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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蛇蝎_青湘-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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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颜素早已看惯她这副模样,不慌不忙地行了礼。
    徐九英问:“回来了?”
    颜素微笑答道:“让太妃久等。”
    “青翟怎么样了?”
    “听殿中宫人说,陛下今天已经没怎么哭了。奴去看陛下时陛下正玩得高兴,大约有些习惯那边了。”颜素回道。
    徐九英听了不作表示,向宫女努了努嘴,让她涂另外半边脸。
    “太后说,”颜素在她身后道,“等到垂帘以后就可以让陛下搬出来了。”
    徐九英点头:“这阵子让你来回跑腿,辛苦了。”
    “不过……”
    “嗯?”徐九英回头。
    颜素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笑着道:“没什么。”她向徐九英行礼如仪:“奴告退了。”
    徐九英觉得颜素的态度略显奇怪,歪着头沉思起来。这时她身边的宫女小藤送上一盏杏酪。徐九英接了,随手将银盏搁在案上,问另一名宫女小蔓:“陈守逸呢?”
    不多时陈守逸就被叫进了内殿。
    他进来时,徐九英垂足坐在榻上,两只脚不住的前后晃动。这并不是宫中妇人应有的姿态。见着陈守逸,她挤出一个笑容。昏黄灯光下,惨白脸色上浮现的笑容十足诡异。这时她右足猛然往前一踢,脚上的小花履就朝陈守逸飞去。
    陈守逸侧身避开,拾起那只被她踢掉的鞋,前行数步,在坐榻前跪下,双手将鞋递了过去,轻声唤:“太妃。”
    徐九英不接鞋子,反而把脚凑到陈守逸鼻端,动了动脚趾:“累了,给我捶腿。”
    陈守逸低下头,握住她的纤足,仔仔细细替她把鞋穿上,然后才给她轻轻捶腿。
    “有什么消息?”徐九英漫不经心的问。
    “宫中都传遍了,说先帝给太妃留了个护身符。”
    徐九英“哈”了一声:“有人信吗?”
    “听说赵王这两天四处找人打听,先帝有没有交待过太妃的事,又频频与几位宰辅通信。”
    “他反应倒是快,”徐九英笑得脸上的粉簌簌往下掉,“你说我这手怎么样?”
    “有利有弊。”
    “嗯?”徐九英抬眼看他。
    陈守逸含笑道:“先帝在世时,赵王不敢明目张胆拉拢神策中尉。现在散布些真真假假的消息,会让他心有顾忌。以他的个性,这一年半载应该不会再轻举妄动。这一手法虽会让太后警觉,但能保障短时间内她的立场不会摇摆。这都是对太妃有利的地方。弊端则是这些年南衙(注2)北司冲突频繁,太妃依重宦官,只会让宰相们更加不满。日后太后临朝,再在他们背后推一把,怕是会经常找太妃的麻烦……”
    “说得好像他们以前不找我麻烦似的,”徐九英不以为然地打断,“我又没机会接触朝臣,不依仗宦官还能依仗谁?我倒不担心那位。她是个明白人,不会冲动。要是她真能把大臣掌握在手里,对我只会是好消息。”
    陈守逸沉吟:“太妃似乎对太后很有信心?”
    徐九英白他一眼:“怎么?你觉得太后不行?”
    “那倒不是。奴婢倒是觉得太后过于精明,太妃与她合作未必占得到便宜。何况嫡庶有别,名份上太妃已然吃了亏,若连摄政的权力也一并让出去,太后的权威就更加牢不可破。太后威势越盛,太妃的局面就越艰难。”
    陈守逸一边说,徐九英一边咬指甲,过了好一会儿才冷笑着反问:“那你说我怎么办?你以为那位让我和她一起听政是安着好心?后宫和外廷利益不同,立场一定会有不一样的地方,保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掐起来。那些措大本来就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我再掺合进去,不就是他们最好的靶子?到时候骂声都冲着我来,她只要看准时机出来打个圆场,得了实惠不说,人人还要赞声贤德。你说我干嘛抢着丢人现眼?”
    陈守逸轻笑:“所以说太妃选择盟友时有些轻率了。”
    徐九英猛的把腿抽回来。陈守逸抬起头时,徐九英的头已几乎贴到了他的鼻尖。惨白的脸在他眼前骤然放大了好几倍。
    “那要有得选才行,”徐九英忿忿道,“朝臣、宗室,哪个肯搭理我?就算是我身边的人,除了三娘也没一个可信。我还能怎么选?”
    陈守逸“咦”了一声,笑着分辩:“奴怎么记得当年太妃亲口说过相信奴的话?”
    “我说过?”
    “自然说过。”
    徐九英转了转眼睛,没好气道:“那是我瞎了眼,挑中你这么个坏胚,又奸又滑,嘴还那么毒,我吃错药了才会信你!”
    陈守逸微笑听她控诉,甚至还有闲暇在她说得口干舌燥时擦干净手,将几上还温热的杏酪殷勤奉上。直到徐九英对他的责难告一段落,他才笑着开口:“奴婢什么时候嘴毒了?”
    “还说没有?”徐九英不接杏酪,瞪着他道,“上次是谁说我连北里的女人都不如的?”
    北里是都中狎妓之所。徐九英家贫,十二三岁时差点被父亲卖到那里。她难得和陈守逸说起少年时的辛酸往事,得到的回应却是她连倡女都比不上,难免耿耿于怀。
    “那是太妃说令尊还有一点良心,”经她提醒,陈守逸也记起旧事,微笑复述当时的对话,“到底没把太妃卖进北里换酒钱,而是送进宫来当了宫女。奴说妓中佼佼者皆擅歌令辞赋。太妃为宫女时也受过内文学馆几年熏陶,却不见太妃多识得两个字,可见天资着实有限。如此愚钝的资质,恐怕是北里的人不肯收,而不是令尊良心发现。奴婢这是陈述事实,可不是有意刻毒……”
    话音未落,徐九英已经抢过他手中的银盏,将整整一盏杏酪都扣在了他的头上……

  ☆、第6章 东平

屋内炉火正盛,窗前瓷盆内一株高达数尺的海棠花树枝叶茂密,枝头已有数朵浅粉色花朵绽放。花树旁边的几案上有温酒一壶,鱼鲊一碟,酒盏两个。
    一双修长的手拿起酒壶,向两个白瓷酒盏中徐徐注入温酒。
    酒盏七分满的时候,那人放下酒壶,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盏。接着,微含笑意的男声响起:“想不到冬天竟然也有海棠盛开呢。”
    坐在对面的赵王恭敬回答:“昔年以炉火温气培植,但总嫌花叶稀疏,赏之无味。去岁某参阅典籍,在骊山坑谷建室,以温汤灌溉,总算养出几株好花来。这是今年第一盆开花的西府海棠,特送来恭贺先生乔迁之喜。”
    “大王客气了。”
    “先生说哪里话。若非先生指点,当年戾太子作乱,某未必能保得住性命,二郎也不会得先帝青眼。此次也是先生一语道破玄机,某才能与太后周旋至今。某知先生不图富贵,只好以花树聊表敬意,还望先生笑纳。”
    “那崔某便却之不恭了,”男人停了停,又道,“听说元月以后太后便要临朝听政了?”
    “是,”赵王心情甚是愉悦,“太后也答应在那时授某参知政事的头衔。元宗以后,亲王正式参政还是头一次呢。”
    “看来进展顺利,那么太妃那边……”
    赵王摇头:“暂时无有头绪。先帝在世的最后一年几乎一直由她伴驾,哄得先帝给她一道密诏不是不可能。某在内宫耳目有限,打听起来多有不便。反是犬子几年前曾在宫中住过一阵,也许知道些内幕。某已给他发了帖子,这一两天就该有信了。”
    “如此便好。消息确实以前,还请大王按兵不动。”
    赵王点头称是。两人又说了些朝中见闻,赵王才起身告辞,回自己在苑城的府邸。他刚一进门,长子便迎了上来:“阿爷回来了?”
    “回来了,”赵王点头,“二郎呢?”
    “已经到了,在里面等着呢。”
    两人口中的二郎便是曾被先帝属意,现被封为东平王的次子。
    东平王刚及弱冠之年。他幼年时期微微显胖,在赵王数子中并不起眼,谁知过了十四岁竟忽的拔高。褪去孩童时的肥胖后,他倒渐渐姿容出色起来,在京中竟也有了些美名。见着父亲,他不慌不忙起身施礼,含笑问:“大人特意令儿子过府,不知有何吩咐?”
    赵王这几年对次子的心情颇为复杂,打量他片刻,哼了一声:“听说这阵子你常出入北里,可有此事?”
    “啊,那里……”东平王爽快承认,“对,常去。”
    赵王一掌拍在案上,喝斥道:“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先帝丧期才过,你就狎妓冶游,成何体统?你对得起先帝对你的器重吗?”
    “以现在的情况来说,我越不成体统才越对得起先帝吧?”东平王漫不经心地回答。
    “放肆!”赵王喝止。
    东平王懒洋洋地拱手:“昨夜酒醉,现下头还疼得厉害。若大人叫儿子来只是要训斥儿子,可否容儿子先回家补眠,待儿子睡足以后再来恭领庭训?也免得大人白教训一场。”
    “慢着,”赵王冷着脸道,“我还有话要问。当初先帝常让你出入禁中,你比谁都熟悉内宫的情况。我问你,徐太妃为人如何?”
    “太妃?”东平王似乎真有些头疼,听了这话不时轻拍自己脑袋,“大人天天在家骂她蠢妇,难道不该早有定论?又问我作甚?”
    “有传言说先帝把神策军给了她。”
    东平王嗤笑:“她握着神策军竟还没向大人你发难?这可稀奇。”
    “你的意思是……神策军还没落入她掌控?”赵王对儿子的无礼言辞不以为忤,反而眼睛一亮。
    东平王皱了下眉头,想了一会儿才摇头道:“这我不敢断言,不过觉得有些奇怪罢了。话说回来,先帝病重这一年多,性情变了不少,谁又知道他怎么想的?若他想保全他们母子俩,给她留一道密诏,让神策军听命于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王沉吟:“可你说的也有道理,她一个蠢妇,若掌握了神策军,绝不会到现在还没动静。有没有可能这只是她虚张声势?不对不对,这蠢妇哪想得到这么长远?”
    东平王见父亲颇为苦恼,打着哈欠补了一句:“兴许她有什么顾忌也说不定。”
    “什么顾忌?”赵王追问。
    东平王搔了搔头,又恢复了不正经的模样:“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虫,如何知道她的想法?我一个做侄子的,又不想淫。乱宫闱,留心伯父妃妾算什么事?”
    赵王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连忙摆手:“罢了罢了,一点忙帮不上。回去睡你的觉吧!”
    东平王慢吞吞起身,辞别了父亲。
    王府仆从一见他出来,便把马牵来。东平王却没有立刻上马,而是眯起眼睛看着廊上的木柱。
    元宗以后宗室诸王不再出居封地,而是居于京中苑城之内。五年前戾太子作乱,火烧苑城,又派兵把守出口。一众皇子王孙不是被烧死,就是毙命坊前。皇族子弟在这场大乱中被大肆屠杀,皇族近支仅赵王、颖川王几家幸免于难。如今焦土已经掩埋,几处王府亦重建完毕,除了一两根旧有廊柱上的斑驳残痕,几乎已看不出当年的印记。
    东平王睡眼惺松的表情就在他注视廊柱的时候慢慢消融。等仆从将马牵到回廊下,他收回目光,慢吞吞翻身上马,晃悠悠出了府门。他的宅邸离赵王邸不远,可他并不回自己宅院,反而出了苑城,前往宣武军在京都的留邸(注1)。
    邸中小吏见是东平王,慌忙出迎。东平王却摆了摆手,免了他的礼,只道:“我找姚潜。”
    小吏忙催人去请。片刻后,一个年约二十*岁的高个男人走出,含笑向他施礼:“宣武军节度押衙知进奏兼歙州司马姚潜拜见东平郡王。”
    东平王双肘撑在马背上,含笑打量他:“峰鹤啊,你我也算老交情了,每次还报那么一长串官名,累不累啊?走,陪我吃酒去。”
    姚潜待要推却,东平王却不耐地挥了挥手。姚潜不好开罪他,只得令人牵马过来,跟在他身后出行。
    东平王向来饶舌,可今天这一路他竟没怎么说话,只低着头想事,不免让姚潜有些惊奇,出了坊门后小心问:“莫非大王今日有心事?”
    东平王回过神,嗤笑一声:“我近来越来越觉得我会死于非命。这算心事吗?”
    姚潜大惊,连忙喝止:“大王休要胡言。”
    “胡言?”东平王微笑,“峰鹤兄知进奏,应该有细心留意京中局势吧?你倒说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主少国疑,”姚潜谨慎措辞,“难免人心浮动……”
    “浮动?”东平王的语调十足讽刺,“你给节度使报事也写得这么委婉?我家那位大人明明该叫野心勃勃。”
    “令尊近来的动作确实多了些……”姚潜微微皱眉,“只不知令尊是为大王打算,还是为自己谋划?”
    “当太上皇哪有当皇帝顺心?”东平王笑道。
    “若是那样……”姚潜眉头皱得更紧。若是那样,东平王的确有些尴尬。
    东平王苦笑:“我家大人若是篡夺成功,因着先帝之故,恐怕会对我疑心。就算他不动我,我那位兄长也很难容下我。若是太妃或者太后胜了,更不用说,一家老小都是死路一条。啧,不管怎么看,我都是个横死的命哪。”
    姚潜想了一回,叹息道:“说起来,如今这乱局都是先帝之故……”
    “先帝又能如何?”东平王道,“谁料得到徐太妃竟能生下皇子呢。当皇帝的,哪个不希望承继大统的是自己骨血?”
    “时局不稳,又是幼主即位,恐怕要生事端。”
    “可不是,”东平王扳着指头计算,“太后、太妃、我家大人,还有北司南衙那么多号人,再加上不安生的藩镇。一出戏也不知多少人来唱,能不乱么?”
    “不是还有大王吗?”姚潜含笑提醒,“大王可曾想过……”
    “我么,还真想过。”
    “哦?”
    东平王嗤笑:“光想想我就头疼,让我去收拾这烂摊子不如叫我去死,至少还落个痛快。我可想明白了,谁到最后不是一死?能快活一时是一时,否则到了黄泉,想起自己整天过得愁眉苦脸的,多亏啊。”
    他一边说一边还指了指前方已出现的坊门。姚潜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脸顿时皱成一团:“所以大王出门就直奔北里?”
    东平王笑得无比暧昧:“我说峰鹤啊,我可听说当年你春闱及第,乃是两街探花使,难道就不曾来过此处?”
    姚潜正色:“某出身贫寒,不比膏梁子弟崇侈宴游。何况既已身在朝籍,就更应洁身自爱。”
    东平王顿觉扫兴:“我怎么就识得你这么个呆子了呢!”低头思忖片刻,他又嘿嘿坏笑起来:“我看你是还没见识过此间娘子们的才情,才这么道貌岸然。我今日倒定要你去开开眼界了。”
    见东平王挽了袖子来拽他,姚潜慌忙躲避:“某不好风月之事,大王还是饶了在下罢。”
    东平王罢手,上下打量他一番,嘴里啧啧有声:“你说你喏大的年纪,既不娶妻,也不流连风月,难不成你好的是男风?”
    姚潜勃然变色:“大王休要妄言!某家一脉单传,岂能有那种癖好!”
    “那你倒是娶个妻我看看呀。”东平王笑道。
    姚潜脸上的情绪有些复杂,良久以后才回答:“不是不愿娶,只是有缘无份。”
    “咦?听你这意思,难道已有意中人?”东平王大感兴趣。
    姚潜想了想,略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只是为何说是有缘无份?”东平王愈发好奇,摸着下巴沉思起来,“莫非那小娘子出身崔卢望族,你高攀不上?”
    姚潜摇头:“那倒不是。”
    东平王继续追问:“既非门第悬殊,那就是她已订了亲?嫁了人?”
    姚潜垂目,良久以后才点了下头。
    见他承认,东平王倒愣了一愣才笑骂道:“好你个姚峰鹤,平日里一副谦谦君子样,竟然好这口,还不及我流连风月有品格呢。”
    姚潜苦笑:“就知道大王定是这话,某才不想告知。她既已有了归宿,某自然不会还有什么想法,只是缘悭一面,始终有些遗憾罢了。”
    “你的意思是,你连意中人的面都没见过?”东平王抚着下巴,“这可有趣。到底怎么回事,你可得给我好好说道说道。”
    姚潜知道他的性子,真告诉了他只怕他会经常拿来取笑,便不肯答话。
    东平王却不依不挠,扯着他道:“不行不行,不能这么说一半吞一半的,你得全告诉我,否则我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他纠缠不休,姚潜无可奈何,终是据实相告。
    谁知东平王一听他说完,嗤地笑出了声:“竟然是她!”

  ☆、第7章 上元

“谁?”徐九英的面颊被满满当当的吃食塞得鼓了起来,以致这个诧异的表情做得无比艰难。
    “不是说了还没查明身份么,”陈守逸伸指拈走她沾在脸上的饭粒,“上次赵王身边的中人说漏嘴,奴才知道有这么个神秘高人。听说连赵王几个素日看重的心腹也不知此人年貌,只晓得赵王经常背着人见他。前几日好不容易查到点线索,派人去查探,找到那宅院时竟是人去楼空。邻家说住在宅子里的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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