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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蛇蝎_青湘-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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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禅室内,两位老人一坐一卧。躺在卧榻上的是位老妇,似乎正在沉睡。坐在旁边照看她的人则是太后的生父顾钧。
    “阿爷,阿娘。”太后见到两位老者后,短促地唤了一声,几步就奔了过去。
    顾钧连忙起身,张了张口,却又有些犹豫。
    太后猜到他的顾虑,柔声道:“在外不好暴露身份,就不要讲究那些虚礼了,像在家时一样唤我就好。”
    顾钧称是,转身轻摇妇人:“夫人,婉清来了。”
    老妇人被他唤醒,看见站在一旁的太后,挣扎着想起身,却被太后按下。她小心扶着母亲躺回坐到床边,轻轻握着老妇枯瘦的手。三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眼中却不约而同地有泪慢慢蓄上。
    站在门口的徐九英见了这情景,倒觉着不好进去打扰了。
    “真感人啊。”陈守逸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轻声说了一句。
    徐九英听他这语气,以为他又要出言嘲讽,回头瞪了他一眼。可是陈守逸接下来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室中的三人。
    徐九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无意中扫到了床边的矮几。几上有两个水碗和三四个胡饼,却只有最上面的胡饼被掰去了一小块,余下的都完好无缺。
    徐九英若有所思,片刻后对陈守逸说:“看来寺里的饮食不合老人家胃口。后面几天都要赶路,不吃饱怎么行?我去问问这里的僧人,看能不能借他们的厨房做点吃的。”
    “奴婢去吧。”陈守逸想动,却被徐九英一把按了回去。
    她冲着陈守逸翻一个白眼,似乎很不耐烦:“赶了这么久的车,你不累呀?老实待着,帮我看好青翟。”
    不由分说地把小皇帝留给了陈守逸,徐九英一路行来,很快就找到一名僧人,问明了厨房位置,又指使他去征得寺中管事僧的许可,并且为她取来灯烛和厨房的钥匙。
    香积寺这些年并不富裕,且现在早已过了晚食的时辰,厨房里空空荡荡,灶膛内也不见火星,只有灶台上的箩筐里还剩着十几个胡饼,看形状和顾家二老禅房里是一批出炉的,想来是特意为他们预备的。
    徐九英伸手按了一下胡饼,发现这些饼不但又干又冷,而且质地坚硬,心道难怪那二老都没怎么动,只怕他们咬都咬不动。
    她翻箱倒柜,最后总算在坛子里找到几斤面粉。拎着面罐想了半天,她决定将这面粉做成一大锅汤饼。
    厨房里的水缸半满,外面也有劈好的柴禾。徐九英不客气地搬了好几捆薪柴进来用。她用纸头引火,慢慢往灶台里添柴,又不时又嘴吹风,不一会儿炉中就有火焰渐起,跳动着舔擦锅底。
    生完了火,她往锅中加了水,正要开始和面,却听门外有个声音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帮你吧。”
    -------------
    注1:唐代宦官使职,管理僧尼、道士女冠。
   

  ☆、第81章 网

徐九英回头。
    炉中火光映照不到门边,她只能依稀窥见一个纤长的身影。
    听不到答话,来人前移两步,又举起手中灯烛。微光映出的是一张姣好秀美的面容,正是太后。
    待徐九英看清是她,不由嗤笑一声:“你?你会吗?”
    太后走到台前,看了看罐中麦粉,问徐九英:“这是要做什么?”
    “汤饼。”
    她放下烛台,取来一个陶盆,将面粉倒入盆中,然后用葫芦瓢舀水,一边搅动面粉一边慢慢向盆内添水。待水加够,她便开始揉面,不多时就和出了一个软硬适中的面团。
    徐九英看了一会儿,不由“噫”了一声。太后和面手法说不上纯熟,显然不是惯做此事的人,然而该有的章法却都是具备的。
    面和好了,太后用白布盖上陶盆,抬头望见徐九英一脸惊奇,不由一笑:“怎么了?”
    “想不到你还会这个。”徐九英诚实地回答。
    太后轻描淡写道:“你不是也会吗?”
    “你和我能一样么?”徐九英白她,“你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出身?用三娘那句话说……唔,怎么说来着,什么少贱什么鄙事……”
    太后笑了:“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对啊,吾少也贱,”徐九英上下打量她,“你呢?再怎么都算不上卑贱吧?”
    太后笑而不语,在炉边坐下,帮她看着火势。
    估摸着面醒得差不多了,徐九英将面团拿出来擀开。她手里擀着面,嘴也没闲着:“你别不说话呀。我看你刚才那架势倒摆得十足,在哪儿学的手艺?要说你家那么富贵,应该不至于让你亲自下厨呀?”
    “年少时总以为将来要飘泊四方、贫贱度日,所以偷偷和婢女学过。”被她一再追问,太后终于开口。
    徐九英把擀面杖往案板上一顿,回头笑骂:“骗鬼呢。就凭你这家世,当不上皇后,也会配个达官贵人,最不济也得去皇榜下捉个大有前途的才俊。你这样的人,就不是个贫贱命。”
    太后沉默半晌,轻声说了一句:“若我心许的不是他们给我匹配的那个呢?”
    徐九英一怔,随即勉强笑道:“又不是坊间演的俗戏,你还能和一个穷鬼私订终身?”
    太后没有作声。
    徐九英世故,看她沉默着往炉中添柴,似有落落寡欢之意,心里不由生出几分疑虑:“你……该不是和我说真的吧?难道还真和什么人私订过终身?”
    不提倒好,一提起来,就越想越觉得像这么回事。她老早就疑惑,太后和先帝怎么看都不像对夫妻。俩伉俪再怎么相敬如宾,也不会真敬得客人一样吧?太后要是另有喜欢的人,就好解释得多了。
    “到底有没有……”徐九英想要追问,又觉这样问太嫌露骨,因此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太后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安静看了徐九英一阵,忽然浅淡一笑:“有。”
    “还真有?”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真听到这个答案,徐九英还是惊得睁大了眼。
    相较徐九英精彩纷呈的脸色,太后就镇定得多了,甚至在釜中水渐沸之时,还能淡定地出声提醒:“水开了。”
    徐九英胡乱将切好的面片倒进锅里。她仍然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之中,用汤勺在锅里搅动时都还不住地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虽说她不太在意太后和先帝的过往,但先帝临死之前的那句对不起,她也不是没有疑惑。先帝又不曾错待过太后,为什么要特意和她说那么一席话?难道是因为他折散了一对有情人的缘故?
    “什么原来如此?”太后问。
    “没,没什么,”徐九英回过神,掩饰道,“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能让你为他做到这个地步。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见呢。”
    “你不是见过吗?”太后冷不丁道。
    徐九英愣住:“我几时见过?”
    “不但见过,”太后慢悠悠道,“你还把他推荐给我了。”
    徐九英的表情凝固了。她举着汤勺,嘴巴渐渐张大,最后大到能塞进一整个鸡蛋。
    “李,李砚?”瞠目结舌半晌后,她干巴巴地问。
    太后默认。
    “他他他……你你你……”徐九英惊得跳起来,指着太后,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不是把他弄死了?”
    话一脱口,徐九英就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耳光,哪句不好说偏要提这句!不是戳人心窝么!
    太后微微垂目,许久以后才发出一声低笑:“是啊。”
    “我我我没别的意思,”徐九英看着她脸色,小心解释,“我就是,就是有点惊讶。难怪他一见我的面就撺掇我把他荐给你……可是不对啊。你们既然有这层关系,他又为什么投靠赵王他们……难不成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都没发生,”太后摇头,“我不至于这点分寸都没有。”
    徐九英一拍大腿:“我知道了。那就是他变心了,干脆利用你们的旧情为他自己搏个前程。这些男人啊,为了荣华富贵,什么都能利用。”
    “我想……不是……”太后再次否定,“富贵前程,我也能给,何必舍近求远?”
    徐九英困惑了:“那我可真不明白了,不为名利富贵,他还能图什么?”
    太后没有回答。
    炉中火旺,爆出一阵哔剥轻响。暖光跳动,映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飘摇不定。
    “他为了什么我大致能猜到,”良久之后,徐九英才听见她幽幽一叹,“然而时过境迁,终归还是只能错过……”
    ***
    因为听了这么一桩秘闻,徐九英不免有些恍惚,直到端着汤饼来找陈守逸,她才回过神来。
    陈守逸已带着小皇帝到卧房内坐下。她进来时小皇帝正抱着个布球,眼巴巴地望着陈守逸。也不知陈守逸从哪里找来的木头,先削了一个木杆,再用绳子绑上短木片,三两下就做得一个简易的马球杆。
    他把做好的球杆交给小皇帝。小皇帝一手持球,一手拿杆,却似还有不足,不住仰头看陈守逸。
    陈守逸初时不解其意,和他大眼瞪小眼。许久之后他才有所醒悟,皇帝这是还缺匹马的意思?他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站起身。
    徐九英见他要伏地,沉下脸喝道:“青翟!”
    小皇帝被她喝斥,立刻缩了一下,却又不知自己哪里做错,噘着嘴要哭又不敢哭。
    陈守逸见他一脸委屈,免不了为他开脱:“陛下还小。再说本来也是奴婢份内事。”
    徐九英硬邦邦地说:“我管儿子,你少插手。”
    陈守逸只好闭口。
    徐九英把手里托盘放下,拉过小皇帝,严厉道:“我知道你乳母惯会迁就你。现在她不在,我可不惯你的毛病。拿人当马骑,你还敢委屈?你以后再敢干这种事,看我怎么教训你。”
    陈守逸见皇帝被她训得抬不起头,连忙打圆场:“陛下已经知错了,太妃就饶他这次吧。下不为例也就是了。”
    徐九英这才缓和脸色,对陈守逸道:“我做了汤饼,你去吃吧。”
    陈守逸看向托盘,果然有三碗汤饼。
    “顾家二老那边……”他问。
    徐九英答:“他们的已有人拿过去了。”
    陈守逸这才端碗,抬头见徐九英自己却不急着吃,而是先喂小皇帝。他放下碗:“奴婢来吧。”
    “吃你的,”徐九英不耐道,“少来管我。”
    陈守逸只得遵命。他这一日奔波,也确实饿了,很快便将一碗汤饼吃下肚。
    “你这阵子事办得不错,”他放下碗后徐九英才道,“本来是该重赏的,不过现在正是困难的时候,你就先委屈一阵吧,日后回京了,我再好好赏你。”
    这一刻,陈守逸只觉万花盛放,百鸟齐鸣,极力克制也无法阻止嘴角上扬。
    “已经很好了。”他低声说。
    ***
    次日一早,一行人向子午关进发。
    太后仍带小皇帝共乘一车,另有一车由顾家老夫人乘坐。临上车前,徐九英将一物交与太后:“我坐外面不方便。这个你替我保管下。”
    太后接过,却是一个上了锁的木匣。
    “这是何物?”她问。
    徐九英冲她抬了下眼皮:“你该不会以为先帝真的什么都没给我们母子留下吧?”
    太后一凛,先帝果然还是为徐氏母子安排了后路。
    “有大用的,”徐九英道,“可千万拿好了。”
    太后点头,带着皇帝坐到车内。
    子午关靠近丰水,距离香积寺亦不甚远,乃是自京师入蜀必经之路。香积寺毕竟多有香客往来,故而不便安置太多人手。姚潜将多余的人安排在子午关附近。子午道之后更有陈进兴、西川大军接应。按他的说法,只要过了子午谷,他们也就安全了。
    车行不久,已能遥遥望见关隘。一行人正要松口气,却见身后忽有一阵烟尘,接着蹄声隐隐,大地震动。
    陈守逸和姚潜互看一眼,都变了脸色:“追兵。”

  ☆、第82章 网

空室闲堂,青灯半灭。窗前人影独立。
    天边火光渐淡,兵甲之声亦已止息。余维扬突率大军兵临城下,莫说京城百姓惊惧不已,朝中文武也全不知情。宰相急急具牓奏开延英,却发觉太后、太妃早就不在皇城之内——她们已经带着幼帝出逃了。
    正主逃走,京师人心离散,不过半日便已易主。
    然而成功占领都城的东平王并没有感受到任何胜利之喜。一入城,他便获悉了赵王等人已被太后赐死的消息。
    为了父兄起兵,却终究没能挽回他们的性命。那一刻,余维扬甚至不敢去看东平王的表情。
    “明明之前那么懂得审时度势……”漆黑夜空下,东平王喃喃自语。
    太后一向识得时务,他往京中去信时颇有把握,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她不会拒绝与他合作。他怎么也想不到,太后竟会给出如此决绝之事。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东平王百思不得其解。
    “大王,”门外有人禀报,“宫中枯井里发现了一具尸身,经人辨认,是棋院一位姓李的待诏。”
    李砚?东平王有一丝恍然,难怪太后忽然如此行事,原来是从李砚身上窥出了端倪。李砚失踪时他就应该想到了。起事前他对李砚的嘲讽,竟然真的应验了。
    “知道了,”他听见自己冷漠地回答,“找个地方安葬了吧。”
    来人答应了,正要退去,却又听东平王道:“把颜三娘子带来。”
    京师陷落,留在城内的颜素等人自然也落到了他手上。那人应命,不多时,便有人押着颜素进来。
    东平王坐回榻上打量眼前女子。颜素身带镣铐,一袭素衣,脸上铅华未施,略显憔悴,然而一头浓密的乌发仍旧梳得齐整,人也还算洁净。见到东平王,她并不行礼,反而挺直身躯,微扬头颅。极简的打扮在她这股冷傲之下竟有一番别样风度。
    押送的人见她无礼,立即出声喝斥。
    东平王却冲他摆了下手,示意他客气一些。
    那人讪讪住口。
    东平王对颜素笑了笑,一指下首座榻,温和道:“三娘子请坐。”
    颜素微微迟疑。目光在他和座位之间游移许久,她终于还是屈膝入坐。
    “久仰三娘子之名,却是今日才得相见。”东平王道。
    颜素闻言,颇有困惑之色。赵王身死,太后、太妃又不在,她原以为此番定要承受东平王怒火,想不到他竟会以礼相待,令她委实不解。
    她的疑惑东平王看在眼里,但他并不为她解惑,反而露出几分感慨的神色。
    一年多以前,他还在兴致勃勃地为撮合颜素和姚潜奔走,未曾想如今他不但与姚潜决裂,连颜三娘也沦为他阶下之囚。
    他摇摇头,将多余的想法压下,再度开口:“太后什么时候下令赐死的?”
    颜素怔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赵王等人,微垂双目:“应该是接到大王书信不久。”
    东平王苦笑:“我并无伤害徐太妃母子的意图。”
    “陛下为君,大王为臣,”颜素淡淡诘问,“为臣者起兵反叛主君,却说自己无伤人之意,大王就不觉得有点可笑吗?何况大王最后不还是直接攻入了京城?”
    他们到底低估了东平王。接到太后假意应承的书信,东平王回信表示,他愿意答应太后的所有条件,但要以太后双亲暂为人质。
    谁也没预料到东平王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太后预留的书信自然无法用作答复。东平王何等精明,久未得到回音,便知不对,当机立断命余维扬攻城。京城攻破,一切真相大白。
    东平王被她问住,脸上再度浮起一丝苦笑:“这样看来,三娘子必定不会告诉我,太后、太妃的去向了?”
    颜素正色道:“太妃将奴婢从浣衣院解救出来,奴婢身受大恩,岂可背主?”
    “娘子果真不怕死?”
    “怕。但要奴婢出卖太妃换取苟活的机会,奴婢宁可成仁。”
    “那……我若让娘子再回去当个洗衣妇呢?”东平王问。
    他注意到颜素脸上闪过一丝惧色,心道果然比起死亡,她更怕慢慢搓磨。
    可是颜素并不如他所愿。片刻之间她就神色如常,淡淡道:“奴婢已在太妃庇护下偷得数年多年安稳,现在也不过是回到当初而已,又有何惧?”
    东平王目不转睛地注视颜素。虽然心下惊疑,颜素却不愿在东平王面前露怯,甚至鼓起勇气和他对视。就在她以为这样的对峙会一直持续下去时,东平王忽然冷冷一笑,吐出三个字:“子午关?”
    太后等人的去向颜素是知情的。不但如此,她还知道子午关是入蜀必经之地。因此突然听到这个地名时,她不由微微变了脸色。
    而东平王要的正是这个答案。
    颜三娘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试图掩饰自己的神情,却是无济事。
    “果然是西川。”东平王面无表情地下了判断。
    知道太后等人出逃,他就猜到目的地必是西川,试探颜三娘也不过是想验证一下这个猜测而已。
    颜素胆颤心惊。自从决定留在京城周旋,她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没想到东平王如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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