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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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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如晦不说二话,撩起袍裾大踏步地往大帐走去。穆清迟疑了一下,也不进帐了。跟在他身后一同去了,只是他步子迈得阔大,她须得一路碎步小跑方跟得上。
秦王大帐中的气氛丝毫不出意料,郎将们群情奋起,摩拳擦掌,恨不能立时便披甲冲杀至城下,攻城破门。便是李世民,眼中亦有几分按捺不住的欢跃。
穆清探头瞧见帐内诸将俱在,倒不便入内,转身便要走,帐内李世民却早先一步瞧见了她的身影,高声唤住了她,“七娘不妨同来。”她只得回身入帐,先向李世民屈了屈膝,又盈盈地向诸将一礼。
帐中的郎将们皆认得她,有些殷勤还礼,有些则一向不喜且不屑妇人涉事,碍于秦王对她的看重,生硬地侧身草草还过礼,穆清并不在意这些,微微一笑,退坐至杜如晦身后。
杜如晦入账前,李世民正问到缘何薛举的丧讯晚到了几日。既人已坐定,众人便言归正传。一名斥候打扮的兵卒正在帐中回禀,“薛举暴病是早先便传出来的,只他离世的消息被薛大郎严密封锁了,许是怕军心生变。也按压了不几日,薛大郎露面要继承大统,咱们在城中的耳目这才知晓了薛举已暴毙。”
“可探知了城中原跟随薛举起事的那些领将们作何反应?”杜如晦跟着问道。
“只见悲愤,倒不见旁的甚么异变。”斥候禀道。
杜如晦沉声不语,自顾自地点点头。
那斥候似是忆起了甚么要紧的事,忙又说道:“薛大郎荣登那日,确是有过一番吵闹,倒不为薛大郎荣登得是否名正言顺,大约听闻是几名旧将质问他何故不拨发粮草一事,也不知怎的,闹将起来,当众便砍了一名郎将,唬得其余领将们皆没了言语。”
杜如晦面上微微一动,勾起了唇角,一抹稳实的笑意浮上了眼,与此同时上首座中的李世民大笑出了声,“克明妙算,薛军果真要粮绝了。”
“估摸着再有个把月,便该有薛军来降。本都是些流寇草莽,不过为了一口饱餐跟随薛家,如今二餐接应不上,薛大郎又无甚么仁德,大约也撑持不了多久。三月之内,除非薛仁杲性情大变,宽厚待人,不然二郎可坐收少说十万薛军。”杜如晦向李世民拱手笑道:“二郎再施以些恩义,衬得那薛仁杲愈发的狠绝跋扈,使降兵降将感恩戴德,岂不是薛大郎亲送上的美事一桩?”
众将纵声笑起来。“好。”秦王脸上挂着志满意得的笑,自座中缓缓站起身,“梁将军听令。明日再加一道防御工事,务要牢靠。任何人,若胆敢擅自领兵出营应战的,斩立决。”
行军总管梁实起身拱手接了令。
杜如晦笑点着头,“正是这道理。切要牢记,随薛军如何挑衅叫阵,只坚守营地,绝不迎战出击。”
……
两月之后,深秋十月。秋意已然高高地悬上了枝头,酸枣从成熟至干瘪地悬吊枝上。树叶片片掉落,一日快似一日,与这深秋落叶速度相当的,是小山头对面薛军营地中兵士们往唐军营这边逃跑的速度。
晨间营地的地下,薄薄地覆上了一层白霜。穆清捧着一摞子干饼,小心地拣着没有落霜的地走,伙头营门前的方桌边几名饥肠辘辘的薛军正望眼欲穿地盯着她由远及近而来,那眼神看来好似要将她生吞了一般,穆清并不以为意,她见多了饥馑无望之后看到吃食时的神情,只是带累了她身后随着的两名玄甲郎。不得不绷紧了脑中的弦,牢握住腰间的佩刀。
她不急不缓地走到桌边,一一分发了干饼,几日未见干粮的薛军皆顾不上道谢,抓过干饼便啃咬,毫无意外地,个个俱教干饼噎得直伸脖子。穆清熟门熟路地转身入帐。端来几碗稀薄的菜羹,放置到这几人跟前。
这一个多月来,她几乎每日清早要将这些事做上一遍。逃军多半是趁着夜晚越过小山头过来,暂教巡夜的兵夫扣押着,待天一亮,穆清便能见着几名饥饿到无力说话的兵卒。因伙头营一早忙着营中早膳,理所当然地将饥民推派给了穆清来安置。
虽说逃兵早已饿得眼中只有吃食。也无甚气力好作乱,杜如晦仍是担忧她日日同这些逃来的薛军相处,难保不会生出些事来,便不顾她的阻拦。径自向秦王讨要了两名玄甲郎,时刻紧随她身后护卫着。
夜间散兵来降的情形连续十余日后,仿佛薛军的军营松懈了不少。夜晚偷偷跑来的散兵不断,白天也渐有人来。却不再是零星的几名兵卒。起初是队正领着五十人前来,再往后便有下层的郎将,领来一二百人。
这一日,穆清给予了吃食后,桌边的一名兵夫忽然放下手中啃了大半的干饼,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塞到穆清手中,“请速交付予秦王殿下,万不敢耽误。”
穆清接过书信扫了一眼,只见上书粗大的“愚将梁胡郎呈唐秦王殿下台鉴”几字,穆清深知此物紧要,转身要递交予玄甲郎呈送,转念又觉不妥,收回手来,“你们在此好生安置下他们。”言罢怀揣了书信,牵过一匹马来,亲往大帐送去。
李世民拧着眉头看完信,随手递给了杜如晦,这二人看完后皆是一副情状,说不清是惊是喜,按说敌方主将来降,是桩好事,却又令人不得不疑窦丛生。
书信在杜如晦手中转了一转,又回到李世民的手中,他手指轻弹了几下微黄的信笺,满脑子信中细数的薛大郎虐杀百姓,毒打领将谋士的形景,喃喃道:“这倒不违薛仁杲的一贯行径。”
穆清在大帐外徘徊了几圈,本欲回至伙头营,走出几步,心念一动,又慢慢走回大帐边。看这情形,薛军主将要领兵来降,薛仁杲必是恼怒,无论唐军受不受,薛大军一定紧随其后而来。唐军若不受,薛军就地剿灭了梁胡郎,顺势挑衅唐军,唐军若受了降,出营接应梁胡郎,唐军与梁胡郎合兵一处,共击薛军,或可一举击破。这般固然是好,却仍有另一种可能,便是梁胡郎诈降,引出唐军,与薛军夹击而灭之。
商榷半日,眼见着日至中天,将至梁胡郎信上所约时辰,大帐内起了一阵骚动,穆清走近大帐,戍卫兵卒也不拦她,她行至帐门口,骚动已平,一个熟悉淳厚的嗓音响起,“梁实将军领兵一万出营往浅水原去迎梁胡郎,探其是否真心要降。二郎率兵一万,绕至浅水原北面藏匿,若他假降,引来薛军夹击,便出其不意从侧面冲击薛军,助梁实将军灭敌。他倘若真降,便三军合并,一举破敌,直取折墌城。”
穆清站立在大帐门前,有那么一两息,呆呆地一片空白。就是今日了么?苦等了四月,猝不及防地要于今日终结。她脑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很快便能回长安见着她日思夜想的四郎,接踵而来的第二个念头,又教她心中泛起一片凉意,便是今日,她的丈夫与亲妹,俱要随军出战,同她余杭顾氏的郎婿决一死战。
穆清悄然回身往她与杜如晦的营帐中走去,不论如何,她也该替他备下戎袍与护甲。一路上有看见她同她招呼寒暄的兵士,她却甚么都听不到,一味低着头走路,一面走,一面不自禁在心头苦笑开来。
ps:作者要向大家抱歉,昨晚加班到十点,来不及写新的一更,现在补上。今天稍晚还会有一更哦。
☆、第一百七十九章 金城离殇(十四)
穆清在营地中漫无目的地穿行了一阵,远处的黄尘早已消散落地,头前正面出营的大军她倒并不十分上心,营地北面悄悄出营的那一队,才是她心心念念的牵挂所在。
临行前杜如晦温和的一笑,轻抚她面庞的粗糙手指头,还有英华爽脆的笑声,大红戎袍,一身银白的明光甲,兴奋地拍着她的肩头,“阿姊在此等着,待咱们回来,便能回长安去抱一抱四郎。”
穆清的时间停驻在了这个画面中,再抽脱不出来。营地中尚留了一百军兵守着,被编成了五队,交替巡查。穆清在营地中胡乱走了一圈,弄不清自己究竟要做甚么,大队人马离开,伙头营中也没什么好忙活的,手头没个事儿又教她心头毛躁,不得安生。
恍恍惚惚过了半日,将夜时分,仍未有消息传回,有兵夫送来干饼,她坐在营帐外的一块大石上,屈着膝盖,托腮出神。她接过干饼呆呆瞧了半晌,好像首次见着这饼,眼神专注,神情却茫然地咬了两口,认真地嚼了几下,仿佛这件事能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一般。
就在穆清的注意力全扑在这枚干饼上不能自拔时,忽然从远处快步走来守营门的队正,向她拱手一礼,“顾夫人,营门外有人求见。说是夫人的旧亲。”
穆清勉强将注意力从那枚干饼上移开,皱着眉转了转眼,默想了片刻,摇了摇头,“甚么旧亲,我却不记得了,莫放入营。”
队正领命而去。穆清仍旧将注意力放在干饼上,竟不起半点好奇,倒并非她无心思起疑,实在是不必疑心也知来者是何人,想来大约顾二娘随薛军到了折墌城,前来认亲的不会是别人,必是她身边的那位桃娘子。
当日在金城郡也是这般说。如今又要故伎重演。这是看低了她的心智,还是认定了她早已将五年前的失子之痛抛诸脑后。穆清兀自冷笑笑,轻哼一声撩开手中的干饼。回帐中歇息。
她从随身的囊袋中摸出一只小纸包,纸包内裹了些许金洋花粉末,她将纸包中的粉末撒入粗瓷碗盏中,倒入些热水。此物在军中不难得,若无此物襄助。今晚怕是要不断地想象着阵前情形,眼睁睁地看着天色转亮了,这折磨她熬不起。
端起碗盏刚要饮下,转念再一想又觉不对。眼下无一丝前阵的消息,倘若大军半夜折回,她这沉沉一睡难免误事。于是她抬手又将碗盏中掺了金洋花粉的水就地倒了,和衣往卧榻上一躺。
尚未及阖眼。帐门外一阵脚步,有人低声谨慎地禀道:“夫人可是睡了?”
穆清从卧榻上坐起,走到帐门外,仍是先前来传话的那队正,恭恭敬敬地向她一揖,“那位,夫人的旧亲,还未肯离去,一直在营门外候等着,只说定要见着夫人不可。夫人您看……”
她心头翻起一阵烦躁,极想吐几句骂语,到底是不合身份,谩骂之语便只在心腹间过了一遍,口中与那队正道:“你且等等,我随你去瞧过便是。”说着转身回帐,取过一袭玄色斗篷,披在肩头御一御夜风。
设了二道防御的营门外停了一驾桐木厢壁的马车,晚间的冷风拂过,吹扬起马车上悬挂的轻薄的泥金罗纱,看似质朴,实则万分华贵。驾车的马夫见有人随着通禀的队正过来,转身向车厢内说了一句,半刻过后,车中踩着足踏下来一名浑身上下裹了深色斗篷的身形。
穆清走出第一道营门,队正不甚放心,紧随在她身后。“甚么人在此故弄玄虚?军营攻防外,岂容闲杂人等逗留。”穆清冷声喝道。
那斗篷下的身形一晃,抬手将覆面的兜帽向后掀去,兜帽下露出的面容未惊起穆清半分惊异,正是顾二娘身边的桃娘子。
“桃娘见过七娘。”她盈盈屈膝礼过。
穆清立在远处一动不动,营门口燃着的火把的光映在她脸上,不住地跃动,掩住了她面上所有的神情,默了片刻,她微动了动嘴角,冷淡地向那妇人道:“既已见过礼,桃娘便回罢,替我向二娘带个安好。”
“二娘此时正在折墌城内,相去不远,七娘既已到了此地,倒不妨亲往城中道安好。”桃娘子抬了抬下巴,带起了面上的倨傲意态,火光映照下,穆清瞧得清清楚楚。
她静静地端详了她一阵,无意搭话,转身便要往回走,顺势同守营门的队正道:“驱撵了去,莫使她在营门口闲逛,若仍是不肯走,便只当细作射杀了。”
两名兵丁执起弓,搭上箭,满满地拉开,闪着锐光的冰冷箭镞一瞬间对准了桃娘和车辕上的车夫。
只听桃娘咯咯一笑,“七娘如今好狠的心,也罢,不愿认咱们这些旧亲便作罢,只是,连阿兄都不愿望探了么?”
这话宛如钩住穆清脚踝的铁钩子,猛地勾带住了她往回走的脚步,牢牢地被钉在了原地。
“庾阿郎亦在折墌城中客居着,七娘当真不想去见上一见么?”桃娘柔声细语地补了一句,却教穆清浑身微不可见地战抖了起来,两个月前杜如晦问她可有庾立夫妇消息时的迟疑神色霎时涌上她脑海,她用力咬住后槽牙。
“七娘也不必探究奴家这话的真假。”桃娘仍旧亲和地笑语,言辞间渗着一丝丝阴冷气,“论到底,庾阿郎的死活与我究竟何干,奴不过跑个腿,前来知会一声。七娘大可不必全信奴,与奴亦无碍,这便告辞。”
穆清蓦地回过身,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扬声道:“我同你去。”
桃娘笑得极其温柔,“这便是了,七娘素不知,五年不见,庾阿郎是有多惦念。”
穆清正了正肩上的斗篷,一壁走一壁翻戴上斗篷上的兜帽。
守营门的队正满脸担忧地上前拦挡在了她跟前,“夫人果真要去?此时离营似乎,似乎不大妥当。或在下安排几人陪着夫人同去?”
穆清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无事。”心内又补了一句,秦王殿下这不是破折墌城去了么?能否平安无事,全赖他破城的速度了。
队正忧心忡忡地望着那辆暗色的桐木马车,带着他们素日在营中口口相传的顾娘子渐行渐远,一名兵卒探头问道:“来的那位夫人瞧着便没安甚么好心,顾夫人这一去,可安稳?”
“大约是极凶险的。”队正茫然答道,口中虽道着凶险,心中却莫名地坚信,这位顾夫人,必能如前几次涉险那样,有惊无险地安然归来。
……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穆清的手藏在斗篷下,紧紧地揪着胡袍的袍裾,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格照进车厢内,照亮了她一半的面容,另一半则隐藏在暗沉中。
桃娘阴仄仄地笑道:“不过见几个亲眷,七娘怎这样一副胆寒的模样?要教二娘见着,还当我使脸子予七娘瞧,倒要责我。”
“亲眷?”穆清“噗嗤”一笑出声,把桃娘惊了一惊,闭上了口。
过了半晌,穆清望了望车外,忽然说:“这不是往折墌城去的路。”
桃娘怔了一怔,借着月光将穆清面上的神情细瞧了瞧,却见她淡泊如水地端坐着,面上看不出丝毫的变化,桃娘蹙了蹙眉,掀开帘幔探身去问车夫。两人音量压得极低,仍有只字片语从帘幔外传进来,穆清竭力捕捉到几个字,“浅水原”、“交战”、“避让”几个字从车夫的口中蹦出。
桃娘往车内撤回身子,狐疑地往穆清面上一扫,不觉有甚么,便重又坐了下来。浅水原已开战,故马车要绕路回城么?穆清不动声色地悄悄揣测。自己方才不过随口胡诌了一句,竟套出了眼下的情形来,却是她不料的。
折墌城的城楼上戒备森严,临近城门时穆清侧头望去,俨然一副兵临城下的严酷气氛,这多少令她放下些心来,多半是梁胡郎真心实意地降了唐,此时正在浅水原合兵抗击薛军,以二郎一贯的雷霆手段,大致明日午后便能攻城,只需熬过今晚和明日晌午……
正暗自排算着,马车已停在了一座府邸前,桃娘率先下了车,立在车边伸过手,“到了,七娘请罢。”
穆清只当未瞧见她伸出欲要搀扶的手,自顾自地下了车。
桃娘讪讪地缩回手,向迎出门来的一名仆婢低语几句,那婢子提起裙裾回身便往里跑。穆清偷偷地深吸了两口气,稳了稳心神,小心地藏掖起所有的情绪,举步随在桃娘身后。
虽是夜间,府邸内院几步便是一尊石灯,尽数燃着,将整个内院照得通明。走了一会子穆清方发觉,原并非往府邸的后院去,却是穿过足有七道院落小门,越走越僻冷,好似从这座府中走入了另一处宅院,直至穿过第八道院门,走进一座草木杂乱的小院,再无石灯照路,四周一片阴沉感。
小院内隐约有一间屋子,并未亮灯,黑沉沉地静立在院中,毫无生气,向外透着一股死寂的气息。
摸索着走到小屋门前,桃娘停下脚步,阴冷地低笑两声,叩了叩门,“奴已将七娘请来。”
☆、第一百八十章 金城离殇(十五)
小屋内了无声响,一息,两息……
桃娘屈起手指头,迟疑地在门上又轻叩了两下。
正在穆清几乎要怀疑屋中并无人时,门内忽然传出平淡无澜的一声,“进来罢”。桃娘推开门,陈旧的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扑面而来的气息教穆清忍不住向一边侧了侧头。
屋内火光倏地亮起,只昏昏地一点亮光,桃娘向一边侧开一步,整个屋门显露在了穆清面前。“七娘,进去罢。”她垂首小声催道,口气中倒没了方才的寒意,借着屋内透出的昏暗烛火,她分明瞧见桃娘脸上复杂难言的神情,好似极力地要将无奈和不忍掩藏在淡漠之下。
“去罢,既到了这里,总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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