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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弦歌默-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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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忧心忡忡,她那口乳牙经不经得起折腾。

    想到这儿不禁浅浅笑起来,这一分神倒没注意小厮正端着形状古朴怪异的大大小小铜鼎从我身后走过。托盘一错放在边缘的一座铜鼎柄梢的铁钩正刮到我散下的头发,发丝擎住铜鼎的重量扯得我头皮发麻,禁不住低叫了一声。李世民忙跑过来,一边挥掉我胡乱拨弄的手顺着纹理将缠住的头发拿出来,一边低声斥责那小厮。小厮早就吓坏了,跪在地上不停讨饶,身后的头发尚没理清楚又被他叫得心烦意乱,干脆叫他快走,小厮如蒙大赦似得一溜烟跑没影了。

    “你最近是不是冲撞了那方神灵招来了厄运,怎么就老老实实坐着也能倒霉。要不待会儿回去找个道士来驱驱邪。”李世民在我身后说道,我也觉得自己最近诸事不利认为他说的方法可行,刚想做出回应便听一个清朗和煦的声音传来:“是谁要找道士驱邪呀?”

    辨识出这声音的主人我一紧张忙站起来,谁知身后我的头发刚被李世民从七零八落的铁钩里鼓弄出来,现在还握在他的手里,这一站不要紧活生生将一缕头发硬扯下来,痛得我呲牙咧嘴。

    我一手捂住头皮,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回事,早知道刚才就不用这么麻烦,直接拔掉算了。”他怔愣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头发,抬头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二话不说将我后斜的身体拉正极规整地躬身行礼:“大哥。”我才意识到李建成正站在我们跟前,脸一热忙敛过半松的臂纱俯袖作揖。李建成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笑意:“行了,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他是储君今日又主婚,自然装束要隆重煊赫得多,一身朱红祥云灵兽描金缎袍,上配错金鎏珠朝天冠,下加蟠蛇灵珠皂靴。正值盛年,举止沉稳雍容,无论行至何处与何人相较都是毋庸置疑的储君气度。

    站稳后李世民道:“大哥怎么到这里躲闲来了?”李建成道:“刚才听底下人说你来了……”他好似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杨妃的发髻有些乱了,到后院去让丫鬟给你重新梳梳吧。”我见他眸光复杂凝向李世民,又转言提及我,必是有话要对李世民说,半俯身行过礼后便要往后院方向去。李世民拉住我的胳膊低声道:“别到处乱跑,我待会儿去找你。”

    我别扭地瞟了眼李建成,见他正含笑看着我们,一时羞赧尴尬,轻轻应了声忙往后院去了。

    后院的景致与我记忆里的没有过多出入,环视亭台廊檐,曲水流觞,一如往常。仿若从未罹受易主变故,未经烽火浸染,岁月于枝叶缝隙中悄然流逝,不着痕迹。柳丝柔,莎茵细,凉生露气中,燕蹴在那丛风丝柳条。美景如初,尘埃依旧,却是满眼故风百事非。

    日光正盛,款款秋意染黄了多多饱满盛开的蜀葵,风一层层吹过,金色的浪花一*翻过。映着一汪翡翠般通透澄澈的碧水,我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梳理好,又走进了些半弯□子照自己的妆容。

    用青黛勾勒出细长的眉,唇上匀了桃色的胭脂,眉尖还印了一朵紫色鸢尾花钿,纵然水波浩淼,亦有几分散不尽的妩媚风情。我不记得有多久没这样仔细地欣赏过自己的容貌了,这样看上去,还很年轻很漂亮,让我觉得欣慰又忍不住叹息。

    “如此锦绣佳时,如此倾城美貌,怎得又叹息呢?”

    我一愣,回过头盯着前方诧异道:“太子?”

    他伸手拂过闲庭垂下的纤长柳枝,信步走来,汩汩流曳的波光映在他的脸上,嵌了日光明朗。

    “本宫将世民支开了,一时半会他还不能来找你,正好有些话想对你说。”

    心思微动,他刚才不是想支开我,而是要支开李世民?但见李建成从袍袖中拿出一方细绫手帕递给我,将其展开,帕子上用细笔勾勒了一个男子的轮廓。我不解看向他,听到:“如墨虽然只是一个宫女,但到底是在东宫出的事,本宫自然不能草草了之。暗查了许久总算有些眉目,这个人你可见过?”

    我重新认真地辨识画像上的人,总觉眉眼间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见我的反应,李建成道:“看来你是没见过,这并不是东宫里的人,甚至不是宫里的人。”我敛眉思索道:“如墨死在东宫里,这个人又不是宫里的人,那他……是混进宫里的?”我复又摇摇头:“这不可能,皇宫禁卫森严,寻常人怎能随意进入更如何在里面杀人呢?”

    拿在手中把玩的柳枝被从中折断,李建成面上含了破冷的笑意:“足可见不是寻常人。进出东宫若无人之境,于东宫中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当真是有趣得紧。”我见他神色凛冽如冰撷了杀意,目光却邈远深邃隐含着涟涟精光,心中起意:“你是不是知道是谁了?”他转眸看我,收敛起的目光有一瞬晦暗不明:“本宫心底有数,只是欠些证据而已。不过不要紧,即便有了证据也奈何不了他。”

    “是谁?”我向前一步追问,他却松了紧绷的神色,恢复了与往日无异的温润浅笑:“看你和世民相处得甚是融洽,倒真是新婚小夫妻如胶似漆的感觉。”

    看他的样子我知道即便我穷追猛打他也是不会回答我的问题,却不能如他转变得得心应手,听了这话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心里还在想着如墨的事情。

    面前骤然暗下来,李建成从湖畔设立的石凳了站了起来,走到我跟前颇有感慨道:“你有些变了。”“嗯?”因心有旁骛一时辨不明他话里的意思,却又听他继续说:“从前的忆瑶公主好像是拓在画里的,一颦一笑都谨守着该有的分寸法度,只可远观难以靠近。”我笑着接道:“那现在呢,我不守分寸法度了?”他微微颌首浅笑,顺手折下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白菊:“而今却像是开在这湖光山色里的花朵,有了生气,宜喜宜嗔。”

    我道:“太子这种说法真是新奇,从前竟没看出你还是个有闲情雅兴品花赏画的人。”这话刚一说出来我就后悔了,暗恨自己忘形口无遮拦,遂偷偷去看他,但见他稳弭无波的眼眸中略微一黯,面上的笑容却还未褪去,方才的一黯更像是被碎叶闲花遮出的翳影。

    隐约有喧闹杂乱的声音从前庭传来,打破了原本静山细水的安寂,也打破了流转在我们之间尴尬无言的气氛。李建成随手招来一个走过的小厮,问他出了什么事。

    小厮道:“是从扶风郡来迎亲的姑爷出了什么事,在前厅起了争执。”李建成摆摆手让他走了,转身对我道:“世民和道玄都被我遣走了,前厅没个主事的人,本宫前去看看。外面杂乱,你就安心留在这儿吧。”我点头应下,眼见着那抹朱红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绿柳竹阴中,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在湖畔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绕过湖泊向东出厢房走去。

    新娘子的闺房该是热闹喜庆得,但除却前厅一派喧哗鼎沸,整个后院安静得如与世隔绝的寒潭山涧,越是往厢房走,越是安静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印象中家音的房间就是在此处,外面大片的海棠已经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径静立在日光里。透过高悬起的轩窗可以看见,身着桃红花裳的小丫头将家音团团围住,从宝蓝描钿的圆钵中取了胭脂替她敷上,高高盘起的发髻上发钗熠熠生辉。良辰美景,却加剧了我心底不安,那些豆蔻年华的小女孩不是应该顽皮嬉笑,闹作一团得吗,怎么竟都如此安静。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会有个*,今天过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第36章 三十七

    红色嫁衣上用十二色丝线刺出殷红艳丽的牡丹,绣工细致,几乎花瓣上每一丝纹理都能看得清楚像要沁出露珠。领口处烫了金色的璎珞纹饰,愈发衬得肤色莹白如玉。穿戴整齐后的家音对着铜镜,突然转过身看向我站的方向,意外叫道:“瑶姐姐?”

    我冲她颌首微笑,绕过轩窗推门进去,她双手撷起逶迤曳地的裙裾小步跑过来,洇了红妆的面容漾起淡淡而惊喜的笑容:“真的是瑶姐姐,我早就听父亲说你与秦王成亲,这些日子一直在忙没有机会去见你,你还好吗?”握住她伏在我胳膊上的手,凤汁丹蔻红如沁血,映着柔荑雪肤好似开在雪地里红梅,有着令人心颤的明艳,“我一切都好,若不是你今天成亲,我们还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家音的相貌带了几分舅舅的影子,与萧笙自是也有几分相像,如此近地望着她,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在心底蔓延,让我渐许有种想哭的感觉。

    温迷一声轻叹,家音道:“我们都在长安,咫尺之间却像隔了千山万水,连见一面都是这样艰难。”我觉她言语中有着难掩萧索低落,很是不合今日大喜的时宜,便想将话题岔开,拉起她的胳膊细细欣赏了一番,故作调笑道:“家音妹妹今天真是漂亮,可谓‘牡丹绽枝头,艳冠群芳泽’。也不知是哪家少年郎有如此好福气,能与妹妹结百年之好。”

    她微微垂眸浅笑,并无羞涩:“我也只见过一面,父亲说他为人正直,品行好,又饱读诗书,嫁于他必不会辱没了我。”我道:“你还小,舅舅不想多留你几年吗。这样着急将你嫁出去,莫不是你平日太过顽皮让他老人家管不了了,才着急替你寻个能将你收服的如意郎君?”

    家音清清雅雅的面上潋起几分恼意,正想出言反驳,却见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推门跑进来,叫道:“小姐,不好了,姑爷他……他……”家音将手从我掌间抽出,向前迈了小步扬声问道:“他怎么了?”小丫鬟似是腿脚发软,半撑着身旁的案桌微微哽咽着道:“姑爷他死了。”

    “什么?”我和家音同时叫道,待我回过神来她已掠起衣裙向外跑去,小丫鬟拦住她道:“小姐你不能出去,姑爷家的亲戚说他是在迎亲路上被劫匪杀了的,他是因为结了这门亲才招来的杀身之祸,扬言要将小姐带回去给梁献大人守一辈子寡呢。”

    闻言我连忙拽住家音的胳膊不让她出去,半激愤半宽慰道:“竟会有这种无理取闹之徒。家音,你放心,舅舅不会让他们带你走得,况且太子也在,不会任由这些刁民胡闹。”她神色尽敛如一张白纸般羸弱无力地跌坐在凳子上,嫣红的嫁衣绵弱地披在身上整个人看上去如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的红蝴蝶,红妆花钿分外透出凄艳。这样的家音是我印象中从未出现过得,看着她这般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窗外骤然挂起一阵风,吹动干涸的海棠花枝轻轻敲打着窗棂,细小的声音愈发衬得屋内静谧。静坐了半晌,不知是谁在外面喊了声:“快去找大夫,夫人吐血了。”家音疾然从凳子上跳起来,用力将头上沉重的簪金凤冠扯下,日光斜斜照射进来,浅浅淡淡的影子从墙上迅疾滑过。

    远方山峦苍翠如画,重重环绕着青碧无波的湖泊。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起一个人,或许这一次就是诀别,又或许会因此抱憾终生。过去那些如何逃避也摆脱不了的噩梦再次浮现眼前,如何尖利的痛都会随着岁月流逝而淡化,而我却不希望心中珍视的人经历一次。我不想再去计算如果冒险去见萧笙一面会有多大风险招来何种代价和这种代价所换来的东西是否值得,正如在江都行宫时他毫不犹豫地冲进火海里救我,时间那样短促他必也没有计算过。

    我甚至安慰自己,只是找他来见一面,罗敷有夫,君有所属,大局都已定将来还会有什么变数呢。

    舅舅和家音围绕在病榻前,榻上的人面色蜡黄显然已经油尽灯枯,一双手瘦骨嶙峋甚至能看清内里筋络,绵弱无力地放在家音手中,言语已是断断续续:“怎……怎么哭了,大喜的日子……多不吉利。”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家音是舍不得母亲。”

    我没有勇气再看下去,却在将要离去时撞上正披星戴月赶来的李世民,“萧府上下乱作一团,我们先回府罢。”“不!”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尖声喊了出来,看向我的目光微有异色,我忙敛声道:“我留下来陪陪家音,殿下若有事就先回去。”

    屋里传出低怅呜咽的声音,吸引了我们的目光。舅母的脸色如一张苍白的纸没有半分血色,目光空洞已没有了生气,我只是从她的动作上分辨出她正在看舅舅,说出的话如呵了一口气,稍微一吹就散了:“我尽力了,只是……笙儿他……”她仿佛还有未言的遗憾,还有不甘未了的心事,而从她身上匆匆流逝的生命却已无法遗留于她半刻将话说完,消瘦的手从家音手中缓缓滑落,床榻上的人再没了声音。

    低声的呜咽顷刻转成哀丧大哭,悲戚之音甚至压过了正张灯结彩的漫天喜色。我不明白,既知舅母已病入膏肓不久人世,舅舅为何还要选择这个时候让家音出嫁。

    掌心一暖,我才知自己的手竟已是凉如冰霜,李世民站在我身后,微叹道:“回去吧,你大病初愈别又着凉了,况且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我温顺地任由他握着,低声道:“方才将随身戴着的镯子落在了湖边,我去取回来咱们就走。”没等他说话连忙又道:“并不远,我自己去就行。”他越过我瞥了眼哀戚乱如麻的屋内,温墨眸中有我看不懂的神色,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放我走,嘱咐了声:“早去早回。”

    我不知是如何避过众人走出萧府,更无力去想自己这一走会有怎样的后果,只是想去将萧笙哥哥找回来。秋高气爽,缓风逐云,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栩栩如生而颜色鲜艳的纸鸢虚浮在天上,随着人手中线轴摇摆而上下浮动。我撩起车帘看着那些跳跃如流萤的纸鸢,心口蓦地一阵闷痛,眼前景物逐渐模糊,像是蒙了一层白色纱雾。

    清露寺端庄雅静如初,化外之山林丝毫不曾沾染外界悲喜离合。我推开厢房的门,他正坐在佛龛前擦拭着玉箫,神情专注仿佛手中握着的是他的所有,前面缭绕着供奉于鼎炉中的檀香烟,薄薄淡淡毫无波澜如他这个人。

    我喘着气将短短几个时辰发生在萧府里的事情说与他听,而后……他翻过杯盏斟下滚烫的茶,道:“喝口茶歇息片刻,然后回去罢。”我错愕地看向他,渐渐没了底气:“你妹妹遇到了那样的事,你母亲刚刚去世,你……都不在乎?”

    玉箫已被他擦拭的光滑如镜,可他依旧将它放在手中轻轻抚摸,“我现在回去除了会招来一堆惹人厌烦的质询盘问之外,既不能让家音的夫君复活也不能让母亲重生,我回去没有任何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我急道:“接踵而来的噩耗必让全家都痛不欲生,现在他们需要你,需要你的安慰,需要你将整个家撑起来,你……”

    他骤然起身将我的话打断:“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周围在一瞬安静下来,我竟一时无法辨别这句简单的话中所包含的意思。想起舅母临终前那句‘我尽力了’,想起从前萧笙对于宫廷的依赖对于家的疏离,和他现在对于家人的冷漠,似乎这句话可以解释所有,但又不能成为任何一个理由。

    我安静地坐在旁边听他诉说。父皇为晋王时曾驻防江都,那时尚是弱冠的舅舅经常去看他的姐姐,也就是我的母后。一如所有诗歌故事中所描述的那样,风景秀丽天气妍和的江南,姿容不俗的公子遇到了才貌双全的官小姐,本是两情相悦门当户对可成就一段风月佳话的姻缘。可是却因隔了一条江造成了结局的迥异,彼时山河尚未一统,江北为隋,江南为陈,小姐家中历代为陈之重臣自然不可能与敌方国戚联姻。但彼时二人已难解难分,甚至私定终身珠胎暗结,两人都知道彼此再无退路,他们都已各自同家里断了关系。

    后来,我的祖母当时的独孤皇后思念儿子,召父皇和母后回长安以聚天伦。临行前母后找到了正与爱妻安贫乐道的舅舅,许诺带他们回京请皇帝赐婚让二人名正言顺。但那个时候小姐已经快要临盆显然不适合跋涉千里,但这也许是二人唯一被家人接受的机会,小姐不想失去,便咬牙让舅舅自己跟着母后回京向陛下陈述详情以求圣恩。后面的事情是说烂了的痴心女子负心汉,舅舅一去不回,甚至传来了他与某家门当户对的女子缔结良缘的消息。小姐生下孩子,家里是世代饱读圣贤书的清白门第自然也容不下这罔顾门楣的不洁女子。

    一个女人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其艰难可想而知,于是她求人辗转将孩子送到了长安他父亲的手里,而后便是流落江南再无音信。

    自始至终萧笙都很平静,好像那只是一个凄美动人却不得善终的故事,和他无关。从前他从未跟我说过这样的事情,我只以为那惯常凝于疏朗眉目间的忧郁是他天性多愁善感,没有想到向来洒脱的萧笙哥哥心里竟埋藏着这样沉重灰暗的陈年往事。一时有些心疼地去握他的手,他的手和我一样凉。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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