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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匠娘子的水乡生活-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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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寡妇和邱氏被拉了开来,两人均显得狼狈至极,脸上却都没有半点服气。
  阿媛率先扶起石寡妇; 帮她理了理衣襟。石寡妇见着对面的邱氏自己扯好了衣服却拿眼恶瞪她; 她心下大是不快,又待发作。阿媛对着石寡妇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莫再出头。
  阿媛到底是不是私下答应过什么,众人均是好奇,杨兴农亦是忍不住要上前发问; 可还没等他问出口; 阿媛已转身往张老三处走去。
  “张大叔; 您愿选我做儿媳妇,是看得起我。只是我福薄,怕是要负了您的好意。邱婶子说她曾私下与我商定; 也是纯属胡言!我阿媛虽是个丫头; 答应过的事也是要算数的,有便是有; 没有便是没有; 绝不像有些人,为了一点好处在这里信口雌黄!”
  邱氏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等众人都朝她看过来,那脸又转为晦暗的白。
  邱氏这么卖力地做媒人; 不可能没有好处的,只是最初村民们都没细想这些,如今阿媛亲口说出来,倒像是阿媛一定知道邱氏干过什么勾当,众人心中不由得鄙夷起邱氏来。
  邱氏见不得众人那种怀疑的目光,挣脱那些或扶着她或按住她的手,几步冲到阿媛面前,“你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婶子我好心好意给你做媒,你倒是污起我来了!你明明是答应我的,现在变了心意了!”
  张老三朝邱氏淡淡看了一眼,邱氏立马有些心虚,没再言语。可她又不愿在一众村民面前失了气势,所以仍旧维持着她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只是不敢再看张老三了。
  这次换张老三开口,“阿媛姑娘,我信你说的便是事实。不过,有些东西,你可以先看看,再做决定。”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打开来递给阿媛。
  众人见他是当面递的,晓得那不是见不得人的,便都围上去看。只瞧见那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字,末了还按了红指印。乡下人虽不识字,但也晓得按了手印的东西意义重大。而阿媛面上的神情变得凝重,这也让众人猜测不已。
  村长杨兴农却是识得几个字的,见到那些字,真是替阿媛不平。
  “张老哥,这……这东西可是真的?”杨兴农问道。
  张老三微微浮了浮嘴角,冷道:“我张老三不拿假东西吓唬人。”
  杨兴农叹了口气,对阿媛道:“咱们农人不随意卖地,不过阿媛你另有谋生,有无田地倒不要紧,就给了张家吧。”
  村人均不明所以,七嘴八舌地逮着村长焦灼地问起来。
  杨兴农眼中满是怒气,涨高了声气道:“吴有德向张家借了钱,拿地做了抵押,逾期不还,人家这是来收地的!”
  村人惊讶之余,纷纷骂吴有德不是人。
  阿媛倒是很快平静下来,见那字据各项齐备,就算到了里正那里,只怕也没有转折余地。只是没想到,吴有德生前舍不得卖的地,如今仍旧相当于卖了,想他就算活着,也绝没有钱去赎地。终究是个落魄的人,活着死了有什么区别,还是死了的好。
  阿媛对张老三道:“这地归张大叔了,只是之前我叔将这几亩地租给村里王山泉大叔家了,今春刚播了种,还望张大叔宽限些时日,等秋天收成了,再来收地。关于这地归属的字据,我现在倒是能马上给张大叔写一个的。我们村的几十号人都在这里做见证,我赖不掉的。等到了时候,我再与张大叔带着户帖一同去里正处做个正式的手续。”
  阿媛倒是知道了,既然这地早就抵押给了张老三,难怪邱氏要如此卖力游说,又难怪她不怕得罪自己,实是这些地的事情,邱氏觉得已轮不到自己做主了。
  这些地就算马上给了张老三,阿媛至多也就损失一些口粮,可她偏要拖一拖,好叫邱氏的心悬在那里,难受不已。再者,许多村人并不知道王山泉租吴有德地的事,趁着这机会将事情说出来,表面上是她大肚地替王山泉家着想,内里是叫村人思考其间联系,撕开邱氏的脸皮。
  闰生在一旁急得掉眼泪,他是知道什么的。媳妇儿要地就是要他,媳妇儿不要地就是不要他。
  张老三倒是很干脆,“好,不急,就年底来收。”
  邱氏听得这话,眼里蓦地挤出泪来,又拍着胸口呜咽不止。
  众人怀疑邱氏在婚事上使着怪,见她那样,倒也不愿劝她。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有了一个了结的时候,张老三又不动声色地掏出一张纸来,照旧是写了些字,末尾按了手印的。
  “又是啥?吴有德又签下什么了?”众人不由得都替阿媛捏了把汗。
  阿媛展开那字据,石寡妇立马小心问道:“那杀千刀的又欠啥了?”
  阿媛叹了口气,“婶子,是三十两的借据。”
  石寡妇抚了额头,那里似有冷汗浸出。
  村人顿时炸开了锅,三十两!
  这是许多贫户数十年也未能积攒到的进项。
  阿媛向石寡妇耳边道:“婶子,便帮我取些钱来可好?”石寡妇意会,那是阿媛存在她那里的钱。
  将宋明礼的钱还了以后,阿媛曾拿出五两银子给石寡妇,其余的仍放在颜青竹那里。本是想多拿些的,可想到数目大了,只怕石寡妇不会收,还会疑惑她怎会有那么多钱,便只拿出五两。如今阿媛有些不好意思,那些钱,说好是孝敬石寡妇的,却要拿出来了。
  石寡妇自然替阿媛不值,仍旧苦着脸往屋里去了。
  不过一会儿,便见她取了个包袱出来,阿媛接到手中。众人听到里面摩挲出金属的声音,猜想必是钱财。
  “阿媛,那些可是你娘留给你的嫁妆?”杨兴农想起之前吴有德死时,在屋里发现的银钱,当时阿媛和颜青竹都说是吴有德挖出了柳巧娘留给阿媛的嫁妆。阿媛如今还能拿出些钱来,那自然只能是这个钱了。
  阿媛自然知道,嫁妆这事儿子虚乌有,不过是当时为了圆谎才编的由头。当下也不便言语,只得点了点头。
  围观的人中也有不少是参与了吴有德后事的,自然也忆起这些钱来。当时虽没人会仔细点算这些东西,但想来也是有好几两的。
  可惜了,真是可惜。若不是吴有德欠了债,阿媛有这么丰厚的嫁妆,谁不巴望着娶回家呢?
  可是几两银子也不够还三十两的债啊。
  阿媛见那装钱的包袱还是原来涨鼓鼓的样子,知道石寡妇是半分钱都没有花,也就不点算了,直接将包袱递到张老三手中。
  “张大叔,这是五贯钱,您点算点算。”
  张老三掂了掂重量,道:“好。钱我先收着。只是,剩下的钱,姑娘也要给个期限还清吧?”
  阿媛淡淡道:“便只有这五贯,没有剩下的了。”
  众人一怔,阿媛还想赖了张老三的账不成?她一个姑娘家,确实没啥本事去赚钱,更何况连仅有的田地和嫁妆都赔去了。可张老三的账,谁又赖得起呢?人家虽不是南安村的人,可毕竟是东溪村一霸。
  张老三抬眼,仔细看了看一脸镇定的阿媛,“姑娘是什么意思?”
  阿媛将手中的借据反送到张老三手中,“朝廷律法有定,民间借贷需有保人,这张借据上只有我叔的名字,并无保人的签字或手印。”
  张老三道:“可吴有德签下这字据时,有我东溪村的教书先生钱先生在场,借据也是钱先生代为书写,钱先生便是保人。姑娘若以无保人为由想拖欠欠款,怕是到了官府也不是个正当理由。”
  阿媛一笑,道:“哦?张大叔是说,那位钱先生便是保人?”
  “没错!”
  阿媛点头笑道:“律法有令,欠债人或伤或死或逃,无力偿还欠款的,由保人偿还。张大叔是找错人了,该去找那位钱先生才是!”
  张老三诧异,怒道:“你这个丫头胡言乱语什么?钱先生又不欠我钱,我找他做什么?你爹欠了我钱,他死了自然是你来还!”张老三虽是怒,心里却不由自主觉得,这个丫头讲的,恐怕也不全是假的。
  围观一众中,却突有人道:“阿媛讲的,肯定不是骗人,人家在镇上梅吟诗社待了那么多年,没准儿就是那些才女娘子讲过这等律法。”
  又一人道:“我有个亲戚住在镇上,前阵子还来给我借钱呢。我奇怪是怎么回事,镇上人还给我一个乡巴佬借钱?原来啊,他给一行商做保人借了邻居几十两银子。那行商原来是个骗子,骗了这钱就走了,三年都没回过枕水镇。他那邻居便拿着借据找到了官府,官府见借据上有我亲戚做保人,便判了他来还债。他是还不起了,这才低了头管我借钱的。”
  “真的吗?看来不能随便做保人啊。”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
  张老三厉声一呵斥,众人又平息下来。
  “阿媛姑娘,借据上并无钱先生的名字,说起来他也算不得是个正经的保人,我看,这钱还是找你还合适些。”
  阿媛道:“张大叔的意思,便是说这借据没有保人,却硬要我这个不是女儿的女儿来还债?那么,我便告诉张大叔,这债要不要还?要谁来还?还多少?无非那几种可能而已。张大叔要不要听我这个小女子来讲讲那些可能?”
  张老三冷眼看着眼前的娇小女子,心下突觉以前着实小瞧了她,邱氏言其是一无靠孤女,平时话少,瞧着胆小,如今见面,倒觉得她颇有些骨气,不仅识字,还敢讲道理,太不似一般乡野女娃。吴有德常在他面前夸自己女儿漂亮,要送给他做儿媳妇,还以为她就是个又几分姿色的村姑,没想到是眼前这般气势。
  “你尽管讲来。”张老三道。
  阿媛默默吸了口气,道:“早年我娘确实曾送我去镇上梅吟诗社,娘子们知书达理不说,对律法释义也十分精通。我比之娘子们,自然有天渊之别,不过,我可以就我目前知道的,推算一二。
  一,这张借据没有写明保人,很可能官府不认这种不合律法的借据,那么我便不用还债。
  二,虽然借据不合律法规定,但张大叔可以找到钱先生作证,证明吴有德确实欠了您三十两银子,借据是他代写,并且他当时在场见证,但钱先生愿意作证的话,等于说明自己担负了保人的职责,只是没有在借据上签字而已,我想钱先生自然是高风亮节的读书人,只是这种时候,愿意拖自己下水的人并不多。
  三,您真能找到高风亮节的钱先生作证,并且官府认为钱先生只是代写借据,并不是保人。那么这个钱由谁来还呢?大家都知道,我并不是吴有德的亲生女儿,我姓冯名媛,祖上是京城人,将来我嫁人,也是随夫之姓,跟吴有德有什么关系?张大叔若觉得吴有德借的三十两银子,除了赌钱还有花在我身上,那我赔了您五贯钱,也是绰绰有余了!”
  阿媛一口气讲完这么多,倒让众人傻眼了。平时阿媛在村里见到他们,最多打个招呼,半句多的话都没有。想不到,她说起话来一道是一道的,言辞与神情都是不卑不亢,和以前羞涩胆怯的模样判若两人。
  “是啊,是啊!张大哥,吴有德的钱若是有半分花在阿媛身上,她还用起早贪黑去镇上卖糕吗?人家把嫁妆钱都给你了,也是不容易了。”
  “张大哥,你这借据做不做数还不知道呢,再说事实上阿媛又不是吴有德什么人,与其去了官府一两都捞不着,不如现在拿上这五贯。”
  众人纷纷相劝。
  张老三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为了儿子能娶到心仪的媳妇,他不得不狠心去为难眼前这个丫头。
  见张老三抿唇不语,阿媛又道:“大家也别劝张大叔了,毕竟三十两不是小数目,还是张大叔自己定夺好。”
  众人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都瞧着张老三怎么个说法。
  石寡妇绞着衣角,不住朝杨兴农使眼色,心想,大家虽不相劝,可你是村长,你说的话自然有分量得多,你该劝劝。
  杨兴农见了石寡妇的神色,却并不相劝,急得石寡妇直跺脚。
  未得张老三回答,阿媛又道:“就算官府真判了我该当来还债,我也是还不起剩下的二十五两的。或判笞刑,或入奴籍,剩下的二十五两便是以刑偿债。”
  众人听得一惊,阿媛一个弱小的姑娘家,竟要以刑偿债。张老三若再逼下去,真是黑了心了。
  张老三见众人看他的神色都多了些怒意,心中竟有些动摇。他再看看躲在他身后的闰生,闰生拽着他的袖子直哆嗦,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像是在说“不去了”“不取了”,张老三楞了一瞬,终于想明白他说的是不娶了。
  阿媛见着闰生哆嗦的样子,心想今天众人围观的盛况一定把他吓坏了,心中虽有怜意,却冷静地知道自己的态度不能有一丝放软。
  “张大叔,请您再仔细看看这张借据。”随着阿媛的话,张老三不由马上抬手看去,他既吃惊于自己好似马上听命般的态度,心中又琢磨着这丫头还要挑出什么毛病。
  阿媛道:“按照借据写明的还款日期,今日不过超出一日而已。”

☆、第32章

  众人刚才未看过借据; 情急之下也未细想。本以为张老三娶不到儿媳妇,不愿空手而归,顺便捞走债务; 或是利用这些债务让阿媛妥协。如今听阿媛提到日期,才慢慢回过味来。
  吴有德死了已有许久,张老三肯定早就得到消息; 当时明知欠债人已死; 却不着急来探情况,找说法,偏偏等到这借据到期才来,三十两银子,换成别人怎会有这等耐性?再看看此时缩在人群后方; 一脸灰败的邱氏; 一切预谋都被撕破。
  也许从吴有德死的那天起; 就有人在计划安排着什么。计划的人,有张老三,自然还有邱氏。
  逾期不还; 拿人抵债; 这是早早就定下的由头。
  张老三的脸色越发难看,道:“只超过一天也是逾期不还!”
  阿媛淡淡一笑; “当然。不过; 只是超出一天而已,官府是否会管还说不定呢。枕水镇上每日有多少行商被盗取财物,又有多少欠债未还的案子?更别说整个汐州府了。这些事儿无法私了的; 最后都归了官府。张大叔若是报官,排期候审也起码在半年之后。就算最终官府判我来还这债务,但半年之间,若是遇到朝廷大赦天下,张大叔便不是拿不到剩下二十五两银子,而是一个铜板都拿不到了。”
  大赦天下?!众人都听说过这个词儿,也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什么事儿能获得朝廷的赦免,他们心里并没数。
  张老三自然也和众人一样不明白,忙道:“大赦天下,你说大赦天下就大赦天下?一个小女娃娃不要张口胡言!”
  张老三的话语竟难得有些慌乱,这个丫头的话让他越发不能镇定了,偏偏她讲的话好像都有些根据。没有见识的乡民们最是紧俏这些口齿伶俐的家伙,反倒让素来充满威严的他落了下风。他握着拳头,心头的怒气越发难耐。
  闰生都说不娶了,不娶了。
  杨兴农瞧着张老三的神情,有几分肯定刚才的猜想,这也是他刚才未开口的原因。像张老三这种极爱脸面的人,除非是他自己不想争了,否则在当下,谁有那个能耐去阻止他?盲目相劝,恐怕只是让他更加为着面子去争取而已。
  阿媛道:“自然不是我说大赦天下就大赦天下。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圣上寿诞,国立储君,新君继位,或是洪涝干旱之灾,致使粮食薄收,饥民遍野,遇到这些情况,朝廷都可能颁布恩赦。”
  村民们听这些话时都极其认真,阿媛的语气让他们毫不怀疑她说的话。
  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村民们如是想着。此刻的阿媛俨然被村民们当做了全村最有学问的人,认为她比村里的教书先生懂得更多。
  可是,也有人替阿媛担心地想,大赦天下并不是那么好遇上的吧?
  阿媛知道张老三必定也正这么想着,且正打算用此来驳她,便立即道:“据说前年枕水镇便有一起罪案在赦免之列。罪人未及弱冠,书院童生,盗取书院收藏的名家画作贩卖,事情败露后,被书院驱逐,连院试资格都被取消。盗卖获取的钱财已经被他用光,画作也无法追回,因无力偿还,他还被判笞刑。说来此人也是幸运,第二年就遇到朝廷大赦,念在他偷盗是为父治病,非为私利,尚算有仁孝之心,笞刑过后,得以恢复参加院试的资格。此事张大叔若是不信,尽可到瑜枫书院打听。”
  阿媛得知此事,也是当初和宋明礼闲谈而来。如今两人已不再有牵连,阿媛也没想到当初的闲谈被自己当做例证举出,心中不禁有些感慨,来不及沉浸于那些酸楚过往,当下只愿这例证能堵了张老三的嘴。
  果然张老三一时没了话语,阿媛立马又道:“民间常说三年一小赦,五年一大赦,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重罪,或者大不敬之罪,都可在赦免之列。我父母俱已不在,如果再因欠债获罪而致二十不得嫁,实在成了可怜人。鳏寡孤独可是朝廷优先考虑赦免的对象,如果我真有这等运气,张大叔的债我是一分一毫也不用还了。”
  张老三原本铁青的脸色却在听完阿媛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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