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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弦歌默-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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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颊莫名地红了,他抱我下马车,街巷上人烟川流,店铺酒肆鳞次栉比,喧声如嚣。马倌无奈地摊了摊手:“拉扯的缰绳突然断了,小的这就去买,恐怕要花费些功夫。”
李世民道:“你且去吧,我和夫人就在这附近逛逛。”
举目而视,马车正停靠在一家装饰精雅的店铺前,未曾像其他铺面那般在街头吆喝揽客,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一时好奇,指着匾额,雷火图样里嵌了‘碧芙楼’三字,问李世民:“这是做什么得?”他左右观察了一番,含糊道:“应该是赌场之类得吧……,走,进去看看。”
我本以为这种地方应该鲜有女子出没,但出乎意料,与满室琳琅耀目的金银财宝相映衬,是乱花浓柳婀娜嫣红。我甚是新奇地去赌桌前研究那精致的盅骰,左右人很热情地向我介绍它的来历、玩法,并撺掇着我来上一局。
兴致正高时,有人却不高兴了,李世民伸手把我从人群里扯出来,阴沉着脸用纱巾裹住了我半面脸,道:“跟在我身后,别自己到处乱跑。”
我嘟嘴,方才与我交谈的几个人见到李世民不善的脸色,纷纷无趣地散了。
赌桌上吆三喝四,人人兴奋异常,我看得心痒难耐殷切地看向李世民,他一摊手:“没带钱。”我不满地转身埋怨:“说是要陪我出来走走,却又不带钱,一点诚意都没有。”他无奈,拆下腰间的佩剑去柜上典当,典倌用极为苛刻的眼神端量了一会儿,道:“最多十个金株。”
我猛地拍了拍桌子,喝道:“胡说!但就这上面的宝石少说也得百铢,这柄剑削铁如泥是以钨铁所铸,价值与宝石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会才区区十铢。”他玩味儿地打量了下我却不与我交话,而是冲李世民道:“阁下看上去也是有身份的人,该明白赌场里的规矩。在下倒不否认这柄剑确然价值连城,但到了这里只能按这个数目成交。”大约进出这里的人都是嗜赌如命,若非穷途末路断不会典当,所以才纵容了他们胡乱诌价,我有点心疼李世民了,他那柄从不离身的佩剑被我逼着以十个金铢贱卖不说,还得听那人半是讥嘲地啰嗦,正犹豫着干脆把剑拿回来算了。谁知典倌含笑着道:“若是阁下嫌少,在下倒有个好主意。不若将身后这位小夫人压上,起码能换三百铢。”
一声巨响,我觑了眼桌上李世民青筋暴露的拳头,以为他接下来就要掀桌子了,谁知只是冷着脸道:“洛里啰嗦得,还当不当了,十个金铢,赶紧拿过来。”
我抱着放金铢的包裹偷偷看他,他霸道地一把搂住我,隐忍不满地说:“要不是怕扫了你的兴,我非得把那人拖出来揍一顿,揍得连他娘都不认得。”我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们先玩,待玩得尽兴了,你再亮出身份去要回宝剑,白要一分钱不给,气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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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顾四周,玩得多数是蛊筛,也有骨牌,只见荷官一双白腻修长的手灵敏地发牌或是摇晃筛盅,其间吆喝声四起,待那一声筛盅落地顿时便鸦雀无声,却是比统帅手里指挥的剑还有号召力。
我从人群挤进去,从包裹里掏出一枚金铢,欲放还休,遂抬头问李世民:“压哪个?”他抱着胳膊,温煦地微笑:“大。”我将金铢顺着桌子滑过去,筛盅一开果真是大。我激动地跳起来抓着他的胳膊,叫道:“大,真得是大,夫君你好厉害。”
他双眼蕴含宠溺笑意,垂眸低望,抚了抚我的头发。身后荷官已将彩筹拨到了我跟前,筛盅声戛然而止,周围只含低声细语,我雀跃地拉低他的身子同我一起伏在赌桌上,偏头:“这次呢?”他将胳膊随意地搭在我肩上,“还是大。”筛盅一开又被他给说中了。
只消两场,面前已堆了一座小金山,我伸出两根胳膊抱在怀里几乎笑出了口水,“夫君,我们发财了。”他含蓄地凑到我跟前道:“你……可以低调些。”我坚决地摇头:“崇拜是盲目得。”
他甚有感慨:“我真没有想到第一次被你崇拜是因为这个。”
一路平顺,我压低了声音问他诀窍,他不以为然,道这个有什么诀窍,玩多了就能听出来。我瞪眼,“你什么时候玩多了?”他压了压微有褶皱的锦袖,“在太原的时候经常玩。”我抚弄着他的耳朵,一本正经道:“这种东西只宜消遣,不可上瘾,更不能经常玩,所谓十赌九输不是妄言。”他目光陡然深切了几许,遂如千年冰湖将人影全然吸纳其中,“以后你看着我,我就再也不玩这个了。”
不知该如何回应,那厢已出了问题,一路驰骋百战百胜的我们竟然栽了,我慌乱不甘地看着荷官将眼前金铢拨走了一部分,转眸去看他,却见唇角微弯,“开始动手脚了。”
我不解,身旁响起一声怒喝,一个油光红面的大汉像提溜小羊似的上去拽住瘦小的荷官,嚷道:“老子局局都输,说!是不是动了手脚?”竟他一波弄周围人亦蠢蠢欲动起来,叫嚷咒骂着往前涌,斜倚在赌桌上的我猝不及防在纷乱中被人推了一把,中间顷刻便如流沙渗于水间涌进来许多人,推搡间我已看不到李世民的人影。心中忐忑不安,随人流渐趋渐远,恍惚间腕上一紧被人挟制住往偏僻的角落里拖,我大喊‘世民’,喊声很快便湮没在喧沸的人烟中。
第72章 七十三
耳侧消音绝声;如从繁华之境跌入了静水湖潭中,脚下织锦铺就石路;踏在上面没有任何声响。身体一侧被人推入一个房间;门在身后‘咚’的一声被关上。抬眼望去;心中惧怕忐忑之之感散去,却萌生了些更为复杂的情绪。
轩窗侧开;春风清融和煦,洒金泥帘幕随风舒卷。桌上一双酒鼎,皆斟满了琼浆。
我走过去在卧榻上坐下;面前韦曦舒缓一笑:“事出从权,多有得罪之处望合晚见谅。”我眉心突突地跳;因着旧日的称呼;倒让我更加无言以对。
室内为染熏香,唯有清酒淡淡的醇香,我僵硬地笑了笑,盯着他身旁遗落的空酒壶,不自觉地劝道:“酒多伤身,曦曦你还是……”我倏然停住,而他握着酒壶的手亦僵在半空里,旧日出乎自然的称呼在我们牵引出了那些淡泊恬然的回忆。
他面露苦涩嘲讽:“酒能消愁,只是你已不在需要了”,仰头一饮而尽,笑意更为深长:“瞧着他对你还很上心,连随身的佩剑都当了。”
原来方才之景尽入他目,看来车马缰绳断于碧芙楼前亦不是偶然。我心里对他有愧,瞧着那张落拓憔悴的脸更是难受,拿过那杯他一直未曾碰过的酒如他一饮而尽,辛辣的浆液堆砌的喉咙间,撩起了一把火。他将酒盏搁在桌上,突然问道:“这便是你想要得吗?”我不知如何回答,却听他怅然笑曰:“‘京洛多艳妆,辗转觅王侯’,合晚,原来你也不能免俗。他以王侯之尊新胜疆场,意气飞扬,自是胜我许多。可他风流之名远播坊间,寻音纳乐不逊于疆场决胜,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值得你与阿若对他皆心向往之?”
渐渐听出些端倪,他之所以依旧称我为‘合晚’,不是因怀念旧日,而是韦若未来得及将离宫的事告知于他吗?
既然他未曾从别人口中得知,我也不想自己告诉他。
“如此说来,他自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古来皆凉薄,君意岂独浓’,世上不乏朝三暮四之人,却只有一个雍华风姿俱绝的秦王。你说得对,我也不能免俗。”我不想将自己与李世民的牵连摊开于人前,只得往慕于权势上靠。
他的眼中陡然掠过凉意:“那么那个你念念不忘的旧情人呢,还有被你花了大力气保下的萧笙……”提及萧笙他的语气渐渐变得刻薄:“我曾被你皎美出尘的外表所迷惑,焉知秦王近日不是如此,若将来有一日被他看透你的真面目,还能有今日这等惹人倾羡的绝胜之景?”
我自斟了一杯酒,微笑着向他款款举杯:“若真有那一日,也算是为你和阿若出了一口气。”
渐渐遽烈的情绪被我恬淡清疏的表现缓了缓,他面上的神情淡了些许,紧绷的身体已松弛了下来,恢复了一往清逸浅默的神态:“要出这口气不必等那么久,我今日将你掳来就是李世民亲自出马想找到你至少也得十天。洛阳城里权贵之间派系林立,他以为收缴了文书,收编了军队便可高枕无忧,那是痴人说梦。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十天?到时候恐怕连你的灰渣都找不到了。”
我道:“无妨,你若真有此意我愿奉陪到底,想清楚要如何杀我了吗?”
案桌上猛地一震,几滴酒汁自杯盏中溢出,他拳头紧握:“你料定我不敢?”我摇摇头:“只是觉得不值”,前倾了身体凝注着他的眼睛,道:“韦曦,你看清楚了,我就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不过比寻常女子多了些心机而已,实在不值得你去费力记住。今日便是你我旧日终结,从此山高水阔再无交集,合晚……就让她随着霞光寺里的雾气一同散去吧。”
起身往外走,他叫住我,道:“受听雨夫人之托,告诉你一句话——让他带你去找姐姐。”所幸他未曾质询我何来姐姐,只像从一开始便只是为了给我送这句话,说完了事便了了,没有半丝多余的感情。我道了声‘多谢’,推门而出。
依旧是那些人带我绕过迷宫般的回廊,人声渐渐入耳,好像从天边无人之境回到人间。赌坊里多了些陌生面孔,见李世民正坐在台阶上拿着断了的半截缰绳看,我感慨良多上去从背后抱住他,磨蹭着柔软细腻的面料,莫名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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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而行,我慵懒地躺在他腿上,跟他大眼瞪小眼。
“该说得都说完了?”冷冷得,没什么温度。
我弓身去搂他的脖子,俏皮笑道:“你怎么知道是韦曦,莫非你真能未卜先知不成?”他打掉我的手,将我捞到他的怀里,鼻翼在发间嗅了嗅,疾言厉色道:“你好大的胆子,私会旧情人不说竟然还喝酒”,手威胁性地放在我的脖子上,“说,你们都说什么了?”
我佯装着思索了一番,道:“他怨我横刀夺爱抢了自己妹妹的心上人,还说若非我出现你与阿若早就情投意合相知相许了,唔……”脖子上的力道紧了紧,我幽怨可怜地瞅他,他凑过来咬我的耳垂,温而缓地道:“你一点都不怕吗?不怕我真得就这么扭下去,扭断你的脖子?”
力道果然更甚,勒得我气息绵弱几乎窒息,半倚着他的胳膊在他手心里挣扎,摇晃间斜插在发髻上的一根碧玉簪子掉了下来在车上咕咚咕咚得滚,一直滚下了马车。
第73章 七十四
浪翻滚不定像要蒙昧珠光漾于眼前;碧玉坠于地上那一声极清脆的声响传入马车中,他手劲渐松;怔愣地来;大量新鲜的空气打破阻止破蛹而入;我抚着胸口遽烈地咳嗽,胸腔似波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了似得。待起得气息稍微平稳了些;我半伏着身子嗔怨地睨他:“你干什么呀,真想掐死我不成?”
看着我松散的发缕慢慢散开流泻于脑后,他面上泛过一抹迷离之色;霸道地将我摁到怀,修长的手指漫过青丝如缎锦;语中带着迷惑和那一丝丝细不可闻的嫉恨:“他也看过这样的你吗?”
我一愣;止住了于他怀中的挣扎,思绪雪亮后便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前仰后合花枝乱颤,索性伸手将还松松绾在脑后的垂髻扯下。他一恼,作势要扑上来,被我晃晃乱乱地躲过,嬉笑道:“可别再来了,九死一生都过去了最后再死在你的手上,那我也太冤了。”
窗外夕阳芳草浑无迹,从被风吹起的车帘缝隙里渗入琦艳的夕阳余晖,正映到他的脸上,勾勒出些许深意:“你冤吗?”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了”,我一昂头,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眸光清灵地凝视着他,嫣然一笑:“有时候有了夫妻之名未必有夫妻之实,而有了夫妻之实又未必有夫妻之情,我们既无实也无情。”眼见他眸中疑惑之意陡深,又忆起方才,我将胳膊拿下来嗔怒道:“你爱信不信。”
马车越行越慢,渐渐停了下来,护卫掀开门帘道:“殿下,有人送来了这个。”李世民伸手接过,是他在当铺里典当的佩剑和一封书信。他随手将佩剑放在一边,便去拆信上的蜡封,我歪了歪身子觑了一眼,闷闷道:“那上面写着合晚亲启。”
被他凉凉扫了一眼,又乖乖地将身子缩回角落里,幽怨地盯着他。
“合晚吾念,诸多唐突望请恕怀。曦时思松山与之初遇,乃心字如灰欲绝之日,哀极时遇卿,已有所动,更有洛河共饮一醉常难忘怀。天可所见,你我虽虚担夫妻之名……”他突然顿下,捏着信笺抬头看我:“这是什么意思?”
我讪讪:“字面意思。”
紧抿的唇线松了松,面上的阴凉霜寒亦缓和了几分,目光飞掠过中间那且诉衷肠的几行,读到最后:“卿可记霞光寺乃你我缘定之所,若蒙匪弃,前事恩怨可消,今日酉时吾在此侯,将终夜以侯佳人影。”他唇角微弯:“瞧上去还挺痴情。”
我怔愣,望着上面清隽的字迹,挑帘喊过护卫问方才送信的人何在。护卫道送下信便走了。郁郁地垂下帘幕,返回身来,听李世民讥诮道:“怎么,还想给他回信?这眼见就酉时了,尽可现在去赴月下之约,还费什么劲。”
垂下头,低声道:“我想告诉他,我不会去让他不要等。”
他冷笑道:“若不让他吹上一晚上的夜风,怎么轻易死心?”我惊愕地感出他言语中的冷酷,见信笺在指尖化作碎屑如雪花纷飞扫向窗外,“若非念他不明实情又还算识时务,我绝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想起从来他扇我那一耳光又将我遗弃在清露寺前不闻不问,甚至积怨将笙哥派入洛阳险境弃之不顾,导致他一双眼睛几近失明。咬了咬牙,盯着马车铺的红锦绒毛毯子,恨恨道:“所以你刚才就因为这个想掐死我。”
面前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起,他以手指挑起我的下颌,视线冷冽,语气却阴柔:“我刚才就在想,看着你在我的怀里挣扎,然后慢慢地不能动了。这样你的美丽就会永远属于我,任何人都无法窥测。”手指轻轻的摸索着下颌光滑的肌肤冰样的触感让我有一丝胆颤,抬起眼睫绵弱地看他:“这就是我必须死的理由么?”
他搂过我的肩膀,略有感慨道:“可是我舍不得,怎么办?”
我无法恨他,不管他是别人口中处处留情又处处寡情的风流秦王,还是那个一怒之下便要置我于死地的喜怒无常的爱人,我都无法恨他。他那颗深不可测永远都无法被我独占的心恰恰就是我爱眷所寄,只有在他的身边我才能心安地入睡,哪怕周围已是四面楚歌,只要有他的臂弯所倚靠,就有安然梦寐的温暖。心之所动,我搂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细语:“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就算我死了一样可以在另一个世界保佑你。杨忆瑶的身心永远都只属于李世民一个人,如果守不住我宁愿去死。”苦笑,谁让我爱上了这个魔王。
细吻落于颊侧,辗转柔情,“你诚心让我内疚。”
我在他的怀里莞尔,原来他也会内疚。视线触及天边泛出的淡白月影,心绪宛转幽侧,对不起姑姑,我知道你的意思,通过韦曦之口如此隐晦辗转地告诉我你的藏身之所,若我去了,那么也许就意味着与世民的再一次分离,我不想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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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洒满旷野,阵阵白光似乎在青草地上流动。我挑起车帘,好奇地张望:“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李世民正将我散乱的头绾起来,听到我问,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回道:“带你去见一个人,在长安时便答应过你若能寻到你的亲人,必定会立时让你见到他们。”
我的心停跳了几拍,不可置信地轻声问:“我姐姐?”
“对”,他仔细地将碎发拢入发髻中,漫不经心地道:“就在上次与你相遇不远的静月庵里。”我紧张地转过身,被他捻在手心里的发丝滑了下去,他茫然地抬头看我:“怎么了?”
我犹豫了,踌躇着不该从何说起。姑姑尚在人世的消息若传入李渊耳中,必将会打断她偏居洛阳十多年的安宁。见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扶了扶新绾好的发髻,安慰道:“莫不是近乡情怯,你们姐妹多年未见自然会紧张些,见了面就会好得。”
他怎么会知道我和姐姐之间那微妙又尴尬的关系,往日在大兴宫里所谓亲姐妹见面可是连路人都不如。我叹了口气深觉一切都是天意,拉着他的手道:“我知道白天你是故意唬我,其实不管我做了什么错事你只会生气,不会记恨我得,对不对?”
他一挑眉:“那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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