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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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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清点点头,李密与王世充在东都附近酣战,能出来确要费番周折,她笑着指了指屋外的仆婢,“仍是按着旧例来约束,爱说嘴的便安置在外头粗使,多生事的不可用,发卖了事,内院只需添一人进来,补了阿月的空缺,余下的便请贺遂管事自行调遣。”
  连日坐车跋涉,使得她浑身疲累,腰肢欲断,随意吩咐了几句,便遣散了众人。英华本憋了满腹的话要同她说,见她力倦神疲的样子,也不忍心搅扰,只道:“阿姊去歇了罢,待阿姊睡足了,我再来陪着说话。”
  杜如晦领着她往后院内室去歇下,内室的陈设用器皆是旧物,连那床榻上的被衾软枕,悬挂的帷幔,都是自东都宅中带来的。她向来惯用旧物,只是这些旧物此时此地出现,总教人觉得有些不合情理。
  “二郎私心,念着英华亦在这宅中居住,一应布置原要更华贵精致,未曾想英华只说怕阿姊不惯用,便自作了主张尽数撤换下,锁入库房内,换上这些旧物。这却也好,我本也觉着不妥,倒省免了一番推让口舌。”
  杜如晦的话令穆清心跳一顿,“这么些年了,我只当二郎能渐淡了心思,且他对长孙氏也已起了情意,他对英华……”
  “只怕从未放下过。”杜如晦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她后背塞了一只锦靠,“你莫替要操心这些,我原就说了,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这绝非旁人能插手的,从前不能,以后更是不能。”
  穆清依言不再提这话,靠躺了一阵,她又想起另一事儿来,“自打出了余杭至今也有七载,细数数,竟不知住过多少不同的宅子。”她曲起手指头掰道:“江都,东都,弘化,晋阳,大兴……可有漏的?”
  杜如晦侧身拢起她手指头,“累你四处搬挪流转了,这一回,大约是不必再搬了。”
  “迁至哪处皆一样,你若在,便是家宅,你若不在,终身所居,也只是客居。”言罢她自顾自地弯起眼笑了笑,竟有些羞赧,也是累极,转头睡去了。
  这一歇,便歇到了上元节。因唐国公初入大兴,年节中的事极多,大兴宫中的傀儡小王赐宴数日,李家又有流水般的宴席。新晋显贵的内眷们忙不迭地相交往来,穆清手中亦堆叠起了一大摞的帖子。
  早几年,这些大红粉紫的帖子是她每逢节庆最为不愿见的物件儿,而今却可借着日益沉重的身子,理所当然地遣了人去推却,她虽乐得清闲,杜如晦却日日酒宴,一日不得空。
  入了大兴已有半月,她听贺遂管事说过城中东西两市极为热闹,丝毫不输东都,离着永兴坊亦近,早动了心念要去顽逛一番,怎奈杜如晦却不允她出门,半月来既不愿去赴宴应酬,也出不得门,只得闷在家中。
  幸而英华已不似往日那般整日呆不住地往外跑,故家中有阿柳英华相伴,亦有拂耽延可逗弄,倒也不算太过烦闷。
  这一日天气甚好,阿柳伴着她在园中坐了做些针黹,英华与阿延笑闹于前,贺遂管事来报称有故友来访,穆清一愣,“这倒奇了,大兴城中何来的故友,请他在前堂坐坐,我收拾了便来。”
  贺遂管事犹豫不语,却听一声豪放长笑,“七娘何时这般见外?对某也端起前厅款茶的架子来?”
  穆清抬头一望,园子那头抄手游廊上站着的,竟是许久不见的康三郎。
  “还不赶紧请进来。”她也不站起身,一面冲他招手一面吩咐贺遂管事请了他进来。家中无旁的甚么女眷,园中都是与他相熟的,也无避讳一说,康三郎也不见外,笑着大踏步地走来。
  “何时到的大兴?”穆清摆弄着手边的红泥小炉,亲手替他斟上一盏热茶。
  康三郎端起茶盏,“洛阳围战之初便出来了,那时听闻唐国公要取大兴,我自猜测大约大兴是个好去处,东都的铺子早已结了,左右无以生计,便携带阖家上下,并全副的身家,来大兴试一试。”
  “现下作甚么营生呢?”
  说到生意,康三郎眯起眼,弯成弧线,“可巧,初来乍到时,正有家酒肆急着脱手,瞧着还算是体面,原主着急出手,价钱也好,这便接了下来。才刚接了手,正逢年节,现今年节虽不及从前,却托了李家的福,宫中的宴饮,唐王府的酒席,全从我这儿采买的酒。”
  “康三郎的酒,可是撬得动大兴城门的呢。”英华笑嘻嘻地走过来,取过石桌上另一盏茶。
  取大兴城的细枝末节,穆清早先已听英华讲了不下三遍,故知晓康三郎酒解城门的原委。“你有奇功在身,多得些关照原也是该的。”
  康三郎冲着英华嘿嘿一笑,“那日亏得英华及时相救,若非那一箭挡得及时,此时便不是我送酒来,却该是有人往我坟头上撒酒了。我康三向来有恩必谢的,本该早些来,奈何这两日李公府上有喜,直忙得脱不开身,直至今日方才得了空,过府来谢了英华,再瞧瞧七娘。”
  “李公有喜?”穆清一怔,怎从未听杜如晦提起。
  “并非李公,是二郎。”康三郎皱了皱眉,亦是满面疑惑,“年前攻城,才斩杀了守将阴世师,这眼下又纳了阴家的小娘子作妾室,还非得大摆酒宴,却未见过哪家纳个妾要这般庄重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长安锦年(二十三)
  
  英华脸上的笑意与握着茶盏的手一齐僵在了原处,康三郎瞥她一眼,忽觉失言,忙换过话题,讪笑着向穆清道,“小娃儿何时降生?待三朝洗儿那日,某可要带了金盆来瞧。”
  穆清快速地瞄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英华,心下亦是一沉,一面应着康三郎,“木盆便成,我这儿也不是甚么显贵人家,小娃娃命格还轻浅着,金盆太过贵重,恐怕压不住呢。”
  康三郎眼头见识不错,见此情形,随意说笑了两句,便推说烦忙,起身告辞。
  穆清站起身略送了送,再回顾英华,她的脸色已缓了过来,若无其事地饮着茶。
  “英华,你须得明白,二郎他……”穆清一手搭上她的肩膀,话说了半句,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顿了一顿,觉得还是照实说的好,有些话听着如同棒喝,生硬沉重,却能教人不至行了错路。“二郎现是唐王的二公子,以他的身份,妻妾群集原就是寻常。你也知晓,再往后大约也是位王侯,那时后院更是繁茂。随后……”
  “随后他便会荣登大宝,三宫六院佳人无数,便是心有所专,身也由不得己。”英华微微一笑,接过她的话,“自古帝王多无情,这道理我明白。阿姊放心,我既立下志不为人妾,即便是尊荣显达的帝王妾妃,亦不在我眼中。”
  穆清点头不语,心底深叹,怎可能放心,从前年少,不爽快了尚会闹上一闹,现下人大了。闹腾是不会了,这份沉静淡然中不知蕴藏了些甚么,教人猜不透,难免担忧。偏二郎又是那样的不依不饶的心性,握定了再不肯脱手的。
  “你年岁已是不小,既你已无意于二郎,那便极好。”穆清忽然起了个了断的念头。正色道:“过几日待你姊夫得了空。我同他商议了,寻个合适的人家,也该送你出阁。”
  英华神色张惶地打翻了手中的茶盏。不置信地盯着她,旋即稍带了心虚轻声说:“阿姊莫要同姊夫说这事儿,我,我想着。想要亲手助他荣登,我的事儿。待他步上了帝位,再说罢。”
  说罢她便要走,穆清伸手去扶那倒下的茶盏,不经意地拦住她的去路。“你若这般打算,倒也不差,左右不过再等个三两年。待大事作成,自是能挣下一份功来。及那时抬了身份,也嫁得更体面些。”
  英华到底是个直心肠的,哪里经得住她拿这话来激,立时换了颜色,低头匆匆逃开去。留了穆清一人坐在石桌边扶额哀叹。
  至晚,杜如晦回宅中,身带了酒气,神智倒是清明。穆清蹙起了眉头,“饮这许多酒。”
  “并无多少,迎送推让间沾上的。”他褪下外袍,随手扔到一边。穆清取过一袭素面常服,踮起脚要替他穿上,他接过袍子并不穿,神色疲惫地坐下。
  “可是宴饮累人?”
  杜如晦摇了摇头,“金城郡的薛举,领兵进占了扶风郡。亏得你们先一步离了晋阳,倘若再晚几日,怕是……想着都教人慌怕。”
  “岂非,岂非转眼又要出征?”穆清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将手搭在了肚腹之上,心中不免生了遗憾,她原以为孩子出生时他能在她身边陪着,这念想怕是要落空了。
  “倒未必有那么快。”他俯下身抚了抚她的小腹,“大郎与二郎此番倒是同心了,正要借机迫大兴宫中的那位禅位于李公,方才肯出兵迎战薛举。”
  “李公肯受?”
  “自是要做一番姿态,终究江都的废帝尚在,旧臣也在,恐难服众。”
  “倘若杨侑肯让,李公却不肯受,该当如何?”
  “且有得劝了。”杜如晦不愿再说,撇开这话,“操劳那些作甚么,你只管安心养着便是了。”
  穆清突然记起白天的事来,又拉住他问,“二郎可是纳了阴将军家的小娘子?”
  杜如晦愣了一愣,“你足不出户,如何知晓?”
  “你莫管我如何知道,我自有我的法子,你只说有没有这事。”
  “康三郎报的信儿罢。”杜如晦笑道:“阴家女眷按例原该充入掖庭为婢,只因阴将军临终托付,二郎仁义且敬重阴将军,便去大兴宫讨要了阴家那位小娘子出来,有意大摆筵席,明着是纳妾,实则是要令外人都知道,阴将军虽不在,阴家仍有依靠,好教阴家上下离散后不至过得太凄苦。”
  ……
  过了上元节,冷风的势头便一日不如一日,转眼春意融融,整座大兴城随着春日一道苏醒过来,城郊的田地中,去岁的饥荒过后,第一拨撒下种已然舒发,幼苗长势喜人。城内百废待兴,东西两市的铺子店肆好似都嗅到了甚么,但凡还有实力留存的俱一家接一家地重新开业。
  面上的欣荣安稳掩盖住了大兴宫中的汹涌,登基不足半年的傀儡皇帝,并未随着整座城一齐步入春日,连时间都将他忘在了刺骨寒冷的冬日里,那张富丽堂皇的龙椅下仿佛布满了尖利的冰凌子,刺得他坐也不是,立也不是。
  杨侑年弱,从未想过要坐在这龙椅上,只求保了性命,安稳过闲散日子去,偏唐国公将他按在了这张满是尖刺椅子上,眼下他那两位公子要他立起身,将龙椅让予李公,李公依旧死死地按着他,不教他起身,直迫得他欲哭无泪,若不是碍着这身份,他真想拜求各位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
  眼瞧着薛举的大军步步南进,李公、杨侑、李家二位公子之间僵成了一个环环相扣的死局,分明各自心中皆因薛举进逼焦躁不定,却谁都不愿先撒开这手。
  同样焦躁不定的,还有永兴坊那座无牌匾的低调大宅中的穆清。上元后赵苍每月过府诊脉两次,言之凿凿地确准了生产的日子不会越过四月初十去,可已是四月十五,竟丝毫不见动静。阿柳成天念叨,也是没了主意。
  大腹便便的既走不动道,晚间又不能安眠,任凭穆清如何的急躁,腹中就是四平八稳不见异动。
  早已寻好的两名收生婆几乎日日来望探,笑称穆清肚中的娃儿许是性子沉稳,连托生临世亦是不急不缓。听过这话,穆清不禁面含了怨色转头去看杜如晦,这样的性子,说的不正是他么。
  待到四月十三,便是连稳当如杜如晦者,也按捺不住,再不许两名收生婆归家,遣人收拾出一间偏房,再打发了人往收生婆家中去取了日常换洗的衣物用具,令她们在府中住下。
  两名收生婆虽不知这户人家甚么身份,却也在坊间零零碎碎地听闻过这夫妇二人的一些事,知晓待产的娘子是位不显露山水的尊贵人,目下既有令不敢不从,也乐得府中每日好吃好喝地招呼,便依言住下。
  直到四月十五那日,四更将过,临近五更时分,穆清斜躺靠在两个锦靠上,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时辰,肚中突然传来的一阵紧缩的疼痛,惊得她倒吸一口冷气,蓦地睁开眼,疼痛却消失不见了。
  她狐疑地躺下身,又过了一刻,适才的那痛感再次袭来,她再一次从锦靠上猛然坐起,惊醒了身边的杜如晦。
  “恐怕是时候了。”她迟疑道。
  杜如晦从床榻上跃起,执起夜灯,怔怔地打量了她一番,突然惊醒了一般,急急套上革靴,抓过架子上的衣袍,来不及披上便几步跨出了内室,在院内急唤来人。
  片刻之间,整座宅子的灯渐次亮了起来,两名收生婆还在睡梦中,教阿柳拽了起来,一听娘子临盆,登时睡意全无,打起全副精神,奔着正院而来。
  杜如晦正要抬脚进屋,却被收生婆拦在了门外,“屋内血气重,怕冲着了,阿郎还是莫要进去了。”
  他还在思忖,怎样的血气未见过,并不打算听那收生婆的阻拦,才抬起一脚,又教阿柳阻了,“阿郎便是进去也无用,没的教那俩收生婆慌张,无心接生,反倒要令七娘不好。”这话起了效,他也不再要入内,只在院中的鼓形石凳上坐下,稳坐静候。
  收生婆进屋查探过,笑眯眯地道,“时辰尚早,娘子悠着些气力,留待后头使。”遂差人去烧水备提气用的汤药,直忙到天光大亮。
  穆清在屋中已痛得衣衫尽湿,随时想要大声尖叫,却咬牙强忍着,只在极痛时低哼几声,不知要捱到几时。阿柳在她身边不断地替她拭汗,一个劲儿地劝她若痛得难耐,便放声喊出来。英华在院中无头的苍蝇一般来来回回走动,杜如晦虽仍坐定在石凳上,心下也已是急乱不堪。
  一名收生婆出来换干净布帛,他一下从石凳上跳起,英华动作比他更快一步,一把抓住收生婆的胳膊,“阿姊究竟是何情形了?怎也不听见动静?这,这要生到何时?”
  收生婆手臂上吃痛,又教她抓牢了缩不回手肘,心中暗怨,这小娘子家的手上怎会有这样的力道,跟铁钳一般,面上不敢显露,只讪讪地笑道:“莫急莫急。娘子这个年纪上仍是头胎,少不得要辛苦些,情形却是好的,估摸着再撑持三两个时辰……”
  
  ☆、第一百六十五章 长安锦年(二十四)
  
  杜齐从前院一路小跑进来,脚下带着风,一面跑一面大声唤着“阿郎,阿郎”。
  英华将注意力转到了杜齐身上,手下松了一松,收生婆正借机能脱身,再不愿在她跟前立着,急急忙忙走开,去忙她手中的活计,暗自磨牙,心道,这一府的人,个个都是古怪的。
  “阿郎,二公子急请。”杜齐稳了稳气息道。
  杜如晦朝正屋内室抛去一眼,不假思索道:“不去,替我回了。”
  杜齐原已向后院角落的马厩方向跨出了一脚,冷不防听到这一句,忙收住脚步,垂手呆立着,不知所措起来。“阿郎这是……”
  在内室的穆清将将熬过一阵痛,才缓了一口气,却将院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心内泛上了几丝暖意,吃力地扯起一抹笑,转而又皱起眉,她抓着阿柳的手,嘱咐了几句。
  阿柳走出正屋,几步跨下石阶,走到院中,脸带几分不乐意,“七娘说,怕是二公子那儿有甚么紧要事,请阿郎还是赶紧去,她这边有收生婆,原没甚么要紧的。”
  “你去告诉她,我只在这里守着,任是天塌地陷的事,也得先晾着。让她安心生产,已是这个时候了,只需顾好她自己,便莫再忧心旁的事。”杜如晦沉声回道。
  阿柳转身进屋,正逢着另一波疼痛袭来,她的两道眉毛几乎要拧在了一处,两手紧抓了床榻上悬下的布条,咬牙闷哼的间隙,断断续续地又吩咐了两句,惹得一旁的收生婆再看不下去。忍不住自告奋勇道:“老身去传话,请娘子专心生产。”
  当下那收生婆噔噔噔的快步走出内室,站在正屋门口大声向杜如晦道:“娘子说,阿郎在此又替不了她,枯等干急的,有何用,不若去见那位二公子。生个孩子罢了。莫耽误了正经事。”
  杜如晦仍不肯去,收生婆道:“阿郎便去罢,娘子眼下已挂了喜。再要分心旁的事,反倒误事。”
  英华亦在一旁催,“姊夫且去罢,这儿有我呢。”
  杜如晦双手在脸上用力搓揉了两下。甩了甩头,“去备马。”说着套上手中那袭石青色的素面常服。大步往马厩去。
  待他一离府,穆清终是忍不住痛楚,放开嗓子喊出了声,倒把守在院中的英华唬了一大跳。想进去收生婆又不让,一个劲儿地只说未出阁的女孩儿家不能见这场面。
  ……
  杜如晦才出了永兴坊,第二拨来催促的人便到了坊门口。来人带住马,握着缰绳拱手作礼。“还请杜先生快些,二公子在唐王府正堂,众人俱在,有急事待议。”
  正堂内,李公上首案席边坐着,虎着脸,看不出脸上的神色究竟是愠怒还是担忧,或者说,兼而有之。李建成,李世民,裴寂,还有不久前逼降了屈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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