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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碎之地-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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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没人知道这条河往哪儿流。
人们只知道它是从哪儿开始的,它是在哪儿入海的,可头尾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能够说得清楚。
我们抵达了獾皮镇,许多年之后,这儿将成为高速公路的一个主要出发地,从这儿开始,我们继续往西行驶,穿越对修建这条铁路的人来说肯定是最难的一段路线。
这里崇山峻岭,工程师们别无选择,只得直穿过去。
火车从劈开的岩石之间蜿蜒前行,悬崖高耸、陡峭,你没法看见它们的顶端。
一条条涓涓泉水顺着峭壁流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横跨峡谷的高架桥摇摇欲坠,这些峡谷虽然只有30、40英尺宽,但却有上百英尺深。
这里还有水塘、湖泊。
当火车围着某个水塘拐弯时,我能从窗户边看见长长的整列火车。
天开始下雨了,一阵太阳雨,不一会儿,前面长长的铁轨便闪闪发光,跟被雨水冲洗过的火车头一样。
我看见了列车员,还有火车司机和锅炉工那两张带着疤痕、满是煤灰的黑脸,以及车厢顶上被风吹得像马鬃一样的烟尘。
我看见其他车厢的其他旅客没有意识到我正在注视着他们,我的感觉,跟那些在我们经过的铁轨两边行走的人们所可能有的感觉也许是一样的,跟他们一样,我觉得自己与他们是多么的遥远,就像那被我留在身后、以及我正要前往的生活一样,我陷入了旅行的游梦之中,如果没有熟悉的地标提醒你车在前进,如果你好像没有目的地,如果你穿越的景色始终是这样一成不变,那么旅行中的这种恍惚就会向你袭来。
我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座岛屿,而是坐落在一片空旷大陆上的被陆地所包围的一个国度,一个被荒野围拢、挤在中央的国度,这块中央我们眼下正在穿越,有朝一日,这块陌生之地将使我们变得伟大。
想到与我同行的一些旅客是在返家,这似乎很奇怪,但的确这是他们返家的旅程。
他们的表情不同,只有那些很快就会看到熟悉的景象、熟悉的脸庞、还有居家氛围的人,才有这种一半是顺从、一半是期待的表情。
我不愿去想有人要回家,也不愿去想这列火车除了运着我,唯有我,去到我要去的地方外,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下午开始,我打起了瞌睡,快到加夫塔普塞尔斯时才醒来,这是一片坡度很陡的荒地,是沿线最高的一处,冬天,如果铁路被雪阻断,火车最有可能在这里延误。
火车缓慢地、令人紧张地爬上100英里长的山坡,旅客们都祈求它继续走,因为我们知道要是车停了,我们也许会被困在这儿好几天。
我们笑着,坐在座位上来回地摇动,似乎是在哄着车头再往前开一英寸,等到我们感到车翻过了山顶,人群高声欢呼起来,好像此时我们才算是真正离开了家,虽然剩下的路程只有三分之一了。
尽管我发誓不再瞌睡,但我还是又睡着了,黄昏醒来时看见一片类似雪原的平地,比前面看到的荒原还要平坦,偶尔有个坐在车上、睡眼惺忪的人证实这地方真的是雪。
我看见了许多树桩,这些200年前就早已枯死、石化了的树木沿着这雪原围成了一个栅栏似的圆圈,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我们经过的是一座冰冻了的湖泊,叫鹿湖,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的最大的湖泊,大得你望不见湖的对岸。
天色已晚,车厢暗淡下来,几乎快空了,依然没下车的人大都已熟睡,此时,我朝窗外张望,凝视着此时此刻我能看到的纽芬兰的景象:山峦和树林的黑色轮廓,等月亮出来的时候,还能瞥见远处平静的水塘;数不清的、相距百十英里的小镇,其实至多是一堆矮墩墩的房屋,所有房子的门廊全亮着灯,但屋里却没有灯火,人们住在这儿,虽然每晚都有火车经过,但他们很少看见,甚至很少听到火车。
从斯蒂芬维尔克罗辛开出,我们沿着长岭山往西南方向,朝科纳布鲁克驶去,沿着在悬崖峭壁中穿流的黢黑的汉伯河顺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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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乐园(6)
清晨早些时候,我又睡着了,直到太阳升起时才醒来。
有人说我们离巴斯克港还有30英里。
整个晚上我都呆在吸烟车厢,根本就没去给我优惠的那张铺位,尽管此前我在《每晚快报》的那篇文章中对它的舒适和方便大加赞赏,好像从圣约翰斯到巴斯克港,我都是一直坐在那儿的,一步都未挪动。
我们将在晚上跨过海湾,第二天一早抵达布雷顿角。
我打算站在渡船的船舷边,一直到看不见海岛为止。
这似乎是件浪漫的事情,很合时宜。
真希望菲尔丁跟我一起来,尽管我知道她可能会说些泄气的话坏我的兴致。
15分钟之后,我欣喜地发现,所有旅客因为天冷都逃进船舱了。
我拉起雨衣的兜帽,想象着自己站在那儿的模样:一个头戴兜帽、孤独无助的身影。
可是,虽然我站在那儿凝视了似乎好几个小时,但这座岛并没有变小。
过了一阵,我走进船舱,几乎被冻得发紫。
每次我跑到舱外去看船走了多远,发现我们好像根本就没动。
这岛黑乎乎的,一直在那儿,跟原来的一样大,好像我们正拖着它在走。
我干脆站在舷窗边往外看。
当看见沿西南海岸的那串灯光时,我想起了过去在家时常从收音机里听到的为渔民播放的广播,总是以全岛的气温播报结束,每天晚上都是那一长串令人瑟瑟发抖的地名:伯吉奥、福琼、芬克岛、隐士岛。
我想象自己夜晚站在隐士岛的一幢房子的窗户前眺望大海。
〃隐士岛〃,不知道是哪个被浓雾束缚的孤独人给这座岛取的这个名字。
我想,在我看来,现在的隐士岛就如同6个月后从纽约看到的纽芬兰,是个落后、偏僻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方,它对我的吸引既无从解释,又无法抗拒。
整座岛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隐居地。
走,还是不走?走了之后,是客居他乡还是返回故里?我知道有许多纽芬兰人直到走进自己的坟墓也没解答这个问题,有些人从没出走,但一生都在谋划着要离开;有些人永远地走了,但一生几乎时刻都准备着回家。
我的父亲走了又回来了,至少肉体是这样。
人们坐在休息室听收音机,等船开出了20英里以外,收音机的信号开始消失了。
人群中响起抱怨声,但只要能透过干扰听见哪怕是最微弱的信号,大家仍乐意继续聆听。
等到信号最后完全消失之后,旅客们的情绪出现了变化,好像我们这才算是真正上了路,好像我们这才完全断绝了与陆地的联系。
不过,收音机依旧开着,发出奇怪的干扰声,仿佛那是大海的什么声音。
7 特勒沃吉的恐怖统治
菲尔丁的《纽芬兰简史》
英国政府派遣约翰·特勒沃吉管理纽芬兰,他在渔场既无经济利益,也无其他方面的利益,从此便开始了商人们所说的特勒沃吉的恐怖统治(1653…1660),其间移民们分到了较好的渔场,也免遭船队队长所施加的〃不公正〃处罚 。
谢天谢地,随着王政的复辟,法律与秩序也得以恢复 。
有历史学家指出,与其说特勒沃吉暴虐,倒不如说他容易受骗上当,他也许被那些油腔滑调的移民欺骗了,跟他们相比,说话粗鲁的商人不是对手。
假如这样,王宫定会愉快地接受商人乔赛亚·蔡尔德爵士诚实而又雄辩的演说。
他的演说娓娓动听,国王的大臣们个个发誓说就是给钱也愿意来听他的演说。
然而,蔡尔德却坚持说他们来听就已经给足他面子了,因此给钱的人应该是他,于是,他一次一个地给,在帷幕后,或者在候见厅,避当众摆阔之嫌。
蔡尔德谈起移民针对商人和船队队长的几项指控。
(这些队长就是最先到达各个港口的船长,根据国王敕令,他们作为法官和陪审管辖这些港口,处理纠纷。
)1.在商人们的授意下,船队队长们阻止人们在纽芬兰殖民,以便将所有渔场占为己有。
为达到此目的,他们滥施司法权力,对移民抱有偏见,惩罚这些人远远多于惩罚他们自己的捕鱼者。
鉴于没有留下法庭记载,唯一能证明这种偏见确实存在的是移民们寄回英格兰的大量的抱怨信。
但蔡尔德说,除了证明不同于移民的商人能像男子汉一样接受对自己的惩罚外,这些大量的抱怨信又能〃证明〃什么呢?2.在英格兰的捕鱼船队抵达纽芬兰之前,移民禁止捕鱼,即使等捕鱼船队到达之后也只准许他们在商人看不上的渔场捕鱼,这都是不公平的。
但蔡尔德反驳说,国王本人不也是热切希望人人机会平等地捕鱼赚钱,不也是早下了敕令,用每年春天竞舟横渡大西洋的办法来解决谁在哪儿捕鱼的纷争吗?如若说谁不公平的话,那应该是移民,他们非但不参与竞舟,反而整个冬天就这么等在终点,因此,他们其实没资格来捕鱼。
蔡尔德认为,倒不是移民们精于作弊。
尽管没了资格,但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还是我行我素自个儿去捕鱼,声称在纽芬兰忍受一个冬天要比扬帆横跨大洋需要更大的勇气。
的确,在捕鱼船队到达之前他们总是收起了渔网,但一个冬天过后只要发现死亡的移民要比通常的少,船队队长们就推断他们都干了些什么,然后对他们做出相应的惩罚。
蔡尔德说,同样一目了然的还有这些移民在船队到达之前最后几周内所耍的禁食的花招,即他所说的脱掉身体内的鱼肉脂肪。
对他们的惩罚是根据他们禁食时间的长度来决定的,以他们衰弱的程度来确定。
移民越是濒临死亡,他所挨的鞭挞就越加严厉。
〃不过,〃蔡尔德说,〃试想,船队队长在实施惩罚的时候,眼里却流着失望的眼泪,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如何动用皮鞭无法换回被移民吃掉了的鱼。〃〃够了。〃国王查理说,〃够了,诚实的乔赛亚。
曾经拥有不列颠美德的人在纽芬兰却因生活所迫堕落到这等地步,我再也不忍心听下去了。〃国王坚信,唯一能阻止移民盘剥商人的办法就是减少纽芬兰岛的居住人口。
纽芬兰旅馆(1)
菲尔丁的日记1916年10月23日
亲爱的斯莫尔伍德:
我在甲板底下本该是〃禁酒〃的休息室里,里面有好大一群人,全都醉醺醺的。
我也醉了,但没有像他们那样明显。
乐队正在演奏纽芬兰的乐曲,无论在船上的哪个角落都能听见。
他们演奏的歌曲大部分我都熟悉,都是关于渔民的、猎豹人的、伐木工的,但关于这些人的生活,我知之甚少,如同对爱斯基摩人的生活一样。
没有为我这样的人写的歌曲,这好像很可惜。
你也许会觉得我不像个社会主义者,但为了消磨时间,我构思了很多歌唱白领的民歌题目,如:《记者快步舞曲》、《律师挽歌》、《名为乔的建筑师之歌》、《来自勒库港的特许会计师》、《银行家之歌》、《房地产商里尔舞曲》、《跳吧,全体公务员》。
我记得帕特里克伯父坐在椅子上,头往后仰起,因为喝了酒而满脸通红。
在大家的邀请下,他唱起了《瑞安与皮特曼》 。
他闭着眼睛,仿佛他能闻到腥咸的海浪,仿佛他正沉浸在往日航海的快乐中,尽管事实上他最害怕水,在乡下的水塘边,谁也没法把他哄到划艇上去。
《瑞安与皮特曼》是用的《再见吧,西班牙女郎》 的调子唱的,在合唱的部分,大家齐声唱道:〃我们叫,我们喊,这就是真正的纽芬兰,/我们叫,我们喊,船上船下齐声喊。
〃我记得在我们家的相片簿上有一张照片。
1898年,在一次离开圣约翰斯横跨海湾的途中,遇上了中浪,船上几乎所有人都晕船了,包括我父母,他们是去波士顿参加我母亲的一位亲戚的葬礼。
那一天,甲板上,船舱里,纽芬兰人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呕吐。
乘务员戴着面罩走来走去,把小小的纸质面罩分发给其他人,这东西是用来不让更多的人因为看见别人呕吐而晕船。
我父亲虽然一阵阵地呕吐不止,但他觉得这情景回想起来一定很好笑,于是让船上的摄影师给他们照了张相:我的双亲并排坐着,头戴面罩,眼睛流露出呕吐的痛苦,凄惨地注视着照相机。
在照片的背后,父亲写道:〃1898年夏。
'罗伯特·邦德'号上的苦难之旅〃。
1898年夏。
那个时候我母亲大概已经怀上我了,不过如果怀上了也看不出来。
那要看这张照片是夏天的什么时候拍的。
虽然她戴着那小面罩,但你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她在微笑。
在晕船的时候,也许是在怀孕恶心的时候微笑。
当我告诉父亲我要去那儿时,他什么话也没说。
他知道我去那儿并不是为了我母亲。
但他不知道我去那儿是为了你。
他会想念我,但他没说。
如今我走了,这房子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我对他说该把它卖了,可他摇摇头,笑着说:〃再见!〃他说:〃我的DD,再见!〃那是他对我的昵称,意思是:〃我亲爱的女儿。
〃只要我第一眼看见的陆地不是纽芬兰,我就会突然感到一阵孤独。
在那刚刚进入视野的整块大陆上,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即使箱子里装有圣约翰斯的十几个人写的推荐信,也起不到什么安慰作用。
这是陌生人的大陆。
过了很久很久,我们好像依然没有接近陆地,我有种感觉,好像只要走到船尾,纽芬兰仍旧看得见。
在北悉尼靠岸后,我走下船,努力装作不是初来乍到、刚踏上陌生土地的样子,装作不要看上去太像真实的我。
我有意装出一副行若无事的神态走着路,仿佛这样的登陆已经是好多次了。
在我周围,旅客们都有亲朋好友迎接。
我站在码头,一直等到船到时那阵喧嚣和嘈杂消失。
此时正是早上6点,离去哈立法克斯的火车发车还有3小时,太阳还没升起。
我身处一个以前从未来过的地方,举目无亲。
我放下提箱,双手掬成杯形放在嘴上,扯开嗓子喊道:〃喂。
〃在大路上,有个人以为我一定是疯了,也回叫了一声〃喂…〃,像是模仿的回音。
火车开始穿越布雷顿角时,我注意到哪怕是细微末节的景象看上去都有差别。
当然,我料到会有差别,但从没想到居然没有一点是相同的,从没想到这里的景象每一个细节都与家乡的不一样。
在电影中,照片上,我见过其他地方,但都不一样。
我不知疲倦地想把这一切收入眼底,留意每一处细小的差别和与原来的模样所不同的地方。
家乡以及家乡的一切都是理想的、典型的,这个概念正在被推翻,仿佛在我的词汇中,所有单词的定义立刻得到了扩展。
布雷顿角很像纽芬兰,但一切又好像有些差异。
光线、颜色、外表、空间…像电线杆、栅栏柱、信箱这类东西,你以为这些东西在哪儿都是一样的,但在这儿却比家乡要大,或小,或宽那么一点点。
我能辨别出它们之间细小的差别,这使我意识到以前自己的生活是多么局限,自己见过的世面是多么狭小。
由于暂时缺少勇气,我在哈立法克斯逗留了一段时间,在《哈立法克斯先驱报》找了份工作,但这里跟在《每晚快报》一样没多大提高,或者说根本就没什么进步,而且哈立法克斯比圣约翰斯也大不了多少,因此,我觉得在这儿学不到多少今后有助于我去波士顿或纽约工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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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芬兰旅馆(2)
我给菲尔丁写信,但她没回。
烦乱之中我开始抽烟,比以前抽得更加厉害,甚至还冒着在哈立法克斯被逮着的危险多喝酒,每次偷偷摸摸溜回房间时夹克衫的口袋里都塞着一两瓶啤酒。
几个月之后,我离开了哈立法克斯,搭火车去了雅茅斯,然后登上通宵渡船去波士顿,再一次在夜间乘船横跨那片把陆地分成两边的海域。
与哈立法克斯一样,波士顿也令人失望,我在那儿呆了两个月,为《旅行先驱报》工作,住在离斯科雷广场不远的阿尔斯顿街上的一座寄宿舍,里面除了我的那张地图,几乎一无所有。
之后,我定下决心,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去纽约的准备。
火车沿着哈得逊河往南行驶,我意识到自己正在原来读过的许多书籍中描写的环境中旅行。
我好像不是在往一座城市去,而是去到另一个世界,我读过的书在那儿出版,我读过的文章在那儿写就。
我父亲的一个亲戚曾经从纽约写信给他:〃亲爱的查利,我公寓楼里住着的人也比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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