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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白驹_夜翔-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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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假期前的最后一天,所有学生都在聊晚上去哪里玩的事,旁边还有搭台的男生在外放手机视频,吵得令周洛阳很烦躁。
  杜景听不清,说:“什么?”
  周洛阳稍大声点,重复了一次,杜景点头。
  “查药物代谢影响,所以要抽血!”杜景答道。
  周洛阳说:“下午还去射箭么?!”
  杜景说:“去!你去么?!”
  周洛阳一直想去看看,只是临近期末没时间,他知道杜景不太喜欢篮球等多人配合、接触的社团活动,从前他一直觉得杜景的情绪不太稳定,现在总算明白了,因为躁郁症,他怕控制不住自己,与人产生争执,所以选择了最不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射箭。
  “可以吗?”周洛阳说。
  杜景没听清,看了四周一眼,很烦躁,周洛阳马上打岔,大声重复,把杜景的注意力拉回来。杜景说:“当然可以!你在想什么?!”
  “赶快吃完回去吧!”周洛阳说,“食堂里实在太吵了。”
  两人沉默吃午饭,周洛阳夹了个鸡腿给他,说:“你吃这个,我想吃你的鱼腩。”
  “都给你,”杜景说,“我又被歧视了。”
  周洛阳:“?”
  “我又被歧视了!”杜景指指盘子里的菜,示意他看份量,只有三块肉,周洛阳笑了起来。
  每当周洛阳去打菜的时候,餐盘里就很丰盛,杜景去打的时候,则总是要吃一记食堂大妈癫狂奥义,荤菜奔离流散的痛,作为补救,杜景通常会打双份,吃不完算。
  将近十分钟后,吃到一半,杜景忽然问:“你很什么?!”
  周洛阳一脸茫然,抬头看杜景,杜景表情有点不太对,也许因为嘈杂的环境令他心生厌烦。
  “我说!你很什么?!很担心我?!又怕我怎么了?!”杜景旁若无人地朝周洛阳问道。
  周洛阳马上反应过来,辅导员的那句话让杜景敏感了。
  “没有!”周洛阳说,“没有担心你!”
  “很什么?”杜景道,“说啊!”
  周洛阳知道要打消杜景的疑虑,只能认真回答他,他考虑了一会儿,在“回寝室说”和直接告诉他之间,选择了后者。
  “我说,我很喜欢你。”周洛阳答道。
  杜景那表情带着戾气,疑惑道:“什么?!”
  “不是担心!”周洛阳旁若无人,朝杜景大声道,“是喜欢!我说我很喜欢你!”
  四周刹那一下全静了,前后左右,包括隔壁搭台的,所有人一起看着周洛阳与杜景。
  周洛阳:“……”
  杜景:“……………………”
  杜景的脸刹那就红了,四周当场哄笑起来,周洛阳怪异地看着他们,但不片刻,大伙儿便习以为常,继续吵吵闹闹,吃他们的饭,没有起哄,知道这不是告白。
  直男对直男说“喜欢你”,气场明显不一样,这点还是能区分的。
  先前杜景身上的戾气,瞬间一扫而空。
  午后两人回寝室,杜景去喂乌龟,一边喂它吃饲料,一边自己吃药。一人一龟,各吃各的。周洛阳不死心地看手机,那文章终于删掉了,谢天谢地。乌龟也开始愿意吃东西了,一切变得轻松起来。
  下午射箭社人不多,社长朝杜景问:“中午吃饭怎么不来?”
  杜景答道:“忘了。”
  周洛阳才想起,杜景原本计划是参加社团聚餐,说不去就不去了,忙朝社长道歉,说:“我把他叫走了,我的错。”
  社长摆手,显然对杜景参加集体活动也不抱多大希望,事实上他不来,大伙儿反而还轻松。
  杜景对此的回答是:“没关系,本来也不想去。我教你开弓射箭。”
  杜景自己戴上连左肩一体的单片护胸皮甲、腕甲,提来箭袋,又给周洛阳戴上装备。周洛阳活动胳膊,看杜景。
  “像我这样。”
  杜景站在他的身前,做弯弓搭箭的动作,起手漂亮而标准,眼神专注,望向对面靶子。
  周洛阳被杜景的表情吸引了注意力,他的眉目轮廓很深,望向靶时双目有神。横过鼻梁那道疤痕,在练习场的顶灯光芒的照耀之下尤其明晰。
  周洛阳想起BBS上那句令他愤怒的“刀疤脸”,这时候却忍不住心道:刀疤脸还挺帅。
  杜景:“?”
  周洛阳点点头,试拉弓。
  “不要动。”杜景说。
  杜景开始纠正周洛阳的动作,手掌托了下他的右肘,周洛阳拉开一会儿便觉得手臂、肩背肌肉有点紧张。左手还不受控制,稍稍发抖。
  “放松,不要绷着,”杜景答道,“放,注意脸别动。”
  周洛阳放箭,果不其然,脱靶。
  周洛阳:“还挺有趣。”
  杜景让周洛阳站直,站到他的背后,手把手开始教他,他的唇稍贴着周洛阳的耳朵,从身后抱着他,两手环到他身前,扣着他的手指,两人一同拉开了弓。
  “放松点,”杜景沉声道,“不要紧张。”
  这下周洛阳几乎是被杜景抱在怀里的,还被他在自己耳畔说话时的气息吹得很痒,耳朵已开始发红,教人弯弓搭箭的姿势实在太暧昧了,不亚于手把手地教人打高尔夫。
  “射箭社简直是泡妞绝杀。”周洛阳打趣道。
  自己要是女孩,对杜景绝对是无法招架的。
  他还注意到有男生穿着汉服,甚至明代的飞鱼服,带着女朋友过来教射箭,那场面是相当帅气。心想等下学期进了射箭社,自己也要买一身,简直帅到飞起。
  杜景从身后腾出一手,推周洛阳下巴,让他转向箭靶,去看他该看的地方:“看靶,你在看哪儿?”
  周洛阳说:“放!”
  周洛阳松手,那一下杜景只用了虚力,箭矢拖着响片,离弓弦刷然而去。
  正中靶心。
  “帅!”周洛阳说,“你练多久了?”
  杜景答道:“没有很久。”
  “你射几箭给我看看?”周洛阳摸出手机,想给杜景录个视频,回去好照着学。
  杜景这次没有回避摄像头,先是左手持弓放了一箭,又用右手拿起另一把弓,再放一箭,两箭正中靶心,换弓,出箭,再换弓,再射箭。连续五六箭,全都钉在红心上。
  周洛阳看他的姿势相当标准,笑了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射箭社里,少数人注意到杜景的动作,纷纷发出“哟!”的惊呼。
  一群人开始鼓掌,连社长都吹了声口哨,朝杜景比了个大拇指。
  周洛阳:“??”
  杜景没有任何回应,示意周洛阳用练习弓继续。
  周洛阳开弓,朝社长问:“你们刚才为什么鼓掌?”
  “左右开弓!左右开弓啊!”社长那表情,简直写满了对杜景的崇拜,“怎么做到的?平时没见你练,杜景!你太牛了!真是太牛了!”
  社长又跑了过来,他对杜景向来不怎么注意,朝周洛阳问:“你是他朋友吗?你来我们社不?”
  周洛阳还没回答,杜景却说:“他要来。”
  周洛阳说:“下学期招新我就递资料。”
  “别分心,”杜景只答了一句话,便朝周洛阳说,“继续。”
  周洛阳朝社长说:“能帮我录一下吗?我想看下动作哪里不对。”
  射箭社里有镜子,但周洛阳想记录下来回去看,社长便接过手机,与杜景在一旁看。周洛阳射了几箭,杜景又站到他身后抱着他,纠正他拉弓的姿势。
  “你整个人太紧张,”杜景说,“手都在发抖。”
  “我刚才不紧张,”周洛阳说,“你手把手教我,我就开始抖了。”
  杜景于是放下手,把手放在周洛阳腰上,侧头看靶,再稍稍低头,看周洛阳,说:“保持视线平齐。”
  这个动作实在太暧昧了,周洛阳第一次与一个男人这么近距离接触,心脏不免怦怦地跳,这是自然界里自发形成的、当两只雄性动物的领地发生交汇时的侵略气势——一旦超出安全距离,在内心接连响起警报声,肾上腺素与荷尔蒙的分泌顿时超标,带来紧张、刺激与不安的混合感觉。
  他既要分心应付这种警报,又要对准靶子,半是兴奋,半是危险带来不停的颤抖。
  杜景却非常自然,仿佛已经默认了周洛阳对自己领地范围的入侵,习惯了他待在自己周遭的区域里,甚至还允许他挨得更近一点。
  “好了,”社长说,“回去你自己看看。”
  周洛阳接过手机收好,社长一走,杜景便放开周洛阳,走到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周洛阳松了一口气,专心地看着靶子。
  “你刚才是在耍帅吗?”周洛阳有点疑惑。
  杜景答道:“没有。”
  “明明在耍帅,”周洛阳终于回过神来了,说道,“左右开弓,只是我看不懂。”
  “明明是谁?”杜景一本正经反问道。
  周洛阳道:“放完假我去买弓箭,这活动挺有意思。以后一起练,不想去篮球社了。”
  “我买给你。”杜景问,“为什么不想去?被欺负了?”
  “没有,”周洛阳说,“只是最近不想打篮球。”
  杜景拉开弓,射了一箭,答道:“别又是为了陪我。”
  周洛阳也射出一箭,又脱靶,答道:“当然不,怎么总是这么想?早该带我来了。”
  杜景拉开弓,周洛阳观察他的动作,也拉开弓,杜景忽然说道:“我本打算今晚就亲口告诉你,没想到他们不给我这个机会。我一直很怕,怕你换寝室,怕你疏远我,所以没敢说。”
  “什么?”周洛阳茫然道。
  “我得了躁郁症的事,”杜景认真地说,“我发现BBS上的帖子很久了,我不想让你看到它。”
  周洛阳把拉开的弓复又放下,手持弓箭,怔怔看着杜景,杜景也把拉开的弓箭松下,沉默地看着周洛阳。
  他们安静站着,彼此对视。
  周洛阳察觉到:他对杜景而言,比自己以为的重要太多。
  后来他听了许多次《Stan》,慢慢地,也以为自己了解了杜景。


第17章 现在
  那年的最后一夜,他们按原先计划,去净慈寺听钟声跨年。
  南屏晚钟与雷峰塔外人山人海,市内出动大量协警维持治安,为了不挤散,杜景牵着周洛阳的手。
  “去年跨年你和谁一起过的?”杜景随着人群移动,不时回头看周洛阳。
  周洛阳答道:“徽州,和女朋友一起。”
  “现在还在一起么?”杜景问。
  周洛阳解释道:“开春就分手,她去国外上学了,那天晚上本来想住酒店,但酒店全满,只能送她回家,你呢?”
  周洛阳祖籍宛市,后来因缘际会,在徽州生活了很长时间,而后因父亲的生意,又来了江南,已经被调教成了一个南方人。
  杜景说:“我一个人,在时代广场。”
  周洛阳高中时谈过好几任,但都无一例外,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喜欢的时候很喜欢,分手以后也适应得很快。
  “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定就是换别的人和你来了。”杜景去排队买热咖啡,与周洛阳等敲钟,四周全是情侣,也有不少单身年轻人结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和女孩聚在一起,场面总是很有趣也很自然。
  男生和男生出来跨年的组合,便有种单身狗的苦大仇深。
  周洛阳认真地道:“不会的,如果你不介意当电灯泡,去哪儿我都会叫上你。而且说不好还是我当电灯泡呢?”
  他确实很喜欢杜景,并非嘴上说说,周洛阳有种习惯,没人让他照顾,他就全身不自在,总想着身后是不是该跟着个人。从这点上说,他觉得自己有一定的沙文主义思想。
  杜景答道:“医生不建议我谈恋爱,谈恋爱会产生压力,加重病情,害人害己。”
  “可是真的爱上了,你也没有办法对不对?”周洛阳如是说。
  杜景点了点头,热咖啡没了,只买到一杯,杜景便递给周洛阳,让他暖手。周洛阳朝他递了递,杜景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点。
  “只能依靠理智,控制自己,尽量远离。”杜景说道。
  他们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坐下,远离喧闹人群,净慈寺、雷峰塔连着西湖岸边所有的灯都开得缤纷灿烂,映得这夜寒冷的杭州热闹繁华。
  “你是不是一直很想问,我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周洛阳尚在出神,他感觉到今夜的杜景不同于以往,两人都带着把事情说开了的轻松感。
  “其实真的挺帅的,”周洛阳说,“不是夸你,在我的审美里确实觉得很好看。是因为打架么?”
  杜景摇摇头,说:“不,原因一点也不酷,从六岁查出病情开始,我就被这个病折磨很久了,青春期中,双相时常表现为抑郁发作,具体表现为突然毫无征兆想哭,有时甚至毫无来由地想死。”
  “十七岁那年,高中班上,许多同学在谈恋爱,医生则强烈建议我不要谈,控制自己,尽量不去喜欢任何人,度过青春期后再说。”
  “不知道为什么,有天我看见学校里的情侣,就想到,我还要这样受上许多年的折磨。我决定结束这一切……”
  周洛阳没有打断杜景的自述,仰头看着天空,群星闪耀。
  “……于是我在生日那天的傍晚开着车,到山上的一道断崖前。”杜景喃喃道,“我告诉自己,如果我一脚油门,驾车飞到对面二十米外的断崖上,这就是天意,我还会继续活下去。”
  周洛阳:“……”
  “如果连人带车一起坠下深谷,我就彻底解脱了。”
  哪怕杜景现在就坐在周洛阳身边,他听着这讲述,也忍不住捏了把汗。
  “后来你留下了这道疤。”周洛阳说。
  杜景说:“对,飞出去的那一刻,感觉很奇特,就像有一个灵魂…一个实实在在的,幻想中的爱人的灵魂,倚靠在我的胸膛上,贴近我的心脏。而摔下深谷以后,经过的人发现了我,叫来911,把我送到医院。在我昏迷的时候,不停地叫我的名字。醒来的时候,我在医院里缝了七十多针,又躺了三个月。不过因为年轻,身体好得很快。”
  周洛阳心想,没有摔断脊椎、高位截瘫简直是奇迹,他不敢去想杜景万一瘫痪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那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虽然这么说不对……”周洛阳想了很久,他都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三观是不是被杜景给带偏了,但在这一刻,他决定说实话。
  “可是你真的很酷,”周洛阳说,“比我想象中的更酷。”
  就像流星一般,在昏暗的天幕下划过高空,用这种方式作为人生的谢幕,简直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剧情。
  周洛阳有段时间一直在思考,关于杜景,关于他的病,也关于他的微博小号。起初他觉得,那个无人知道的微博小号,不过是杜景自说自话,写日记一般,宣泄情感的自留地。然则真的是这样么?
  后来他渐渐认为,这是杜景的求助。毕竟纯粹私人的想法,他完全可以把所有内容对自己可见,就不会被人看见了。发布出来,也就意味着他仍然希望,或是幻想着有什么人能看见,希望有人来拉他一把。
  只是杜景自己没有意识到内心真正的想法罢了。
  “你要正式答应我,”周洛阳说,“不能再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去做这种事,因为咱俩已经是朋友了。”
  杜景:“行。”
  周洛阳解释道:“不是要你强颜欢笑地活下去,如果有那么一天,你的病情已经严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连活着也是痛苦,我不会强留你,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杜景没有回答。
  周洛阳说:“至少,咱俩得有一场认真而礼貌的告别。”
  杜景左手握着咖啡杯,抬起戴着手套的右手,周洛阳会意,抬起左手,两人并肩而坐,互一击掌。
  他知道杜景答应自己了。
  倒数结束,新的一年来临,他们没有跟着人群欢呼,只是都站了起来。
  周洛阳朝杜景张开手臂,说:“新年快乐,又长大一岁了。来抱一下?”
  杜景抱住了周洛阳,在寒风里,两人抱了下。
  那夜他们回到寝室后,杜景的话依旧不多。却因为这天所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他们真正跨过了一直以来的那道障碍,寝室里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不再像以往般客气和睦,显得自然而轻松。
  周洛阳感觉到了一种他失去已久、既熟悉又奇特的氛围,那是被称作“家”的气场。
  杜景买回来的小圣诞树上闪烁着彩灯,映着在恒温箱里睡觉的小乌龟。
  “可以把你的床推过来,并在一起。”周洛阳提议道。
  杜景鞋没脱衣服没换鞋,进来就躺在床上看手机,闻言看了周洛阳一眼,片刻后默不作声地起来,躬身将单人床推了过来,靠在周洛阳的床边上。
  “哟呵——”周洛阳说道,“床变大了,睡起来还舒服点!”
  虽然他不知道治疗杜景失眠的办法,是与人“睡同一张床”还是“睡同一张床垫”,但男生宿舍里这么摆放并不奇怪。他偶尔会看见听瀑楼里,其他寝室的研究生师兄也把床并到一起,一来寝室空间利用率变高,过道更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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