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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天子一朝凰-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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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幻想着那个多年不见的少年长大之后变成了如何模样,随之而来的,还有翻涌在心底的记忆。
    我读到了她的这些回忆,那段我们没有亲眼见证的过往,是她还是玉缘坊头牌的时候。
    青楼里各色人物鱼龙混杂,自然而然成为小道消息和宫廷秘闻的传播和发源地。她是在一次为客人斟酒时无意间听说身为次子的李温主动放弃了皇宫。移居长安城郊休养。
    她原本并未放在心上,她想,当年那个弹得一手好琴的少年,虽生在皇家,但禀性淡泊,不愿卷入皇室纷争也是正常的。
    尽管皇宫将李温身患蛊毒的消息里三层外三层封锁,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流言便传进玉缘坊。李温避世的原因和天性淡泊没有丝毫关系,恰恰相反,他正是因为有东宫易主之心,才遭到靖怀暗算,身患异病。
    世人添油加醋把身患异病后的李温描绘成杀人嗜血的怪物,说他的心被蛊虫吃了,他如今是个冷血无情的魔。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正在奉酒的手不由自主颤抖,热酒哗的洒在客人身上。
    客人的数落和谩骂风一样从耳畔吹过,她愣在原地,意识游离着,他怎么会没有心呢,在被太子太傅欺负的时候,唯独小小年纪的他愿意站出来,在她觉得人世冷漠,一心以死求得解脱的时候,唯独他温暖了她。这样的人,分明比世人皆要仁义,为何却被世人唾之以无情?
    她不甘心,替李温感到不甘心,她心中生起一个疯狂的念头,于是,她辗转找到了少卿。
    “温某为姑娘赎身自然可以,但姑娘何必作如此荒唐之事。”
    玉缘坊的角楼上,少卿手中端着茶杯,红纱漫飞,月色澄亮,笙歌微微抬头仰视他,眸子如同圆月狡黠流光。
    “朝尧先生当年不也为心中所爱做过荒唐的事么?”她嘴角噙笑。
    少卿迟疑地低头看她,不知她此话何意。
    她摇起鹅绒团扇,指尖沾了茶,提袖在木几上描下几个字,轻笑说:“朝尧先生可曾听说过太和七年,那个为一女子不惜与文宗皇帝为敌,发动甘露之变,带三百死士私闯大明宫,后被文宗皇帝一杯毒酒赐死的温家大公子,温少卿?”
    少卿皱起眉,看到她手指停在木几上,木几上出现八个水写的大字:晓日为朝,去日为尧。“听说那女子名叫晓晓?”她抬起眸子明媚一笑,笑中藏了千言万语。
    水写的八个字瞬间就在夜风中风干,在世人认知中,温少卿已经是个死人,在江湖隐姓埋名二十多年,从没有人认出他,今夜却被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认出来。他是被皇帝亲谕赐死的罪人,若被发现尚在人世,怕又是一场风雨,好在笙歌只写在桌上,并未声张,看来她并没有将此事公诸于世的意思。
    想到这,少卿的眉头舒展开:“没想到青楼女子竟能知道这些宫闱禁事。”
    “正因奴身在青楼,这天底下才没有奴不知道的事。”
    “这倒是。”少卿低眸浅笑。
    笙歌把团扇放到桌上,跪在少卿面前行了大礼:“我和先生一样,不过是想为心中之人做点什么,还请先生务必助我。”
    少卿一把搀住她,眉宇凝重:“这不一样,姑娘,你这是在逼温儿弑兄夺位。”
    她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坚毅地望着少卿:“他早有雄心称帝,先生也知道,只有他才有资格坐上那个高位。可现在他是什么样子,先生恐怕比我更清楚,我想做的,只不过是推他一把。”
    少卿被她决绝的目光摄住,半晌:“这是条不归路,非但会留下一个细作的骂名,还很有可能有去无回,你当真想清楚了?”
    “我原本就是个风尘女子,担上亘古骂名又能如何?”她坚毅的眸子一笑,笑的有些恍惚:“至于生死,先生当年决意与天子为敌,难道不知往前迈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看来,不管我怎么说,你都心意已决。”少卿站起身,太然长叹:“我最后再问姑娘一次,这样做真的值得?”
    笙歌模糊浅笑,俯身再施大礼:“请先生助我。”(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吻长绝
 回忆停在这里,炎炎烈日下,院中却飘来一阵阴森凉意。笙歌将玉佩紧紧贴近胸口,毅然走进清凉院。

    冰玉堆砌的殿堂中,当年那个小小的人儿孤坐在王座之上,已长成令倾城女子也自愧不如的模样。银白长发,瑰红衣袍,尖瘦的下巴,邪魅的凤眼,和那时八岁的样子完全不同。她久久仰望着他,这样仰视的角度,仿佛遥不可及,这张美丽的脸,额头生长着恐怖的封印,超越了世人美的极限,步入邪与魔。

    世人害怕这样的他,将他视为怪物,可她在他的邪魅中看到了死亡,看到他消瘦不堪的手和惨白的面庞,她想象不到戾火是如何折磨他,将他折磨成这副模样。

    她抬起头久久望着他,压抑着心中所有的情绪,轻轻说:“从今往后便由奴照顾王爷起居。奴,奴叫笙歌。”

    正如墨白所言,李温早已不记得她。

    对于身为皇族的李温,他的眼睛仰望的是那个站在天下人之上的权力巅峰,所谓成大事者怎可流连儿女情长,李温在这一点上天生继承了李怡的思想。笙歌固然是个天下难得一见的美人,而他当年纵马救下她一命时,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毕竟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

    对李温而言,他只是随手做了件仁义之事,就像随手施舍乞丐几个铜子,他从未放在心上,转身就抛之脑后。甚至不记得她的模样。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白衣女子,生的真美,他心想,却不知这美好的人早已在多年前就将心意交付与他。

    “寤寐紫宸梨花落,落花成雨,雨中笙歌绕。好名字。”

    笙歌静静听他说完,嘴角扬起又苦又甜的笑意。

    纵然她从未奢望他还记得她,看到他果然忘记了自己,还是有一点失望。但她在他这句话中听到了一线希望。

    寤寐紫宸梨花落,紫宸殿。帝王梦。他的雄心还没有被异病完全打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是该来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李温心境中所看到的那些故事都在这个画境中一幕幕重新上演。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站在了笙歌的角度。

    那一日,她冰好凉茶。李温正独自坐在粗壮的梨树下,怀中抱着古琴出神。

    她轻轻走到他身后,她以为他没有发现,但他却轻声叹了一口气,偏头看了她一眼:“我此生再也不会弹琴了。”他的声音全是委屈,眼神却冷漠如冰。

    “奴知道。”她靠他近一些。

    她知道,他原本那么爱琴,八岁时就能弹得一手惊艳世人的《千秋岁》,如果没有发生意外,他的琴音必将流传为一段亘古的佳话,但这把琴,险些要了他的命,他再也不会拨动一根琴弦了。

    李温嘴角噙起一丝苦笑:“他们都说我是杀人嗜血的魔物,你不怕我?”

    笙歌,望着面前这个红衣白发的男人,他邪魅的凤目中结着厚厚的冷霜,她只是淡淡道:“奴知道,那不是王爷的本性。”

    微风拂过,李温鬓前乱发扫下,遮住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忧伤地望着怀中古琴,似是想起难言的往事。

    伴着微风,她才隐约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被吹得翻飞的红衣间,露出他那把血迹斑斑的佩剑。

    她不由自主后退一小步。

    他又杀人了。

    “我只是坐在庭院门口,想看一看外面的人,外面的风景,那个人喝得烂醉如泥,朝我走过来,对我说,我已经算不得一个人了,为什么还要活着呢?为什么不去死呢?说出这样的话,他难道不该死么?”

    他语声轻慢,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神色却越来越痛苦。

    “我的心性越来越不受我自己的摆控了,有时候,我明明知道那是不对的,可我控制不了它。终有一日,我会变成一个只知道杀人,只知屠戮的魔。”他惨淡地抱紧了古琴,望着笙歌的眼睛,他在她那明亮的双眸中看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认不出的影子。

    “奴知道王爷曾经很善良,珍视每一个生命,无论她有多卑微。”她说着,只是想起了自己。如果没有他,她早就死了。

    那一天,他说过的话,在她耳边阵阵回响——姐姐这样天生丽质的美人,为何要自寻短命?——若姐姐不弃,温愿与姐姐合奏一曲千秋岁——命运不是上天注定的,而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姐姐想要改变……

    如今,被他救下的那条性命救站在他面前,为他端着凉茶,可是他已经认不出她了。笙歌暗自吸了一口气,没关系,他忘了,那就由她替他记得。

    于是她一时没有忍住,对他说:“这清凉院中只有你我二人,而奴又长王爷几岁,若王爷不嫌弃,愿叫奴一声姐姐,便是奴的万幸了。”

    “做我的……姐姐?”李温错愕地看着他。

    当初是他一张口便叫她姐姐,如今他却不明白笙歌为什么会提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要求。

    “王爷不愿意?是奴痴心妄想了……”她嘴上说着,心里却隐隐绞痛,她所痴心妄想的,何止是让他喊自己一声姐姐?

    李温却轻笑:“姐姐。”

    “什么?”她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说,让我叫你姐姐?”

    笙歌笑起来,她的笑容,美得让人流连忘返。她心想,他叫她一声姐姐,她便要守护他,他曾经改变了她的命运,这一次,换她来拯救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笙歌的一步步精心计划下。薄凉无情的李温果真陷入她为他编织的情网。

    或许我这样说并不确切。

    虽然笙歌的确是故意让李温爱上自己,但她对他的情是真的。每一天的陪伴,她是真心相待的。在她内心深处,她也希望李温爱上自己罢?

    时光流转,转眼便到了玉凉山上耧斗花开的时节。

    天色向晚,紫霞近在咫尺,她喜欢的人站在她面前,世人说他薄凉无情,可她感觉不到,因为他看她时的眼眸里。分明满是情义:“是你救了我。我不知道什么才算做喜欢。可我想得到你,这算不算得喜欢?”

    这句话她等了太久,等他真的说出这样的话,她却只想要流泪。她想。他只是忘记了。不是她救了他。若要细算起来,是他先救了她才对。她偎在李温怀中,这个人看起来是那样冰冷。可他的胸膛却如此温暖。

    他的声音从她头顶贯下来说:“我不在意世俗的枷锁,我想要娶你,姐姐,你可愿嫁与我?”

    她的身子猛然一颤。她愿意,他是她默默喜欢了很多年的人,如果她只是为情而来,只是为得到他而来,此刻的她就已功成圆满。可她还有她的事要做,她离开玉缘坊,来到清凉院,千辛万苦让他爱上她,一切,都只为了能成为他通往帝王龙座的垫脚石。她是心甘情愿的。

    她想要嫁给他,只是不能够。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额头的封印。

    李温将她拥在怀中,他紧闭双眼,并没看到此刻的笙歌已经泪流满面。

    他把这个吻视作开始,而她把这个吻视作诀别。

    那天晚上,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你真的喜欢上我了,我本该开心的,为什么却这样难过呢?”

    她自己问自己,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笙歌和李温这场恋爱,笙歌要比李温辛苦许多。她从一开始就清楚的知道这段感情不会有任何结果,却还要装出一无所知将这段感情继续下去,却在一次次和李温的相处中愈陷愈深,直到李温真的爱上自己,还要假装毫无情义地背叛他。

    她用了真情实意来扮演虚情假意,在这场扭曲的感情的终点,她想要好好守护的人,却不得不被她亲手伤害。

    即使这样,她最初的决定却从来没有动摇过。她注定要让他难过,唯有如此,才能逼他重新捡起自己当初的梦想。可她让他难过,自己却比他还要难过。那一夜,她睁着眼睛望着床帏,望了整整一夜。

    几日后,她趁李温睡着,独自一人离开清凉院,上了玉凉山。

    少卿已经等在山顶,深夜的山顶寒凉无比,呼吸间有浅浅雾气。

    笙歌站在耧斗花丛中,雪白衣裙像极了流光的花瓣,而她的脸庞比花还要美丽。

    “阿温要娶我,先生,你听到了吗?他说他要娶我。”她弯起嘴角笑,声音里却带了哭腔,像是在对少卿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少卿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既然如此,姑娘还要如此一意孤行吗?”

    笙歌毋庸置疑地点头:“阿温救过我一命,我理应报答,他受冰蛊煎熬是我的亲人所为,我也理应偿还,帮他完成他梦寐以求之事,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姑娘怎么知道温儿最梦寐以求的是什么?”

    笙歌目无焦点地望着天空圆月,答非所问道:“将靖怀太子约入竹林之事,就有劳先生了。”

    少卿听得出,笙歌不愿让他再劝她,无论他劝多少次,她认定了的事,绝不会后退半步。他只好做出退步:“我帮你联络太子当然不成问题,但姑娘便是要帮温儿,又何必要做到这种地步?你最知温儿禀性,他会杀了姑娘的。”

    笙歌仰起脸,月色将她本就白皙的脸庞映的愈发惨白。她惨淡地笑:“我已经知道他的心意了,这样的话,即便死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

    夜风随意撩拨她的长发,话落是长久的沉默。

    最终还是少卿打破了沉寂:“我还是那句话,姑娘当真觉得值得?”

    少卿第一次这样问她,还是在玉缘坊的角楼上。明明才刚发生不久,却好像已经过去了许多年。那时她就清楚的知道,一旦走出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她在这条万劫不复的道路上走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早已没了退路。

    她为情而来,为报恩而来。这就是她爱一个人的方式,这就是她还恩的方式。

    她如同当初一样没有直接回答少卿,而是跪地对他行了大礼:“起事那夜,我会托人将嫁衣转交给先生。若我没能活下来。就烦劳先生把我的嫁衣葬在这里。”她的声音平静如同宁静的湖水,却藏着深不可测的死亡的惨烈:“我活着不能嫁给他,即便是死,也想带着他留给我的好的记忆死去。”

    一席话落。俯首三拜:“先生恩情。笙歌来生必报。”

    ……

    虽然笙歌早晚都要与李温反目成仇。但我私下想,东宫易主并不急于一时,她大可和李感温留下一段美好回忆。再行动也不迟。我为笙歌敢到惋惜,所以这样想,可是天意并不这样想。

    她甚至连嫁衣都没有做完,李怡战死的消息就从河湟战场火速传至长安。

    那天夜里下起薄雨,轻敲瓦片奏出哀转千回的调子。

    笙歌凑在油灯下,一针一线在华丽的嫁衣上绣鸳鸯图腾,她的绣工很好,前几日轻轻巧巧便绣上了一朵牡丹。今夜却不知为何心烦意乱,修修改改无数次始终不尽人意,她将绣好的图案再次拆掉,捏着绣花针重新扎进衣料里,绣花针从衣料后穿出来,只一刹那愣神的工夫,不偏不倚扎到她的手指上,她猛然将手缩回,一颗血珠沁出来。

    窗子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她抬头时,半开的木窗外已站着一副陌生的面孔,一身漆黑,与漆黑雨夜同色。

    “皇帝驾崩的消息已经传到大明宫,遗诏……靖怀太子登基称帝。”陌生女子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混合着淅沥雨声,听不太真切:“群臣眼下正在商议登基的具体时间。”

    笙歌手中的嫁衣不自觉地松开,起身走到窗边,怀中的玉佩却在起身的瞬间从怀中滚落。

    啪的一声,上好的玉,掉落的高度也不高,落地却瞬间摔成了好几瓣。

    笙歌蓦然望着脚下碎玉,玉石上刻着的“温”字也四分五裂。她眼里闪过莫大痛色,嘴角却扬起牵强笑意:“看来,是天意要我和他在此分别了。”

    她抬起头,痛色淡去后的眸子里没有一分犹豫。“朝尧先生那边如何了?”

    “先生已经暗地里通知了幕府暗养的死士头领,明日就会带人来清凉院,向王爷提及发难东宫之事。”

    笙歌略有所思,道:“要你去西山寻的黑色曼陀罗,可寻到了?”

    女子点点头。

    “那便好,”笙歌走到窗边:“明日带着它到荷塘边找我,你清楚该怎么做吧?”

    话音刚落,门口忽有声音响起:“你在同谁说话?”

    笙歌神经瞬间绷紧,转过脸去,李温推开房门,正站在门槛里收伞,并没有往她这边看。她回头看了看窗子,窗外的黑衣姑娘已瞬间消失不见。

    她定了定神,轻描淡写道:“哪里在同人讲话,风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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