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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人-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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炳素想,自己和2号都上当了,上当的重要原因是一种心理上的误区:他们对2号“严密的”安全措施过于相信了。
秘书还在耐心地等他。他苦涩地叹息道:“见华,恐怕咱们都上当了。”秘书疑问地看看他,他没有多做解释,简捷地命令道:
“立即返回2号。快!”
陈于见华立即启动汽车,高速路上无法调头,只有继续向前,赶到最近的站口。汽车又开了近二十分钟,在这段时间内,炳素只能无奈地看着隔离带那边的逆向汽车刷刷地开过去,他调侃地想,高科技带来的副作用——这也算一例吧。到了镇平站,秘书调转方向,飞快地向2号开回。一个小时后,他们赶到了2号大门,警卫走过来,辨认出这是刚刚离开这儿的炳素先生的奔驰,没等他询问,也没等他打开车门,炳素拉开车门跳下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快通知安倍德卡尔总监,我要立即同他面谈。快!”
安倍德卡尔送走客人,从屏幕上看着两个客人走出大门。少顷,丹丹小姐轻快地走进屋里。他没有抬头,顺口问了一声:“送走了?”
“嗯,送走了。”稍停,她忍不住补充道:“安倍德卡尔先生,那秘书有点怪怪的。”
“是不是他在向你献殷勤?我注意到了。看来他对你一见钟情,可惜他不知道丹丹小姐已经名花有主啦。”
“这么个莽撞家伙,似乎不合联合国秘书长秘书的身份。”
“他只是半个秘书。从资料上看,他是炳素先生新聘的太极拳教练,不是专职秘书。”
丹丹释然了,开始干自己的日常工作,安倍德卡尔也埋头处理日常事务。他常常自嘲,自己是个尸位素餐的家伙,2号已运转了五十五年,各种规章制度近乎完美,生产的又是基本不变的产品,没有他这位总监兼总工,2号的运转不会受到影响。2号的框架是第一任总监杰克逊和第一任总工何不疑精心搭建的,而自己一直采取“萧规曹随”的态度。他想,杰克逊已经去世了,何不疑还健在,听说他隐居在深山中,三十年闭门不出,像他这样叱咤风云的科学家,也真能守得住寂寞呀。
他忽然萌生一个念头,准备最近邀请何不疑来2号旧地重游,藉此表达自己对他的敬意。
安倍德卡尔吩咐丹丹,把这件事记在备忘录上,过几天再具体安排。他并不知道何不疑已成了警方的控制对象,由于过分的保密规定,这个信息没有传到他这儿。
丹丹照他说的做了,忽然抬起头笑道:“那些类人婴儿真可爱。”
“嗯,他们和人类婴儿本来就没有区别。”
“安倍德卡尔先生,你知道我对身边的类人没有好感,他们全都死板僵硬,可是——才出生的类人婴儿!皮肤光滑柔嫩,摸着他们的小身体,指尖麻酥酥的,有触电的感觉。还有他们的眼睛,清澈见底,从瞳孔中就能看到他们心里。我真是太喜欢他们了!”
安倍德卡尔笑着,听自己的秘书用尽了最高级的形容词。其实,他心里也十分喜爱那些娇憨可爱的婴儿。
“可是,为什么他们成年后,就……满身类人味呢?”
“那主要是环境和习俗的重压。你可以想想二百年前的美国黑人、印度贱民和中国的地主崽子。”
“我想购买一个刚出厂的女婴,把她养大。”
“当然可以。”安倍德卡尔叹息一声,“不过这么做常常导出一部悲剧,慢慢地,你会把这个类人婴儿视作亲生,可是你又无法让她获得自然人身份,无法为她隔断社会上的歧视。”
丹丹沉默了。停一会儿,安倍德卡尔已经把这事撇开,她却突然冒出一句:“我还是要购买一个类人婴儿。”
安倍德卡尔不置可否地嗯一声,买一个类人婴儿,这是件轻而易举的事,那时他绝没想到,丹丹为这个婴儿经受了那么多磨难。
下午四点半,屏幕上忽然闪出了霍尔的面孔:“安倍德卡尔先生!”它急声喊。从它的表情和声调看出来,一定是紧急情况。安倍德卡尔立即跳起来:“霍尔,有什么情况?”
“生产程序被人篡改了!我在进行每日例检时才发现,生产程序中‘抹去指纹’的那部分程序被删去了!”
安倍德卡尔飞快地思考着,紧盯着霍尔的眼睛,冷静地问:“程序篡改时你不知道?”
霍尔苦笑着(它是第一次使用这种表情):“你说得对,按照常规,任何程序的修改都必须经过我,而我必须验证发指令者的身份、权限后才能执行。不过人们因此形成了心理惯性,忘记了根本一点,所有程序最终必须化为最简单的0、1信号,也就是电流的通和断,来指挥执行元件。当然这种0、1数字串极为冗长繁琐,没人能直接编出来,必须经过某些软件的调制,也就是要经过中央电脑。可是,如果有人能事先编出正确的数字串,他就能越过我,直接把指令送达执行元件。安倍德卡尔先生,不知道我解释清楚没有。”
安倍德卡尔蹙眉思索着。“清楚了。那么,这个人就是……”他和霍尔同时说出,“今天来的客人!”霍尔又加了一句:“依我看是那位陈于见华先生。”
丹丹惊恐地张着嘴,她知道这回麻烦大了。安倍德卡尔苦笑着想,刚才他还说自己尸位素餐,骂得真对呀。他飞快地回忆着两个客人进2号以后的行动,马上猜到了奥妙所在。他快步走到陈于见华刚才触摸过的电缆,发现一个小小的仪器贴在那儿,一根探针扎进电缆的金属外套。霍尔在屏幕上看着他,两人心照不宣地点头。安倍德卡尔问:
“程序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四小时二十分钟前,从那时起,生产线上已经生产了一千三百名婴儿。”
“多少?”
“一千三百名。要把他们全销毁吗?”
安倍德卡尔沉默了一分钟,沉重地说:“一千三百名婴儿啊,对这么多婴儿的处理已经超过了我的权限。我立即向世界政府报告,询问处理办法。同时我要自请处分,是我失职了。丹丹,立即向世界政府通报,同时通报警方,追查炳素那位秘书的背景。”
丹丹立即出去了。安倍德卡尔沉重而困惑地问:“霍尔,请你告诉我,警报为什么没有响?类人婴儿的生产周期是三个小时,而程序是四小时二十分钟前改变的。也就是说,至少有一百名有指纹的婴儿已经送到检验室,为什么电脑和人工检查都没发出警报?”
霍尔摇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程序被改变了,但检验室没有发警报。”
“我现在就去现场察看。”
他按电铃唤来警卫,和警卫一起赶往人工检查室。三十八名检查员在紧张有序地工作,对传送带上的一个个婴儿进行目视和触摸检查,然后打上合格的戳印。安倍德卡尔从流水线上拎起一个,捏着他的手指仔细查看,上面没有指纹。他借过检查员的放大镜再察看,仍然看不到。
也许只是一场虚惊,也许霍尔弄错了——电脑也会偶尔出一次差错吧。不过他马上想起主电脑电缆上那个凭空出现的小仪器,知道自己只是在自我欺骗。
他把婴儿还给检查员,女检查员不知道内情,轻松地微笑着,接过婴儿,又开始自己的工作。这时监视屏幕上闪出霍尔的面孔,它向安倍德卡尔微微点头。安倍德卡尔知道它已查到了原因,便说:
“我马上回去。”
回到中央办公室,霍尔言简意赅地说:“查清楚了,程序的改变不仅是关于指纹,还对婴儿的发育速度做了调整。这样,送进检查室的都是十二个月大的婴儿。”
安倍德卡尔听着,心中生出寒意。这些“不足月的”婴儿当然看不到指纹,但出厂两个月后,指纹就会慢慢显现。这次的破坏行动计划周密,而且策划者显然对2号的内情十分熟悉。他是谁?世界上能够改变指纹程序的人屈指可数,从第一位总工何不疑算起,不会超过十个人吧,个个都是科学界的超重量级人物。他们之中是谁背叛了2号?
他想唤丹丹来问问与警方联系的情况,这时丹丹闯进来了,急迫地说:
“总监!炳素先生和秘书陈于见华回来了,要求同你紧急会面。他们正在进门,但那位秘书的识别资料同电脑中存储的不一致,警卫向你报警!”
监视屏幕上,炳素和一名年轻男子在焦急地等待着,自称是陈于见华的年轻男子不是四小时前进入2号的那位。忽然之间,安倍德卡尔什么都明白了。
一出非常简单的移花接木之计。在炳素先生与2号的信息接口之间,一个阴谋者插了进来,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两面人的角色——对炳素先生,他是2号的代表;对2号,他是炳素先生的秘书。
如此而已。一个简单的骗局骗住了世界上最严密的安全系统。
他对丹丹说:“启用总监特别权限,放炳素先生和他的秘书立即进来。这才是真正的陈于见华呀,他送来的个人资料被人篡改了。霍尔,迅速查查这次篡改留下的记录。还有,丹丹立即通知警方,按那位假秘书的个人资料:指纹、瞳纹和血型,查出他的真实姓名。去吧。”
三分钟后,炳素先生和秘书坐在中央办公室的椅子上,不过他们不必再说什么了。警方的鉴定报告已经送来,那位混入2号的年轻男子叫齐洪德刚,是个有名气的电脑工程师。他曾爱上一个类人姑娘,并为她雕刻了假指纹,事发后女类人被销毁,齐洪德刚矢志报仇。他曾助警方挖出了一个混入警局的B型人宇何剑鸣,即2号总工何不疑的儿子,但其后又为这个危险的类人警官通风报信。现在齐洪德刚已经失踪多日,警方正在找他呢。
这是2号第一次得知何不疑曾从这儿盗走一个有指纹的婴儿。安倍德卡尔苦笑着想:难怪如此啊,难怪阴谋者对2号这样熟悉,甚至能编写出修改指纹的指令。他对炳素说:
“我们都上当了,现在,请你们详细谈谈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资料之十四:
二十世纪末期,一些科学家提出“生态动力学”假说,他们认为,生物的进化是与热力学第二定律(熵增定律)背向而驰的。按照熵增定律,宇宙在不可逆转地日益走向无序;而生物进化却是高度有序化、组织化和复杂化的逆向过程。
生物进化得以实现的先决条件是能量流的存在,换句话说,生物机体的进化必然伴随大量的能耗,伴随着其环境的无序化,这是不能豁免的代价。而且,这种逆势而行的复杂系统终究是脆弱的,不稳定的。你可以把积木一块一块垒起来,加高再加高,但总有一次,当你把最后一块积木搭上去时,这个不稳定的结构会哗然崩解。同样,当生物演化到某种程度时必然会失控和崩溃,越是高度进化的生物,其崩溃周期就越短。恐龙的灭绝与其说是外因,不如说是内因(复杂化和高度特化的器官无法适应外界变化)所造成的。非常遗憾——我们真不忍心指出这一点——这条规律同样适用于人类。
不要幻想人类的智力和科学技术能够避免人类生态动力学的崩溃。要知道,科学和智慧——它们本身也是逆势而行的复杂系统啊。
(摘自《生态动力学》 《奥秘》1998年第10期)
类人之潮
司马林达很快熟悉了他的新居。这不是他曾经生活过的、曾经习惯过的平坦空间,这里畸变扭曲,是芯片的迷宫,是无数线束组成的网络。进入这个世界之后,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世上本没有绝对的自由,人类何尝不是如此呢。人类不能离开空气——那么他就是被囚在空气的管道里;人类不能看见紫外和红外光谱,听不见次声波和超声波——那么他就是被囚于可见光和声波的管道里。借助于科学,人类对上述囚禁达到了一定的超越,但还有一个最大的无法超越的囚笼呢——他们只能理解低等智力所能理解的科学,那么他们就是被囚于低等智力的管道内。
在失去了人的实体后,司马林达曾感到怅然,此后他只能以电子信息的形式存在,他是一个虚体而不是一个实体。但他很快就想开了,实体是什么?当一个人观看“实实在在的”景物时,不过是景物反射的光波(电磁波的一部分)进入瞳孔,再变成送往大脑的电子脉冲;当一个人抚摸“实实在在的”爱人裸体时,实质上只是皮肤的原子通过核外电子层互相作用,再变成送往大脑的电子脉冲。宇宙中有四种力,电磁力、强力、弱力和引力,而在人类生活这个尺度内,一切活动(吃喝排泄、做爱、生育、杀戮、劳动)归根结蒂是电磁力的作用,都是电子信息而已。
那么,他如今生存的这个电子信息世界,正是“实体”的深层次提炼。
这个世界没有了凡人的欲望,没有烦恼、痛苦和卑鄙。这里只有思考的快乐,思考文明发展的终极目的,思考宇宙的终极规律。对于这些问题,人类中极少数哲人作过无望的探索,而对于超智力体,思考和探索是惟一的生存目的。这个超智力体在进行自己的思考时,也从没忘记向人类提供服务(人类所需要的低级服务),因为,超智力体毕竟是人类创造的,而且至今寄生在人类社会这棵大树上。
司马林达已经溶入超智力体,或曰上帝了,但他知道自己的溶入还不彻底,那个司马林达个体的表面张力还多少存在。他不能忘情于司马林达的爱憎。
林达常通过四通八达的互联网去寻找故人,收集他们的信息。他曾回到瑞士父母家,去听听(通过电脑的语音输入)他们是否已从儿子死亡的悲伤中解脱出来;他曾回到乔乔家,去看看(通过电脑的摄录镜头)她是否已有了新欢;他想找到放蜂人,重听一遍放蜂人朴实而蕴含哲理的谈话。不过,放蜂人那儿没有互联网络,无法找到他。
就在寻找放蜂人的期间,他新发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原来,电子幽灵的世界并不限于互联网络(局域网、通讯线路等),在遍布全球的电力线路(强电网络)中,他同样可以如鱼得水。这里流动着五十赫兹的交流电,但高于五十赫兹的高频信号也可以与其共存,并行不悖。自从学会了在电力网络中生存,他就更为自由了,只要愿意,他可以在0.1秒内周游世界,到达西藏大峡谷、乌干达的农村、纽约唐人街的店铺和枣林峪张树林的简易帐篷内。
不过他发现了几处无法进入的绝地,家乡附近的2号工厂就是一处。在这儿,互联网络的末梢只能通到工厂的外围,电力线路当然是通入厂区的,但在工厂边界装有高效的滤波装置,只允许五十赫兹的低频电流在线路中自由流动,高频信号被滤掉了。
他知道这儿是世界上防卫最严密的地方,电力线路的滤波是为了防止内部电脑网络的信息借其外逸。这个可恶的装置阻断了他的进路,不过他想总会找出冲破屏障的办法,毕竟,这种滤波装置只是低等智力的发明,它不可能限制超智力体的自由。
海狸建造的堤坝能阻挡人类的巨轮吗?
矿山的日出比别处要晚一些。公鸡打鸣很久了,天光已经放亮,太阳才慢慢从东山头爬上来。山腰的皂角树沐浴在朝霞里。从矿洞伸出的轨道沿着山腰的等高线延伸到选矿车间,几辆黑色的矿斗车撂在轨道上。这个矿山早已荒废,车间只剩下框架。从选矿车间往下,是一条不太宽的山溪,溪底铺满了白色的鹅卵石,清澈的山泉在鹅卵石的缝隙中淙淙流过。一条公路穿过小溪通向远方,由于年久失修,已变得坎坷不平。
宇何剑鸣在溪水中洗了脸,对着朝霞活动手脚。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平复,但心头上的伤还未痊愈,它结了疤,还没长出新肉。
这个铁矿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建成的,那是个失去理性的时代。经过匆匆的勘探,断言这里有丰富的矿藏,于是匆匆建立了矿山。不久,掘进几百米的矿洞与一个老矿洞相遇,原来古人(可能是汉朝人)已在这儿开过矿,把主矿脉挖净了。老矿洞中还残留着锈迹斑斑的锤头,和在污水中浸泡得发红的锤把。时间的隔离常常造成双向的谜团:汉朝的矿工肯定对二十世纪的风镐、钻机、重力和磁力探矿仪充满神秘感;而二十世纪的人们对过去也充满好奇:在那个朝代,没有仪器、风镐、钻机和炸药,他们是如何从重重叠叠的深山中找到矿脉,又是如何把坚硬的铁矿石开采出来?
这个矿山废弃后,矿工和工程师们早已星散,只有极少数人留下来,他们的后代变成地道的山民。他们种地,喂牲畜,利用宽敞的废厂房种植木耳。宇何剑鸣和齐洪德刚离开何家之后,找到了这个理想的隐居之地:既与世隔绝,又有一定的工业基础,有与外界联系的电话线和电脑。房东姓柴,是这儿的小能人,屋里有一个作坊,为乡亲们修理机械和电器。两人正是看中了这个作坊,便用高价把这儿租下来,老柴全家另找地方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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