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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无妄在树下练基本功，苏灵雨就拧着眉朝无妄喊道。

　　　　无妄，无妄他被赶鸭子上架地接了一柄玉梳，站在苏灵雨的身后顿感无措。

　　　　少女柔软又细密的长发被聚拢在自己的掌心之中，这对无妄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白玉梳子放置在长发的发顶，都给无妄一种，要是他不仔细拿好梳子，这梳子就会从发间滑落的错觉。

　　　　即使无妄手巧，但也从来没有接触过少女的发髻。

　　　　苏灵雨吃完掏出铜镜一瞧，顿时嘻嘻哈哈地笑倒在了桌子上，无妄那给她梳的头发哟，歪歪斜斜，上面还横插着两根簪子，步摇歪斜，那简直就是让人没眼看了。

　　　　不过很快的，苏灵雨就反应过来，无妄这给梳的是她的头发，顿时脸色拉了下来，气恼到反捶无妄一把，骄横地让他重新给她梳个头发。

　　　　至于苏灵雨？

　　　　她表示自己才刚刚睡醒，手懒得很，只托着下巴歪歪扭扭地犯着困，感受到无妄温柔的手劲，全当时无妄在给她的头皮按摩了。

　　　　等无妄好不容易给苏灵雨弄好了个发髻，自己都有些手心冒汗了，默默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见到那少女开颜的瞬间，无妄也只觉得心中轻轻一跳，耳朵尖上温度有些高。

第593章　江湖再见（13）（）　
在世二十载，这是无妄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感觉。

　　　　像是心中塞进了一根羽毛，时不时地轻挠一下，又像是春日下了落雨，带着股生机的勃发。

　　　　每日夜间打坐时，听见竹楼里传来的叮叮当当铃铛声，还有那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时，无妄都忍不住分出了一点心神在思忖，那个时常会异想天开给自己添麻烦的少女又在干什么？

　　　　一次两次还好，时间多了，无妄就明了了，他的心，乱了。

　　　　无妄在西佛寺长大，他是弃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师傅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也是他最为崇敬的人。

　　　　师傅告诉过他，在收养他时，就曾为他算过一卦，他命里有个死劫，应在他二十岁，命盘里，会有个和他关系匪浅的人和他命数纠缠。

　　　　无妄知道，却也不在意。

　　　　如是我闻，世间一切，如电如雾，皆为虚妄。虚妄而有形，心之所念，心既有念，即为执着。

　　　　师傅夸赞无妄有一颗赤子之心，因为无妄，从不执着。

　　　　门派里的长老都说无妄是西佛寺大能转世之身，因为他剃度时佛池中莲花绽放，寺庙中被雷劈死的古树枯木逢春，都是大吉之兆。

　　　　等无妄稍微长大了一点之后，他又表现出了惊人的佛性，和师兄们论道讲经再无败场，武力同样高深，身上带着无可避免的通透。

　　　　但主持师傅告诉无妄了，距离真正的得到成佛，他还欠缺一样东西，那就是佛心。

　　　　说他是三代佛寺大能转世，也是因为在西佛寺的记载中，那是同样缺乏佛心的一位。

　　　　佛心无处寻，佛心红尘中寻。

　　　　到了前不久，西佛寺的主持又给无妄重新起了一卦，他命里的劫难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就连是生是死，是缘是劫，都已辨识不清。

　　　　但那命盘中和他纠葛而缠的命数倒是慢慢清晰，那是根红线，是和尚避讳莫深的红线。

　　　　命数的另一端，牵引着南方，更多的，则是天机不可泄露了，就是主持大师都无法向无妄更加言明，更何况，主持自己都看不清楚心爱弟子的路数。

　　　　直到武林大会前，万剑山庄给西佛寺送来了请柬，明明按照往年的惯例，这请柬是会被他们束之高阁的，但在主持想要婉拒这次入席时，西佛寺的长深钟响了。

　　　　再次起卦，是吉，也是难。

　　　　西佛寺主持带领门中优秀弟子出场武林大会，其中包括了西佛寺的佛子无妄，他们给予厚望的转世佛陀。

　　　　无妄和主持都没想过，无妄身上应着的另一个人，就在这场武林大会中现身了。

　　　　明明之前什么反应都没有，但在那漫天花瓣雨中，素白围帐轿子落下，那容颜惊世的少女撩帘而出的时候，那股尘埃落定的感觉就这样来了。

　　　　无妄起身，既是为了武林中各大门派受蛊虫牵制的人求一丝生机，也是应了自己命里的劫数。

　　　　如果说，刚开始无妄还不知道自己的劫在何方的时候，现在这跳动的心跳就已经在隐隐告诉他了，他的劫难，是情劫，也是苏灵雨。

　　　　佛祖庇佑世人，无妄本是以为，魔教走的是妖邪一路，魔教圣女必然也罪恶缠身，却不想，他的所见所闻，全然和之前的印象不同。

　　　　他犯了妄罪。

　　　　在魔教的这些日子里，即使被困在神鹰顶不得外出，但无妄的行径却没有被限制，除了苏灵雨外，无妄也见过了魔教的左右两位副教主，见过了几位护法。

　　　　虽然神形言论异于常人，但无妄见了他们，也能称得上一句坦荡，比起名门正派的规矩森严，弟子的一言一行皆如模板，在魔教中，好像多了一丝随性，虽同样对上对下等级森严，但言谈举止中，那几位魔教门徒可以说是性情迥异，自在随意了。

　　　　就是苏灵雨，在和她的相处中，虽然每每被迫打破面上的平静，但无妄看着她的目光，却依旧是忍不住一软再软。

　　　　一个爱玩又富有秘密的天真小丫头，只是这样一想，无妄就忍不住想要微笑了。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口中念着佛经，无妄心中却静不下来。

　　　　悦耳的铃铛声已经很久没有响起，他没有意外，因为铃铛的主人此时正在溪流中沐浴。

　　　　竹楼这里有山有水，有花有异草，可以说，环境是很清幽动人了。

　　　　盈盈月色下，溪流清澈宛如流淌的月光，苏灵雨不在意那些，反正也是夏日，每晚的洗澡，她也都是就着这清澈的溪流而清洗的。

　　　　这是苏灵雨的习惯，也是她寻常的事情，她不曾因为居住的竹楼这里多了一个和尚而烦恼，又或者她自身就怀揣着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和尚虽好，不是自己的，看起来也别扭不是？

　　　　至于怎么是自己的，苏灵雨表示捂着脑袋不知道啊不知道。

　　　　她和无妄的缘分，按照常理来说，合该是前世就已消散的，她没等来说要娶她的和尚，不过三四年就死在了正道联盟的攻讦之下，她无悔无怨，只是有点那么说不出的怅惘。

　　　　她等了很久很久的和尚啊，那是她最初动心的人，也是最后让她动心的人，与其说最后她是死在了围剿之中，也可以说是她已经厌倦了江湖中的打打杀杀，见不到头的鲜血和仇恨。

　　　　她也是想明白了，她的小和尚不是个会撒谎的人，即使苏灵雨捂住耳朵选择不听不言，但还是有那么些的消息会传进她的耳朵里。

　　　　无妄，他该是死在了前往神鹰顶的路途中吧。

　　　　一个弃明投暗的转世佛子，又是当世难得的练武奇才，正道那些人哪，哪里愿意放这样一个潜力股到魔教来？

　　　　苏灵雨说是怨无妄毁约，又何尝不是埋怨他人傻？

　　　　难道就不会偷偷摸摸，轻悄悄地溜回魔教吗？做什么就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就是被人围攻，也不会说些好听的先保住自己的命吗？

　　　　不过，要是他真的那样做了，也就是不是她苏灵雨看中的傲骨铮铮又赤子坦诚的佛子无妄了。

　　　　多想无益，苏灵雨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溪流之中，欢快地将水扑到了自己的身体上。

　　　　她是畅快了，无妄，他可喟然一笑，是说不出的自嘲了。

第594章　江湖再见（14）（）　
少女戏水的响声不断地在身后响起，无妄打坐的古树距离溪流也不过十来丈远，他明明念着般若经，但那哗啦啦的水声依旧向他的耳朵里袭来。

　　　　闭着眼睛，听觉就变得更加灵敏了。

　　　　无妄能借着水流的动静想出苏灵雨此时该是个多么欢快的样子，想象那溪水是怎么从她的身躯上流淌而过。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无妄像是已经忘记了其余的经书，反复念叨着这几句，却一点也不能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但是没过一会儿，他又听不见水声了，以为苏灵雨这是在水底潜游，无妄还是存了一丝的担心。

　　　　但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无妄依旧没有听见那扰动他心弦的水声，顿感不妙，苏灵雨那小姑娘，不会是溺水了吧。

　　　　顾不得什么，无妄从古树下站起，转过身朝溪水边跑去。

　　　　他全身的穴位还是被封锁着，动用不了轻功，就连目视也变差了，跑到河边，见到那盈盈波光的水面，全然不见苏灵雨那灵活的身躯！

　　　　“苏姑娘，苏姑娘……”无妄从岸边走了一段，确定自己看不见苏灵雨的人影了。

　　　　苏灵雨习惯了在河里戏水，不会去往别处，无妄捧着她遗落在河边还带着清香的衣裳，顿时顾不得什么了，脱下自己的外袍，“砰——”一声就跳进了溪水中。

　　　　除了苏灵雨，无妄也是在这溪水中清洗身体的，但和苏灵雨抱着玩闹的念头不一样，无妄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板一眼的，以至于他从来没有潜到这溪流底部看过，也就不知道这小小的溪流中竟然还别有洞天。

　　　　溪水很清，适应了几秒，无妄也就睁开了眼睛，水底的场景顿时让他忍不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月光洁白，这水底所有的画面也都被他映入了眼帘。

　　　　他看见了苏灵雨，因为洗澡，她的身上外袍已去，只剩下了雪白的亵衣，隐隐能看出其中红色的肚兜。

　　　　她裸着双臂和脖颈，雪白的双腿也在清澈的水中一览无余，乌黑的长发宛若水藻一般地摇曳在她的身后，她闭着眼，整个人漂浮在了水底，周围有鱼儿成群，水草飘摇，让她带上了股妖艳的美来。

　　　　但无妄无心欣赏，他只在意苏灵雨此时的状态，无他，苏灵雨此时看着太像是失去知觉了。

　　　　他顿时游了过去，托着苏灵雨的颈部，就想带着她上去。

　　　　就在这时，苏灵雨睁开了眼睛，无妄顿住。

　　　　那莹白的月光就像是照射进了苏灵雨的眸光中一般，清凌凌的，带着水波的荡漾，那纹路，像是要一直照耀进无妄的心底。

　　　　见到无妄，苏灵雨有些吃惊，但很快，她就像是一个看到了好东西想要分享给伙伴的孩子一般反手抓住了无妄的手，示意他看向周围。

　　　　见苏灵雨没事，无妄这才有心回头四望，一时也是愣住。

　　　　溪流中暗藏玄机，水底宛如一个巨大的镜面深藏着萤光点点的月色，晶莹剔透的溪水中像是蕴藏了一个别样宁静又祥和的环境，鱼儿游动，水草晃荡。

　　　　这是个另类安静又美丽的世界，这里的每一滴水，每一块石头，每一个生灵，都像是在诉说着这是一个无声的世界。

　　　　无妄以前从来没有来过水底，也就从来不知道，和地面上的世界不同，水底的世界是这样的安宁又美丽，但与此同时，它也同样生机勃勃，同样上演着惊心动魄的故事。

　　　　身旁有水流流动，无妄转头，是苏灵雨宛如一条灵活的人鱼在水底肆意游动，她像是和这个世界融合在了一起，又像是本身就存活于这个世界，和它一起呼吸，和它一起生活。

　　　　苏灵雨回过身，看向格外安静的无妄，他静静地漂浮在了水中，眉目祥和，五官俊秀，他睁着眼睛，却像是整个人都超脱了开来，像是顿悟了，又像是融合了。

　　　　但苏灵雨还是记得无妄现在被她封了穴道，她可以以气换气，无妄则就是一个身体强劲的青年，不能在水底久待。

　　　　她以为无妄是入定过了头，便摇摆着双腿，腰肢一扭就到了无妄的身边，刚拉起无妄的手臂想将他拖走，就被反抓住了手腕，顿时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无妄见到了苏灵雨的面容，自然见到了她面上的疑惑，现在在水底不能出声，但无妄能想到，要是能开口的话，这个小姑娘必然软软糯糯又带着点疑问地唤他“和尚”。

　　　　他也是发现了，苏灵雨高兴的时候，偶尔会叫他无妄，不高兴或者是气恼的时候，则是一直叫着他“和尚”，和尚长和尚短的，无妄再也没有从其他人的口中听过那样让他心底动摇的声音。

　　　　借着月光，无妄看清了苏灵雨的脸，那是张灿若玫瑰的面容，笑一笑能让天地失色，见了苏灵雨的面容，和她相处过之后，无妄就能想到为什么江湖中传言万剑山庄和北横派的大弟子为她生，为她欲死。

　　　　能不动心，真的很难。

　　　　这一刻，借着温和的水流，无妄轻轻握住苏灵雨的手，微微一拉，就将灵活若人鱼的少女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看着她吃惊又疑惑的神情，无妄轻轻松松地笑了，那是从眼角眉梢绽放开去，直到心底的笑容。

　　　　和平常时候慈悲的笑不同，和被苏灵雨使唤的气恼的笑也不同，这个笑，让人感觉是独属于无妄的笑，是他从心底舒缓开来的笑颜。

　　　　苏灵雨呆了呆，然后就感觉身前青年的身躯向自己压过来，周围的水流营造出一个安静又和缓的环境，像是做梦，又像是真实，她感到额头上有什么东西沾了又走，抬起眼，就是无妄明澈的眼眸。

　　　　无妄再次笑了开来，他不是疯了，也不是傻了，只是他自己悟道了。

　　　　今天这一遭让他打开了心境，见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场景，也接触到了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水底的一切都是这样静谧，也是这样的富有生机。

　　　　它们天生天养，向生向死只是一念之间，生存是它们的主旋律，也是它们不变的追求。

　　　　无妄学会的，只是坦然而已。

　　　　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心。

　　　　泼水而出，见到少女在月光下越发润洁如玉的容颜，长发甩出优美的弧度，就是空中的水珠都带着别样的美感，无妄只是安静地看着，然后安静地笑道，“灵雨，我心悦你。”

第595章　江湖再见（15）（）　
像是听见了石破惊天的话，苏灵雨在水里的动作整个都僵住了，但就是这样，光亮的水珠从她的面颊上流淌而过，也带出了她的如画容颜。

　　　　无妄轻轻地拉过苏灵雨的手，将她从水中拉向岸边，将她放置在岸边的衣服摊开披在苏灵雨的身上，“回去吧，小心着凉了。”

　　　　苏灵雨提着衣角转过身，就是在衣服湿哒哒黏在身上看着狼狈的情况下，无妄依旧神圣出尘恍若佛陀，“无妄，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修佛了，不念经了？不当和尚了？不走你的道了？”

　　　　无妄看着苏灵雨，见到了她眼中闪过的思绪万千，他只是轻轻一笑，像是佛祖拈花一笑，双手合十宛若虔诚，“不做和尚也能修道，经历情爱才能超脱，心悦你，也能念经参道，无爱无忧，无怖无惧，只有辨识万千，才能称得上一句得道。”

　　　　苏灵雨歪着脑袋，她好像总是没能看透无妄，像是前世，明明他也是那个被寄予厚望的西佛寺佛子，却也能轻轻松松说出还俗娶她的话，这一世，没了上辈子相伴红尘走一遭的经历，无妄却依旧能坦荡地说出“我心悦你”。

　　　　情爱，和无妄的大道，好像永远没有那么多冲突。

　　　　“早点歇息吧，不然明日又要起不来了。”无妄已经走到了苏灵雨的面前，他好像坦坦荡荡的，即使是告白，却也说的宛如聊聊天气那般淡然。

　　　　苏灵雨得承认，明明思绪万千，却依旧在无妄包容又温和的语气中放松了下来，只安静地点了点头，哪里还有平常妖女的调皮捣蛋的“风采”？

　　　　至于无妄，在目送苏灵雨走向竹楼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古树之下，重新坐下参禅念经了起来。

　　　　第二天醒来，苏灵雨捂着眼睛还当昨日是在做梦，迷迷糊糊地起床到了小厨房，无妄已经将今日的早饭做好，坐在那里等着苏灵雨。

　　　　见到青年目光中坦然流露出的暖意和那脉脉情愫，苏灵雨脚步一愣，原来，昨天晚上，并不是她的错觉吗？

　　　　不过，她，魔教圣女，是一个和尚轻轻松松说声喜欢就能拐走的吗？

　　　　想得美哦！

　　　　就是这样一想，苏灵雨就底气十足地坐了下来，见到一桌子的清粥小菜，望着无妄，她一拍桌子，“无妄，我要吃肉，肉肉肉肉！”

　　　　没错，她就是要有这样无肉不欢的底气！

　　　　无妄点点头，站了起来，却是走到了苏灵雨的身后，“肉可以有，但在这之前，还是让我帮你把头发梳起吧。”

　　　　熟练地从怀里掏出玉梳，双手轻轻松松将苏灵雨的一头长发拢起，用玉梳慢慢梳动，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无妄已经学会了好几个适合小姑娘的发髻了。

　　　　一时之间，室内只有安静吃饭的声音，却无一丝尴尬，只余那丝微妙的暧昧旖旎在空中挥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