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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光之外，杨迟玉面沉似水，紧抿的嘴唇泄露出此刻的吃力与不安。
　　他不过练气六层，凭着祖父亲自为他打磨的灵剑与中品防御法衣才苦撑至此。
　　实力相差之下，已使不出任何回天之术。
　　心一点点沉下，余光瞥见一抹灰色娇影飞奔过来。
　　他猛地抬头，大吼道，“快走！带着九弟一起走！”
　　千玥脚下一滞，杨刺猬这是……要自己扛上？
　　“不必管我！十六妹妹快走！这魔修厉害得很！”杨九胖努力撑着防御阵，显得十分吃力。
　　“……”话说他只是用阵盘护住身后的凡人吧，怎么好像顶替杨刺猬打了一轮似的力竭？
　　“唉……真是麻烦。”千玥推开身后二人，脚下疾点，挨着战局边缘落下。
　　云纹鞭挥舞，似一道虹光炸开，灵光脱身而去，唯剩游蹿的火花，“轰”的一声缠向姜生后背。
　　纵然那火灵气灼意森森，于练气八层的魔修而言却没什么威慑。
　　只见蛇头杖忽地转身，喷出一道魔气，立刻熄灭燃烧的火焰。
　　火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去，魔气却并未就此收手，顺着火焰袭来的方向杀了过去。
　　若不是千玥身法灵活，一击之后早已远远避出，此刻定是身死道消。
　　“原来是你！”姜生阴冷一笑，“既然来了，就全部留在这断崖吧，还有这些凡人，正好做了我的血肥！”
　　杨迟玉面色发紧，余光看了一眼杨迟钧，见他如临大敌地守着阵法。
　　至于防御阵内的凡人，早已面如土色，嚎啕大哭。
　　杨迟钧面带烦躁，改动阵盘隔去阵中响动。
　　千玥晶亮的眸子沉下来，似有暗流涌动。
　　她紧了紧手中的鞭子，鼻间仿佛闻到血腥的味道。
　　是杀意！
　　“嘭！”云纹鞭甩向地面，柔软的身子借势腾空而起，借着未散的反冲之力打向姜生腰际。
　　鞭风划过他的衣角，破开一个口子。
　　未待对方反应，人已在另一侧落下，长鞭更是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甩向他面部。
　　这般戏耍试探多次，每每让他还手不及。
　　千玥却似不知疲倦，招式毫无匠气且招招不废。
　　姜生大惊！
　　即便他不愿承认，不论法力，这女娃的斗法身手远在自己之上。
　　可惜，修为太低，注定一死。
　　蛇头杖弃杨迟玉而攻千玥，浓厚的魔气染黑二人之间的空地。
　　那魔气之中带有怨灵之怒，如泣如诉，直冲向千玥识海。
　　姜生笑容得意，邪灵虽未炼成，对付练气修士却是绰绰有余。
　　别说练气二层，便是大圆满也休想抵抗。
　　只可惜啊，邪灵的怨气太难收集，否则他也不必跟那小子缠斗如此之久。
　　至于这女娃，小小年纪如此嚣张，就让她尝尝怨灵之怒的滋味罢！
　　到时，她的不甘、绝望定然十分精彩。连着血肉尸骨，可是上好的血肥啊。
　　算来这凡俗之地，能有机会抓到三个仙修，可真是天道庇佑。
　　想到此次血阵将反哺的威能，姜生面上的笑意愈发狰狞。
　　千玥的识海一望无际，中央有一小片澄亮的云光，其余则被白雾遮挡。
　　怨声闯入识海，本能地冲着云光而去，只那片云光却似隔了万里，历经千辛也走不到头。
　　白雾不经意地挪动，哭泣的怨声立时像被掐住喉咙，转眼没了声息。
　　千玥面色如常，心底却止不住庆幸。
　　若不是自己识海已开，其间蕴含的力量远非下界修士能及，倒真要中了这魔修的阴招。
　　至于姜生，见她面不改色地立在原处，心里一点点诧异起来。
　　蛇头杖复又喷出一口浓雾，青灰色的邪气争先恐后地涌出，同时响起的还有铺天盖地的哭泣声。
　　哭声里带着浓浓的恐惧哀伤，便是稍远处的杨迟玉和杨迟钧都被感染，目中不由浮现戚色，满面涕零。
　　倒是那些凡人，因被护在防御阵中，躲过一击。
　　若非如此，此刻怕是多了一地死尸。
　　姜生面露诧异，以怨灵之怒来对付女娃本就是出于愤怒，这精纯的邪气用一点少一点。
　　没想到她毫无反应，难不成是有宝物防身？
　　要知道识海可是修士最脆弱的地方，一旦受伤极难修复。
　　能够护住识海的宝贝，整个修道界也没听过几样。
　　姜生双目顿时泛起贪婪的幽光，狠狠心催动全部邪气。
　　只可惜，他注定是要失望的。
　　怨声刚刚进入千玥的识海，就被白雾吞噬，这一次连冲向云光的机会都没有。
　　“噗……”姜生一声闷哼，口中直直喷出一道血线，未及落地就被吸入蛇头杖中。
　　那法器红光一闪，姜生面色十分惨白。
　　趁此机会，千玥一鞭甩出，灵光擦过对方的臂膀。
　　她早就看出这魔修有些不太对劲，方才生受三次识海攻击之后忽然明白过来。
　　那怨声不仅吞食死物的怨气，还得吸食宿主的精血。
　　难怪他练气八层的修为，先后两次交手却是畏首畏尾，竟是有这样的弱点，怕是上次林中就是负伤而来吧？
　　精血汇集修士修为，失一滴也得休养许久。
　　若是失得多了，连修为都有跌落的危险。
　　除了本命法宝，修士祭练法器虽会滴入血液使之更加契合，却不是精血。而这蛇头杖竟然会不断吞食主人精血，显然是件大凶之物。
　　若没有特殊的功法相克，寻常修士哪还有命修至筑基。

第二十五章　往事（1）

千玥心头大定，长鞭宛若游龙，灵光闪过，黑影在地上纵横交错。
　　“啪！”魔修的黑衣被划破。
　　到底是散修，连件像样的法衣都没有。
　　杨迟玉已经恢复过来，持剑从另一侧围攻。
　　二人修为虽低了一大截，此刻趁着姜生负伤，竟也打得他节节败退。
　　“嘭！”灵气与魔气相碰，一声巨响狠狠炸开，震得断崖微微颤动。
　　姜生退后出去，面容已十分狼狈，黑衣更是破烂不堪。
　　他抬手抹去嘴边的血液，眸中仿佛淬了毒液一般，抬手一道魔气打向杨迟钧。
　　“小心！”千玥大喊。
　　得亏杨九胖反应不慢，险险避开出去。
　　待他从地上滚爬起来，手里的一阶阵盘应声而碎。
　　“啊！”王世瑜被一条黑雾卷起，往姜生的方向飞去。
　　千玥紧抿嘴唇，是要用血肥么？
　　云纹鞭甩向黑雾，试图将其拦下，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哇！”断崖上尽是孩子的哭声。
　　眼见那魔修笑意狰狞，刺眼而熟悉，千玥的心里仿佛被点了一把火。
　　那火苗起初摇摇晃晃，明暗不定，一瞬蹿高，怒意席卷。
　　长鞭脱手而去，卷住魔修的左脚。
　　只见他微微一动，脱开束缚。
　　“铿~”
　　幽阳刀破空而去，伴随着咧咧风声，火一般的炙热刺向姜生面门。
　　王世瑜的脖子被用力掐住，双脚离地苦命挣扎，整张脸涨得通红。
　　姜生左手将他死死擒住，右手握着蛇头杖，打向飞来的短刃。
　　却见一阵红光在近前炸开，竟是贴着一张上品烈焰符。
　　灵符燃尽的时间算得精准，浓浓的火光于身前一尺处疯狂燃烧。
　　火热的气息狠狠压下姜生的魔息，一个呼吸的瞬间，千玥飞身穿过浓雾火光，手持刀柄，狠狠插入其丹田之内。
　　紧接着拔出刀身，挥断其左臂，一脚踹开王世瑜，幽阳刀再度刺入姜生眉心。
　　这串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泥带水，令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哭声戛然而止，耳边只有风声吹过，断崖一下子安静下来。
　　千玥双手握着刀柄，血液从脸上一滴滴落下，思绪不由飘散。
　　早春的南下镇烟雨蒙蒙，青桐树上满是归来鸟燕，叽叽喳喳和着桥下流水，如诗如画。
　　镇上的青石路年久失修，送货郎推车经过，带起一串咔咔声。
　　早市结束之后，细雨散去，日光初霁。
　　孩子们跑到最高的老青桐树下，你追我赶地嬉闹着。
　　烟雨洗涤后的南下镇，立刻鲜活起来。
　　陈家囡囡刚满六岁，身姿有些圆润，追了陶家小子半天，累得直喘。
　　她停下脚步歇了两口，注意力却被青桐树那头的棚子吸引。
　　她看了看还在奔逃的小伙伴，毫不犹豫地往棚子走去。
　　“吴二娘，我要一碗杏仁茶。”
　　“哟，陈囡囡，又跑累了吧？赶紧坐下，二娘给你端茶喝。”
　　小女娃费力地爬上凳子，还不忘小心掩在大树后，躲开陶家小子搜寻的目光。
　　“咕嘟~”陈囡囡端起瓷碗大口喝着，“真好喝。”
　　吴二娘笑眯着眼，“二娘做的茶当然好喝，一会儿别玩儿太急，小心又从胃里返上来，难受得紧。”
　　陈囡囡乖巧地应了一声，转着眼珠子盘算起什么。
　　“一会儿爹爹该归家用午膳了，今儿是初一，求他给我买个糖人吧！”
　　想到铺子里昂贵精致的糖人，小女娃的心一下子火热起来。
　　呲溜跳下凳子，拍了个铜板跑远了去。
　　南下镇有七八座石桥，陈囡囡穿过大半个小镇，来到一家点心铺门口。
　　一根根造型精致的糖人裹着红色糖衣，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她咽了咽口水，往私塾的方向翘首盼着。
　　好慢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觉得糖衣快要融化的时候，那袭青衣终于出现在视线里。
　　“爹爹！”陈囡囡激动地跑上前去，仰头张开双臂。
　　青衣男子弯腰抱起她，宠溺一笑，“囡囡怎么跑到这里来玩？今日没在青桐树下捉迷藏吗？”
　　“囡囡来接爹爹下学。”小女娃撒娇着蹭了蹭男子的脸颊。
　　青衣男子哈哈大笑，点点她的鼻子，“囡囡是想让爹爹给你买什么？直接告诉爹爹吧，大不了待会儿回去被你阿娘埋怨一通。”
　　陈囡囡开心地咯咯大笑，眼睛里一闪一闪，好像洒满了光辉。
　　“爹爹真好，囡囡要糖人。”
　　“走，爹爹给你买。”
　　铺子里的伙计是个年轻人，看见青衣男子热情招呼道，“陈先生，您家的闺女可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了，您要再不来我可都要不忍心了。”
　　“哈哈，早知如此，我该晚些过来才是，也好让囡囡学会自力更生。”
　　“嗨，有您这样疼闺女的爹爹，囡囡哪还需要自力更生啊，这辈子都得是被人宠爱的。”
　　二人笑谈几句，陈囡囡终于得了她心心念念的糖人——是所有糖人里最大的那个。
　　牵着爹爹的手，陈囡囡心满意足地归了家。
　　意料之内，阿娘埋怨了几句，便再度钻进了灶间里。
　　等着开饭的时间，陈囡囡坐在院子里，双手捧着晶亮的糖人闻了又闻，还是舍不得下嘴。
　　这糖人可贵了，如果不是爹爹疼爱，家里怎么可能会买。
　　又抬头望了眼远处的青桐树，想着陶家小子不知道归家了没有。
　　她决定了，吃饭之前得让小伙伴看一眼她的糖人！
　　陈囡囡瞧了眼屋内的爹爹和灶前的阿娘，偷摸着出了院门。
　　只是她不知道，这一眼竟成了永别，而她心心念念的糖人最后也没有吃上。
　　陈囡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阴冷潮湿的草垛上。
　　头顶是乌黑的石壁，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不停喊着“爹爹”。
　　难过的是，这一次她哭了很久，爹爹也没有来找她。
　　反而哭来了一个长相丑陋的男子。
　　这人头发稀疏，发色灰中带白，看着自己的眼神好生可怕。
　　“别哭了，你爹爹不会来的。”男子的声音不太好听，阴冷的很。
　　陈囡囡生气地喊道，“你骗人，爹爹最疼我了，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第二十六章　往事（2）

男子似乎心情很好，并不理会她的愤怒，仰天大笑道，“天生魔骨，往后你就跟着我吧。”
　　陈囡囡听不懂他说的话，心里期待着爹爹赶紧找到她，把这拐子送进官府。
　　不错，这个人一定是拐子！
　　可惜，她等了很久，爹爹都没有找来。
　　自那日离开南下镇，她便被扮作男孩模样，扎着道士头，四处游走。
　　市井街头，林中妖兽，乱葬岗上。
　　她从一开始的恐惧，焦虑，新奇变成如今的平静妥协。
　　潘路庆对她的变化很是满意，看管也松懈许多。
　　即便如此，她却不敢尝试逃走。
　　见过修士的手段之后，她深刻地意识到一件事。
　　凭一己之力想要离开潘路庆是绝不可能的。
　　陈囡囡跟着男子去了很多地方，慢慢长到十四岁。
　　八年时间里，她知道了这世上有一种人叫做修士，他们飞天遁地，大法无边。
　　而胁迫她的男子是个邪修，叫做潘路庆，不过是众多修士中最低阶的那类人。
　　据说他原本是个魔修，碍于资质低阶，无奈沦为邪修。
　　这些年他带着陈囡囡走遍魔修地界，就是为了打听魔骨换资一事。
　　天生魔骨若是修魔，进阶一日千里，可说是注定要飞升的。
　　潘路庆虽入了邪道，受天地法则限制无法飞升，可心中到底存着幻想。
　　可惜魔骨资质源于上古，流传下来的典籍甚少，换骨之法更是难觅。
　　再加上此事隐秘，无论他还是陈囡囡都不愿让第三人知晓，查探起来更如大海捞针。
　　陈囡囡倒是庆幸，若不是因此缘故，自己怕是早就成了潘路庆的手下亡魂。
　　就像现在，潘路庆放她一人在坊市中游荡，独自外出探查消息。
　　看似信任，实则身体里早被打下禁制，只要动念逃离，立刻就会被烈焰焚身。
　　幸好潘路庆每次外出，多少会给她一些灵石，也能让她在坊市内逛逛，日子显得不那么难熬。
　　散修虽过得清苦，但对筑基修士而言，几块灵石也算不得什么。
　　陈囡囡一介凡人，没有什么地方能去，顶多也是去茶楼听戏，感叹下自己的遭遇。
　　天生魔骨，若是自己能够修炼就好了。
　　可这样的念头只能压在心底，潘路庆是绝不允许她有的。
　　“速回。”腰间的木牌亮起，传出冰冷的声音。
　　陈囡囡深吸一口气，往租住的小院走去。
　　潘路庆坐在院子里等她，八年的时光，修士的容貌并没有什么变化。
　　见她回来，难得和颜悦色道，“今日也去茶楼了？”
　　“嗯。”
　　潘路庆笑道，“此次我去了钟鸣峰，打听到一些消息。”
　　陈囡囡浑身一震，指尖嵌进肉里却浑然不觉，她听到自己低低的声音，“如何？”
　　潘路庆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语气安慰，“你不必害怕，以后我不会杀你，而且还会教你修炼。”
　　“你说什么？”陈囡囡猛地上前，不敢置信地追问。
　　潘路庆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魔骨换资一事是我想差了，以我的身体至多能炼化一小截，既然如此又何必取你性命。不如你拜我为师，往后我教你修炼如何。”
　　被长久的绝望压抑，陈囡囡甚至没有去细思他话里的漏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道，“徒儿拜见师父。”
　　潘路庆温和一笑，“起来吧，今日出发钟鸣峰，往后我们就在那里住下。”
　　陈囡囡兴奋异常，这八年的流浪与苦闷似乎一下子得到释放，即便这个人是当初将她拖入黑暗的仇人，也顾不得深思。
　　二人迅速退掉小院，赶到钟鸣峰时已是深夜。
　　“今日先在这里住下，你去睡上两个时辰，待日出之际开始修炼。”
　　“是。”
　　一路奔波，陈囡囡虽然累得不行，但一想到天亮后就能踏上修途便激动得夜不能寐。
　　至于是和潘路庆一样成为邪修，还是修魔，已经不重要了。
　　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这般激动兴奋地辗转半夜，才算浅浅入眠。
　　同她一样激动的，还有潘路庆。
　　他望着不远的前方，云雾掩盖下那座钟形山峰若隐若现，眼中的狂热一下子点燃起来。
　　“魔骨啊魔骨，明日该是我的了。”
　　东边开始泛白的时候，潘路庆叫醒陈囡囡。
　　“走吧，上山。”
　　陈囡囡本就浅眠，立刻起身往山上走去。
　　此时天色尚早，四周仍是一片漆黑，脚下的山路沾上晨雾异常难走。
　　“师父，我们为什么不坐飞行法器啊？”
　　潘路庆声音冰冷，头也不回地说道，“徒步上山方显一片赤诚，抓紧赶路吧，定要在日出之前登上中间那座山峰。”
　　陈囡囡似懂非懂，只是他既这么说了，也由不得自己说不。
　　黑暗里很快响起声声喘息，陈囡囡咬紧牙关，想到自己登上钟鸣峰后便可脱离凡胎，心头便一阵迫切。
　　随着时间的流逝，四周渐渐明亮起来，钟鸣峰近在眼前。
　　潘路庆再也压抑不住激动，眼里一片狂热，他伸手捉住陈囡囡的手臂道，“徒儿走得太慢了，还是让为师带你上去吧。”
　　筑基修士的体力自然不是凡人可比，陈囡囡只见到眼前景色飞掠而过，抬眼见到潘路庆笑意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