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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天子一朝凰-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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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头凝望着扳指,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的玉扳指上有浅浅的刻痕,笔法凌乱的一行小字——彼生玉兰花开时,不负芭蕉树下约。
    是钟离临终刻下的吧?那个轮回往生后,芭蕉树下重逢的约定。
    不过能有温少卿那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他比任何人还清楚钟离希望他好好活下去。钟离去世后,他重出江湖,赴长安应考,于大中五年中科举榜眼,拜礼部侍中。大中六年,由李怡亲封为郓王太傅,李温的六艺经传皆由他传授。大中八年,他上表请奏带李温体察民间疾苦,得到李怡允准后,他带李温游历四方,故而有了今日重逢。
    他向墨白说起他与李温的南下之行,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于是专心吃酒,只是偶尔简单听到了几句。
    大中八年正是李怡治下的太平盛世,我记得当时四海对李怡皆是祝颂之声,但少卿却说,他在南方游历时,在岭南,尤其是桂州一带,李怡的恩泽并没有沐浴到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而在那片穷脊的大地上,对唐王朝的不满和抵抗正在滋生。若不根除,久而久之,任其肆虐,空中有一日成为大患。
    我只言片语听着他二人的谈话,并没有意识到他这一句话的背后是多么严重可怕的事情,只断断续续听着角楼上传下的美妙琴音,想着,此次阔别重逢,光顾着叙旧,险些忘了来此幻境中要找的主人公不是温少卿,而是笙歌。
    正当这时候,角楼上悠扬的琴音已经停止,年幼的李温已经走下角楼,朝少卿走来。
    “少卿不知道我是温儿的姨娘,更主要的是,温儿也不知道我们认识少卿,这样突兀的被温儿认出来好麻烦的,怎么办?”我扯住墨白的衣角,小声嘀咕道。
    墨白不解地低头看了看我,纳闷道:“这有什么麻烦的?”
    “我只想安静做一个观众行不行。”
    我瞪了他一眼,暗自唏嘘他一点都不善解人意:“现实中我们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你想啊,如果李温今天本来打算把笙歌带回家的,结果一看自己的姨娘在这儿,他难道会好意思说‘姨娘,今天我逛窑子了,还要把窑子里的姑娘抱回家,你别跟我母后告状啊……’但如果他没这个魄力。而碍于颜面放弃了带笙歌回家的念头,画境的历史岂不被你我改变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改变画境中过往的后果。”
    “胡搅蛮缠地还有那么点道理,”墨白做个无可奈何只能从命的表情:“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一本正经道:“开溜。”
    我抱拳匆匆向温少卿告辞:“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说完一溜烟躲进人群中。
    远远看见李温未在玉缘坊过多停留。下楼后由少卿伴着直接走出玉缘坊,翻身上马。
    笙歌送他到马下,抱着古琴,似有不舍地归还给温少卿。
    李温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上面篆刻着皇族独有的图腾:“拿着它便没人敢再欺负你了。” 他俯身把玉佩递到笙歌手中:“姐姐不该仅仅是个红尘女子。不该在青楼虚度年华,那就不要留在这里。不论是我,还是你,命运从不是生来就注定的,它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只要姐姐想要改变。”
    他说出的这些话,全然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话落,少年策马挥鞭,马蹄声哒哒远去。笙歌手中捧着玉佩,望着那个远去的小小背影,手心里,玉佩上刻着的“温”字,仿佛真的有了温暖的热度。
    李温弹得一手好琴,这我早就知道,我也知李温在八岁时就因琴艺精湛而名噪天下,成为长安城里首屈一指的少年琴师,却不曾想竟是因为玉缘坊里一曲《千秋岁》。
    虽这一曲或多或少只是为了挽救一个女孩的性命,但终不知是他救了她。还是她成就了他。
    更不曾想到的是,清凉院中的主仆相逢竟不是李温和笙歌的初遇,我望着玉缘坊中这段故事落下帷幕,慨然:“他们的相遇竟是在孩童时代。”
    墨白也很慨然:“只是李温早已不记得。”
    ……
    虽然画境中让我看到了笙歌和李温的初遇。但这却让我越发困惑。按照道理说,李温救了笙歌一命,原本对她就有救命之恩,之后又对她真心相待,笙歌就更加没理由帮助靖怀和李温作对。
    可惜画境只能感受画主现下的心思,所以我感知不到笙歌未来的心思。无法预知她后来为什么要恩将仇报,终不能想明白这姑娘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好跟着画境中的故事一点点看下去。
    其实往后一切故事的发生,都源于这一夜李温在玉缘坊救了笙歌一命。
    向来目中无人的太子太傅在自己的六十大寿上,并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李温所辱,无论如何也压不下这口气,因此怀恨在心,可李温毕竟是皇子,他再位高权重也是外臣,于是,报仇心切的他想到了靖怀。
    那时晁凰在后廷受李怡独宠,而靖怀虽有太子之名,却是一个卑微侍卫所生的庶子,在这个身世决定一切的时代,这样云泥之别的出身差异一直让靖怀十分忌惮他那年幼的皇弟,担心他有朝一日取代自己,早有心杀之,却没有胆量动手。
    太子太傅恰巧利用了靖怀的心思,为他请来巫蛊术的方士,对靖怀说,若利用冰蛊将李温的死伪装成忽得暴疾,纵使太医署的医官有再高深的医术,也无法看出秘术所制造的顽疾。如此,李温之死便能完全和靖怀撇清关系。
    我一直在纳闷那位施用冰蛊的方士到底是何方神圣,在这个画境中看到太子太傅把老方士从东宫后门偷偷请进府中的时候,总觉得这个老方士很眼熟。
    画境里的他还没有变成现世中那副窝囊的模样,但已足够我认出来,我一拍脑门,摇着墨白的手臂不可思议道:“这……这不是你带我去找的那个笙歌的亲戚,茅草屋里的那个算卦的老头儿么!”
    虽说世上有句话叫无巧不成书,但巧成这样也是巧的我无话可说。
    “原来给人占卜算卦只是个幌子,实际上却是个走歪门邪道,炼造巫蛊之术的方士。”
    回想起那一日老头儿的言行,说他眼下腿瘸,已经遭到了报应,大概指的正是施蛊谋害李温之事。原本看见那老头儿过得那么凄惨还有一丝恻隐之心,现在只剩下慨叹,果然是善恶终有报。
    可是,他的冰蛊害的李温不人不魔,心性残忍,滥开杀戒,他害的何止是一个人,他害了整个朝廷,朝中有多少清官直臣因一两句逆耳忠言掉了脑袋,天下有多少百姓跟着遭殃,这样看来,他犯下的罪,岂是瞎一双眼就能还得清的?
    老方士调制出冰蛊之后,太子太傅把冰蛊释放到御花园的蔷薇花上,那一日,靖怀故意邀李温到御花园赏花玩耍,引他到那片蔷薇花丛中,只有十一岁的李温并没有意识到皇兄对他下了杀心,结果被蔷薇花刺扎上了手指。
    冰蛊埋在李温体内,经由琴音引动才会发作,碰巧晁凰带他到凤翔找我小住,李温在弹琴时巫蛊发作,被墨白带到佛缘镇的桑海道士那里救治,桑海道士在他体内设下封印封住戾火,他幸而捡了一条命,从此搬出大明宫,独居于清凉院的事情,就如现实中我们已经知道的。
    自幼聪颖过人的李温原本就不看好李渼的治国理政之道,李渼的太傅仗势欺人,李渼却百般袒护,更让李温嗤之以鼻。他也不是没想过,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资格成为一国储君。自八岁云游归来,他随少卿看到山河壮阔,也看到了民不聊生,听到了受到恩泽的百姓对李怡的歌功颂德,也听到了苦难中的百姓痛骂苍天无道。这番游历彻底激发了他对皇位的渴望,他真的很想看看,如果换成自己主宰这片江山,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巧的是云游归来不久,李怡便御驾亲征,远征河湟。天下的注意力都被李怡牵扯向北方的战场,这是李温为皇宫中的战场做准备的最佳时机。一向审时度势的他也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开始招募四海浪人,训练成死士。东宫储君之位,他要取而代之。
    不巧的是,就在他利用两年时间募集三千死士,私自锻造兵器千余的时候,突如其来的这场变故一夜间摧毁了他的身体,也摧毁了他的意志。
    在佛缘镇的医馆里,他躺在病榻上,隐约间听到房间外的对话。
    他得的是不治之症,最多活不过二十三岁,老道士这样说。
    在他的规划里,招募死士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拉拢群臣,在朝中形成自己的势力,第三步赢得民心,即使最后兵变也会举起顺应天下的旗号,最后一步便是等待时机成熟之后,一举兵变谋取东宫,以太子位辅政,待李怡殡天,他君临天下,再实现他为大唐设计的蓝图。
    然而这所有的幻想,在他刚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破灭了。
    搬出大明宫,他再无机会笼络群臣,异病折磨他变得不人不鬼,性情乖戾易怒,谈何赢得民心,天下人避之唯恐不及,靖怀太子固然无能,至少还是个正常人,没人愿意把江山托付给一个怪物。
    感觉眼角发烫,他抬起手抹了抹眼睛,指尖沾染一颗晶莹的珍珠。他一动不动望着房梁,颓然一笑。
    这场皇权的斗争还没开始,他已彻底输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倾世风尘

李温移居清凉院后,我们没有过多停留,一来担心被人发现,二来唯恐跟丢了笙歌造成前功尽弃,于是抽身离开,马不停蹄赶到玉缘坊。
    我从来都不希望墨白在人堆里被崇拜者认出来,但今次不同,以笙歌在玉缘坊的身价,我若想尽快见到她而不排队,非得搬出墨白的名号。
    我径直走到坊主面前,咳了两声,指着墨白道:“瞧见了吗,这位是如假包换的大唐画圣墨公子,他想见你们这儿的头牌,”我强调道:“立刻,马上。”
    果不其然,坊主立刻崇拜地望着墨白,连连点头道:“没问题,没问题。”
    金堂里顶着红盖头的笙歌正坐在客人膝头,听到墨白点名指姓要见她,立刻把客人推到一边,飞奔过来往墨白身上扑。
    一看势头不对,我赶紧拽住她,把她拉的里墨白远了些:“笙歌,虽然你是青楼女子,但也矜持一点好不好。”
    盖着红盖头的笙歌正使劲扯开我,听到我的话,突然一愣,不再用力挣脱,掀开红盖头不明所以地问:“笙歌是谁?小女子名叫香梅。”
    我看着这张盖头下年轻漂亮的脸蛋,差点一口气背过去:“香!梅!怎么是你!”
    此时的香梅比我之前见到的香梅稚嫩了一些,水灵灵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小姑娘,我们认识么?”
    我没空理会她,赶紧转向坊主:“坊主你弄错了,我要找的是你们这儿的头牌。”
    坊主拉过香梅:“没错啊,香梅就是我们玉缘坊的金字招牌。”
    我也被弄得莫名其妙:“笙歌呢?”
    “笙歌?”坊主说着,好像丢了钱袋子似得惋惜地叹了口气,“她啊,前几日有个公子前来,已经重金将她赎走了。”
    每次都是刚刚找到笙歌的线索就跟丢,我都已经有点习惯了,好在这次我知道笙歌去了哪里。
    在进入画境前。算卦的老方士说有位公子为她赎身后,就把她送到了他那里。
    于是我们动身回到那间坐落在长安城郊荒山野岭间的茅草屋。
    我坐在马背上闲来无事摆弄一颗狗尾草,好奇道:“玉缘坊是长安城最大的青楼,笙歌又是玉缘坊里最有名的姑娘。想必身价贵得很吧?你说会是谁那么大的手笔,替她赎了身又不把她娶回家当小妾?”
    墨白对我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纵马悠悠前行,敷衍道:“这是你作出的画境,你问我?”
    我百无聊赖地把狗尾草在自己手指上绕来绕去。回头抬眼看他:“你不是一向什么都知道么?”
    “既然你这么夸我,那我就告诉你。”墨白嘴角扬起一丝弧度,一看他这个表情我就知道他正酝酿一肚子的坏水。
    我倒想听听他能说些什么。
    “温少卿。”他说道。
    我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你骗人。”
    他仍旧一脸坏笑:“你不信?那我们打个赌。”
    我想着,温家早就中落了,少卿入朝没几年才攒多少家底,何况他与笙歌非亲非故,平白无故地为什么要替她赎身?对自己这番推断自信满满,我回答道:“赌就赌。”
    马儿恰巧扬蹄驻足,我身子一晃,目光瞥见路旁那座茅草屋。此时的茅草屋虽然简陋。但远远干净许多。我看着从茅草屋里走出的人影,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再看仔细看,远远地,门内是一袭雪白衣裙,而门外走出的,正是一席翠衫的温少卿。
    墨白笑的厉害,我气得脸红:“这不算,你作弊!你是看到温少卿了!”
    茅草屋后还有一条路。少卿并没有看到我们,而是牵了马,从另外一条路上朝着相反方向去了。
    即便眼见为实,我仍旧一脸不可思议:“怎么会是少卿。他为什么要替笙歌赎身?”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我真是不明白,我认识的人为什么都那么有钱,偏偏就我自己一清二白,虽说有一身听起来很玄乎其玄的秘术,但那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墨白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明显不是不可思议。而是羡慕嫉妒恨,笑道:“你忘了,这时候的少卿是李温的太傅,打着皇族的名号,就算一个子都不给,玉缘坊也不敢不交人。”
    这个理由勉强可以让我心里平衡一些。
    为了防止再一次把笙歌跟丢,这一次我本来决定一直蹲在茅草屋外边等笙歌离开老方士,但考虑到我们整天在茅草屋外边溜达会被认为成不怀好意的贼人,这样一来老方士很有可能会去告官,更要紧的是我算了算日子,笙歌被老道士收养之后并没有立刻清凉院,意味着我们要在荒郊野岭蹲上好几个月,实在有点恐怖,只好作罢。
    按照墨白的意思,既然我们知道笙歌何时进入清凉院,何时与李温反目成仇,不如就以逸待劳,等到那个时候再来一探究竟。
    我被他说服,心安理得地跟着他游山玩水去了。
    我们青山绿水玩了一圈,掐着笙歌进清凉院的日子,早早回到茅草屋外。
    破旧的房舍,窗子上大大小小的洞,我们躲在窗外,里头传来稀里哗啦的碎瓷声可以听的特别清楚,笙歌纤弱的手指握着一片碎瓷,把老头儿逼到角落。
    老头挡着脸,退无可退,硬着头皮叫嚷:“是我好心收留你,你可不要恩将仇报!”
    笙歌声音虽笑,却是不可辨驳的怒意:“你好心收留我,却狠心害李温性命?”想来是老头儿调制蛊毒加害李温的事情败露,被笙歌发现了。
    老头自视理亏,却不肯承认:“反正这跟你又没有关系,你关心他的死活干什么?”
    笙歌不理会,锋利的碎瓷逼近老头的脖子,冷冰冰道:“冰蛊的解药。”
    老头不说话,笙歌蹙起长眉:“解药!”
    碎瓷抵进老头儿的肉里,老头终于慌了,遮遮掩掩道:“这种蛊没有解药……一旦中蛊,神仙也救不了他……”
    话音刚落。笙歌的手颓然失去力气,头脑中一阵嗡鸣。她瘫软地倒在地上,瓷片扎进她白若纤葱的手指,瞬间血肉模糊。
    救过她一命的那个温柔的少年。却被自己的亲人用蛊毒所害,她没了力气,说话声音断断续续:“你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迟早要遭报应的……”
    “你可不要怨我,要怨就怨太子!”老头慌忙把责任推开:“是太子让我干的,太子是谁。未来的皇帝啊,我一个小老百姓,除了听命,还能怎么办?”
    笙歌没有一丝血色,摇摇头:“不必说了,你造的罪,我替你还。”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
    老头良心未泯,终于有了一丝歉疚,阻拦道:“世人都说他是异病缠身的怪物,你要去一个怪物身边?”
    “不必多言。”笙歌没有看他。径直踏出房门。
    怪不得我们去找老头儿的时候,他下跪磕头请笙歌原谅他,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笙歌。
    怪不得笙歌要担下下蛊的罪名。
    我对墨白说:“她是为了替老头赎罪才去了清凉院?”
    墨白不置可否:“或许老头的所作所为只是给了她一个让她去找他的理由。”
    事实证明,墨白是对的。
    她将刻着“温”字的玉佩揣进怀里,在清凉院的大门外驻足许久。
    自玉缘坊角楼上那一曲千秋岁,她与他匆匆相见,到如今,已是时隔多年。
    当年豆蔻年纪的少女已经褪掉了青涩和稚嫩,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的这个女人,梨花似的脸上比当年更美了几分。雪白罗纱疑似九宫飞天。
    我终于能够再次清晰地捕捉到她的意识,从她跨入清凉院大门的那一刻起,她不仅是为赎罪而来,更是为报恩而来。为她认定的一段感情而来。
    她幻想着那个多年不见的少年长大之后变成了如何模样,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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