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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蛮族人类的踪迹早已随着水源的流走而没了踪迹。

　　　　那之后，小椿树再也没有见过乌吉尔。

　　　　后来她和同样年幼的椿树精们被族老们的原形包裹在地心进行着沉眠，出来后，斗转星移，神魔寂灭，人族兴起，妖、仙退居两地，天地间灵气弱化，已经不再会有厉害的妖魔神仙登场。

　　　　就连人间的凡人们，也和妖怪偶有斗争，胜负两开。

　　　　妖怪中有魑魅魍魉，人间也有执法天师，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那样的尘世，和小椿树之间见过的，真的不一样了，它更加丰富、更加多彩，同样伴随着危险，让族群中的同族妖怪不断减少。

　　　　有的是死了，有的是沉溺于俗世不再归来，看出了世间的变化，族老们也不再拘束着小椿树这样的晚辈。

　　　　生死有命，强求不得，他能给孩子们带来的庇护也不是永永久久的，族老能拘住这些小辈的身，却也拘不了他们的心。

　　　　小椿树出山了，以她的人形，和那蹩脚的法术。

　　　　不管睡上多少年，再修炼多少年，她天生的弱势已经反转不来，既然如此，族老也不再强求，只是让她注意不要被人欺负了，要是受不了，就回到族里来，他们几个老家伙，还是扎根在那里的。

　　　　下山的时候，小椿树正好碰上了一个王朝的覆灭，另一个王朝的兴起，她隐匿着身形，学着凡人吃饭穿衣，说话打扮，有的时候兴致来了就变出人形躲在人群里托着腮看着把式，更多的时候，她还是变成一棵树，守在一方的土地上，看着这里的人来来往往，王朝兴起又败落。

　　　　有一天，在小椿树变成一座古树伫立在寺庙里，本想借着那些和尚的佛音促成自己修炼的时候，她碰到了一个让她觉得气息有些熟悉的人。

　　　　那人穿了一身深蓝色锦袍，头戴玉簪，面如冠玉，神色却冷淡不好亲近，在寺庙中以潜心学习的名头住下了。

　　　　原形伫立，小椿树却将魂体化成了人形坐在树上托着腮看着这个让她觉得熟悉的人。

　　　　她想啊想啊，终于想起来了，这人身上的味道，和不知道多少年前上古时期的那个蛮荒少年是一样的！

　　　　她高兴坏了，却也知道现在的时代，已经不再允许人妖共处，像是他们妖怪界的前辈说的那样，要是想在人间安稳地过下去，就得藏着自己的身份老老实实地待着。

　　　　不过既然已经碰到了乌吉尔的转世，小椿树自觉和他有了亲密的关系，借着那位长身玉立的青年看不见她的小把戏，天天翘着脚尖坐在树干上偷窥着那位现在叫“方行止”的贵家公子。

　　　　看着他晨起练剑，沐浴更衣后提笔练字一个时辰，看书一个时辰，用过午餐后小睡一炷香，然后再起床弹琴半个时辰，再看书练字……不断循环往复。

　　　　明明是很枯燥的日常，但可能因为那个人是小椿树认识的“熟人”，所以小椿树看着他的目光总是带着一丝喜悦和怅惘。

　　　　她很想走到那个青年的面前对他说，“呀，在上古时期，万万年之前，你给我松过土，浇过水，送我的骨牙项链还助我度过雷劫。”

　　　　这是她漫长却又平凡的生命中难得用力记住的事情，但让小椿树伤心的是，她不能这样告诉那个青年。

　　　　发现方行止是位懂得生活情趣，爱惜花草树木的人，小椿树自觉有了用武之地，笑呵呵地每天给方行止卧房窗口花瓶中的花花草草注入自己的灵气，让它们能够生长的更加艳丽富有生机。

　　　　方行止是个敏锐的人，即使看不见小椿树，但他也自觉感受到了身边有个看不见的人时常跟在自己的左右，奇异的是，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危险或威胁，倒是清晨醒来，他总能发现自己隔夜换上的花草在第二天总是看着越发精神。

　　　　虽有了疑心，方行止却还是和往常一样，只是晚上到了本该熟睡的点，他就见到自己的窗户小小地开了一条缝，那里有青色的光点落在了窗棂前的植株上，光点消失后，那窗户的缝隙很快就消失不见，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

　　　　观察了几天，方行止发现，夜夜如此，心中有了计较。

　　　　目睹了这一切，想到无风无影却自动开启的窗户，方行止想到了本朝地位颇高的天师身上，还有那闻之让人色变，却又很少见的精怪妖魔。

　　　　不知为何，方行止突然很想知道，那夜夜给自己的草木浇灌的小妖怪是个什么样子。

　　　　也许是那莫名的感应，让方行止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寺庙后院中那葱葱郁郁，又格外青翠挺拔的树木身上。

　　　　据寺庙的主持说，那树在此寺中已有百年光景，看着像是普通的树木，却又从不生病，十分康健，平常的时候，方行止也很喜欢坐在树荫下看书，烧一壶小酒就月对酌。

　　　　将手放在树干上轻轻滑动了两下，好像是错觉，又好像不是错觉，方行止感觉到了树木的颤抖，就像是一个怕痒的人在死命地忍耐一般。

　　　　忍不住带着笑，方行止假装不知道一般继续抚摸了几下，看着头上树叶深深，枝叶摇晃，再次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接连五日，每天方行止都要到树下去和大树“聊天”，多像是自言自语，却也伴随着一阵他对树的“挠痒”。

　　　　在他的预料之中，那树木的精灵很快就忍不住在他的面前幻化了身形，双手掐着一把纤细的腰肢，仰着头看他，语气娇嗔，“你能不能不要再给我挠痒痒了，我每天忍的真的很辛苦啊！”

　　　　那小妖有着青莲般出尘的面容，乌发披散小脸莹白，粉嫩唇瓣细白牙齿，身上恍若带着股说不清的清香，闻之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见方行止只是望着她笑，那原本底气十足的小妖像是被抓到了痛脚一般跺了一下脚，粉着脸颊慌乱地重新转到大树后不见了踪迹。

　　　　徒留方行止，手搭在树干上，微挑嘴唇心满意足。

　　　　有的时候，缘分来的就是那么突然，也来的那么奇异，让人无力招架，也不想摆脱。

第478章　民国有妖（16）（）　
小椿树觉得自己最近的感觉有些奇怪，像是全部的喜怒哀乐都牵引到了一个凡人身上了。

　　　　看见方行止开心，她会觉得比方行止还开心，看见方行止皱眉，她也会觉得世间万物丧失了颜色，心里感到闷闷不乐……

　　　　自从方行止见到了椿树精之后，时不时地就会在树下撩拨她，具体也没做什么，就是摆着一架琴，一叠甜品，一碗甜酒，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品。

　　　　但就是光这几样，就让涉世不深，之前牢记着人妖不宜接触过多的椿树精败了下来，跟在方行止的身边“吃香喝辣”，偶尔看着方行止那张帅脸，听着靡靡琴音，只觉得日子过的十分逍遥。

　　　　所以在酒酣上脸，听方行止问愿不愿意一辈子和他过这样的生活的时候，小椿树迷迷糊糊地就点了点头。

　　　　醒来自然是悚然一惊，想假装之前的事情都是一派胡言做不得数，就连方行止拿得月楼的餐点“勾引”她的时候，她都强行逼回自己的口水，缩在原形化成的古树上一动不动。

　　　　但见到方行止抿着嘴，即使没有言语也看着像是低气压的模样，小椿树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一般的忐忑。

　　　　也是为了自己心里这股忧心，她去咨询了好几位妖怪界中混迹人间的前辈们，有狐狸精、柳树精、黄鼠狼、锦毛鼠、牡丹妖……现在人间不好混，这些原本该是敌人的妖怪们现在也聚成了一股势力，对于椿树精这种脑子不随着年岁一起长的精怪，他们也多是当小妹妹看待。

　　　　听了小椿树的阐述，一个个经验丰富的妖怪们笑成了一团，还是同为植物成妖的柳树精最好心，纤纤玉指点了点小椿树的心口，“小傻瓜，这不就是‘情’这一字在折磨人嘛。”

　　　　宛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小椿树有些慌张，却又有些明了了。

　　　　再次见到那个因为多时不见她而显得有些憔悴的方行止，小椿树大起胆子，朝他说道，“你之前问过的话，我同意了。”

　　　　这回，愣住的，则是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方行止方公子了。

　　　　方行止是来年要去科考的考生，到寺中暂居也是方家想着考前给他一个清静的读书环境。

　　　　和他想要娶亲的消息一起传递回乡的，还有他即将踏上赴京赶考的消息。

　　　　小椿树有些舍不得他，本想伴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前往京城，是方行止考虑到这一趟出门路途遥远，再加上本朝天师地位尊贵，京城更是卧虎藏龙的地方，不忍小椿树跟着他一起奔波，就让她留在了寺庙之中，等着他去接她。

　　　　听说方行止归来就会娶她的小椿树忍不住有些开心，但更多的，是萦绕在她心里那股莫名的担忧。

　　　　方行止的前世曾经送给她过他珍藏的骨牙项链，虽然被天雷给劈了个幻化成灰，但从那个时候起，小椿树就想着，要是再找到了乌吉尔，她也要送什么东西给她。

　　　　于是在方行止赴京赶考前夕，小椿树就将自己的树心送给了他，这样，他们的气息相连，不管方行止在哪里，小椿树也能感知到了。

　　　　那比指节大小稍微大一点的碧绿色圆球，一从小椿树的身体中剥离开来就变成了翡翠样子的宝石。

　　　　即使方行止不知道树心对于椿树精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也能看出来此物的珍贵之处。

　　　　用红绳圈起挂在心口处，带上小椿树满满的不舍，方行止带上了书童和仆人，走上了赴京的路途。

　　　　只从那一别，小椿树再也没有见过方行止。

　　　　方家有儿，名唤行止，天纵英才，赴京路上遇山贼盗匪，抵抗不足，惨遭杀害。

　　　　树心那里传来方行止性命垂危讯息的时候，小椿树慌的直接从原形化成的大树上掉了下来，身体都隐匿不住，只是再怎么催动法术，她也做不到仙人的法术，缩地成寸。

　　　　等她一边流着泪，一边跟着树心的移动轨迹寻找方行止的时候，那时候，富甲一方的方家早已寻回了方行止的遗体，并且找了颇有名望的僧侣为其超度。

　　　　虽然方行止说他已有了共度一生的爱人，并且赶考之后就准备回来完婚，但见过小椿树的人寥寥无几，即使她拿出方行止的信物，方家人也不愿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占了方行止嫡妻的位置，将她拒之门外。

　　　　小椿树只能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隐匿了身形才得以到了方行止耳朵棺木旁，看着他如许俊俏的容颜，小椿树憋着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被挂在方行止脖颈处的树心感到了主人的存在，在暗夜中发出了清透又翠绿的光芒。

　　　　想到椿树精树心是上古被争抢的好东西，小椿树一边流着泪一边将树心从方行止的口中推下，用灵力引到它进入了方行止的体内。

　　　　但她预料到的起死回生并没有发生，倒是树心离开了她的身体转入凡人体内，让小椿树受到了不少的反噬。

　　　　剥离树心本就宛如挖心，更别提现在这心，还被小椿树给送了人。

　　　　哭啊哭啊，小椿树看着方行止，就像看见了负心人一般，明明那人给她起了好听的名字“暮春”，说最多来年三月就能回乡娶她为妻，相伴一生，但如今丢下她一人，这难过的劲儿可堪比树心丢了。

　　　　还是椿树族地中颇为照料小椿树的长老感知到了小辈的经历，跋山涉水来到尘世将幻化成树木伫立在方行止墓边的小椿树敲晕了带回族地。

　　　　见小椿树醒来就不言不语不吃不喝没了生机，那族老才幽幽长叹，“世间生灵皆有转世轮回，那凡人后生只是命格不好，早日踏入了六道轮回之中，倒是你，小椿儿，没了树心，你今后可如何才好？”

　　　　长老感到十分的自责和后悔，也是她没能给小椿树讲清楚树心的重要，不然，这傻丫头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将树心送人了呢？

　　　　向他们这种截取了天机从无知无觉的植物化为了精怪的妖，便是死亡，只要保留了三魂七魄，也能踏入冥府，走上转世轮回的道路。

　　　　但没有了树心的小椿树，死了就只能神魂归养天地，再无轮回了。

　　　　小椿树呆滞的眼神动了动，她没有听进去别的，只听到了，将树心给了方行止之后，她就能找到那人的轮回转世之身了！

第479章　民国有妖（17）（）　
像是听了一个漫长的故事，不说道一捏着胡子在感慨妖中也有像椿树精这样重情重义却傻乎乎的妖怪，就连原本有些惧怕暮春的副官也不由抱着身体在暮春的讲述中慢慢蹭进了房子的角落里，早就被这故事吸引了神魂。

　　　　虽然说了很多，有的事情，暮春倒也隐瞒了下来。

　　　　她和方行止之间，虽有树心作为牵绊，却也不是每世都能相逢，便是重逢，也是他面春风不适君，只有暮春记着那点点滴滴，而对于方行止的转世来说，每一世，都是他第一次遇见暮春的场景。

　　　　从最开始的难过，到后来的平常心，暮春也用了五百多年的时间才看得透。

　　　　庆幸的是，每一次，她爱人的转世虽然不记得她，但又能很快地重新爱上她。

　　　　他们是剪不断的缘分，说不清的纠缠。

　　　　付青岩握着暮春的手，静静地听完了她所有的话，只觉得原本心中的疑惑顿时豁然开朗。

　　　　在燕北见到那个眉目不清，徒留一双清澈眼睛的姑娘时，那胸腔中跳动的莫名的喜悦，还有那种誓死也想将人留在身边的坚决，原来源自于那数不清的岁月中，他二人的羁绊。

　　　　明明也察觉到了枕边人那无法言说的特殊，付青岩却也从来都没有提起过，就连这次在襄城城门口的树林中见到了只是魂体状态奄奄一息的暮春，付青岩的心中也没有任何的惊讶，就像是本该如此，合该如此。

　　　　即使知道暮春是异类，是妖怪，但他的心里，也生不出任何的嫌恶或者是惊恐。

　　　　“春儿，前日在地牢中，是你在我的身边吧。”顺着暮春的长发抚摸了一把，付青岩严肃的神情中是不带怀疑的满满温情。

　　　　暮春将秘密吐露，心里也轻松了不少，露出一个婉转的笑意，点了点头，“是我，我到的不算即使，也只能帮你们托住一把了。”

　　　　“这样，也辛苦你了。”付青岩哪里能看不出来暮春这回是受了大罪的？只是他不是一个会花言巧语的人，只能捏紧了暮春的双手，将她在心中深深安放。

　　　　道一捏了捏鼻子，诶，这对苦命鸳鸯说来经历也是真的坎坷，在这瞬间，道一是完全没有收服暮春的心了。

　　　　没了树心的椿树精，那生命就是再长久，那也没有了转世轮回，只留下现世这一条命了。

　　　　将拂尘收好，道一看了一眼付青岩，手中暗暗掐算了一下，再次默默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他二人的命数老天自有定论，他就不横插一脚了。

　　　　收回手，道一对上了暮春的目光，那里带着一股尘埃落定的坦然，也带着一股通透的决绝。

　　　　道一有点惊讶了，莫不成，这椿树精，早就知道……

　　　　***

　　　　决心放过暮春之后，道一就向付青岩请辞了，现在的天下，残存的妖孽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留下一个椿树精，还有其余害人的妖怪需要他去锄强扶弱。

　　　　不过在走之前，道一还是给暮春留了不少丹药，颐养魂体的，滋补灵力的，也是看出随着时间的变化，天道对妖怪的压制越高，即使暮春再怎么修炼，体内积攒的灵力还是会慢慢流逝。

　　　　虽然这个过程还很是缓慢，但也许千年百年后，这椿树精就没法维持人形，只能魂飞魄散，散化一身精气滋养万物了。

　　　　这样一想，道一给暮春鞠个躬也就显得不是那么难为情了，“之前没想到你曾有如此际遇，误伤了你，老道实属抱歉，如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暮春，还请你好自为之吧。”

　　　　见着道一的背影，暮春的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换做前世，她和道一有灭体之仇，但那道士，也不是一味顽固不讲情面之人，只能说，上辈子，是她运气不好，没有那个解释的机会。

　　　　***

　　　　京平的元帅府，小丫鬟喜极而泣地去朝老太太报喜，“老夫人，老夫人，太太醒来了，太太醒来了！”

　　　　暮春从床上缓缓坐起，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因为在襄城魂体的受损，她无法按时回到躯体中，这就使得躯体成了一具无魂的壳，在外人的眼中看来，就是她睡了一觉，却进入了昏迷，再也没有醒来。

　　　　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即使付青岩再怎么担心暮春的情况，也只能答应让她暂且回到京平的体内，不然，他可是怕下次家里给他来信，说的就是暮春病危的消息了。

　　　　付青岩他娘听见小丫鬟的报备，拄着拐杖匆匆而来，见到暮春在喝着刚煮好的药剂，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暮春抱歉一笑，“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