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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弦歌默-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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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他更想捏碎的是我。

    “世民,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初会那么恨你们李家的人,为什么箫笙一定要处处与你作对,为什么……不,他不是箫笙;真正的箫笙已经死了;早就已经死了!”

    激动的情绪击得我一阵眩晕,接连后退;踉跄着靠在树上。那些血淋淋、扬尘飞烬的往事仿佛又回来了;那是我心底的一道永恒的伤疤,无论怎样释然,无论怎样宽恕,还是不容碰触。

    或许是我的脸色太过苍白,世民那仿佛带了面具般的冷峻神情被关怀和忧虑所取代,他倾身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瑶瑶……”转而冲侍立在回廊上的宫女喊道:“太医,快去召太医。”

    那种破碎般的痛楚从心底迅速蔓延至全身的每一个经络,我甚至分辨不清到底是哪一处的痛在叫嚣。视线混沌中看见他茫然失措地握住我的手,火烫炙热的气息传来才让我察觉出自己的指尖冰凉。

    “瑶瑶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他的话语低颤,手轻轻抚过我汗渍淋漓的额角,被我依靠着的胸膛在簌簌发抖。

    我亦有些慌张,颤抖着抓住他的手腕,气若游兰,裂碎如帛,“世民,快,孩子,我怀了孩子。”

    “什么?”他低喃,抓着我腕间的手蓦然用力,我只觉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直击着心脏,像是有什么要迸裂开来。身体翩然一轻,他将我拦腰抱起,快步走向九曲回廊后的厢房。

    躺在蜀紫软榻上,立刻有侍女长袖逶迤,打下层层叠叠的垂纱,透过烟霞色轻纱,我看见太医正佝偻着身子将红绳系在我的手腕,然后将手指搭在上面。

    半晌,那太医起身超世民躬身一拜道:“启禀太子,杨妃娘娘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只是脉象上有些虚浮,胎息不稳,前三个月尤其要注意调理,戒焦虑,戒忧思。臣开个方子,只要按时服药,应无大碍。”

    世民轻颌首,太医便收起药箱,携了两个侍女下去抓药。

    岚纱被轻轻掀开,世民走进来,带着一缕若有若无梨花香甘苦的气息,幽幽沁人。他俯□,握住我的手,问:“你什么时候发现得?”

    我侧首,老实回答:“在王府里的时候就发现了,只是那个时候还不确定。生完恪儿之后我的身体一直不好,隐修也说再怀孕的可能很小,所以我一直只是怀疑……”他低怅歉疚的默然,我故作轻舒地一笑:“别胡思乱想了,这孩子好好地在我肚子里,安然无虞,可比我们这些大人过得逍遥自在多了。”

    “世民,我刚才的话没有说完……”

    他扣住我的手,略有嗔责:“你没听见刚才太医说的话吗?”

    我目光清炯地盯着他:“我现在很冷静,很清醒地要告诉你一些你所不知道的事情。”他不再言语。

    那一段过往要从我们在太原的初相逢说起,站在这里恍然回忆,却原来从我们的伊始已经充满了阴谋。他不诚,我有欺,当真是谁也怨不得谁。

    起始的曲调尚且平缓,只是略带了惆怅忧戚,至后来,那些世民不曾参与的,则倍加跌宕惨烈。江都行宫的大火,烈烈燃烧的绚丽画卷;漠北塞外的草原,凄惶的异乡困窘。我终于能坦然地告诉他,当初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迈入这座昨是今非的长安城,迈入这座改换了天地的太极宫,走到他的身边。连同当日萧逸的李代桃僵,我们在洛阳的辗转生死,以及后来我对他百般维护的苦衷。

    话语止住时,窗外已经灰蒙蒙的,没有人敢来打扰我们,屋内静得很,唯有紫鼎炉中徐徐喷出的香雾,像一双轻柔的手,缭绕在我们中间。

    他未语,转眸看向窗外,那里两行斜雁飞向碧云天长,黄昏时的风景倍觉凄凉。那一抹孤艳的夕阳被他凝望了许久,将视线收回来,他略有异色地看着我有些痴恍的面庞,抬手抚上我的面,触手一片湿凉,原来,我哭了。

    甫一开口,声线嘶哑:“道玄无辜,可是你设身处地地想想,萧逸就真得该死吗?”

    覆在我面上的手僵硬,眼中的戾色已经褪尽,却还有迟疑在。

    我握住他的胳膊,凄迷道:“家音远嫁,笙哥早逝,舅舅的身边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世民,我不求你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求留他一条性命,将他远远地放逐出去,永生永世不得再入长安。”

    他嗟叹:“这样,你们也许一生都无法相见了。”

    我有些恍惚地笑了:“诀别于天涯间,各自安好总比生离死别来得强。我的生命中已经经历了太多死别,早就没有太过奢侈的念望,只求身边的亲人能平安,”我廖有深意地看向他,“如果有一天我们也到了这个地步,我同样希望如此。”

    他抱住我,这一次的拥抱轻缓而温暖,有着细水长流般的缱绻情深。

    ====

    夜明月两茫茫,为长安城阙镀上了一层明亮的银光。

    也许今夜是我和萧逸平生的最后一次相见,这种结果,求仁得仁,其实再好不过。遍地银霜的前路上,我看见了一个窈窕清艳的身影,隔着蒙蒙夜色她向我颌首示意,我才记起那个善弹琵琶的姑娘,好像是叫雅音。

    我有些感慨,从当日的相逢到今时,亦有了几年光景,她却还是对萧逸不离不弃。谁说他没有自己的人生,谁说他注定只能披着箫笙的面具过活,他有雅音,唯有在她的眼中,所看到的萧逸只是萧逸,不带半丝旁人的影子。

    想到这里,因为伤离别而有些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些许,重新望向萧逸,他略带感慨:“从未想过有一日能全身而退。”

    我望向长安夜幕那一轮明月,温暖地笑:“从前我也觉得命运天注定,无论怎么挣扎都是没有用得。可是直到我安排紫诺出嫁,从世民的手里把你救出来,我才恍然明白,命运天定,但却可以由人来改写。紫诺不必步璃影后尘,你也不必如箫笙那般凄凉,从前的一切都过去了,唯有向前看才对得起那些爱我们和我们爱的人。”

    萧逸长立于月下,一倾容华,拉得影子颀长。

    “瑶瑶……”他温脉流转的面上有空灵的笑,长袖偏转有着释怀后的潇洒,“我走了,可是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默默祝福你。祝福你能得偿所愿,和李世民白头偕老。”

    这是他第一次能坦然地说出这个名字,而不带一分一毫的恩怨。

    我点头:“我也祝福你,和雅音做一对神仙眷侣,从此无忧无虑。”

    他浅浅微笑,而后转身走向在前方等候他多时的女子,马车早已预备好,一骑绝尘,乘着月光离去,不带一丝留恋。

    天幕中星斛千斗,我好像看见虚无的空中有一个白衣男子,正冲我温暖浅笑,在说:“瑶瑶,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得好。”我的眼角有些酸涩,却倔强着不肯流泪,冲那浮幻的影子道:“我能感觉到你的陪伴,所以一直没有放弃。我已经足够坚强了,所以你就不要再放心不下我了,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白色的光晕中,笙哥欣慰地展颜,那笑容渐渐淡去,终究融作了夜色。我冲着前方凝望了一会儿,拖曳着臂纱往回走,纵然我没有扭转时空消磨遗憾的能力,却在今天终于得到了心底的一片安宁。

    ====

    玄武门之变后,李渊萌生退位让贤之心,武德九年七月二十七日,他下令撤销了太子李世民兼任的天策上将府邸,命一应内外,为太子登基做准备。

    我肚子里的孩子也在众人的呵护下成长,恪儿时常会跑过来趴在上面嘀咕:“听哥哥的话,一定要是个漂亮的小妹妹。”

    世民时常会被他认真的神情逗笑,而后跟在他后面附和:“对,一定要是个像母亲一样漂亮的小美人。”

    我却暗自腹诽,若真是个漂亮的女儿,又该操心她将来要被登徒子给骗走了。不如男孩来得省心。过后又很担忧,父母兄长相左的意见,会不会把肚子里的孩子弄糊涂。

    但近来几日,我总觉得世民忧心忡忡,开始我以为他是因为要筹备登基事宜而劳累,直至他不再在我的寝殿里批阅奏章,亦不像以往那样在我的面前同大臣商量政事而毫不避讳。

    我疑心是出了什么事,而这事与我有关。

    将我心底疑惑彻底揭开的那一天,是李渊借家宴之名留下了我和世民,单独在太极殿中召见。

    李渊虽威严如昔,却隐见老迈,头发全白,行走中都有龙钟之态。两个儿子的死对他的打击定是大得。

    世民宽大的袍袖下握住了我的手,听李渊在九龙环绕的座椅上说道:“世民,这个江山朕将要交到你的手上,但趁朕尚在此位,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他霍然站起,纹绣着莽龙吐珠的袖摆高举,正指向我:“把这个女人赶出长安,绝不准她进大唐后宫。”

 第118章 大结局(完)

 飞舞的袍袖中世民握住我的手紧了紧,我茫然地回眸看他;他下颌线条冷硬;近乎一字一句道:“她哪里也不去;她不仅会进大唐后宫,还将是大唐后宫的主人,我的皇后。”

    世民立于蟠龙浮雕的九阶沿下,本是仰头,而说这句话时却好像立于飘渺云鼎之上;睥睨天下;俯瞰苍生般地宣告。

    我一时错愕,竟辨别不清他们话中隐含的枝楞。

    龙岸上传来一声闷响;摆放着的端砚被李渊打飞直冲李世民袭来;他不躲不闪,任由它打在自己胸口。

    黑色墨迹晕染上了浅蓝色的锦裳,好似一幅凌乱的画,宣示着李渊此时的冲天怒火。他将一摞小山般高的奏折堆到岸前,厉色道:“朕已给了你预闻朝政的权力,可还有这么多人越过你给朕上疏,你尚未登位,已因为这个女人惹来这么多非议,将来君临天下,要如何坐稳这江山?”

    因为李渊刚才的动作浮动过大,有两疏奏折滑落下来,我倾身去捡起,打开,默念。

    臣启陛下,当今朝野肃定,御储初善,实乃根基中虚谨防外忧之时。旦有祸端御出之侧,昔有泾州之败侳我大唐数万兵将,今有萧氏祸乱陨淮阳王于河北,然忠将克死于异乡,魁首逍遥于法外。何物蒙聩圣英之主,实妖媚上避圣聪,下乱朝纲。我大唐初建,实应避前朝艳糜之祸……

    奏折自我手中滑落,万千片缕涌入心端,包括这几日世民的怪异,一同有了答案。我抓住欲争辩的世民的胳膊,低声道:“我们回去再说。”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瑶瑶,你放心,我……”

    截断了他欲出口的话,我故作镇定,依旧平静地说:“回去再说。”

    背后传来李渊高深莫测的声音:“杨忆瑶,你好歹为前朝帝女,应该明白宫闱之中的那点缘由。这么闹下去,只会让你更加难堪。”

    我强忍着翻滚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垂眸:“谢陛下提醒。”

    或许察觉到我的手在颤抖,世民不再与李渊纠缠,而是匆匆行了礼,拉起我离开。我们一路上沉默无言,到了东宫,有内侍上前来禀报:“沈良娣她……”

    世民烦躁地挥手,令他退下。

    我心中一动,丹青?忙把那内侍叫了回来,问道:“沈良娣怎么了?”

    内侍垂着头尖声道:“沈良娣未曾按太子指令随东宫内眷迁居庵堂,而是服药自尽了,留下遗书,说不管是挫骨扬灰,还是衰草荒坟,她都祈求与隐太子合葬。”

    丹青便是如此,凄楚的境地竟让人觉出几分刚烈毅然。那曾画出无数澹墨丹青的手写出这般书信时,定也如常信然洒脱。她能坦然地接受宫闱女子凉薄的命运,没有丝毫怨言,心中定然是爱极了李建成。我只觉得一阵悲凉,心里再清楚不过,而今我是依靠着世民的荫蔽而活,若有一天我失去了这个庇护,下场会比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凄惨。

    思之所虑,我吩咐道:“那就按良娣说得办。”

    内侍似有顾虑,立在原处,不停地窥探世民的神色。世民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夫人的话没听懂吗?”

    那内侍立马如小鸡啄米般频频点头,慌忙退下。

    殿宇中仅容我们二人,我凝望着羊脂玉屏中有些颓蔫的海棠花瓣,随不及往日娇艳,但醇香依旧。或许世事就是如此,有些东西看似不经意,影响却是如此深远。

    世民握住我的手,神色冷鸷道:“你不必忧心,我有办法解决,只需要杀一两个多事之人,就再也没有人敢胡言乱语。这些谏官看上去大义凛然,实则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

    我任由他握着,也不挣扎,更无辩驳,只是悠然地一笑:“太子殿下未登基便要戮杀言官了。你忘了当年我父皇因何而亡国,斩杀谏议大夫,致使言路堵塞,满朝文武无人敢说真话,即便烽烟四起,依旧一片粉饰之词。”

    他不赞同地摇头,“我绝不会成为第二个隋炀帝。”

    我的手一僵,面上静怡如初:“他当年何曾不是满怀雄心,开疆辟土,想要缔造传世盛举。”

    他一时语噎,竟未想出话来驳斥我。

    轩窗半开,阳光自那儿蜂拥而入,澄澈明净,正照亮世民胸前的墨迹,我望着他的前襟喟叹:“世民,不要让我成为你锦绣山河上的一块永远也洗不去的污点。”

    他美如冠玉的面上尽显哀楚:“不,你不会是我的污点……”忽而转身,锦袖拂过地面,扫起浅浅微尘:“帝辛立妲己,幽王宠褒姒,连深受诟议不清不白的赵飞燕都能当上皇后,为什么你不可以,为什么我不能像他们那样做?”他抚着我的肩胛,恳切道:“我只独断专行这一次,只这一件事,从今以后我一定从善如流,勤勉政事,做个好皇帝。”

    “妲己?褒姒?”我有些错愣地笑了:“你只说了这些红颜祸水如何风光,如何倾国倾城,可他们下场如何?帝辛*于鹿台,妲己亦不能幸免。而褒姒随幽王流放,半生漂泊凄苦。这些亡国之君看上去一照为红颜,端得缱绻情深,实在懦弱无用得很,我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男人。一时痛快,图了自己心安,全然不顾生前身后自己的女人所要承担的凄风苦雨。”

    “虽然陛下对我成见颇深,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若任流言蜚语传下去,只会令我更难看。”

    面前疾风扫过,他陡然拥我入怀,臂膀箍得我骨骼生疼,“瑶儿,我不甘心。我即将登基,手握天下至尊的权柄,为何还是这般无用。”

    我反抚上他的背脊,只觉心中满是充盈,“世民,这个世上没有哪个人是能完全随心所欲得,即便是皇帝也如此。你不要觉得歉疚,也不要担心我,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生活在这些恶毒的流言中,早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安之若素。我比你想得要坚强得多,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灾难劫数,我经历了许多,也早已不惧怕。只害怕你和恪儿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受到伤害。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凭靠,我全部的幸福都系在你的身上,你若想让我后半生安然无忧,免受离苦,只有先保护好你自己。”

    他将我抱得更紧,几乎要填平我们之间最微小的间隙。淡天一片琉璃,隐有浮云低垂,宛如我心中的寂寥。

    将要离开,我却依旧什么都带不走,而不一样得,唯有这个正在我腹中成长的骨血。

    我不忍再看他的神色,只是仰头看向天空,道:“世民,我给你三年的时间,三年后,你让这普天之下除了你再无第二个人敢堂而皇之地指着我,让我滚出太极宫,离开你。”

    玉阶冗长,连天空中的阴霾也显得绵延无尽头。好像我们那总也历经不完的劫难。

    可是纵然历尽沧桑,我仍然对这一段尘缘心存感念。我们都不是长情的人,却将彼此珍藏在心间坚持到了最后。迈出太极殿的这一刻,我已经释然,结果于我而言已经不再重要,这无尽的厮杀与谋夺将我心底最后的一丝阴郁恶念洗涤干净,从今往后,我杨忆瑶的心里没有恨、没有怨、没有对人世命运反复的不甘,没有爱而求之不得的执念,我的生命里只剩下爱,爱曾经和现在与我相伴休戚与共的亲人,爱我的孩子,爱我的……夫君。

    =====

    武德九年,九月三日,李渊颁布制书,将皇帝位传给太子李世民,自为太上皇,仍居于大内皇宫正殿太极殿。

    武德九年八月初九甲子日,太子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即皇帝位,并大赦天下。即位第二年正月初一改元贞观。

    中原山河动荡多年,几番易主,至今终于尘埃落定。

    而当新帝大赦天下的诏书遍及四海,我已经在姐姐住过的竹寮安了家。来之前我特意看过姐姐给我的那个锦盒,里面的内容让我既有惊讶又有感慨。而随后,我便将那丝帛扔入了火炉中,还往里添了几块炭。几经流年,我的性格渐渐被磨去了棱角,不再执念于那些本不该属于我的东西。

    当我坐在阳光下的木椅上安静地晒太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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