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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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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听着这话,无端端心里起了一层寒意,怒而甩袖快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出差回来了···好累
☆、(七十二)
盛夏江南的夜雨如瓢泼,激越的雨声覆盖了一切响声。花园的凉亭中宫人掌起了十来盏灯笼,照得花园内一片澄亮华彩。徐仪华在亭下备了酒水糕点,邀朱棣来品点听雨。这女子灵慧之质,素来做的都是风雅之事,隔着雨幕只得一个静谧的空间,也趁机让朱棣缓一缓心神。
夜幕黑得如深渊一般,偶尔有透过云层的电光擦亮,才能看到雨珠如水晶帘般透明,一径挂满曲折迂回的长廊。
三保站在长廊的这一头,越过雨幕远远看着亭下与徐仪华谈笑风生的男人,目光尽量平静,却掩不住忧伤。他肩上斜斜挂着那只单薄的包袱,垂下的手中,握着一柄暗色的油布伞。本想等铁铉的回信来了再走,但眼见离朱棣登基的日子只剩了三天,到时候新帝登基之后封赏封官不在话下,此时再不走只怕往后也走不了了。
然而,即使要离开的心早已坚定如铁,此时这么远远望着他,胸腔那里却痛得麻木了,手足冰冷,连呼吸也无法顺畅。就像是整个人被乱刀剁碎,十几年的时光长入了血脉,要剥离的时候,是真的支离破碎那种痛。
破碎之后,再获重生。此后天高海阔,永不再见吧。
转身走出长廊,暗色的伞面撑开,雨水打在上面,一阵噼啪乱响。三保刻意走幽暗偏僻的巷子,面色如常只像是出宫去办事。转过两条宫巷听得有人说着话正对面而来,三保刻意回避,停住脚步拐过宫墙的墙角退后几步,拿伞压低了遮住脸面,等前头的两人先过去。
雨势汹猛,四下也看不见一个人影,两人唧咕着却在一堵宫门那里停了下来。
“姥姥的这么大雨,又叫我们来办差。那女人搞什么名堂?”
“算了兄弟,看在两锭银子的份上,等等吧。况且那女人是皇上暗中所设亲卫的人,叫什么狼师的,咱也惹不起。她叫我们来,也不会有什么事,不过就是给济南押回来那犯人吃点续命的药什么的,很容易啦。”
两人在那宫门前踱着,离三保藏身的拐角只不过一丈多。听得济南两字,三保心里楞噔了一下,便刻意凝神去听两人说话。
“话说那犯人也真奇怪,整日闭着眼睛不愿看人,上次皇上进去看他,他也只是背对着皇上,竟敢不正面面圣。”
“那也难怪啦,本来他就是前任皇帝的臣子,听说守在济南时大败皇上的军队,逼得皇上带军绕过济南才南下的。现在被皇上派人从济南捉回来沦为阶下囚,心里恼恨也是说得过去的。咱哥们可不管那闲事,照旨意行事就好了。”
两人话语清晰地传入耳中,三保脸色即是一沉,这分明说的就是铁铉。他探出一双眼睛去看两人,借着夜空隐隐霍霍的电光,看得他们穿的是锦衣卫的服饰。这样说来,铁铉竟已被带到锦衣卫诏狱了?这却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俩再这样嚼舌根,我就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两名锦衣卫说着,却听得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忙噤声不敢言语,讨好地上去打招呼。
那声音清脆直爽,听在三保耳中,却似一道闪电劈中身上,怔得作不出任何反应。那个声音,分明就是萨仁高娃!素来带着欢快的声音此刻却是冷冷的,有着不容置喙的严厉和强势,却哪里还像是从前那个单纯爽朗的女子?
高娃早已不穿蒙古女子的服饰,此时一身的黑色劲装,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冷厉已极。“济南来的那个犯人这两天情况如何?”
“这个——”知道这女子是皇帝亲设连锦衣卫都要矮三分的暗卫,两人不敢耽搁话语。“这两天他疼得满地打滚,昏死过去好几次,看着像是不太妙。”
“知道了。你们把这个药给他吃下去,量不要太多,让他活着挺过皇上登基这几天就好了。往后再发作,就由得他暴毙吧。”高娃扔出一只瓷瓶,同时还有两锭银子。半月前借了三保的信给铁铉下了药,本想让他在回京的路上暴毙身亡就算了,省得回来了还要处置他,倒叫朱棣为难。不料也不知是铁铉幸运还是倒霉,似乎沾染的毒少了一些,竟撑到了京城,隔了几日才发出来。
眼下这几日就是登基大典,遇血光不祥,反正齐泰黄子澄方孝孺都关押在大牢中还没处置,只能等过了大典再说。
挥了挥手让两人赶紧退去,高娃蹙了蹙眉看两人离开,转身向另外一头走去。寻思这两人口风这么不牢靠,等杀了铁铉顺道把他们一并做了。走不到五六步,却忽然听得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叫住了她:“高娃姑娘请留步。”这声音乍然一听,惊得她浑身一怵,却反应极快似换了一张脸,转身时面上仍是三保见惯的那个模样:“三保啊,你怎么在这里的?”
三保却不是寻常所见的那个三保,他脸上沉郁的冷令人不寒而栗。他举着伞缓缓走至她面前,眼眸直直望住了她:“你们是什么时候抓到铁铉的?你又是什么时候加入狼师的?”
在他跟随朱棣行军打仗的时候,眼前这个女子改变了很多,变得他再也不认得她。而她现在是狼师的人,这样的改变,难道会与朱棣脱得了干系么?那个能让他为之不惜生命的人,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他呢?
听他这么问着,高娃自知他已经听到了刚才的话,明亮如玉的眼直直望着三保,半晌略带凄然地笑了。“从四年前你带兵离开北平,我就加入了狼师。不要问我为什么,三保,你从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但是没办法,你喜欢的,是那个人啊。你不愿让我陪在你身边,那么我只有也陪在那个人身边,以这种方式才能够时常看到你。三保,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办呢?”
只有喜欢到了骨子里,才能为一个人做到这样吧。那女子眼中带着忧伤,却又独自期盼欢喜着。只是因为,还能见到心仪的人。也是因为喜欢,她不愿欺骗了他,垂下了眼眸低声道:“至于铁铉,那日我来找你,看到你给他写了信,就在信纸上洒了慢性剧烈的毒粉。想着他要是在济南暴毙了,也就解了皇上的为难。我只是没想到他中毒不深,也没想到——”
高娃说着,却说不下去了。然三保冷冷一笑,接口道:“也没想到皇上另外也派了人去拿他,对不对?皇上派去的人,是怎么进入济南的?又是怎么擒住铁铉的?”
两人对视不语,高娃知他难过,捉住了他袖口软声劝道:“三保,这件事已经是这样了,你就不要再追究了。”
然而他抗拒地抽开了衣袖,往后让了一让。“你若不说,我自己去问皇上!”说着转身欲走,那神情决绝唬得高娃两步绕过他拦住了去路。“你别去!我告诉你!皇上派人在驿站拿了你的信送到济南,铁铉见是你的信自然就少警惕,这才入城拿下了他的。皇上还让狼师的杀手带去了圣旨,即擢了盛庸大将军,济南已经不战而降了!”
夜空中一道闪电划过,映出巷口的那人苍白的脸色。他脚下退了两步,背脊重重抵在了宫墙上。想到很早以前在济南城下高娃也借故来到军中,曾与他聊起有关铁铉的一些话语。现在细细想来,那些话语,无不是在试探和打探。
“三保你也是为了他好,他怎么会那么想呢?你和他说了那些,他答应你了吗?会离开济南吗?”
再想到早前朱棣刻意告诉他将水攻济南,就是要他心有不忍去劝降铁铉的吧?其实何必这番做作,他如今派人潜入城上才能擒得铁铉,若他当日对他下令,他轻易就能接近铁铉,擒下了他。今日又何须再来提醒他,铁铉还在济南,似乎是料定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才犯傻似地写下了那封信,让朱棣顺利地派人趁机入城。
铁铉看了那信,一定以为是他马三保设下圈套,帮助朱棣来擒拿他的吧?他与他君子之交,本着帮他的心到最后,却变成了利用和背叛。
从来知道朱棣是善谋攻心的,但此刻亲身体味他这样的计谋,却是一种蚀心彻骨的冷。其实朱棣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那时在应天他与铁铉之间发生过的芥蒂,即便那真的只是一抹淡烟什么都没有。若他从不介意,那么在战场上应该敌我分明,应该不遗余力,又何必多番试探做那些要他劝降之类的暗示?又何必叫高娃来监视他打探他的口吻以获知铁铉的动向?从那次他如发了疯一般对他开始,他从未信任过他。
如今又利用铁铉对他的信任,只区区一封信就轻易取了济南。朱棣这样的计谋,能够利用每一个可以利用的人和他们的感情,所谓攻心之最要害,不得不让人拜服!
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突然之间如潮水汹涌淹没,叫人窒息。
张口而无言,再没有勇气和措辞,可以继续问下去。而事实的真相就在眼前,也再没有问下去的必要。手中的包袱掉落在地上,顷刻便浸在了水中,三保却恍然不觉。他一把扔开了伞,突然向着诏狱的方向奔去。
“三保你去哪里!”高娃不曾料到他这样冲动,忙翻身跃起去阻他去路。然而三保觉察身后动静,霍然折返身子就挥出了一掌!高娃不妨他突然攻击,全身又是冲向前去,只得硬着头皮翻腕接了他一掌。岂料他攻势之猛,强硬的内息自手掌对冲,撞得她胸腔狠狠一震,落地时脚步一错几乎跌倒。借着电光高娃见他双目中是从未有的怒气,狠戾决绝犹如被激怒的野兽。他一击错开了她又快速往前掠去,直奔锦衣卫诏狱。
高娃犹豫了一下,返身奔去后花园。此时此刻,怕只有那个人才制得住他了!
☆、(七十三)血腥升级
诏狱中两名看守给犯人喂下了药,嫌恶地拍着手往外走。铁铉仰面靠在铁栏上,忍着剧痛慢慢退去,神志一分一分清明起来。全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中了毒,发作起来像是整个人从五脏六腑开始溃烂,那种无从安抚和触碰的痛,简直让人崩溃。想来朱棣也说了,他没打算放过他,所以才以这种慢而剧烈的方式来折磨他的吧。
不在乎地冷冷一笑,狱中衣衫褴褛的犯人扶着铁栏站起身来,却听到走道外面似乎传来了打斗声。铁铉权当无视,依旧靠着一侧铁栏盘腿坐下,打坐冥想不管旁事。
打斗声愈烈,似有人强行闯入,狱内看守闻声而起都去阻截,金戈交鸣声铿然刺耳。走道上锦衣卫横飞倒跌惨呼声不断,只听得混乱中有人厉喝道:“让开!”
铁铉霍然站起了身,面对狱外睁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闯进来的那个人。白衣在凌厉的出击时张扬,三保的每一招都拼上了全力,手中夺了一柄锦衣卫的金刀,挥斩的攻势下只剩了一道道交错的金影。最后一击化出,挡在他身前的锦衣卫胸前正中一刀,后背碰地撞在另一侧铁栏上,抽搐无法爬起。
三保眼中闪着冷厉的光芒,匆匆看了铁铉一眼,便将金刀插入锁住狱门的铁链中狠狠一别。用力过猛,金刀和外侧的一层铁链同时别断,三保不暇思索地退开两步,旋即飞起一脚踢在铁锁上,踢得整座铁狱都在闷声震动。铁铉两手握紧了铁栏,唤道:“三保快快停手!不必如此!”
然而那人却似没有听见一般,更是狠力接续不断踢向那铁门。如此十来下之后,铁链终是被硬生生扯断了!三保几乎是扑进门内拉住了铁铉,旋身就要往外走。“跟我走!”
铁铉一震,意识到他的意图,即刻反手拉住了他手臂。三保被他这一用力一扯脚下猛然一顿,这才似稍稍回了些理智,侧转过来望向铁铉。“铁大人?”
两人交臂相持,铁铉望着他狂乱的样子,心疼地微微一叹。随即再一把将他扯近身侧,不管不顾地张开手臂抱住了他。他将他紧紧按在怀中,绝望地感受着他身体的温热,和身上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
血脉狂烈地贲张着,几乎丧失理智,直到接触到铁铉的怀抱才似乎猛地停顿住了。他犹豫了一下,继而同样双手抱住了他,酸涩的眼眶几乎落泪:“对不起——”委屈的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一封信害铁铉入狱的内疚,也许还有别的什么,譬如说求不得的那个人的,真心相待。然而此时此刻,他已全然想不到这些。
铁铉却仍如以往在天空海阔之下见面,轻轻拥了他即无限欢愉:“不必愧疚,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愿你为我犯上涉险。三保,你还记得那年在济南,我曾说过,若你还能见到活着的我,可否叫我的名字?如今我不再是在朝的官员,只是一个阶下囚。你,还能叫一叫我的名字吗?”
这样的话语仍然温软如风,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要求,放开那些羁绊的身份和立场,单纯认得一个叫做铁铉的人。男儿如铁,立鼎之铉,故太祖曾赐字鼎石。事到如今,只是叫一叫名字,这样还困难吗?手臂紧紧地抱住那人,语气几乎带着哽咽:“铁铉——你叫铁铉。铁铉——”
铁铉几乎是开怀笑了起来,他一手轻轻抚着那人后脑,四目相对,在三保透澈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像,褪去朝臣外衣,一个对眼前的这人有着妄念的再平常不过的男人。能在离开这个世界前最后拥抱住心爱的人,最后的最后,不过是想吻一吻他的嘴唇。
试探性地低下头去,轻轻地用唇触碰到他的。三保没有躲开,只是平静地保持原来的姿态,一动也未动。
这个吻,浅得根本算不上是吻,那只是他们君子之交的一个见证。就像是惊鸿照影而过,水面既无痕,亦无影。
狱中的走道上传来猛然一声巨响。随即听得一片衣衫梭梭下跪声:“皇上息怒!”
朱棣一手举着火铳,铳口对着铁铉身边铁栏的侧面正滚滚冒着烟。身着玄色常服的男人一双眼睛直直落在三保身上,以一种面带轻笑的神态,将两人正在进行的事静静观望着。随后他一手扔开了火铳,极缓慢地走上前去,若无其事地拉住了三保的手臂,将他从铁铉怀中扯了出来。
朱棣拉着三保出了狱门,顺着走道慢慢往回走。走道另一头跪了好多人,皆低头不敢言语。走着走着,朱棣忽然轻声道:“三保,你好生放肆,竟敢擅闯锦衣卫诏狱。你说,朕该怎么罚你好?”语气轻慢,却不提那让他怒火中烧的一幕。三保淡淡偏过了头去不愿看他,也不愿与他说话。手腕试着挣脱,却觉得他箍住他的手用力到正在瑟瑟颤抖,那铁钳一般的力道就快将他的手腕生生卡断。
“来人,把铁铉提上大殿,即刻施以磔刑。剐不满三千刀,绝不能让他痛快死了!任何有求情者一律同处!”朱棣拉着三保在走道上站定,脸上表情阴鸷狠厉,眼神一一扫过跪地的众人,最后兜回来落在三保脸上。那人仍旧别着头不肯看他,朱棣手上一扯将他身体贴着自己的,伏在他耳边低语道:“我说过,铁铉不死,靖难无名。我早已找不到理由来饶恕他,如今少活了几日,也是他自取的!”
帝王话语一出,自有锦衣卫几人蜂拥而入将铁铉从牢里押了出来,越过站在原地的朱棣三保两人,推搡着出诏狱而去。三保终于回过头来正视朱棣,然而那眼中却是从未显现出的怒火。他咬牙拼力挣扎着手腕,奈何朱棣亦使上最大力度握紧不肯松手。他狠狠挣扎着,一直垂着的右手突然挥向被握住的手腕,手中霍然多了一把匕首!他意在逼朱棣放手,却不想朱棣眼看匕首刺下,竟以左手一把握住了刀身。
血顺着匕锋涓涓流下,染满了两人衣袖。然而他与他四目望着,谁也不曾一动。
曾经的三保宁愿自己委屈,也绝不会舍得伤了他。他随时可以为他牺牲性命,也不可能亲手拿刀刺他。如今为了铁铉,他竟能做到这一步。
“三保,你为了那个不相干的人,拿刀刺我?”朱棣冷冷一笑,那笑中无尽失望,亦何其残忍。他握住匕首猛地用力一把扯开,生生从三保手里夺了下来,随手扔在一旁。继而拉着他继续往前走,昂首道:“朕还未见过生剐活人,众卿都随朕去大殿开开眼界。”
大殿上架起刑架,铁铉双手大张被铁钉钉在刑架上,又用了铁链密密捆绑着,只怕他受不了剧痛挣扎不休。然而那人从未有过的镇定,眼见朱棣带着众人踏入大殿,犹自高声大骂:“燕贼以一己私欲毁我大明江山,太祖皇帝泉下有知,也不会承认你!你做不得皇帝,只做得逆臣贼子!”如此云云,大骂不休。
刽子手却不理他,手起刀落直如分割的并不是个活生生的人。铁铉整个人如同菜市卖肉摊上的片肉,不出一刻满身的血污便已辨不出人形。骂声仍旧不绝,然声音却不似先前高亮,话语也渐断断续续不堪流畅。
朱棣冷冷任他骂着,也不叫人堵他的嘴。他眼神暴戾已极却仍带着极残忍的微笑转头向三保道:“如何?这样的处罚,你可还满意?”
那人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张口大口大口呼吸,唇色惨白脸上却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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