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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弦歌默-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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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眉间含笑,向前走了一步,伴着缎靴踩上碎□枝的脚步声,只听‘噗’的一声,好像有什么掉在了地上。我侧首见一个墨兰银丝小荷包静静地躺在脚边,很是别致。弯了身体想去拣,却有一只手先我一步将它捡了起来,反复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极小心地放进怀里。

    方才还说女孩子可以为心上人做荷包,那这个呢,是哪个喜欢他的女孩子送得,又或者,被他如此珍视着是意味着他也很喜欢她吗?

    心底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撇撇嘴:“什么宝贝东西,还不能看啊?”

    他轻咳一声,隐有尴尬之色极为认真道:“确实不能让你看。”我涩涩道:“不看就不看,谁稀罕看。”说完便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跑了。心中漾过莫名别绪,在回廊拐角处的画壁停下了,悄悄地看着他,也不知是在期望些什么。溶溶如水的月光中,他停在原地向着我离去的方向看了会儿,然后便转身走了。绕过芙蕖是刘文静的房间,侍女说他们这几日经常在一起商讨事情,常是彻夜不休。

    其实有没有女孩喜欢他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那该是他家中夫人关心的事情。终归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路,就像天上流光璀璨的星星,看上去离得好近,咫尺之间触手便可及。但实际呢,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在长寂黑暗的夜空中相拥。

    但至少,我以为过了那天晚上会有所不同,但在我偷偷跟踪他被他发现时,仍是被粗暴地从墙角里拉出来被他疾言厉色地训斥。

    冬日的阳光并不温暖却还是很刺眼,特别是映入他眸中厌弃不耐烦的神色,尽管眼中凛冽寒光如冰,说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清清淡淡:“为什么跟踪我?”

    我望着他身后被严密防守的府邸,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有种强烈的感觉在慢慢滋生,萧笙哥哥或许就在里面,我们之间此刻仅有一墙之隔。缚在肩胛上的力道重了些,“我问你话呢,为什么跟踪我?”

    怔愣地迎上那双好看的墨色瞳眸,深邃如潭,好似不论如何复杂繁多的情绪都可以隐匿其中而不被发现。在这样默然无声而隐含压迫的注视下,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仿佛所有想好的理由在他的面前都无所遁形。

    身后街肆车马煊赫,都与我们无关。阗静如一匹柔滑的丝缎从我们之间悄然滑过,最终我还是在恓惶无措中抓出了一丝头绪,玩笑似的不着痕迹挣开了他的钳制,看似无意地接近那座府邸,轻笑道:“这几天总是见不到你,原来是又在外面金窝藏娇了。我倒要看看她长什么样,是不是比我漂亮?”说完趁势便想推门进去,却被门前的守卫亮出铠剑挡了回去,我吐吐舌头顽皮道:“这么凶的守卫,你也不怕唐突了佳人。”

    他缓步踱到我跟前,微微低头,毫无表情仿佛在审视着什么。我只觉那道凝注在我身上的视线还有他这个人此刻都是极其危险得,后退几步,卯足了劲跑到墙根底下大喊:“里面的美人,总躲在府里干什么,何不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李二公子的眼光是何等好……”话音刚落就被人从后面拽着领子拖了出来,虽然神色如山雨欲来时般阴沉,但他还是隐忍着说道:“我没金屋藏娇,你也别在这儿捣乱,快回去!”

    我抿唇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却在一腔言语未出时被一声娇柔清越的嗓音堵了回去。

    “这不是二公子吗?难怪这几天总不见人,原来是有美相伴啊。”未见其人先有汨罗香袭来,花芊入骨人先醉。我和李世民齐齐转身,但见月一袭白色茜罗绣缠枝小月季花长裙子纤柔清雅,那女子的面容却是比这身衣裳更吸引人。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流曳,朱唇粉蔻玉砌甚比花娇。只听李世民在背后轻道:“雁声。”

    那位叫雁声的女子含娇带嗔道:“难为二公子还能叫出我的名字,你可还记得答应了我去恋月坊看我新排的舞蹈,这都多少天了,我可等得花都谢了也没等到你的尊驾。”清媚目光看似无意地瞥过我,笑道:“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怎么样?”

    缚在我胳膊上的手微微松开,却被我一把抓住,想都没想就叫道:“不准去!看过我跳舞就不准再去看别人跳舞。”他眸光温和了些却更复杂了些,凝着我想说些什么,却听雁声泠泠调笑道:“这姑娘好大的气性,是被二公子惯得吧。说来也是,二公子向来都是怜香惜玉之人,对女人总是温存呵护着,特别是漂亮的女人。”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苦大仇深地瞪着他们,半天方将紧抓在手里的胳膊狠力扔出去,咽下从喉咙里翻涌上来的酸涩,叫道:“你跟她去吧,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仿佛历史在重演,我躲在墙壁拐角处偷看他们,却只能见款款离去的背影。他们一个蓝衣磊落丰神俊逸,一个清丽舒雅柔美多姿,看上去真是一对璧人。我迎着如火烈阳眼睛被烤炙辛辣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心里忿忿骂道,真是个笨蛋。但又转念想到,他怎么会笨呢,他只是不愿意去想而已。

    赤瓦朱墙四合,将湛蓝的天劈成两半。街肆上人流川涌不息,庭院外银剑铮铮固若金汤。我倚在墙上,看着那些和我无干的人来人往,却与我相干的人咫尺相隔。突然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心游移如浮萍,不知归往何处。

    突然,一曲箫音从朱墙内飘扬出来,划破俗世沉浮似从天外清迥而至,其曲悠扬低徊,起伏连绵不绝。我陡然一惊,立马站直身来凝神听着。

    从前在隋宫里,我与萧笙哥哥经常赌韵合曲,长久以来琴瑟箫音相伴渐渐琢磨出了一种奇妙的回韵,叫‘琴语’。将音符组合成二十四曲韵,再依序各自组合便成了形音各异的音律,代表不同笔画汉字。我们研习并不十分纯熟,也只局限于有限的曲韵,因此化成箫音显得有些单调笨拙。我只得用心听着,越听越觉得周身寒凉——萧笙让我快些离开太原。

    天已渐黑,暮色四合,空中飘起了细小的雪絮。绵长的街肆上陆续燃起了灯,那雪细细密密,如筛盐,如飞絮,在这稀稀疏疏的灯光中无声无息地落着。

    不知走了多久,肚腹空空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我摸摸干瘪的肚子,对着热气腾腾的桂花甜糕咽了口唾沫,拖着沉重无力的脚步继续往前走。行至一处实在觉得乏力便就地坐在打烊了的饭馆门前的台阶上。忽然闻道一股香甜味道,低下头正是我方才盯着看了许久的桂花糖糕。前一刻我只能望它兴叹,而这一刻它却已温顺安静地躺在了硒黄油纸上,弹手可破的酥薄外皮下娇小嫩黄的桂花瓣清晰可见,上面还稀疏撒了层雪花糖。

    李世民手里托着油纸冲我半弯□子,温和笑道:“跟我回家。”

    揉了揉几乎冻僵的鼻子,歪头躲开那甜美诱人的桂花糖糕和笑容可掬的俊脸,硬邦邦地说:“那不是我家,你也不是我什么人。”

    他举着桂花糕绕到我眼前,冰天雪地里呵气成雾,已带了柔和诱哄:“家里有人参煨的热腾腾的鸡汤,烧得滚烫滚烫的火炉,还有干爽暖和的棉被,香甜可口的点心……”

    双臂环过肩胛将自己抱住,随着他的话语只觉得越来越饿,越来越冷,但又不甘心就此器械,便哆嗦着没好气地顶回去:“还有才貌双全、温柔可人的雁声姑娘。”

    面前有片刻的寂静,他温笑着轻声道:“雁声舞姿优雅,足以让人如痴如醉。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她在我面前跳舞却让我总是想到另一个人,我一直想不通这是为什么。直到从恋月坊出来莫名其妙地去了别苑,听别苑的下人说你没回来,一下午心神恍惚心不在焉,最后又莫名其妙地出门绕到了这里。穆瑶,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我被他温情脉脉地看着,明明是极冷的天,却觉两颊滚烫如火,不自觉躲开他的视线,嘟囔道:“我看你八成是病了,应该去看郎中。”

    他略带自嘲地低头:“我是病了,不过我的病郎中治不好。”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我的下巴转向他,温热流曳的墨瞳中映出长发翩飞的少女影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你不是一直说要我对你负责吗?现在,你这个小妖精恐怕要对我负责了……”

    我完全愣住了,任由他将我拥入怀中,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仿佛被圈在怀里的是珍贵易碎的玉人。温热的气息呵在耳畔,轻柔辗转如花汁沉落心田。“我不能娶你做我的正妻,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自你之后绝不会再喜欢旁人。”

    我的心完全被他搅乱了,懵懵懂懂地被他抱在怀里,说了句听上去完全不着调的话。

    “我家里人都叫我瑶瑶。”

    十指相缠犹若缔结姻缘的并蒂莲扣,千缠万绕永不分离。“我要别人不一样,以后就叫你瑶儿,这个名字只有我可以叫。”

    他从自己身上解下青灰的狐裘披风将我裹在里面,专心地系着领前的绦带,仿佛那是世间最重要的事情。他的手宽厚而温暖,紧握着我的小手,行走在雪地中。有雪花落入他乌黑发际,宛若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这样的场景让我想到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偷偷回头看走过的路,漫长的道路上两道脚印蜿蜒延伸,仿佛可以一直蔓延到天边,到地老天荒。

    这样想着,可这条路总会走完,当别苑那扇镂雕着幽兰飞雪的木门近在眼前时,绵飞的思绪有分毫回敛。我反握住他的手,认真望入他的眼底:“世民,我要事情想要告诉你。”

    他眉尖微挑,轻轻‘嗯’了声。

    不管怎么样,我不应该再对他有所隐瞒。我要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他,包括我的身份,最初接近他的目的,还有……笙哥哥。

    心底悠悠笑了,原来我也可以找到一个人,如笙哥哥爱姐姐那般爱我。

    言语未出口,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男子从马上跳下来,到李世民跟前道:“李大人召二公子速速回府。”他拢了拢我耳边的碎发,轻声道:“等我回来再告诉我。”

    我站在别苑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轮斜月低低挂在西墙之上,照着雪光清冷。漫天飞絮洋洋洒洒,举目望去天地间万物都好似披上了一层银白的霜毯。

    作者有话要说:甜蜜蜜到此结束……

 第40章 四十一

    雪下到半夜就停了,只是天愈发冷了,冬风吹到脸上如刀削般刺疼。

    小饭如知我心意,扑腾着翅膀落到窗前的案桌上,上面放着冬青弯月花瓶,里面插着一支霞红梅花。我将毫笔放到舌上舔了舔,笔触未落,笑容已染上了两颊。

    “如墨姐姐,许久未见,忆瑶甚是想念。先前与你说过笙哥之事,现今我已在太原。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并且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我爱上了一个人。你知道吗,那座宫廷如一座黑暗的囚笼,待在里面得久了竟让我忘记了阳光的颜色。他是冬日里的暖阳,他是奔放热烈的六月花,劈开了笼罩于我周围的重重阴霾,让我触摸到了温暖,幸福。直到今天,我已经无法再重新回到从前的生活,我不要与他昙花一现,我要与他一生一世。

    过去漫长的岁月里,我无时无刻不在羡慕着姐姐,她是萧笙哥哥的挚爱,并且此生不会再变。我从小便恋慕着萧笙哥哥,时间久了那种恋慕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一种寻常,寻常到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恋上了他,还是恋上了他的痴情。现在,我很清楚自己心中真正所求,不是穷尽一生来羡慕仰慕别人的幸福,而是真真实实地将自己的幸福握于掌心。我只是遗憾遇到他这样晚,没有在他尚未娶妻时与他相识、相知。不过,我不在乎。我不会去祈求父皇成全,因为在他眼中大隋的江山甚至帝王的颜面都远胜于自己女儿的幸福。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追求自己的幸福。”

    写到此处,凝望着窗外红桥浮动、暗移梅影,竟不知为何突地感伤起来。将已经滴了蜡油的信封撕开,在纸笺的最后添了一行——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他,会是我的良人吗?

    烛台上积满了彻夜燃着的蜡油,如红妆凝泪干涸在里面。天边泛起鱼肚白,挥散了粘稠浓暗的暮色,如在墨盂中渗入牛奶,渐渐向四周扩散。

    我等了他一夜,而他一夜都没有回来。这样想着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到侍女推门进来时竟丝毫没有察觉。

    “穆姑娘,外面有一个叫绾绾的姑娘说要见您。”

    我以手擎额斜卧在绣榻上,听得‘绾绾’二字立马站起来,“快让她进来。”侍女道:“这位姑娘说她不便登门,烦请穆姑娘出府一叙。”

    绾绾是母后身边的得力助手,向来以沉稳甚得她心。而今她传来这样的话,竟有几分急促失措之感,不由得加重了心中原本就有的惴惴不安。

    走出别苑时,见到绾绾正站在门前的榆树下,绮丽的朝霞落到她松松弯起的发髻上。见我出来,她连忙迎上来,声音微有颤抖:“公主,出事了。”

    我心弦一凛,但面上还是如常,只轻轻抚了抚她的脊背,温言道:“慢慢说,说清楚些。”

    绾绾双手交叠反复握起又松开,原本甘甜柔和的嗓音竟似崩裂的琴弦,低徊发颤:“太原留守李渊……起兵反隋了。”

    她的话语如晴天霹雳般而降,一时竟觉面前景物幻移漂浮,头目眩晕身子直往旁侧倾斜。绾绾展臂搂住我欲下滑的身体,而我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唇齿干涸,只能喃喃念道:“怎么可能?不可能……”

    似是心急难耐,绾绾猛地跺脚:“公主可还记得咱们在小客栈里听到关于陛下征兵攻打高句丽一事吗?公主不妨仔细想想,现如今大隋上下遍地狼烟,叛军多如毫毛,陛下龙驾困囿于江都不得回鸾,平定叛乱尚应接不暇,何来闲力去攻打那远在天边的高句丽。奴婢刚刚听说,驻军不愿背井离乡,百姓更是不想客死他乡,皆已经倒戈反隋了。”见我没有反应,她提高了音调道:“公主可知李二公子彻夜未归是干什么去了吗?”

    我嘶哑道:“他……?”

    “陛下早疑太原留守存有不臣之心,遂派了王威和高君雅两位副留守以作掣肘。昨日他二人察觉李渊私募并将,设计要将其诛杀,却被李二公子抢先一步以私通突厥之罪名诛杀在晋祠了。”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挣脱绾绾的怀抱,却因彻夜未眠头重脚轻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眼中掠过惊光,坚定道:“我要去问他,我要听他亲口跟我说。”

    刚迈出几步,胳膊肘处骤紧却是被绾绾强劲拉扯了回来,她用的力气这样大,以至尖削的指甲透过轻薄的衣料深深嵌入胳膊。“到这个时候了,公主心里还是只有自己吗?你忘了我们来太原的目的了吗?萧公子是陛下钦命派遣的官员,却失踪的如此蹊跷,必是因为有所察觉。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想办法探得他的所在,想尽办法将萧公子救出来。”

    纵然心如刀绞,眼中却渐至清明起来。再开口时虽然略有沙哑,却是连我自己都惊诧的镇定平静,“我知道萧笙哥哥在哪里。”

    行至上次跟踪李世民而来的府邸,依旧是铁甲银铠守卫森严。我和绾绾自然被拦在了门外,我亮出了临行前宇文成都交予我的令牌,那时他说以备不时只需时我深为不屑,心想此番是微服出走遇上这些豪门官宦躲都来不及,怎会用上这东西。却不曾想到,当真有用到的一天。

    “我奉左翎卫将军宇文化及之命来见萧大人,你们谁敢阻拦?”那些穷凶极恶的守卫见到了令牌皆迟疑起来,李渊叛隋的消息尚未远播,此时名义上仍未隋臣,即为隋臣便以隋帝为尊,而宇文化及又是父皇御前最为得力的肱骨重臣,深得宠信,是封疆吏臣远远得罪不起的,他们自然得掂量掂量。趁着他们举棋不定之时,我和绾绾已经拨开横亘在面前的刀剑强闯入府邸。

    岭前君子兰开得尚好,在轻薄如蝉翼的窗纱上勾勒出静好的姿容。萧笙哥哥白衣飘袂端坐在案桌前,他的面前珍珑棋盘上黑白交错。

    似是有所察觉,他倏然抬头,阴秀的眼眸中骤然映入我匆匆而入的身影,他乍惊而起,随着他的动作棋盘斜掀,圆润光滑的棋子泠泠淙淙落了一地。

    “瑶瑶?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让你走吗?!”

    我望着那张熟悉的脸,相别数月,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像无数次无礼撒娇般蛮横执拗,凝着他一字一句道:“要走一起走。”然而话音刚落,便有铮铮刀剑挥动的沉钝之音传入,伴随而来铁剑银辉倏倏撩过,竟似有千军万马巨浪般重重围困上来。

    周围寂静无声,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之气。我的视线只匆匆滑过正震惊地望着我的李世民,便停留在了他的身旁。李建成气宇依旧,略带诧异道:“忆瑶公主?”

    黑绒缎靴踩在光滑洁净的石板上,阗寂至静。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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