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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王朝6凝华-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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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亮富很沉重地叹息一声。
半晌没说话,把屁股随便挨着一个椅面坐了,把头摇了摇。
宣代云瞧他这模样,心不禁往下沉。
她丈夫自从当了稽私处的处长,不断有银钱拿回家,宣代云是看在眼里的。
如今做官,哪个规规矩矩只赚一份死板的薪金呢?年亮富这样的职位,有一些别的收入,也在情理之中。因此,宣代云对于年亮富的钱的来历,也没有深究。
今日如此这般,宣代云才发觉,自己恐怕是疏忽了。
以年亮富当了多年官僚的手段,如果只是小贪污了一点,何至于此?必定是捅了天大的篓子。
宣代云一颗心,不禁煎熬起来,招手叫年亮富到跟前,抓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亮富,你老实告诉我,这次的事,有多厉害。不然,我弄不清状况,也不好去关说。你可不要骗我。”
年亮富跑回家里找太太,自然是在太太身上,寄予了最后的希望,如今宣代云这一句话,自然是表示要为丈夫向弟弟求情的了。
年亮富顿时心里一松,脸上露出愧疚不堪的神色,低声说,“你我夫妻,我哪里会隐瞒你。实话说,严重到了极点。查出来那些窟窿,我是没有能力弥补的了。只看上头的意思,要把我怎么发落。留点情面,或者打发到别处,当个小科员,若是不留情面,你肚子里这小孩儿,有没有爸爸看着长大,也不知道了。”
这番话,十分凄切。
宣代云听了,也十分地难过,不由又想,怪不得今日请几位女性朋友过来打牌,都不约而同地推了。
其中,或许有真的出门去了的,但想必也有一二是托词。
这些官太太官小姐的丈夫或父亲,都是年亮富在海关的同僚,焉知不是嗅到风向,提早叫家眷和年宅,划分出界线来,好避嫌疑。
这人情冷暖,也真是太令人叹息。
反而夫妻再吵再闹,大难临头,还是要绑在一块的。
宣代云心里生出无限感慨,看着年亮富的模样,也觉得可怜,于是反而忍住了自己的小性子,柔和地劝道,“事情不至于如此。那位白总长,似乎对怀风很是器重。俗话说,爱屋及乌。白总长,总不能把他得力的下属的姐夫,给断送了性命。我叫怀风过来,把这事和他谈一谈,听听他的口风。”
年亮富点头说,“极是,极是,现在也只能如此。太太,我就指望你了。”
宣代云小小地横他一眼,轻声说,“就只有这种时候,你才知道太太。平日里,一颗心都放在谁身上呢?”
语气之中,不无幽怨。
年亮富立即深深地鞠了一躬,直起身,两手把宣代云一只圆润雪白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握着,摇头叹道,“板荡识忠臣,疾风知劲草。天底下的女人再好,也不如结发之妻,能同甘共苦。我现在,是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宣代云看他眼眶微红,那是十分恳切的了,心中也感动起来,说,“现在什么时候,你来和我演这些动人的戏。不要说别的了,赶紧和怀风联系上,才是要紧。”
事情很重大,这电话是必须亲自打的。
便没有使唤听差,丈夫亲自搀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到电话间,往白公馆打电话,说要找宣怀风。
不料白公馆那边回复,说宣副官出门去了。
年氏夫妇自然不轻易放弃,又把电话打到戒毒院和海关衙门,两边又都说宣副官养病中,这阵子都没有回来办公。
宣代云只能又打电话到白公馆,留下话来,说自己是宣怀风的姐姐,有十万火急的事找宣怀风商量,要是宣怀风回来,务必赶紧到年家一趟。
白家的听差再三答应,宣代云才挂了电话。
话筒放下,电话间里的气氛,犹是凝重。
夫妻两人都默默地。
宣代云呆坐了片刻,说,“如果说挪了官中的银子,大不了我们倾家荡产,补上去就完了。我看你的着急,并不只是为银钱。到底你还惹了什么?说出来,我好有些预备。”
年亮富叹一口气,说,“我管着稽私处,海关最近稽查得最严厉的,不就是哪些东西。”
宣代云问,“哪些东西?”
年亮富说,“你大概也猜到的,何必要我说出来?”
宣代云虽隐隐约约猜到,但万万不愿相信,听了年亮富的话,原本的一丝侥幸之心,像残烛一般被风吹灭了似的,只觉得手脚寒冷。
宣代云倒抽了一口气,低声问,“是鸦片?还是白面?”
年亮富颓然道,“都有。鸦片少些,白面多些。反正,这麻烦不小。”
宣代云看着年亮富的目光,既是说不出的震惊,又是说不出的失望,这极度的震惊失望中,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声音很轻地问,“这阵子你脸色发白,人也瘦了。你是不是……也抽了?”
年亮富看太太的模样,颇有随时要爆发的迹象,这种要命的时候,如何敢让太太爆发?他还指望着太太在小舅子面前关说呢,忙指天发誓说,“没有!我是要当爸爸的人了,能这样不自爱?我要是抽了,天打雷劈,天诛地灭!不过,我为着找钱,把没收的一些白面,偷偷卖了人,那是有的。一些事上,给这些人打个小掩护,收了一些钱,也是有的。说来说去,不过是银钱上的操守不好,怕就怕有人存心害我,牵扯到白面上面去。如今政府,对这方面十分严厉,为了新戒毒条例立威,已经杀了不少人。太太,你一定要帮帮我。”
他说了一大番话,宣代云只是怔怔坐着。
半晌,宣代云把眼抬起来,在他脸上一停,轻声问,“你不要瞒我。你果然是没抽吗?”
年亮富一点也不迟疑地回答,“绝对没有!一百个没有!太太,你不信我吗?”
宣代云叹气道,“都到这份上了,我不信你,又去信谁?只我要和你先做声明。若是过了这一关,你以后做事,都不能和那东西,沾上一点关系。还有,也不许你和卖那东西的人,再打交道。你答应不答应?”
年亮富点头说,“答应,我答应的。”
又举起手来,庄严地发了一个誓。
宣代云说,“你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就算不看我,只看我肚子里这个可怜的小孩子罢。”
年亮富说,“那是自然。太太,坐累了吧?我扶你回房里休息。”
宣代云缓缓地摇头,望着那架子上的电话机说,“我再坐一坐,说不定怀风回到公馆,就打电话来呢。没和他联系上,我心里头总是不安定。你要是累了,先回房里吃点东西,歇一歇罢。”
年亮富温柔地说,“我一点也不累,就陪着你。这样干等着,很伤神,我上次拿回来的一支老山参,切几片来,给你泡水喝,好不好?”
宣代云点了点头。
年亮富此刻,是天底下最体贴周到的丈夫,立即说,“那些下人手脚笨,未必妥当。我亲自去给你泡来。太太,你坐着等我一等。”
果然很殷勤地去泡参茶了。
宣代云在电话间里一个人坐着,忽然一阵铃声,倒把她吓了一跳。
她想着大概是宣怀风把电话打过来了,拿起话筒,很着急地问,怀风,是不是你?
话筒里那人说,“姐姐,是我,怀抿。”
宣代云心里像别人泼了一盆冷水,顿时熄了下去,淡淡地说,“哦,是你。有什么事?我正等一个很要紧的电话,你要是没有等不得的事,就明天再打过来吧。”
宣怀抿说,“事情倒没有什么等得等不得的,反正也不是今日的事。我是早就知道了,怕姐姐伤心,不敢告诉姐姐,只是后来想想,二哥做了这样的事,我还帮他瞒着姐姐。以后让姐姐知道了,姐姐岂不连我一起骂吗?”
宣代云原本听着很耐烦,想着快些把电话挂了,不要耽误了怀风打回电话来。
后来一听宣怀抿的话里,牵涉到怀风,又言辞闪烁,不由生出怀疑来。
宣代云声音一沉,对着话筒说,“三弟,你有话就说。我现在,没功夫听你绕弯子。”
宣怀抿说,“那好,直说了罢。二哥和海关的白雪岚,是分桃断袖的感情。”
宣代云顿时一阵沉默,后来说,“你胡说。”
宣怀抿冷笑道,“我吃饱了撑着,捏造一个故事来哄人吗?二哥和白雪岚在公馆,就睡在一张床上,只是白雪岚花钱堵了下人们的嘴,不许外传罢了。如果没那龌蹉事,公馆又不是没地方,两个大男人,干嘛睡一块?我就说白雪岚对二哥太看重了些,原来不是为着他做了副官,倒是为了二哥的人,长得着实漂亮。”
宣代云拿着话筒的手,都已经颤抖了,气道,“三弟,你给我闭嘴!你再这样污蔑你哥哥,从今以后,你就不要叫我做姐姐!我也没有你这个弟弟!”
宣怀抿笑道,“大姐,你不公道。二哥做了丢人现眼的事,你不骂他。我和你说实话,你反而骂我。”
宣代云说,“怀风的为人,我比谁都清楚,他必不会如此。你说的那些话,也只有你自己相信罢了。”
宣怀抿说,“这些话不但我说,别人也在说,都传到舒燕阁那些婊子的嘴里去了,那些婊子对着恩客,把二哥的事,当笑话来助兴呢。若不是真的,哪里来这些言语?”
宣代云虽没有说话,但是,宣怀抿听着话筒里,一阵阵喘气声,知道她已经气地不轻。
便又抓着机会说,“二哥每次病了住院,白雪岚都把他看得紧紧的,这是一个上司,对待下属的态度吗?就算是看重下属,天底下也没有不许下属的家人去探病的道理。那是白雪岚在病房里对二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被人发现。姐姐,你想一想,自从二哥进了白公馆……”
话未说完,话筒里一声怒喝,“别说了!”
电话便被挂断了。
宣代云挂了电话,重重坐回椅里,三五分钟,竟不知身在何处。
渐渐回过神来,觉得牙关生疼,原来刚才一直紧紧咬着牙,不曾松过劲。
又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竟是流了满脸的眼泪,连衣襟也打湿了。
宣代云便对自己很生气,心想,宣怀抿的为人,是最不可信的,何况怀风那样乖的孩子,万万做不出这种背叛祖宗的事来。既然是绝不可能的事,怎么自己就哭了。
这实在很不对。
只是她在心里,虽再三地说着不可能,然而脑海中,又浮出白雪岚护卫他弟弟的一幕来,一个上司,把下属看顾得那么严密,又是什么道理?
然而宣代云还是坚决不肯相信,她的亲弟弟,那样丰神俊朗的优秀男子,要何等的女子不可得,怎么会走这条千人指,万人骂的歪路?
怎么会这样作践自己?她正怔坐着,外间有了动静。
年亮富在外头就讨好地奉承起来了,“太太!参茶来了,要趁热喝,药效才不会失。”
一边捧着热腾腾的参茶,一边进到电话间,看见宣代云的脸,倒是一怔,奇怪地问,“太太,你这是哭了?眼睛这样肿。”
忽然脸色一变,惊骇起来,试探着问,“是不是怀风打了电话过来?他怎么说?总不能见死不救。”
宣代云把腋下的手绢抽出来,抹了满脸的泪水,掩饰着说,“怀风没打电话过来。我只是坐着想事情,越想越伤心,不知不觉就哭了。”
年亮富说,“你现在这身子,怎么可以悲伤痛哭?对孩子也不好。快喝一口罢,补一补气。”
宣代云别过头说,“我什么也喝不下。”
年亮富叹气道,“唉,孕妇的脾气,亏我这样赶过去,亲自切的参片,亲自拿山泉水烧的好开水……好,好,不喝就不喝。我坐这里陪你。”
宣代云说,“这电话间里闷,叫人喘不过气来。我不要坐这里。”
年亮富屁股才挨坐垫,就听见这一句,赶紧又站了起来,体贴地说,“既这样,我扶你回屋里,好不好?如今你的话,就是圣旨了。”
便把宣代云小心翼翼地扶了,往两人住的小院那头走。
到了院门,年贵和年容还直挺挺跪着,这两人被淋了一身,已在太阳下晒了个半干,遭了一点罪,斗鸡性子也没那么激烈了,都后悔不迭,不该一时火烧了脑子,在太太面前失分寸,落到被别的听差看笑话的下场。
这一跪,也不知道要跪到什么时候。
两人现在老实多了,见到年亮富扶着宣代云晃晃悠悠地从身边走过,不敢起来,也不敢擅自做声,只是眼巴巴地看着。
年亮富刚才回来时,就看见他们跪着了,只是当时心里焦急,不曾去管。
现在太太表示了要找小舅子求情,照年亮富来看,事情大有指望,毕竟白总长对他小舅子的意思,他早就看出了七八分。
当姐姐的声泪俱下,求得小舅子心软,小舅子再对总长撒了娇,还有什么不可解决的?
想到这,年亮富的心情也轻松了两分,便关注起那两个跪着的听差来。
他把宣代云扶回屋里,让她坐了,又拿软垫给她垫着背,就问,“年贵年容两个,哪里得罪了太太,让太太罚他们跪在外头?”
宣代云正为弟弟的事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排解,有丈夫陪着说说话,倒是可以避免自己胡思乱想,便回答说,“他们两个,仗着自己在这里做事,有一些年头了,越来越不像话。我知道他们平日总吵嘴的,今天更不堪,居然当着我的面,打起来了。你说,气不气人?”
年亮富于此最需要太太为自己解决难题的时刻,当然是百分之一百的,支持太太,顿时气愤地说,“这些不要脸的东西,实在太过分了!我非教训他们一顿不可!”
便走到门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骂,“狼心狗肺的东西,太太这个身子,还要受你们的气,她若是有个好歹,你们吃饭家伙就都别要了!给我滚进来!”
年容和年贵不敢迟疑,赶紧连滚带爬的进了屋,向坐在椅上的宣代云小心赔罪,仍不敢起来。
年亮富在宣代云身边,大马金刀地坐了,瞪着眼问,“你们今天,为什么打架?”
年荣说,“年贵偷了东西,被我抓到了。他不认,反骂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年贵立即嚷起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的?你冤枉人!”
年亮富拍着桌子说,“别吵!都安静!一个说完了,另一个再说。”
年贵是他的心腹,年亮富在外头包养女人,许多不方便年亮富出面的事,都是年贵帮忙做的。所以年亮富本来,是想让年贵先说的。
不料宣代云恰好此时开口,轻轻说了一句,“年容,你先说。”
年亮富便转了态度,坚定地说,“年容,你别怕,有什么就说什么。老爷太太一定公道处置。”
年贵望向年亮富的眼神,越发的可怜委屈了。
年容仿佛受到鼓励似的,不屑地瞥了年贵一眼,说,“我今天从年贵房外经过,刚好窗户开着,瞧见他在里面把玩什么东西。本来我也没理他,偏偏那么巧,屋子里太阳照进去,他手上玩的东西,映出一道光来,在我眼睛里一刺。所以,我就留意了……”
年亮富皱眉道,“问你们为什么打架,你前面唠叨这些干什么?又不是说故事,简单些说。”
年容回答一声是,接着说,“我一看,看见他手里玩的是一个金表。我就想,有一回舅少爷打电话来,还是我接的,他就说他掉了一个金表,还要我留意呢。年贵哪里买得起金表,一定是偷了舅少爷的……”
年贵在一旁,又不甘心地叫起来,“我没有偷!那是捡的!因为不知道是谁的,也不知道还给谁去。老爷,你是最知道我的,你要为我做主啊老爷!”
年亮富沉着脸说,“还没有说完,你嚷嚷什么?再这样,我也懒得问了,直接把你们两个,都送到警察厅去。”
送到警察厅,不管有罪无罪,都要脱一层皮的。
这话一出,年贵顿时就不说话了,只是恨恨地盯着年容。
宣代云问,“那个金表在哪里?”
年容指着年贵说,“就在他身上,我亲眼看见他揣到口袋里去的。我们刚刚跪在院门口,我就一直盯着他,要不盯着,说不定他就偷偷把贼赃给丢哪个角落了,好消灭罪证。因为我盯着他,他不敢丢。”
年亮富看着年贵,干巴巴地说,“拿出来。”
年贵哆嗦了一下,把手伸进口袋里,果然掏了一个金光灿烂的手表出来。
年亮富刚接过来,宣代云说,“给我看看。”
他就赶紧双手捧着,把金表送到了太太面前。
宣代云对于一个金表,平日是不放在心上的,可听说这可能是宣怀风丢的那个金表,不由就留意起来。
把金表拿在手上,仔细地看,那嵌的碎钻,精致的做工,一看可知,是极昂贵高级的洋货。
她也没有打算,要从一只金表上,找到让自己心烦意乱的真相,只是无所寄托般的,下意识地把那金表,翻来覆去地看。
看了一会,就把金表搁在桌子上,饮了一口半温的参茶。
她忽然觉得哪里恍惚不对,把杯子放了,又拿起了金表,对年亮富说,“你过来,帮我瞧一瞧,这表的背面,是不是刻得什么?”
年亮富赶紧过来,弯着腰,眯起眼睛,使劲看了半日,笑道,“太太,我这眼睛,和你半斤八两呢。我看呢,是几个字,就是太小了,瞧不清楚。”
宣代云的视力,天生就不大好的,就说,“劳驾你,到里头梳妆柜右边的匣子里,把我的眼镜拿过来。”
年亮富取了来,宣代云戴上眼镜,对着表上的字再看,总算是看得清了。
这一看清,便是脊背上,刷地一层冷汗。
顿时做不得声。
年亮富还在眯着眼睛,把脖子伸着问,“太太,看清楚了吗?我瞧来瞧去,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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