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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一夜未曾合过眼，但他们显然都没有一丝睡意，二人在回学校的车上各自怔怔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物，沉默不语。

　　半个小时侯之后，黄涛已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其余的同学都还睡得十分深熟，他慢慢爬上床，静静平躺着。

　　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离奇的梦，一个每天生活在同一间屋子里的人，就这样突然地永远离去了。

　　虽然他和夏雪舟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但想到以往一同生活的日子，依然无法抑制住心中的伤感之意。

　　此刻他又想起了陈警官给自己看过的那份文件。

　　凶案发生之后，立刻便有警员向夏雪舟的同学、朋友和家人调查其生前的一切情况，但结果却令人十分气馁。

　　而这份报告中，便是记录下了这些内容，其中有几段问答的口述纪要令黄涛记忆尤为深刻。

　　第一段内容的口述人名叫连动悯，是夏雪舟同班的一名同学，黄涛当然同样也认得。

　　夏雪舟生性十分寡言，也不太与人接近，惟独连动悯经常和他在一起。夏雪舟被杀之后，他自然就成为了警方展开调查的第一人选。

　　谈话的内容大致如下：

　　警员：夏雪舟在今天黄昏时候被杀，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连动悯：我知道，刚才其他几位警察先生已经告诉我了。

　　警员：你和夏雪舟是什么关系？

　　连动悯：我们是同班同学。

　　警员：那么你对于夏雪舟的印象如何？

　　连动悯：他为人很孤僻，不太与人接触，也不太爱说话。至于其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警员：但是根据其他人说，你跟夏雪舟的关系十分密切。

　　连动悯：也可以这么说。

　　警员：什么叫“也可以这么说”？

　　连动悯：其实我跟他之间也并不是特别亲密，只是我们在念初中和高中的时候都是同学，自然显得比旁人更稔熟一些。

　　警员：那么你知不知道，他平时可有什么异常的行为，或者是得罪过一些什么人？

　　连动悯：你的意思是……

　　警员：夏雪舟的死状十分血腥，极可能是仇杀，如果你能向我们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对于破案将会有很大的帮助。

　　连动悯：原来是这样……，可是我真的帮不了你们什么。我对于夏雪舟行为的了解，仅仅只局限于校园里，至于其他时候他在做些什么，或者跟什么人有往来，我根本不知道。

　　警员：难道你们在平时的交谈中，他完全不曾提到过个人的情况，而你也从未主动关心过他的事情？

　　连动悯：当然不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私密的空间，谁都不愿意被别人窥探，既然他不愿意说，我当然也不会去问。否则只会引人怀疑，惹人厌恶罢了。

　　连动悯：而且我们平时除了谈学习上的事情之外，本就很少聊其他。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了，事实上我和他的关系也并不如别人所想的那么密切，我甚至都不知道都他的家住在那里。

　　警员：那么你认为还有什么人是对夏雪舟的事情比较了解，能够对于我们的调查工作有所帮助。

　　连动悯：我看你们还是找他的家人问一问吧。

　　警员：难道其他便没有人了？

　　连动悯：我想是没有了。虽然我们这些人都在一个班里念书，但大家之间的了解其实都并不很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学生已经属于成年人了，心里的秘密和私人生活上的事情一般都很少会告诉别人。人和人之间总是有着一定距离的，你说是不是？

　　

凶杀（四）
这一段答录基本上到这里便中断了，第二个调查对象是夏雪舟的专业导师陈教授，但其间的内容十分简短。

　　警员：您就是夏雪舟的专业导师？

　　陈教授：不错，我就是的。

　　警员：那么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夏雪舟遇害的消息。

　　陈教授：的确如此，我已经知道了。

　　警员：那么您对于夏雪舟的死有什么看法？

　　陈教授：对不起，我只是一名教授，对于凶杀我不可能没有任何看法，这是你们警察的工作。

　　警员：可是死去的人是您的学生，您是否能够为我们的调查工作提供一些线索？

　　陈教授：对不起，我没有任何线索可以提供给你们。

　　警员：那么您是否知道他近阶段都做过些什么事，接触过一些什么人？

　　陈教授：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警员：可是夏雪舟毕竟是您的学生，难道你对于他的个人生活一点都不关心？

　　陈教授：这位警官，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一点。我是一名教授，我的工作是上课教书，至于学生的个人生活，并不是我的职责范围。而且我的学生都是成年人，他们有权利保护自己的私密不被窥探。

　　警员：关心和窥探私密是两回事。

　　陈教授：我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同，而且我的时间和精力都非常有限，不可能全都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警员：那么你认为还有什么人是对夏雪舟的事情比较了解，能够对于我们的调查工作有所帮助。

　　陈教授：我想你可以去找夏雪舟的家人。还有，虽然我对于夏雪舟的死也深感遗憾，但是我的工作一直都很忙，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因为这件事来打搅我。

　　这段内容也到此结束了，可以说对于调查没有丝毫帮助。而陈教授已经是被问讯的第八个人，而其余六人的回答也大致跟连动悯与陈教授差不多，都表示对于夏雪舟的个人生活一无所知，也从来都不曾留意过。

　　那名警员显然并没有继续在学院中耗费时间，他很快便找到了夏雪舟的父母，所以以下的问答是在三个人之间展开的。

　　夏雪舟的父亲叫夏文英，夏雪舟的母亲叫卓蔡飞

　　警员：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心情一定很难过，可是为了尽快找出杀害夏雪舟的凶手，希望你们可以尽量回答我的问题。

　　夏文英：好的，你可以问了。

　　警员：你们知不知道夏雪舟最近跟什么人来往比较密切？

　　夏文英：据我所知小舟除了在学校念书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行为，也没有和什么人关系密切。

　　警员：那么你们跟夏雪舟之间是否经常有所交流，在近期的这段时间内，在他身上是否出现过异于常态的举动？

　　卓蔡飞：似乎没有吧……

　　警员：究竟有没有？

　　卓蔡飞：这个我们也没有办法确定。因为小舟平时都住在学校，每周只回来一次，有时还可能不回来。

　　夏文英：我和他母亲平时的工作都很忙，再则小舟现在已经渐渐成年，是大人了，所以对于他个人的事情我们也很少过问。

　　警员：那么你们对于夏雪舟的事情究竟了解多少？我想现在任何一点关于他的情况，都会对于破案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

　　卓蔡飞：其实小舟的生活也很简单，平时在学校念书，周末回家来，要么在房间里玩玩电子游戏，要么就上上网，再或者就出门去逛逛。

　　夏文英：警官，小舟真是个很乖的孩子，成绩一向都很好。平时对于他的要求，我和他母亲一般都会尽量满足他，只要孩子将来有出息，就算我们在外面挣钱再辛苦也都觉得值得了。

　　卓蔡飞：警察先生，你一定要查出究竟是谁杀害了我们家小舟，无论如何都一定要给小舟报仇！

　　警员：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不要太难过了，请相信我们一定会尽力将凶手找出来。还有，你们若是想起了什么，务必尽快与我们联系，任何一点细微的线索都极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

　　夏文英：警察先生，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的！

　　任何人都看得出，夏雪舟的父母对于他的事情，根本并不了解，就算再谈下去也绝不可能再有新的发现。

　　所以到这里为止，最后一段纪要的内容也结束了。

　　在纪要的后面，是那名警员注语：

　　调查工作一无所获。

　　关系冷淡的同学，对学生漠不关心的导师，和只懂得在物质上关心儿女的家长。自始至终都不曾有一个人留意过夏雪舟在被杀前这段时间里究竟做过些什么，交往过什么人，或者出现过什么不同寻常的异状。

　　一切侦破工作再无头绪可进行，只能就此中断。

　　最后是那名警员的名字：黄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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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冷暖（一）
天气很热，上海的夏季沉闷得好像火炉上的瓦罐，有太多温度无处释放。

　　黄涛望着天花板，听着耳边闹钟的“滴答”声，这一刻他仿佛觉得自己尤为寂寞。

　　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身边有同学、有师长、有亲人，可是竟如同是完全隔绝的，没有人关心他的一切，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与人之间已有了这种隔绝？

　　是否现在的每个人，都太懂得保护自己了，最好的保护，岂非正是将自己与世界隔离？

　　黄涛睡不着，即使他已整整一夜不曾合过眼，即使他现在真的已经很疲惫，但他依然睡不着。

　　因为他的心里很乱，甚至乱得有一些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如果突然间像夏雪舟那样死去了，是否也会是一样的情形。

　　他突然想起了叶文缺说过的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多到就连上街，都要担心被人踩到了鞋子。然而就在这样的一个世界，每一个人却都越来越寂寞，而且是深入骨髓的寂寞。”

　　叶文缺是他的表哥，以写作为业，在酒醉的时候经常会对他一些深奥的话。

　　也许是那时他还太年轻了，黄涛其实并不十分了解叶文缺这个人，也并不很明白他说过的那些话。可是现在，他却会经常不知不觉地想起这些话来，而且每次想起来的时候，总是感触很深。

　　他现在似乎已能明白叶文缺说这些话时的心情了，因为他也开始寂寞。

　　他拿出手机，给叶文缺发了一条短消息。

　　今天他们本来约好一起去看F1上海站第二天的比赛，可是现在他已实再没有了这样的心情，只好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推辞了。

　　这时寝室里渐渐开始有了动静。

　　这间寝室里一共住了六个人，除了黄涛和夏雪舟之外，还有四个人。

　　睡黄涛下铺的是一个很瘦很高的男生，叫刘动。

　　每天早晨总是他的闹钟第一个响起来，而且绝对叫不到两下，他就会醒过来，所以黄涛一直怀疑他有一些神经衰弱。

　　刘动是一个相当孤僻的人，平时很少说话，也很少与人交往。

　　他除了念书之外，甚至没有其他的爱好。没事的时候总是一个人躲在图书馆里，或者躺在床上看书，所以他的成绩一向都是学校里最优秀的，这也令许多人都羡慕不已。

　　然而黄涛却一直都很同情他。

　　因为黄涛知道，他的孤僻是源于自卑，而他自卑是因为他是这个班上唯一一个来自农村的学生。

　　在许多同龄人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他已学会顶着烈日在农田里工作，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珍惜念大学的机会，付出的努力也比任何人都更多。

　　刘动的动作总是如此迅速而悄无声息，他很快便走出了宿舍的门，接着其余的人便一个个醒了过来。

　　黄涛最先听到了郭枫秋的声音，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嚷道：“真是见鬼，昨天被警察折腾了老久，害我都没能睡好！”

　　这时另一个声音突然道：“你还好呢，我一想到这事就心里发怵，一夜都没能睡熟。”

　　说话的人是方晓陆，他就睡在夏雪舟的下铺。头顶上床铺的人突然死了，而且还死得如此恐怖，他要是还能睡熟，那才是怪事了。

　　郭枫秋翻坐起来，用脚踢了踢下铺的帐子，道：“张明溪，你醒了没有，再不起来就该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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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冷暖（二）
下面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去去去……别吵我……，昨天警察在这里找这找那的，忙活到大半夜才走，我还没有睡够呢……再让我眯上一小会儿……”

　　郭枫秋“噔”一声跳下了地，张明溪翻了个身，脸向着他，继续道：“你们说究竟是谁这么恨夏雪舟这小子，杀了人还把尸体弄成这样，真是够狠的。”

　　郭枫秋“呵呵”嗤笑道：“谁知道啊，说不定他抢了谁的女朋友，别人怀恨在心，结果一个冲动就……”

　　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提着脸盆走出了寝室。

　　此刻方晓陆也穿好了衣服，道：“听说那栋楼曾经死过一个女人，是跳楼自杀的，摔得肝脑涂地。现在夏雪舟又在那里死得这么恐怖，我看那地方以后万万去不得，说不准哪天又有谁死在那里了！”

　　张明溪撩开帐子的一角，探出脑袋来，道：“听你一说，还真是有点邪门。我是不会去那里的，不过你可要小心了，夏雪舟就睡你上面，小心哪天晚上他突然回来找你聊天。”

　　方晓陆“呸”了声，道：“少拿你那张乌鸦嘴来咒我，小心我现在就收拾你！”

　　张明溪笑嘻嘻地道：“我可不是咒你，是提醒你。我看你还是赶紧到玉佛寺，求一挂开光的珠子回来，也好驱驱咱们这屋子里的晦气。”

　　方晓陆讥诮地笑了声，道：“我可不用，我又没有撞见死人，倒是某人真的需要去烧烧香了。”

　　黄涛自然知道方晓陆所说的就是自己，但他也懒得吭声，依旧静静躺着不做声。

　　张明溪道：“你小声点，小心让他听见了。”

　　方晓陆笑道：“放心，我昨天一夜都没睡好，听见他天亮前才回来的，现在肯定正睡得熟呢！”

　　方晓陆说着也出了门，只剩下张明溪一个人边打着哈欠，边磨磨蹭蹭地穿着衣服，喃喃自语道：“说不定夏雪舟的鬼魂，现在正和那跳楼的女鬼鬼混呢，好不自在，好不自在——”

　　没过多久，方晓陆也嘟嘟囔囔地离开了房间，只剩下黄涛一个人还在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他仿佛更加睡不着了，一个朝夕相伴的同学死了，可是郭枫秋他们竟没有丝毫的悲痛之色，甚至没有人愿意为他叹一口气。难道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冷漠得好像一层冰，淡得好像一碗清水。

　　黄涛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突然觉得空气似乎变得很闷，闷得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透不过一口气来。

　　他从床上攀下地，走出了宿舍楼。

　　阳光已经明媚了起来，校园里到处可以见到夹着书匆匆赶去上课的学生。他们的脸上是如此生机勃勃，每一个笑容都仿佛春天里的一簇鲜花，尽情绽放着青春的魅力。

　　黄涛从他们的身边走过，这种青春的魅力也在感染着他，世界似乎又变得温暖亲切了一些。

　　毕竟这世界总还有美好的一面！

　　突然，这时一阵骚动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地方传了过来，路上的人群也开始骚乱起来。

　　黄涛眺目望去，一个人正发疯般地朝着这边奔跑过来，到了近些了他才看清，这个人竟然就是刘动。

　　见到刘动，路上那些人的笑容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无比生动的轻蔑鄙夷之色。

　　那些绽放着青春魅力的少女们，如同躲避老鼠一样闪避着，仿佛生怕被刘动沾到自己的身子，就会一直臭上半年。

　　黄涛开始苦笑，刘动的确有些不修边幅，甚至有些不是很讲卫生，但也总还不至于让人远远便要避之不急。

　　这也是黄涛一直以来都十分同情刘动的原因之一，他的努力和好成绩并没有给他带来尊重和尊严，却反而使人们愈加地鄙夷他。

　　由嫉妒而衍生出的鄙夷，往往都是最极端、最尖刻，也最伤人的！

　　伤人，是否也是青春魅力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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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冷暖（三）
一转眼间刘动已奔到了黄涛的面前，黄涛一把握住了他了的肩膀，将他硬生生拉住了。

　　刘动猛然抬头望向黄涛的脸，眼中露出深深的惊惧之色，额头和面颊上都带着红肿的伤痕，嘴角甚至已渗出了血来。

　　黄涛赶紧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动已经喘得说不出话来，他只是伸手指了指背后。黄涛向他的背后望去，此时已有三个男人，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

　　跑在最先的那人，边跑边喝道：“刘动，我看你今天往哪里逃，看我不把你拧得好像麻花一样！”

　　那人很快便来到了黄涛的面前，刘动努力摆动着胳膊，想要继续逃跑。可黄涛的双手却抓得出奇地牢，任凭他如何挣扎，都丝毫无法挣脱。

　　见到追来的人已靠近了，他眼中的惊骇之色顿时更重了！

　　刚才说话的那人望着黄涛淡淡一笑，似乎是感谢黄涛为他抓住了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