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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代替不了她，她能得到的东西几乎微不可见，付出的代价却太大了。
　　过了六七日，白冥熠才回到石室。苏澈扒在法器边缘，露着半张脸，从他一进去就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白冥熠：“看什么看？”
　　苏澈赔笑：“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白冥熠嗤笑，“我憋了二十年了，还不能出去透透气？”
　　苏澈：“能。”
　　白冥熠：“少装乖！”
　　苏澈便真就不再说话了。
　　白冥熠一副不苟言笑的嘴脸，盘腿往地上一坐，悠悠道：“我能给你炼化出肉身，还能伪装成仙体，普通修者根本难以分辨，但十有八九瞒不过玹紫境里的上仙。这事能不能成，一是看你能否忍得住炼化之苦，二就要看你的运气。你要试试吗？”
　　苏澈茫然道：“能炼化出肉身？还能伪装成仙体？你到底行不行啊！要行你怎么不早点在你自己身上试试？”
　　白冥熠一咧嘴，“我怕疼啊苏苏，没什么要命的事，我一般不找这种虐。我要死要活到最后，这肉身也是个假的，稍微不留神就又废了，还不如我现在这个好呢，我犯不着是吧？”
　　苏澈大彻大悟似的点点头。
　　白冥熠又道：“这么做对你还有个好处，你是有元神的，有个肉身来寄放，元神还能回来。现在我再问你一回，你确定吗？”
　　苏澈：“咱就这么干吧！”
　　白冥熠翻个白眼，把这几日凑过来的各式法器一一取出，按顺序摆放，然后道：“我话说前头，你肯定要受大罪了。我呢，也不打算同情你这种上赶着犯贱的，权当无聊，拿你消遣好来打发时间了。可是如果你真受不住了，随时喊停，你说不玩咱们就不玩了，好吧？”
　　苏澈眉开眼笑道：“别管最后成不成，下辈子我都报答你哈。”
　　白冥熠瞪眼，“你滚吧，少拍我马屁，我这心里还不痛快呢，正好咱们早点开始，我也拿你出出气。”
　　自从白冥熠下了这决心以后，他便有预感，苏澈不会再退缩了。
　　就算她根本想不到自己到底会面临怎样的折磨，也一定不会后悔了。也许，最后她会因坚持不住而魂飞魄散，也绝不会对这一场炼化喊一声“停”。
　　所以，当穷年累世化作细沙滑过指缝，当他一次一次看着苏澈带着生不如死的绝望仰面躺在法器中，他都没有开口问过一句：你可还愿意？
　　近一千九百年后的轩翎历四一二七年，苏澈“仙身”大成，法器碎裂。
　　白冥熠将苏澈带离背阴山，往天山而去。

　　☆、第二百八十九章

　　时隔两千多年再回到现世，于苏澈而言，已不是恍如隔世这般简单。
　　这段漫长的岁月中，凡世也终于重生。人间又有了新立的人皇，仅不足五百年的历史，还没有当年飒熙与楠樾一统天下的霸气与积淀。
　　可无论如何，凡人的势力又在凡间回归了上位，妖魔鬼怪也几乎销声匿迹了。
　　白冥熠此时才有些恍悟。当年看着这落魄山河即将倾灭，他作为魔尚且焦灼，便对玹玥上神的视若无睹很是难耐。
　　可如今想来，世事终究不过一场场轮回，过往各界命数也都由天定，各自世风畅行其道，上古时，神界也从不轻易出手相扶乱世。所以，这或许也是自己当年无法揣测的神意？
　　他与苏澈走在灵越国都城繁荣的街道时，这想法突然让他忍不住自嘲地冷笑了一声。
　　苏澈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新长裙，听见他这声怪笑，便抬起头来，“你知不知道自己长得吓人？大街上这么笑一声，这路边的买卖不做了？”
　　白冥熠斜眼瞥她，些微倨傲道：“我长得吓人？呵，你知不知道，本尊高不可攀的帅气都够在上古各界兴风作浪？”
　　苏澈皮笑肉不笑道：“听墨儿说过，是够浪。”
　　但白冥熠这一番话，再加上这番街景，倒让苏澈想起了久远以前的那只公孔雀——玹紫境的仙君萧焕。
　　她又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叹道：“没了仙爷爷和稔稀送我的珠串和坠子了。”
　　白冥熠嗤道：“那都是些驱邪的玩意，你拿来自杀啊？”
　　苏澈一阵恍惚，笑道：“啊，我现在是邪祟了。”
　　白冥熠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而后点头道：“嗯，你是邪祟了，以后自求多福吧。”
　　苏澈眸光黯淡，指着街旁一家简陋的包子铺道：“饿吗？”
　　白冥熠：“你可真能替我心疼银子，走了这么久的路，成天拉着我吃包子，你良心到底何在？”
　　苏澈：“邪祟没良心。”
　　白冥熠：“……”
　　他知道，苏澈这肉身是假的，吃什么都没味道。可她每次吃起包子来，看着都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挂着一下巴的油，能吃得一脸满足。
　　他当然猜得到，这姑娘心里肯定又在因为什么犯着轴，可就算他二人独处石室近两千年，他也总是看不透她那点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想起曾经玹玥的凡身宣璟辙，苏澈与他不过做了几年的青梅竹马，之后又分离数年。可二人不言不语便能相知甚深，实在不易。而且指不定，这包子也和他有那么点关系呢。
　　白冥熠一双筷子戳在桌上，看着最近满天乱飞的包子，叹了一声，吃不下了。
　　出背阴山之前，他便对苏澈交代了所有的老底。
　　他能想办法将她这具“仙身”送入玹紫，他拼了全力炼成的肉身也只能护她不被无意间的仙力所伤，可如果她的真身被玹紫的仙君识破，那她便毫无自保之力，两千年的苦也是白白忍受，只有死路一条。
　　苏澈对自己一入玹紫便可能灰飞烟灭这事似乎看得极淡，且再三保证若平安深入也绝不往阶品高的仙君跟前凑。她会躲得远远的，能看得到玹玥的哪怕一道影都好，若看不到也实在没所谓，至少能看看他生活的玹紫是什么样子。
　　她要求的这么少，白冥熠还能说什么呢。
　　他什么也不再说了，也不提玹紫境入口的万劫天雷阵，只凭她苏澈是万万躲不过的，而他白冥熠，亦是。
　　他们又在这灵越国都城闲逛了两天，白冥熠给她买了个玉坠子挂在腰上，借以安慰这邪祟的自尊心。
　　“我入了玹紫境以后，你去哪里？”苏澈将玉坠子挂在腰间，晃来晃去让那流苏飞旋，很是好看。
　　白冥熠：“无聊啊，你去了玹紫，我就又没事干了。”
　　苏澈：“你不去无心之境看看凌天？现在世道这么安稳了，也不知道他如何了，别已经被收拾成一张狼皮了吧！”
　　白冥熠：“要么成了一张狼皮，要么就是妖王了。不过，据说你死那日，他把隆洌打伤了，所以我猜普天之下能伤得了凌天的存在也不多。”
　　苏澈一怔：“他把……他把谁打伤了？为什么？”
　　白冥熠：“这事我都没和你说？”
　　苏澈摇头，“你每天能絮叨十二个时辰都不用歇会儿，我就猜得出你根本记不住自己说过什么。”
　　白冥熠笑道：“瞧你说的，我不嫌嘴累？这隆洌啊，我猜他犯不着为你，大概是为了玹玥上神的凡身也正好死在了那一日，所以发了疯要毁天灭地，才被凌天给打伤的。”
　　苏澈愕然。
　　白冥熠：“怎么？”
　　苏澈喃喃道：“你说玹玥上神的凡身如何？”
　　白冥熠：“那一日同你一起死了呀……哎？你这是干嘛？这我也没说？”
　　苏澈：“……”
　　白冥熠含手指，纳闷道：“我怎么连这事都没说？”
　　苏澈：“何事？”
　　白冥熠：“我也是听说啊，到我这的时候中间都不知道传过多少人了，而且时间也久了，不知道这传闻真假，你随便听听吧。反正，说宣璟辙当时正好赶到辽远城时看见你中箭落下城门，他也只来得及在城下将你接住，可是那时候你已经是无力回天了，哎，然后，然后然后，他这凡身就断气了……”
　　苏澈：“什么……”
　　白冥熠道：“哎呦给玹紫一众上仙急的都发了疯了，赶紧把他没凉透的尸身往玹紫送啊。一回去就把他扣入冰棺数十载，可算又活过来了，又过了好些年他才终能觉醒。也亏得他不是个容器，而是玹玥，否则，容器肉身一死，整个玹紫境就要给他陪葬了。”
　　苏澈站在街角不再动了。
　　白冥熠道：“你可不用想太多了，不管他的凡身是死后重生还是直接闭关再觉醒，这都毫无区别。总之，现在他是高高在上的上神之尊了，你这邪祟少想没用的吧。”
　　苏澈怅然的脸上忽然升出一丝笑意，“白冥，我那一日好像看见他了，真的。”
　　白冥熠微怔，“你记得？你不是说你不记得自己如何死去？”
　　苏澈：“后来又慢慢想起来了一些，可我以为那是我生死一瞬的幻觉，没想到……”
　　他真的回来过了。
　　他是真的回来过了。

　　☆、第二百九十章

　　离开灵越国都城之后，苏澈眼底偶尔闪过的那一丝微不可见的怅然便再也不见了。
　　白冥熠甚至怀疑，若不是自己当初偏偏漏说了这件事，或许苏澈便不会执着于为了再看玹玥一眼，而宁愿忍受这两千年的裂魂之痛了。
　　果然，天山脚下时，苏澈轻松道：“哪怕入了玹紫便当即魂飞魄散，见不到他，我也知足了。”
　　白冥熠立马被自己这张找不到重点的嘴气得想吐血。
　　想入玹紫，便要先入天山。
　　天山之外，白冥熠用魔阵召唤白冥墨儿，而墨儿也是转瞬即到。
　　一见他二人，这冰山女竟显得很是激动，那张蜡雕一样的漂亮脸蛋上愣是变换出了诸多表情。
　　她上前来用力握了一把苏澈的手臂，“我看主上总也不回来，就知道，他一定是找到你了！”
　　苏澈点头，“多亏了白冥熠，不然我大概是回不来了。”
　　墨儿：“可，是你又轮回了？怎么生得一模一样，这一回还修成了仙身？”
　　白冥熠转过头来，在墨儿身后对苏澈微微摇了摇头。
　　苏澈虽不明其意，却道：“一言难尽，墨儿，我们想进天山，不被任何人所知。你可有办法？”
　　墨儿想了想，也不多问，便点头道：“有办法，你们在此待到夜深，我再来接你们。”
　　如今的墨儿已深得天山信任，周身魔族之力均被释放。所以，在天山结界中，她只靠法器来隐藏自身与天山的相冲之力。
　　白冥熠拿到墨儿带来的白玉戒指时甚是兴奋，低声对苏澈道：“这东西对你甚好！赶紧带上，进了玹紫也万万不可摘下。”
　　苏澈明白他的意思，戒指有些松，她便凑合着将它戴在食指上。而白冥熠则根本戴不上，一气之下，他便将那戒指给吞了……
　　白冥墨儿见苏澈戴了戒指，有些意外，“喜欢这东西？我还有好几个呢，都是云锋闲的没事做了许多，掌门仙尊又帮着我炼成了法器的，你还要吗？”
　　苏澈抿嘴摇头一笑，“云锋还活着哇？”
　　墨儿一愣，道：“小心我把你嘴缝了。”
　　三人顺利入天山山门，墨儿还想多问几句，白冥熠便将她拉到一边，对她言道：“墨儿，往后若有人问起今日之事，你只说不知。墨儿啊，你照顾好自己，以后也只想着自己就好了。”
　　墨儿怔然道：“主上这一走就走了快两千年了，交代这些也是之前啊，现在回来了，又在说什么呢？”
　　白冥熠终于发觉墨儿的确比过去活泼了许多，甚是欣慰，点头道：“我这不就是想找补你两句么，之前没说过，有点遗憾。”
　　墨儿竟笑了笑，道：“你们要忙什么尽管去吧，回来我们再叙旧。”
　　白冥熠戳她额头，“和你？哪来的什么旧可叙？先走了。”
　　墨儿轻哼一声，而后，她看着他二人向深山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却蓦地不安起来。
　　白冥熠带着苏澈沿雪溪山涧往天山所谓的圣地也是禁地行去。
　　此前在天山时，他曾来过这里多次，已经摸到了玹紫境的入口，也对万劫天雷阵——这几万年前被混沌之神所设的可怕禁制心存敬畏。
　　为了保护玹玥神元，这位创世之神便将玹紫境四周都围满这种可怕的禁制，真可谓毫无弱点可寻。
　　除了仙族，便只有修成正果的纯粹仙体才能被这阵法认可，跨入玹紫境界。否则，硬闯的后果便是只有真正的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苏澈这假仙体是万万骗不过天雷阵的，而他白冥熠一靠近，那便更是那天雷阵亟不可待想要劈死的目标。
　　所以，他现在才终于承认，自己这魔君的身份，这真元，的确是相当震撼！
　　他敢打赌，就算把凌天那大妖孽叫来，往万劫天雷阵前一站，自己也能胜他一筹，绝对是天雷阵最先发起狂轰乱炸的第一目标。
　　有了这样的本事，想帮一把苏澈，根本不成问题。
　　当这场壮举最终成功，后世会如何来评判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会被怎样猜测？说他白冥熠身为魔君，却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自毁？
　　上古时，他好像就已经落下这名声了。说他为了仙族的小狐狸，不惜与他父君对立，为了所谓的爱情，他们哪怕上天入地，只为求得最后的完满。
　　可惜，最后，他伤痕累累，除了完满，什么都尝尽了。
　　见到苏澈时，他不可否认觉得这孩子与曾经那只小狐狸性情相似，也因此对她那时的一颦一笑都有些挪不开眼。
　　可他从没把她当成谁，在他心中，那个人永远无可替代。
　　不过，他早已无法为他的所爱再做什么了，却还能为苏澈做点他力所能及的。
　　苏澈要求的从来不多，还都是他能给的。
　　作为一个一无是处的多余之人，能如此被人需要，那便是一种特别舒心的慰藉了。
　　所以，自己会落得一个什么名声根本不重要，他就是想看着这姑娘，满心希望，走去那个她曾不畏满身伤痛也想要去的地方。盼着她能见到所念之人，盼着她在心神俱灭之前，能得到她在卑微中所求的一切。
　　万劫阵前，当苏澈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那擎天矗立如巨形宝石的结界之门时，白冥熠走到她身边，淡淡笑道：“你只管向前，入了这门，玹紫境界就会在你眼前了。”
　　苏澈：“那你说的什么天雷阵呢？我真的不会被它识破吗？”
　　白冥正色道：“它大概会犹豫不决，但你不可畏缩，不可回头，听见他张牙舞爪的乱吼也不必在意。这阵法见着它认不清的，就会故作声势吓唬于你，等它看到你理直气壮的样子，必然就会放你一马。”
　　苏澈：“当真？”
　　白冥熠：“玹玥上神就在其中，你现在却怕了？”
　　苏澈：“我不怕。就算被这阵法就此灭杀掉了，我也不怕。”
　　白冥熠难得笑得十分爽朗，他拍拍苏澈道：“那就别犹豫了，走吧。”
　　苏澈：“白冥，若我真的还有未来，我定然要报答你的。”
　　白冥熠淡笑道：“我领情我领情，你快走吧，别腻歪了。”
　　苏澈又看了他半晌，便沉住了气，一步步走向那扇结界之门。
　　此时，他又听到白冥熠在她身后道：“苏苏，千万记得，别回头，不管听见什么都别怕，尽管向里走。”
　　苏澈脚步不停，也未再回头。而就在此时，她四周的阵法突然间便被触动了。
　　刹那间，骤明骤暗的雷电交织成网，在她周身激荡，碾压而来。
　　苏澈谨记白冥熠的教诲，她甚至连头都没有低下，握紧双拳，无所畏惧地向前迈着步子。
　　一声声冲天的雷鸣在她身后一波又是一波地响起，就如同有什么东西正在她身后吸引着这万劫阵所有的攻势。
　　她猜测，这也许就像白冥熠此前说的，天雷不断落在她身后，只是为了让她露出心虚和害怕的破绽而已。
　　于是，直到她的身体最终穿门而入，雷鸣声忽止，她才都来不及去看她眼前到底是何模样，便急忙转回头去。
　　望着那空荡荡的界门之外，白冥熠，早已不知去向。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都不等她回过头来与他道别？
　　苏澈不免失望地笑了笑：这无情无义的……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一入玹紫，从内向外便再也看不到那块擎天的宝石巨门了，只有天山一条悠长的雪溪山涧分明可见。
　　可苏澈见不到白冥熠了，连他离去的背影都寻不到了。
　　这人在她眼前晃了近两千年，本以为是个黏糊性子，想不到走的时候倒挺干脆利索，竟就这么急着将她摆脱了。
　　苏澈此前心中的淡然无畏，在看不见白冥熠的一刻便慢慢变成了心神不宁。
　　她转过身，看着面前一幅影壁似的巨大山石，真不知道如果自己就这样慢慢绕过它，又会看到什么，又会发生什么。
　　会不会真如预料中的那样，立刻被人识破，就此化烟乘风散掉。
　　脚下随微风轻舞的花草如天山的浮岛，株株晶莹，也在暮色中微微发着幽光。
　　她走在被这幽光映出的蜿蜒小径上，不急不缓，一步步绕过高耸的山崖影壁，转了个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