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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听过祭司这样唱歌，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有些观众忍不住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更多人则好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地仰望着。
　　接着，以诺用低沉而磁柔的声线，缓缓道：
　　“等候所有的陆地消失，
　　等候海洋被高举到云上，
　　等候大雪封锁海底的尘沙，
　　为你，
　　千千万万年。”
　　在今天所有的歌里，这是唯一有歌词的一首。
　　但没有人鱼觉得异常，他们对音乐这种艺术的感受能力天生就很强大，有许多人鱼闭目露出了微笑，也有许多人鱼为之暗自垂泪。
　　浅唱缓缓结束了，余音仿佛还在水中涤荡。
　　一位同样在台上的明星问：“祭司大人，这是你唱给恋人的歌吗？”
　　现场马上就沸腾了！
　　绝大多数人鱼都能显而易见地听出来，这首歌的缠绵之处，他们觉得自家冰山祭司终于决定找老婆了！
　　而以诺罕见地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想了好几遍，然后说：“是的，我已经有了共度余生的对象。”
　　“啊啊啊啊——”
　　尖叫声不绝于耳。
　　以诺又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直视着不远处的摄像头，肯定道：“这首歌是写给他的，我准备很快向他求婚。”
　　现场的气氛根本压制不住了，有人鱼在台下直接晕倒，肚皮朝上地往海面浮去，海皇护卫队的人鱼们游了过来维持秩序。
　　以诺趁机消失在了光柱后面。
　　墨菲将直播关上了，沉思了一会儿。
　　——结婚？他不想跟以诺结婚。
　　他是总等级65的巫妖，颂唱他真名的任何仪式都会引起诸神的关注。
　　更遑论是“墨菲”和“以诺”这两个名字并排，结婚！
　　毫不夸张地说，99％的神明听到都要吓一跳，然后化身过来看一看婚礼究竟。
　　然后这些神一看情况，肯定能发现以诺神格破碎……再然后，墨菲偷偷收集神格碎片的计划，可就彻底凉了。
　　总而言之，墨菲不想和以诺结婚。
　　但墨菲还没想好借口，以诺已经从水中钻了出来。
　　他浑身湿淋淋的，漂亮的面孔上还带着几分笑意，看见墨菲时还没说话，就先将手递了过来。
　　他手掌中躺着一个小盒子。
　　“墨菲，”以诺说，“我们再来一次好吗？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这枚戒指注定是属于你的。”
　　墨菲的目光在盒子上停留了一会儿，转移话题地说：“我的病好了吗？我想，是时候回海上了，一直住在海底，怪不习惯的……”
　　以诺的笑意凝住了，他轻声道：“墨菲，我是认真的。”
　　墨菲撇过头，说：“我也是认真的，我觉得我在海底水土不服，海产品吃这么久也吃腻了，啊哈哈哈哈。”
　　以诺低声道：“你是客家人，你说过，如果你喜欢的人住在云上，你也能跟着去。”
　　“是吗？”墨菲说，“不好意思，我退缩了。我之前高估了自己。”
　　以诺愣住了。
　　墨菲的声音仍然很沙哑，没有从创伤当中恢复过来。他说：“我被关在海底三四次了，我经历了很多折磨，我的声音也彻底毁了，再也无法唱我喜欢的歌了。海底确实很漂亮，人鱼也是，但是我呆够了海底，我也受够了你们人鱼的酷刑。相比之下，我想我还是更喜欢海上的日出，我还喜欢雪——对不起，但海底没有雪。”
　　以诺身子挺直，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他看着墨菲，嘴唇微微翕动，然后说：“抱歉。”
　　他将盒子收了回去，然后又站了一会儿，像是想要等待墨菲说些什么。
　　但墨菲淡淡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以诺就停顿了一会儿，说：“抱歉，一直没有照顾到你的意愿，做了很多……没有意义的事。你……好好休息。”
　　他离开了。
　　不知道以诺是不是因为受了挫，第二天并没有准时出现。
　　但他铁定派了医生来，他们检查了墨菲的声带情况，又给他做了一次全套的身体检查，然后问他：“您准备离开海底吗？”
　　墨菲默默点头。
　　医生们互相商讨了两句，说：“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完全没问题的，我们会尽快做好全部的准备。”
　　墨菲说：“不需要什么准备，把船还给我就行。”
　　护士有点惊慌，说：“请务必带上我们准备的物资。今年海面上是非常热的，这是出于对您身体的担心……”
　　墨菲无可无不可，点了点头。
　　他的主治医生就开始收拾东西，顺便问他一些最近食欲如何的家常问题，又说：“夏天时，人类食欲减弱，是正常的现象。不过您还是瘦了一些，希望能努力加餐。”
　　墨菲顺便问：“以诺吃了么？”
　　几名医生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说：“祭司大人可能是因为要求婚太紧张了，所以一天都没有进食了。”
　　护士笑道：“好羡慕呀，祭司大人喜欢的人鱼，一定是又好看又聪慧……唉。”
　　医生就说：“你都没见过人家，怎么就知道好看又聪慧？”
　　护士脸红道：“你看祭司大人就知道了啊，他不止实力强大，长得又那么好看，每天看镜子都赏心悦目，那能让他都看上的人鱼，绝对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
　　众人都笑了起来，医生衷心祝福道：“希望祭司大人能和他的心上人一起，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墨菲就但笑不语。
　　然后，他们真把那艘房船给原样找了回来，重新修修补补，上蜡上漆，在船尾装上涡轮发动机，还在房顶上安了个卫星天线，以后不管船航行到哪里都能有信号了。
　　墨菲终于从水底搬了出来，重新见到天日了。
　　新鲜的海风吹拂过来的那一刻，墨菲就哼起了歌来。
　　突然，他还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他将所有的浪潮都抚平了，房船缓缓在海面上摇晃起来。
　　墨菲趴在船舷边上，看见一条金红色的漂亮鱼尾，在水面下一闪而逝。
　　墨菲问：“是你吗？”
　　以诺的人影，在另一边的船舷上出现。他说：“这是我的船，我想什么时候上船，就什么时候上船。”
　　墨菲笑了起来，说：“随时欢迎你啊！吃饭了吗？今天又有小虾米哦。”
　　就这样，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他们再次开始了在海上漂泊的生活。
　　以诺在海面上的时间，竟然更多了。
　　墨菲问他：“祭司大人不是很忙的吗？”
　　以诺淡淡地说：“总要培养下一任接班人。”
　　墨菲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和谁生了小人鱼吗？”
　　“你都在想什么。”以诺说，“我收养了几个，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和他们见面。”
　　墨菲啊了一声，侧过头，脑袋枕在手臂上，懒洋洋地看着他，说：“我听说人鱼的寿命有三百年，你这才不超过五十岁吧。这就打算要提前退休了吗？”
　　以诺没什么表情，轻描淡写地说：“你虽然不能一直住在海底，但我可以住在海面上。”
　　墨菲闭上眼睛，也笑了起来，用沙哑的嗓音轻声哼起了歌。
　　——以诺给他写的这首歌啊。以诺唱的时候，像天堂里的交响乐被风偷了下来；而墨菲现在哼起来，却都是粗粝的人间风沙的滋味。
　　墨菲便停了下来，问：“话说回来　，这首曲子这么好听，歌词也很好，但你似乎没有给它起名字？”
　　以诺说：“你起吧。”
　　墨菲想了一下，说：“叫《等待》怎么样？”
　　“不好。”以诺说。
　　墨菲顿时失笑，伸手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喂喂！老毛病又犯了啊！说好让我起名字的，你自己有有想法为什么不早说？”
　　以诺就看着他，说：“因为‘等待’是指两个人分隔开的时候，这首歌……不如叫《守望》。”
　　墨菲微笑道：“守什么守，不如跟我出去玩啊。我虽然不喜欢旅游，但也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玩过很多东西。既然已经生为人类出现在这个世界了，当然要不虚此行。好比说，你是人鱼，你从没上过雪山——那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以诺的回复很简单：“好。”


第24章　海之歌
　　时间飞快地流逝，眨眼间，距离人鱼上次的枫之月已经过去了两年。
　　这两年间，由于海皇祭司在庆典上独唱的那一首《守望》，全新流派的歌曲开始在海底盛行。人鱼们如今风靡填写歌词，演唱这些连歌带词的新曲目，而且风格也与往日的清新纯洁大相径庭——他们开始尝试婉约、悲伤的歌曲，然后又发展出了快节奏的旋律歌。
　　经历一定时间之后，人鱼的这股风潮又很快波及到了岸上的人类。对于人鱼的审美，人类一向是顶礼膜拜的，于是他们也开始摒弃曾经的偏见，认真研究起了歌词这种表现形式来，而且很快惊喜地发现，在这一行上他们有着独特的天赋。
　　网络上也渐渐开始出现新的曲目，不少音乐家进行大胆尝试，虽然有诞生一些不明所以的试验品，但更多地，也为音乐的多样性做出了杰出贡献。人们将这一批新作曲目称为流行歌。
　　在这其中，有一个ID叫“我是魔鬼”的账号，突然在网上爆红，引发了网友们的高度关注。
　　这个账号在两年前注册，当时他发的歌曲就已经是现在流行的样式了：他唱的歌有直白露骨的歌词，有快速有力的节奏，有朗朗上口的旋律，分明就是现在的流行歌模板！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小黄瓜》就在人类民众当中盛行起来了。每个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它火了，也不清楚到底哪里好听动人了，这首歌不像过去的人鱼音乐一样能让人听到流泪，但却有独特的魔力让人无限循环，甚至莫名其妙就哼出了两段旋律来。
　　有些高端音乐人非常不屑这种音乐，而且当众批评了它，但是却无损于它的流行程度。在它的页面底下，最新的热评写道：“你可以吃你的独家订做米其林三星餐点，但凭什么就不允许街边小摊卖烤老鼠？你不知道有些人每天只能靠这些东西活着。上流社会有音乐，底层人民也能有！”
　　又有人说：“这个账号的ID，就是在讽刺当年我们的愚昧和狂妄吧！”
　　“他能受这么多人的喜爱，一定是有可取之处的。可以不理解，但不要随便diss别人的爱好！”
　　“他不是疯子，他只是领先了时代一大步。如今我们终于赶上了半步，只有留在原地的傻子才看不出来这些新音乐的创作意义！”
　　不仅如此，“我是魔鬼”还在陆续更新。
　　他复出的第一首歌叫做《雪山》，这首歌从歌词到旋律都在描述一座宏伟雪山上的奇景，歌者仿佛是一队不畏艰难险阻的攀登者，豪迈而畅快的歌声在风雪间回荡。历经艰辛到达山顶以后，另一个美到无与伦比的声音又像是天上星辰的回音一样，描述了雪花垂落在他们肩头、云海铺展在他们脚下的情景。
　　两个人的合唱，一个酣畅淋漓，一个无比圣洁，被人称作是“人类和海妖的对话”。
　　接下来，“我是魔鬼”不断有新的作品出世。
　　他更新的《沙海》运用了一种全新的演唱方式，演唱者的嗓音像黄沙在翻滚、寒风在呼啸，节奏从最开始的平缓变得越来越快，仿佛沙尘暴在天地间酝酿。观众以为这已经是最快的声音了，但他还能更进一步，甚至连音调的变化都不再有，快到仿佛是一把机关枪在疯狂扫射所有人，听的人呼吸急促、脑袋冒烟、心脏乱蹦。
　　评论纷纷表示：“这真的是魔鬼的音乐！”
　　“不知道为什么抖起了腿，拼了老命也按不住我的腿了！”
　　“半夜三点，激动的我当场从床上弹射起步。睡你麻痹！我要起床拯救世界！”
　　“做着作业听到这歌。我突然感觉自己在签署两族联合协会的头号红封文件。”
　　“开船千万不要听这歌！妈蛋，我还在跟警察解释我在港口飙船的原因。”
　　至此“我是魔鬼”的关注度甚至已经超越了当年的“雅度尼斯”，他被称为新一代的音乐教父。对于守旧者来说，他真的是一个魔鬼；但对于这一代的年轻人来说，他简直酷到令人发指！
　　他从来不唱过去那些“软绵绵的小曲”，他只要开口就必定是豪迈有力，就是要用钢铁般质感的音色让你震撼的头皮发麻。
　　什么软弱，什么伤感，在他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他就是喝最烈的酒，干最狂的事儿——他甚至能直接在歌里嘶吼出一句“我就是上帝，在你们的上帝面前跪下”，这在两年前，全世界都根本无法想象出来。
　　而且，“我是魔鬼”的征程远远不止于此。
　　他在一年间陆续更新了《云巅》、《深渊》、《贫民窟》、《火山》……许多曲目都打破当代音乐的界限，甚至人们必须要新建一个归类方式，新造一个全新词语才能进行描述。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能有源源不断的灵感，有人说：“也许是他的天赋连上帝都感觉震恐，于是把他贬下了地狱吧。”
　　“越想越觉得，‘魔鬼’这个ID真的是太贴切太酷炫了。他唱的就是地狱的烈火，我仿佛能听见灵魂的嘶吼，无穷的痛苦淬炼出最锋利的剑刃，他拿来披荆斩棘，在这个愚昧的人世间开辟出了属于他的神国。”
　　他们用尽各种方法，想要找到魔鬼的真身，但是却不约而同地失败了。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放弃了这件事，许多人甚至默认他就是魔鬼的化身。对音乐有信仰的人们对他顶礼膜拜，认可他就是音乐的上帝。
　　这个账号的一切活动都停止在六年后。
　　彼时，他已经陆续发了六十多首歌，描述了这个世界的森罗万象。
　　他的个人首页首次更新，竟然就是一则讣告。
　　上面写道：【他离开了，我将继续守望。】
　　然后，最后一首歌叫做《海》。歌者已经不是“我是魔鬼”本人了，而是在他的音乐里常常出现的那位“海妖”，他用磁性而深邃的声音哼唱起来，而整首歌回归了“古典”，竟然只有一句歌词。
　　那句歌词出现在最末尾，用叹息般的声音，低低地道：“为你，千千万万年。”
　　这首歌一出，无数人甚至坚持不到一分钟就掉了眼泪，评论区简直泛滥成灾。有些人哭得眼睛都肿了，第二天推荐给朋友以后，朋友也爆哭一夜，第三天将安利的人迎头痛骂一顿，然后忍不住接着安利给别人。
　　有些人注意到，那唯一一句歌词正是从著名歌曲《守望》当中摘取的。
　　有人猜测道：“海妖先生该不会就是刚卸任的海皇祭司吧？”
　　“难道说魔鬼就是祭司当年说的爱人吗？卧槽人类当中最强的歌神，和人鱼当中最强的祭司结合了……妈妈我又相信神话了！”
　　但是这些猜测根本无从证实，人鱼对祭司的保护是绝对的，即便他已经卸任并且退隐了。
　　人们只能永远保持着对两人身份的无限好奇了。
　　……
　　墨菲死于疾病。
　　上个世界的科技不算发达，他们当时又在没有人烟的火山荒岛上，所以没什么办法。而且说实话，该看的墨菲都差不多已经看完了，他没有什么求生欲。
　　他躺在以诺的怀里，要求他一遍一遍地唱《守望》，以诺也照办了。
　　在天明的第一丝晨曦里，墨菲闭上眼睛，听到以诺低声喊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回答。
　　墨菲死了。
　　以诺低下头，紧紧抱着墨菲的尸体，微微颤抖。
　　再冷淡的男人，在这种时候都不可能顾得上什么风度、什么形象。如果人鱼真的像传说中一样“泣泪成珠”的话，墨菲已经躺在遍地珍珠上了。
　　一直到几个小时以后，以诺才动弹了一下。
　　因为墨菲的遗言是想回到海上——海葬。所以，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墨菲回到了星界以后，摊平身体，仍由星界之风带着自己漂流。
　　这里连接着所有位面，但本身只有虚空，还有虚空当中漂浮了千千万万年的各种陨石、尸体，有时候会有神明路过，整体上来说非常安静。
　　墨菲的塔灵知道他的“旅行”结束了，来问：“主人，您什么时候回来？”
　　墨菲懒洋洋地说：“等以诺挂了，他的灵魂会来找我的。我稍微等会儿，不着急。”
　　果然，没多久，一枚神格碎片就从位面的罅隙里落了出来，笔直飞向了墨菲的掌心，就像以诺当时承诺过的那样，他的灵魂已经属于墨菲了。
　　碎片的出现，代表人鱼的以诺也死了。以后，应该都听不到以诺唱歌了。
　　墨菲之前“死”的时候，一想到这一点就感到万分遗憾，于是决定死之前要听个够本，让以诺一直唱给他听。
　　墨菲伸出两根苍白的指骨，夹住这枚神格碎片——它是天青色的，像小雨过后的天空，又有点像海上的碧波，有股雾蒙蒙的魅力。
　　墨菲翻过手，将神格碎片收进了自己的法师口袋里，转头踏进了自己的法师塔。
　　塔灵说：“欢迎回家，主人。”


第25章　天之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