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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刁民想害朕_秋若耶-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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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台虽属帝王治下,史官却不属帝王,即便如帝王,亦无权查看绝密史册。”白行简的行事作风,没人不清楚,身为文官臣子,却从来不将帝王将相放在眼里。
那些权贵也好,帝王也罢,不过是一个个待记录的字符。所以他才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才得罪那么多人。而恰因他兰台令的身份,几乎人人忌惮。官场有云:御史台坑人最多就坑人一辈子,兰台坑你能坑几生几世,子子孙孙无穷匮,谁敢惹?
丹青是个有危机意识的人,虽说让白行简回心转意无异白日做梦,但整个兰台的命运系于他手这个事实,得不时暗示一下。
“太史从前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春秋时,齐国大臣崔杼因嫉恨庄公羞辱而弑君,齐国太史据实直书:崔杼弑其君。崔杼怒而杀太史,太史之弟太史仲又书崔杼弑其君,崔杼又杀之。其弟太史叔又书崔杼弑其君,崔杼再杀之。其弟太史季仍书崔杼弑其君,崔杼乃舍之。这个故事到最后虽然因史官的坚持而保留了历史的如实记载,但于史官而言,这份代价不可谓不大!”
白行简默然片刻,强撑坐起,丹青看他辛苦也不敢帮扶,只忐忑候在一旁。都道兰台令一手可翻云覆雨,颠倒乾坤,可那双瘦削纤细的手此际只能支撑起他半个身体。
“你若觉得兰台有覆巢之危,随时可离去。不止你,兰台史官皆可如此。我不阻拦任何人。”他语气清淡,对任何人或事,都似从不留恋,即便是对收留并教养了五年的丹青。
丹青陡然一惊,扑通跪下,伏在他脚边:“丹青从未生离去之心,愿服侍先生直到先生娶妻生子!”
“我此生交付兰台,从未有娶妻生子之意,你不必有此负担,起来吧,饭食拿走。”
白行简不由反省,怎么就让人有了兰台将倾覆的错觉?巷子对面的御史大夫?可兰台史官整天跟御史们做邻居,想来早已习惯御史台那层出不穷的龌龊手段。难道是因今日持盈之事?储君与兰台为难,叫他们有了危机感?
一番推理后,兰台令找到了答案。然而兰台对待潜在的危险因子,一向的手段便是将其扼杀在摇篮状态。
“她离开兰台了么?”白行简蓦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没见着,想来是走了。闹这么一场,大概发觉兰台没什么可供她玩吧。”虽然白行简话题忽然跳跃,没指名道姓,但这个“她”的特指,丹青心领神会,并以揣测熊孩子的心情揣测起了他们的储君。
白行简稍感放心,虽然依旧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兴许是身体不舒适,才心神不定吧?
丹青也感觉到他神思有些不定,因他将手里册子放到案上时,不小心碰翻了食案汤碗。满满一碗汤,瞬间洇湿了纸页,糊了上面的字迹。
兰台令什么都不看重,唯重书卷,尤其是史卷。而他正批阅的恰是一部新修的史卷资料,由他最倚重的少令史崔尚从博陵带回。为修此卷,崔尚被分派博陵采集史料整整两年,其中艰辛只有史官才懂。更何况,崔尚乃博陵崔氏旁支,出身贫寒,生母为娼门贱籍,因此素来不被名门崔氏承认。入博陵修史,阻碍重重。但他从未退缩,顺利完成白行简交付的任务,完成了作为一名少令史的使命。
如此珍贵的史料,白行简自然十分看重,当下便急忙拂开汤碗,捧起史卷资料,抖落上面的汤汁,又拿袖子揩拭。
丹青心道不好,这碗汤浓稠,泼洒在纸页上,怕是要毁好几页,脑子顿时就懵了,要是他早点将食案拿走……
白行简也知无法可救,他平生最恨践踏别人心血,今日倒好,他自己成了这样可恨的人。
一边心下愤怒,一边拿开袖角,自暴自弃望向书卷,笃定了将是一团模糊。忽然间,他身形定住,汤汁泼洒之处,竟分毫不掩原字,字字历历在目,清晰至极。
这显然是件好事,就连丹青发现这个意外之喜后都喜出望外,但奇的是,他欣喜地望向白行简时,并未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侥幸或喜悦,反倒是——脸沉如冰、神思恍惚。
“太史?”丹青出言相唤。
白行简摔下手里珍贵的史料,伸手去摸手杖,手过腰间时,忽然一滞。
☆、坑爹后妃传
持盈打了个喷嚏,有种不好的预感,但顾不了这么多。游荡在太史阁一列列书架之间,陈年旧墨与故纸堆一起发酵的味道,简直快把她熏晕过去。
头晕眼花的储君殿下头一回见着这么多书卷,大约有上万册,集历朝历代与九州各地乃至海外的历史,皆搜罗于此,但这些不是重点。太史阁之所以外人不得入内,正是因为它储备有当下历史与人物传记。
虽说持盈挺想偷阅白行简是如何写她母上的,但时间紧急,容不得她耽搁。从泛黄的书架标签上辨认名门望族类别,兴许是血脉相连,她一眼瞅见西京姜氏。完全控制不住双手,一把抽下书卷,翻开一看,果然当头就是她爹,但坑爹的是并没有详细记录,只写了个注释:转录《后妃列传》!
持盈差点就扯裂了史册。这兰台实在不知变通,居然把她父君列入后妃传。她娘不愿委屈了她爹,才破天荒设立凤君之位,名义上亦是君。就连她也称她爹为父君,她娘一片苦心,处处尊其为君,结果到了兰台这里,撕掉一切伪饰,国无二君,次君便是妃。
持盈为她爹不平的同时,不禁也想到了自己,若将来登上帝位,迎娶了她的凤君,入史传亦是后妃?
罢了,这事尚早,虽然她娘近来看到她就愁她招不到夫婿,但她爹坚决不同意这么早为她聘夫婿。这大概就是天下娘亲总觉得自己女儿嫁不出去,而爹却是排斥一切有可能成为女婿的家伙。
持盈自己则认为还没有玩够,便将她娘耳提面命让她赶紧在昭文馆里寻觅一两个合适人选的嘱咐当做耳旁风,昭文馆里那帮纨绔官二代,哪个敢做她夫君?
赶紧收敛心神,持盈放回她父系的西京姜氏卷,继续在红木架子上的书堆里寻摸。这讨厌的名门望族竟有如此之多,她足足翻了一盏茶时间,才翻出想要的东西——博陵崔氏卷!整整三十卷!
墨是新的,纸是新的,显而易见入库不久。
持盈得到确认,白行简果然疏忽了。三十卷在此,一卷不差,说明白行简并未起疑,已将其归入太史阁。
*****
丹青从未见白行简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步履竟然出奇地稳当,出奇地快。丹青跟在后面,不知发生何事,想去叫人来,又怕白行简匆忙间生出好歹,半步不敢落下。
但见白行简往太史阁方向去,丹青隐隐觉得事情恐怕非常不妙。
步廊上有两名校书郎经过,正谈笑着,忽然见兰台令迎面而来,衣袂带风,两人当时就吓坏了,僵在了原地。丹青在白行简后面对这两个木头人大喊:“快让开!”两人这才惊醒,在白行简即将撞上他们时,连忙滚下步廊,跌进了兰丛里。
两名校书郎顶着兰花转头看,白行简行色匆匆竟是往太史阁那条路上去的。二人转回头惊悚对视,他们方才边用午膳边讲八卦时,是不是忽略了一个致命的家伙?
太史阁的两扇朱门合着,但上面的密锁却是开启状态。白行简拄杖停在门前,心口起伏,原本希望是自己多虑了,钥匙不小心落在了什么地方,然而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他抬起左手,抚上门环,用力推开,随即一步迈入。
重峦叠嶂般的书架,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蓦然多了一个人影。
持盈坐在地上,津津有味翻阅一本册子,被突然闯入的白行简吓了一跳,手里史卷啪地落地。
白行简不发一语,走了过去,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史卷,封面上几个大字:后妃列传,翻开的一页正是凤君姜冕传。
原来竟是这样?
持盈拿着钥匙在地上画圈,不满地嘟哝:“小气!我要告诉父君,你把他写进了后妃列传!”
白行简觉得若她不是储君,他定要一杖敲到她屁股上!再度弯腰,夺过了她手里攥着的钥匙,尽量不去接触她手指。合上史卷,放回原位,白行简一回头,见持盈蹦蹦跳跳在书架间,就要往门外溜。
“站住。”
持盈身形微顿,便充耳不闻,继续蹦蹦跳跳,反正大门就在眼前,再加把劲!
“你以为今日便可轻松出得兰台?”白行简补加一句。
持盈顿住了,回过身,逆着光,眼里含泪:“夫子要把人家怎么样?”
“兰台有律,私入太史阁者,剜其双目,为奴为仆,终身不得踏出兰台一步。”白行简迎着光,面目冷峻,十足一个酷吏。
“你敢!”持盈含泪瞪他,泪眼朦胧,梨花带雨,说不出的娇艳欲滴,“本宫可是储君!”
“储君犯者,上奏陛下,言其失徳,以昭告天下。”白行简顿了顿,再补加一句,“并建言撤换储君。”
持盈惊呆了,吓得不敢哭:“谁定的律例?”
白行简面如寒霜:“我方才。”
“……”持盈懂了,这是彻底不饶她。
丹青在门外守着,一句句听着里面的针锋相对,不由捏把汗,太史果然是打算把储君得罪到底,还是说,太史的意图乃是撤换储君?正胡思乱想着,忽闻阁内一声紧跟一声的嚎啕大哭,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半晌反应不过来。
待丹青趴在门边往里一看,竟见储君殿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每一声都极其悠远,不到气息用尽不换气,但时而几声之间换不过气来,哽得行将断气,又陡然从中爆发,哭声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白行简显然没有见过这种气势,身形都晃了一晃,连忙手抚书架,将自己稳住。哭声直上干云霄,从前以为是一种文学修辞手法,但现在他不这样认为。
被哭声声波冲击得耳膜鼓胀,头脑发晕,心口发闷,白行简手杖敲击地面:“别哭了!”嗓音瞬间被淹没。
持盈哭得大汗淋漓,声嘶力竭,眼看就要哭晕过去。白行简反手抽出书架上的《后妃列传》,摔到持盈身边地上:“拿去看!”
持盈一边嚎啕一边捡起地上的书,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方才的律例作罢……”白行简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头太晕了,心口都要呼吸不过来。
持盈哭声转小转哽咽,只剩余韵,拿袖子擦脸,糊得一塌糊涂。她周边地上全是泪水,衣襟也被打湿,鬓发都已湿透。如同拿水堆砌的一个小人儿。白行简看她一眼,便吩咐门外看呆了的丹青:“去打热水,送到廊上。”
持盈抹了泪,抬起泪水冲刷过的小脸,问他:“那你不会告诉母上吧?”
“嗯。”白行简只当是哄三岁小孩,和颜悦色了一瞬。
“你不要总是板着脸,那么吓人!”
“嗯……你起来,去外面洗脸。”
“可我都没力气了,你扶我一把。”
白行简当然不会去扶她,只伸出了自己的手杖。持盈算是勉强同意了他这样的敷衍,握住他的手杖后,便觉被一股力拉得站起,力气意外地大。
☆、不是亲生哒
持盈洗完脸,坐在太史阁门槛上,将厚厚一册《后妃列传》搁在膝头,垂着脑袋,囫囵吞枣地看,并不时惯性抽噎两下。
为了等她看完好锁上太史阁大门,白行简在阁内漫步等待,顺手规整书架上的史卷。走动到名门望族存档书架旁,他凝目细观,顺序未乱。从书架上的空隙处,往门槛上投去一瞥,只能见持盈垂头翻书的背影。
又等了半刻,白行简从书堆里再看向门槛时,持盈歪着身子头靠门,睡过去了……
看书便看书,睡觉便睡觉,看书时打瞌睡,是白行简最看不惯的诸多事情之一。这个没规矩的样子,竟是一朝储君,成何体统!白行简满腹看不惯,走过去准备没收太史阁内的珍贵史书。脚步停在门槛内,弯身从持盈膝头拾起书,见翻开的一页处于全卷十分之一处,这不用功的劲头简直叫人生气,枉他强撑腿酸在阁中整理书卷等她看完。
这份破例破得毫无意义,白行简愤慨合上卷册,忽觉腿上一沉,低头一看,持盈歪着的身子从门边滑向后面,整个后背稳稳靠向她身后的白行简双腿上……
难受瞬间传遍全身。
持盈有了倚靠的地方,犹自睡得香甜,后脑勺还蹭了蹭。
白行简总不能拿手杖打醒不合时宜瞌睡的储君,便拿太史阁珍贵的史册拍在持盈肩头,妄图将她敲醒。对此,持盈的反应是抬手挠了挠痒,继续睡得呼吸绵长。
僵持片刻后,白行简继续拿太史阁珍贵的史册做工具,隔在持盈的脑袋与他的腿之间,将她的后脑勺托住。这自然不是长久之计,他望向太史阁外,希望能吩咐几个人过来解决麻烦。但太史阁这种机密禁地,兰台郎谁敢没事在附近溜达?
持盈头枕着硬邦邦的地方,觉得不舒适,一点点地挪位置,终于挪得悬空歪倒。对于一般人来说,睡觉身体悬空自然会第一时间惊醒。但储君殿下果然非一般人,边往地上倒边睡得酣畅,大约实在是哭得精疲力尽,身体急需休眠。
下意识便伸出手臂,白行简弯腰将她接住,手臂火辣辣一片,如同接了只刺猬。太想将刺猬抛出去,这祸星委实是个麻烦!
枕到实处的持盈睡得更踏实了,翻身将枕头一抱,呼呼大睡。白行简抽不出手,僵持到额头渗汗,略后悔,任她靠着门框睡,砸地上自然会醒,也免得招惹这个□□烦。
腰酸腿酸,再僵持,首先他便撑不住。一手将手杖牢牢拄在地上,一手将持盈往臂弯里抖了抖,以手杖支撑,抱起了大刺猬。
白行简抱着持盈的同时,艰难地关上太史阁的两扇门,步履沉重地跨过门槛,锁上门,这才放心,祸害终于同太史阁隔离了。
带着搬走祸害的心情,他拄杖步步往私署去。从没觉得兰台游廊如此九曲十八弯,平日太史阁至微言阁的距离在今日拉长了无数倍。
待将持盈扔上微言阁小榻,他已累得喘不过气来,扶着榻边歇了半晌。持盈横躺侧卧加翻身,似乎不太习惯这硬生生的木榻。白行简没直接扔她去地上已是仁慈,哪里会管她这些小动作。
歇回点力气,白行简拖着沉重的双腿到内室,换下汗湿的中衣,双臂果然红了一大片,连被接触到的心口也难逃此劫。他精疲力尽的身体坐入椅中,翻出药膏涂抹。
更衣后,白行简再返榻前,才知道什么叫做引狼入室。
就这半会的工夫,榻上的硬枕竟飞去了门边,枕边的书籍自然未能幸免,散落了一地,但凡榻上碍着她睡觉的一切,都惨遭了毒手,关键她还睡得很沉。这份骄纵和半分委屈不肯受的性情,简直通天彻地无法无天!白行简心口又被气得发闷。
到门边捡回用了许多年的方枕,拂去上面沾的灰尘,再一本本捡起地上的书,今日腰肌劳损严重。待直起酸涩的腰,熟睡的魔星已滚到了榻边缘,索性让她掉下来受点苦头。但这个念头方起,耳边竟又回荡太史阁内撕心裂肺的哭声,令人心悸。白行简不愿再受这份罪,伸手将持盈往里边推了推。
柔若无骨的腰肢触感从手心传来,他缩了手,果然是气糊涂了,另拿了书推她去里侧,再将方枕摆到边缘。持盈翻身,滚来滚去,一会儿睡成个“大”字,一会儿睡成个“人”字。白行简默默看着这方小榻,自己以后恐怕用不成了。
他回身坐到案前,整理书籍,一页页抚平褶皱,忽听咚的一声,回头一看,方枕又被踢出去了。白行简起身去捡回枕头,竖着搁进椅子里,重新坐回案前看书。不一会儿,又听咚的一声,有点大。白行简侧头一瞥,如他所料,持盈滚落地上,砸了个结实。
“啊!有刁民……”持盈揉着惺忪睡眼,从地上爬起来,翻回榻上,闭着眼睛嘴里嘟囔,“要害本宫……”趴回去又呼呼睡着了。
看来,唯瞌睡能止嚎啕。
白行简不再理会她,研了墨,提笔写奏折。写完后,忽感耳后香风吹拂,惊回首,持盈站在他身后。
“夫子在写什么?”她眨眨眼,睡饱后,剪水双瞳顾盼生辉。
白行简合上奏折,挡了她的视线:“殿下醒了,可回宫了,若不愿回,可留兰台做些杂役,将功补过。”
“不是说那事作罢了吗?”持盈顿时离他几丈远,旋身奔往门外,“本宫起驾了,兰台可以恭送了!”
白行简可没有恭送她的心情,量她也不敢再滞留。他打开奏折,这本上奏的是兰台已完成博陵史料与考证。如果不出意外,明日他便要将这本请功折子上奏天子。
他抬起千斤重的手,撕毁奏折,丢入铜盆里点火燃尽。惋惜的不是这份功劳,而是少令史崔尚的心血。
之所以将奏折写完,是存着一丝侥幸。但既然被那位储君殿下瞧见,这丝侥幸便是妄想。即便是他多心,持盈只是无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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