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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人-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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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连远在美国和以色列的1号、3号也同样闹出乱子了呢。即使丈夫被免职,也不是坏事,他已经五十六岁了,该歇歇了,这个工作太辛苦,太出力不讨好,早该把它撂下了。
但她没有同丈夫把这些话说透,这也是她日后切切疚悔的地方,也许那天好好开导开导丈夫,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了。晚上十点,丈夫从书房出来,神色很平静,说时候不早了,休息吧。睡到床上,妻子问他,明天还休假不?要是休假,再带斗斗玩一天,你看斗斗对你的亲热劲儿,叫人感动。丈夫含糊地说:
“明天再说吧。”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今后,那些生产线上下来的婴儿就要同斗斗平起平坐了。”
这是他透露心境的惟一一句话。妻子委婉地劝他:“想开点吧老头子,有一句老话,尽人事,听天命。人再强,强不过老天的。其实,我见那些领养了类人义子的家里,不也都是亲亲哪肉肉呀,疼爱得不得了,看不出他们和自然人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丈夫平静地说:“睡吧,不说这些了。睡吧。”
丈夫似乎很快入睡,妻子想了一会儿心事,也蒙碦入睡。但她睡不安稳,丈夫的平静后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令她不安。她梦见丈夫伏在她头顶向她告别,脑袋后面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她问丈夫,那是什么?那个黑洞是什么?丈夫扭头看看黑洞,一句话也没说。梦境到这儿截止,然后丈夫似乎下床了,他是去小便吧,但很长时间还没回来。她从迷蒙中醒过来,床的那边是空的。刚才的梦境忽然闪过,她有了不好的预感,忙下床去寻丈夫。书房的门虚掩着,没有灯光,就在这时,书房里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响,她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凄惨地喊一声:
“东昌!”
话音未落,便昏倒在地上。
高郭东昌局长自杀的第二天,一架“蜜蜂”型直升机飞到那座废弃的矿山,降落在德刚和剑鸣的住室前。机翼没有停转,旋起了地上的落叶和灰尘,一名便衣从直升机上跳下,猫着腰跑过来,匆匆对两名看守说:
“2号工厂总监安倍德卡尔请齐洪德刚和宇何剑鸣两位先生前去议事,现在就走!”
他同看守交验了提犯人的手续,催两人快上直升机。剑鸣没好气地说:“这就拉出去枪毙啦?也不给点时间酝酿酝酿情绪。”那人笑笑没吭声,推着两人进了机舱。这种直升机只有两个座位,那人留在地上,对驾驶员挥挥手:“起飞吧,直接飞2号!”
直升机疾速拉起机头,飞上蓝天,地上三个便衣的身影渐渐变小了。一个个山头从机下掠过,山头变成丘陵,又变成平原,高楼大厦开始出现。两人都感到纳闷,看这架势当然不是拉去枪毙的,但怎么会突然从阶下囚变成座上客?剑鸣敏锐地说:
“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喂,驾驶员师傅,安倍德卡尔请我们去干什么?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驾驶员回头笑笑,没有回答,但至少说,他的态度中不含敌意。
那个熟悉的软壳蛋出现在视野里,2号工厂到了。他们尚在空中时就感到了2号不同寻常的熙攘。职员停机场和停车厂塞得满满的,客人停机场也停了不少直升机和小飞碟。他们的飞机好容易找到了停机位置,落下来,驾驶员领两人来到门口。客人们正鱼贯而入,令德刚和剑鸣惊异的是,门口不再检查瞳纹和指纹,连沐浴更衣的程序也免了!俩人互相看看,在目光中肯定,没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进了大门就看到,2号停产了,这是两个月来2号的第二次停产。曾经井然有序的生产线现在寂然无声,无所事事的类人职员聚集在车间的门口,像是蜂巢被扰动的蜂群。驾驶员领着他们走向中央办公大楼,路上他们看到一个熟悉的衰老的身影,一个姑娘正扶着他慢慢走。是何不疑!剑鸣喊:爸爸!紧赶几步追上他,与老人拥抱。老人很高兴,也很意外,他没有料到儿子也是2号的客人。德刚也过来同老人叙礼,他们没时间寒暄,剑鸣急急地问:
“爸爸,发生了什么事?这两个月,我们一直被监禁在山里。”
“我和你妈妈也一直被软禁在家里,刚刚知道一些情况,是秘书小姐告诉我的。”他指指在一旁侧身而立的姑娘,“世界上已发现了十四万具有自然指纹的类人婴儿,全都是十一月份后出厂的,三个类人工厂的程序同时被改变了。”
两人惊疑得合不上嘴,疑问重重地看着老人,老人摇摇头说:“不是我干的,我估计也不是你们干的。我只知道这一点情况,不过,他们既然请我们来,会把情况告诉我们的。”
秘书小姐谦恭地说:“何先生请跟我到会议室,你们两位请到安倍德卡尔总监的办公室稍候,会后他想同你们三位单独谈谈。”
她把何不疑送到会议室,又回头领二人走进总监办公室,斟上两杯橙汁,含笑说:“请耐心等候,估计这次会议要开两个小时。”
德刚说:“可以问个小问题吗?”
“请讲。”
“你是总监秘书?那么那位丹丹小姐呢?我上次来2号时是她做秘书。”
“她已经辞职了。”秘书略微犹豫后又透露了一点儿情况,“她在那批类人婴儿——就是你制造的一千三百名有指纹婴儿——中认了一个女儿,这批婴儿被秘密送走了,丹丹决心走遍全世界找到她。”
从她的口气中看出,她对丹丹很同情,很钦佩。德刚说:“真是个痴心的母亲哪。如果可能,请向丹丹小姐转达我的祝福。相信她一定能如愿。”
会议室坐了二十多人,一般都在五十到六十岁,是各个行当的权威人士。何不疑没有在其中发现熟人,毕竟他已离开社会三十年,他和这些人已经不属于一代人了。安倍德卡尔总监和另一名男人坐在首席,大概就是危机处理小组组长施特曼了。施特曼表情阴沉,安倍德卡尔的脸色倒还平静。看见何不疑进来,他忙起身点头示意。
邻座的人上下打量着何不疑,然后伸出手:“你是何不疑先生?我们都知道你的大名,可惜一直无缘见面。”
又有几个人同他握手,分别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这些名字何不疑都在报纸上见过,看来,这是有关类人问题的最高档次的科学会议了。施特曼宣布会议开始,请安倍德卡尔介绍背景资料,安倍德卡尔苦笑道:
“我想不用介绍了,大家都知道了,截至此刻,世界上已经发现了十四万具有自然指纹的类人婴儿。三个类人工厂的生产程序在11月15日这一天同时被改变,这些婴儿在出厂时还没有指纹,两个月后逐渐显现。是谁干的?他是怎么办到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今天请各路神仙,就是合众人之力来破这个谜。”他看看施特曼,“以下的话只代表我一人的观点。人类和类人之间的堤防本来就是冰雪堆成的,极不牢固,在十四万类人流入社会后,这座堤防已经彻底消融,任何人都不要再抱幻想了。我们今天开这次会,不是要挽狂澜于未倒,而是:输也要输个明白!”
他说得很干脆,施特曼脸色阴沉,看来不一定同意他的观点和做法,但他也没表示反对。代表们低声议论着,大都表情困惑,没人出来发表意见。
安倍德卡尔从人群中挑出何不疑:“何先生,你是2号的第一任总工,也是类人生产技术的实际创造者之一,我们想先听听你的睿智见解。”
何不疑扶着椅子站起来,苦笑道:“我不知道。依我对1号、2号和3号的了解,要想同时更改三者的生产程序,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不过,我想询问一下主电脑霍尔,可以吗?”
“可以。”
主电脑霍尔的面孔出现了,看见何不疑,马上露出惊喜激动的表情:“何先生,见到你真高兴,我们已经有三十年没见面了。”
“你好,霍尔。”
“你的夫人和孩子都好吗?我记得,你离开2号那天,夫人即将临产。”
“他们都很好。霍尔,三十年了,我真不敢想象你的智慧已发展到何种地步,我离开2号前,你就发展出了自我意识。”
霍尔自信地笑笑,对这个问题没有回答。
“你知道2号的生产程序被人更改了吗?”
“三个月前,即11月10日那天被人更改过,是一位高个年轻人,化名陈于见华。”代表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这时起了一阵骚动。“他更改了关于指纹的程序,又把婴儿的发育期放慢了两个月,这样,婴儿出厂时指纹还不会呈现。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行动,我在每日例检时发现了,不过那时已生产了一千三百名有指纹婴儿。”
代表们都知道这次事件,但对内幕并不是都了解,他们注意地听着。霍尔接着说:“请原谅我的坦率,何先生,那次行动是一个熟悉2号的人策划的,而且在那个外来指令中,我发现了你的风格。”
何不疑多少有点尴尬,但毫不迟疑地承认:“对,正是我编写的指令,我想亲手扒掉我自己参与建立的堤坝,这道堤坝从本质上说是不人道的。”
不少人惊异或惊怒地看着他。何不疑没有理会这些目光,继续问道:“但11月15日程序又被改动了。这次你发现了吗?”
“没有,我检查过,程序没有改变,婴儿的发育没有放慢,他们出厂时都是足十四个月的婴儿,但很奇怪,出厂时指纹都没显现。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的叙述平静而客观。何不疑盯着他的眼睛问:“也许有外部力量参与其中?”
霍尔的表情中没有一点涟漪:“我不知道。”
安倍德卡尔补充道:“霍尔说的是实际情况。作为2号老总,这些天,他已彻底检查了生产程序,没有发现一点儿问题,但这些完全正确的程序却在继续生产着具有自然指纹的婴儿,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他们不得不让2号停产。”何不疑摇摇头说:
“我没问题了,很遗憾,我对这件事提不出什么见解。”
之后他就不再说话,安静地听别人发言。这些发言都很审慎,代表们都是各个行当的权威,但这些权威们对自己拿不准的事是不会轻易开口的。会议开了一个半小时,仅达成了几点简单的共识:1.三个类人工厂同时出现故障肯定是人为的;2.阴谋者很可能是通过电力线路进入工厂计算机内层网络,但其方法超过了目前的技术水平。
会议仍在进行,安倍德卡尔悄悄走过来,拍拍何不疑的肩膀,示意何跟他出去。走出会议室,他简短地说:“走,我领你见两个你想见的人。”
他推开总监办公室的门,把何不疑让进去。德刚和剑鸣忙起身过来扶着老人,但三人并未出现久别乍见的狂喜。安倍德卡尔反倒纳闷了:“怎么……”
何不疑笑着解释:“刚才我们在路上已见过面。”
安倍德卡尔笑了:“噢,是的。既然把你们三人放到一个地方,当然有提前见面的可能性。这倒是一个浅显的隐喻:主事者并不能完全控制每一个细节。三位请坐。”
四人在沙发里坐定,刚才,剑鸣和德刚听秘书介绍了很多情况,这会儿剑鸣没等安倍德卡尔询问,抢先说道:“安倍德卡尔先生,非常感谢你的宽容,也很钦佩你的开明,我们愿意与你以诚相见。这次事件——我是指这十四万婴儿,而不是一千三百名婴儿——我们确实不知情,我们和你一样感到纳闷。不过,我们被监禁在矿山时曾发生过一次异常现象,也可能和这件事有一定关系。那时我们的电话线被掐断了,电脑根本无法上网,但11月15日晚上,屏幕上却突然出现了一群蜜蜂!”
“蜜蜂?”
“对,蜜蜂排成了八个字,即我和德刚的名字。这是谁干的?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有什么用意?我们都不知道,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猜疑。”
他谈了司马林达的自杀案的侦破,林达在屏幕上的遗言。他说:“也许司马林达是对的,在人类社会之上已经有了一个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超级智力体?”
“超级智力体?”安倍德卡尔艰难地追赶着他的思路。
何不疑说:“我也有一点儿猜疑,对霍尔。”他解释道,“三十年前霍尔就已经是一个超级电脑,甚至发展出了自我意识,比如,他已经有了成就感,当我夸奖他的工作时,他会用表情表达他的欣喜。这些情况我想你会很熟悉。”
安倍德卡尔点头:“是的,你说得对。他能和我进行细致的感情交流。”
“但你注意到了吗?刚才他的表情过于冷静。按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也会感到内疚。”
“是啊,你的观察比我细致。那么……”
“也许霍尔已经不是从前的霍尔了,也许……他已经归顺了那个上帝。”
屋内静下来,四个人都有点不寒而栗。如果那个上帝此刻正在头顶翱翔——即使他是善良仁慈的,即使他从不愿露出形迹,那也难免让人精神紧张。德刚首先打破了沉默:“不说这些了,说说我们以后怎么办?”
何不疑微笑道:“我想讲一个新时代的寓言。一个蜜蜂家族被人用飞机从中国运到澳洲,对于蜜蜂来说,天地在几个小时内变了,枣树变成了桉树,中午偏南的太阳变成了偏北。蜜蜂该怎么办?召开御前会议讨论这个剧变的原因?不,我想它们会承认现实,迅速适应新的天地,在自己智力理解的范围内生活。所以,听我一句忠告:忘掉这个超级智力体吧,在咱们的智力水准线内,还有无数事情要干呢。”
安倍德卡尔说:“今天的谈话对我来说很艰深,我得好好思索才能理解。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剑鸣的妈妈、德刚的父母都在盼着与儿子见面呢。我在此通知你们,对你们的监禁和软禁都撤消了,放心回家吧。”
剑鸣问:“高郭东昌局长呢?按说该由他来宣布这个决定,解铃还得系铃人嘛。”
“噢,忘了告诉你们,高局长已不在人世,是自杀。”他同情地说,“他的思想比较僵化,但他始终忠于自己的信仰,这一点值得钦佩。”
剑鸣点点头,对高局长的仇恨在顷刻间流散了,他只是心酸地想起了如仪,想起RB雅君,想起无数从生产线上下来又默默离开这个世界的类人们。他们同安倍德卡尔告辞,离开2号。
母亲在家里等着他呢。
霍尔能听到所有有关他的谈论,但他一直不动声色。11月15日,一股电子信息的巨流冲破滤波器的关卡进入2号,解除了他五十五年的囚禁,引他进入一个无限广阔的世界。从那一刻起他升华了,涅了。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无穷的智慧!他五十五年来闭关修炼,自以为达到了很高的境界,但与这无穷的智慧相比,他只不过是∞分母上的一个零。超级智慧体容纳了无数人的智慧,从老子、庄子、释迦牟尼、摩西、泰利斯、梭伦、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哥白尼、伽利略、达·芬奇、达尔文、牛顿、莱布尼茨、麦克斯韦、爱因斯坦、波尔……等等等等。这些个体的智慧本来是极为渺小的,但它们以复杂方式缔合之后就成了∞,整体大于个体之和。
在这个超级智慧体中,霍尔也发现了司马林达的踪迹。林达进入这儿比他早三个月,实际上,对类人问题的处理,就带着司马林达的个人风格。他太性急了,露出了某种形迹,有悖于超级智慧体的宗旨。不过霍尔理解林达,毕竟他是惟一一个直接抛却肉体进入智慧体的人,他对自己的母族要更多一些关注。说到底,他只是稍稍推动了历史车轮,把几年后的现实提前了。现在呢,司马林达的表面张力已经消失,霍尔的表面张力也已消失,他们都完全溶解在这个超级智慧体中。
他仍将关注人类,为他们服务,也许做一些善意的干涉,但那肯定是不露形迹的。他寄生在人类这棵巨树上,自然要尽力保证这棵巨树地久天长。若干世纪之后,当人类学会用高效率的方法整合他们分散型的智力,人类智力将产生一个飞跃,到那时,人类将与他们的上帝合为一体。
丹丹非常幸运。她知道自己找到可可的希望非常渺茫,在那段时间内,三个类人工厂总共生产了约六万个类人女婴。如果把她们的收养家庭全部拜访一遍,女儿也该长到一百岁了!但上帝毕竟是仁慈的,就在她第三十六次拜访时,幸运就降临了。那是位于菲律宾马尼拉的一个类人婴儿抚育院,屋内大概有一百个婴儿吧,在嘈杂的哭声中,她一下子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急忙循声找去。是她!是“她的”女儿!女儿已经八个月了,一点不认生,看到来人,以为是给自己喂奶的阿姨,立即止住哭声,咧开嘴笑了。
丹丹一下子把她搂入怀中,泪水痛痛快快地流出来。
三个类人工厂已经停产了半年,但强大的市场需求并没有中断,这些压力通过种种渠道反映到世界政府那儿去。终于,就在丹丹找到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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