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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门-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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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三少说得哪里话?”她掩唇一笑,转向我,笑得极为夸张,“大姑娘,怕是走累了吧?去那石头上坐坐?有软垫子,又干净又暖和,不碍事的!我再叫小丫头烹了香茶来,您尝尝。好是不是?”
  她的态度真有些古怪,我又不好回答,又不好不回答,遂拿眼乜了林琰一下。
  他还是那般的体贴,果然笑道:“冯妈妈,大姑娘是个腼腆人儿,你不要这样热情的叫她吃不消。请姑娘那边坐坐也就罢了,可不敢吃你们的茶!”
  说着,对我笑道:“你去坐坐,叫公坚陪着你,好么?”
  我不愿妨碍他,便点了点头,由着石屹和那位冯妈妈陪着我去矮石那边坐了。果然上面铺着一只软垫,还蛮舒服的,正好歇一歇我的脚。
  我只看林琰。
  他正和紫鸢她们说些什么,说完,将紫鸢头上一根银簪子顺手扶了一扶,笑笑,这才向我们走来。
  冯妈妈因说道:“大姑娘,那边排演《相思令》,您瞧瞧,好是不好!”
  正好林琰也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了,笑道:“她们要跳《相思令》,是新编的,你且看看。”又从我面前探过身去,和石屹交头接耳说了几句私话。
  但见得冯妈妈一抬手,忽的丝竹管弦之声又响了起来。
  我这才发现,原来在那六个女孩儿身后,还有两个抱着乐器的师傅,一个吹笙,一个弹琵琶,都穿着浅灰色的对襟长衫。他们虽不起眼,可弹出来的曲子,却令我神思缱绻,愈加缠绵悱恻起来。
  不由虚掩住了脸颊。
  六个女孩儿俱扬袖起舞,她们的腰肢出奇的软,做出来的姿势,让我亦是纳罕亦是新奇——她们是如何像群穿花的蝴蝶,又如何像点水的蜻蜓,做出这样既让我着迷又让我不安的舞来?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舞蹈,从前不过是在书本上读到一两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抑或是“红绡学舞腰肢软,旋织舞衣宫样染”。只不过那些句子都不够真切,俱是往日见过的辞藻堆砌起来的。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舞蹈会令我沉迷,让我痴痴然的,醉了。
  体内有一股冲动,使我立刻就想站起来,站到那六个女孩之中,和她们一起扬起衣袖,半遮粉面,来跳这一支《相思令》。这冲动让我的手脚都有些疼痛了,让我觉得如若我不能和她们一样起舞,我生不如死。
  可我不能。
  不管我如何的想,如何的渴望,我知道,我不能。
  但凡一点点的出格,一点点的不庄重,在我的身上,都是不可以的。那六个女孩儿是活生生的,独我,死气沉沉,毫无意趣。


第14章 
  “我跳得好么?”是紫鸢的声音。
  我盯着那一碧清水,笑了笑,颔首:“很好,我自愧不如。”
  说着,转过身去。
  她正站在我身后的石头上,借着那高度低头俯瞰着我,因我正坐在石头上,她便显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来。很少有人这样看着我,我有些难以适应,便拍了拍身边的石头:“来坐吧。”
  紫鸢摇一摇头,笑得莫名有些冷意:“我可不敢。”
  我微微蹙了蹙眉:“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吃人。”
  她盯着我,似乎在考量我,片刻间挪开视线,语气愈发冷淡:“大小姐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不待我回答,她冷笑一声,说道:“算了,你是真不懂也好,假不懂也好,并不与我相干。我又何必多事!”
  我从未受过这般的无缘无故的诋毁,连忙站了起来,上前两步问她:“紫鸢,你我素昧平生,为何偏要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要知道,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紫鸢见我上前,连忙让开两步,目光却直瞪瞪地对着我的,半晌,憋出一句话来:“你喜欢我,可我讨厌你!”
  我仅剩的一点笑意顿时凝固在了脸上,为着林琰,为着她自己那支舞,我其实很愿意与她真心相交的,可不过几面之缘,她为何却要说出讨厌我的话?
  “你仍不明白?”她见我摇头,不由愤恨起来,“你什么也不懂,就像张白纸一样,干净得令我作呕!你说,你是不是就靠着这么一副无知的面庞,才骗了三少的?”
  她的苛责突如其来,令我脸上的血色一下尽失。
  我倒退了一步,摇头:“我没有骗过他。”
  紫鸢盯着我半晌,似要把一口银牙都咬碎了,谁知她面色竟滚滚落下泪来,唬得我越发悚然。她眼中噙着泪,仍不甘示弱地盯着我,殊不知,那模样越发可怜起来。
  默了默,我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来递给她。
  她不肯接,我便将手帕硬塞进她手中,劝她:“擦擦吧,你的妆都要哭花了。”
  这句话果然有效,她连忙拿手帕去拭脸上眼中挂着的泪,嘴上仍是犟:“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凭我怎么说,你怎么都不见生气动怒的?”
  我亦是奇了:“我为何要与你生气动怒?”
  紫鸢盯了我良久,终于挪开眼去,说道:“你知道么,我从没有见过那位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我也从来没想过,你们都是这样温温和和、客客气气的。”
  她说着,沿着那条清溪缓缓走了起来。
  我不知为何,顿了一顿,还是跟了上去。
  她发髻上的一根金簪子在阳光下映出灼灼的光辉来,可她的人,却是沉闷的。我听她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最初,三少爷是被他大哥领着来我们这里的,那时我不过是个伺候姐姐们梳头的小丫头,笨手笨脚,摔了姐姐的一个要紧首饰,吓得不敢回去复命,躲在佛龛里只是哭。是三少爷看见了我,拿了手帕给我擦泪,又问我缘故。”
  我听她屡次提起林琰,忍不住侧头去看她,她笑了笑,似乎那记忆很甜蜜:“三少爷给我重打了一副首饰,带着我回去见姐姐,说了许多好听的话,才让我免了一顿皮肉之苦。”
  她看向我,笑得那般幸福:“你知道么,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看我时,那温柔缱绻的模样,仿佛我是他在这世上最珍贵的人。”
  林琰的笑容有多么温柔,无需她来描述,我也知道,遂赞同的点了点头。
  然而,她的笑越来越落寞:“我永远也忘不了。”
  紫鸢弯下腰,掐了一朵黄花,放在眼前看了看,忽然用力将之掷入水中!
  她望着那花逐着流水渐渐的远了,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弯了腰,连眼泪亦再次渗了出来。她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声音却有些沙哑了:“可我今天看见他看你的神色,他亦对你笑,笑得那般的温柔,那般的可亲。我便知道,他原来就是如此待人的,我并不是他的唯一珍贵的人。”
  她的话语里有太多的不甘,太多的痛苦,那么强烈而复杂的感情叫我无所适从。
  我摇头,想不出该怎么和她说话。
  再者,她的话太过直白外露,仿佛是将自己的心掏出来,赤/裸裸的叫人看。我做不到她那样的直率坦诚,便越发不知该怎么来接话了。
  “可你别得意!他能对我这样,能对你这样,就也能对别人这样!”紫鸢忽然转过身来面对我,恶狠狠地就来冲我,“你若以为你做得了他的唯一,那就打错了主意!——他对谁,都是这样的!”
  那最后一句,竟含着说不出来的悲痛。
  紫鸢再也走不动路,猛地蹲了下来,抱住胳膊放声大哭起来。
  我生怕她的哭声招来林琰他们,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又不好丢她一人在这里,踟蹰纠结了好一阵子,走到她身边顿了顿,缓缓蹲了下来,拿手轻轻拍她的背。
  劝慰她:“好了,你若……真中意他,让、让你的父母去林家提亲就是了。何必在这里哭呢?”
  天知道,我有多不情愿说出这句话,既是因他不和礼教,更是因我的内心不知为何,隐隐发痛。
  谁知竟惹急了她。
  紫鸢一下站了起来,从头到脚,连手指都哆嗦了:“你、你什么意思!”
  我被她的狠劲儿吓坏了,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掩住心口,摇头:“你不愿意,直说就是,我还不是看你哭得伤心,这才给你出个法子么?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叫彼此都难堪?”
  她瞪着我,我也瞪着她,谁也不愿先败下阵来。
  到底是她先避开了我的眼,讷讷说道:“我哪里来的父亲母亲?那年大荒,爹娘都饿死了。两个弟弟被拐子抱走了,我被舅舅卖了,辗转了好几家,才落在了现在这个地。虽吃穿都不愁了,可往后,也就都毁了。”
  她惨淡一笑:“你是千金万金的大小姐,哪里懂得我们的痛苦?老话总说,宁生富贵不生贫,宁投男胎不做女。你虽是女儿,却也生在富贵,不像我们,贞也不能,节也不能,不过一身的皮囊,遭人亵玩罢了!”
  那言论是我平生听过的最为震撼,也最为荒谬的话——若不能贞、不能节,还能算作是女人么?不,还能算作是人么?
  我想不通,连带着脑袋也开始阵阵作痛。
  “白芙!”是石屹远远地唤了我一声。
  我刚要张口,就被紫鸢堵了回去:“你别和我说话,我不想听。”
  她拒绝得太过直白,一点回旋的余地也不留给我,纵然我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在那里站着了,犹豫了一下,转身往石屹那边走去。
  他手里端着一杯茶正等着我,见我走近了,便将茶杯放入我的手中,说道:“茶叶是我带来的,水是山上汲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我的心思不在上面,但很愿意喝一杯热茶缓缓,便呷了一口,顿觉异香扑鼻,明目清心,便忍不住又喝了两口,才淡淡说道:“方才,紫鸢哭了。”
  石屹听了,挑了挑眉毛,那神态颇肖林琰,一时竟叫我怔住了。他答非所问:“昨天崇谨跟我说带你来看她们几个排演,我就不大愿意,我同他说了,你和她们根本不是一类人,若是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不好听。崇谨只说不碍,我虽满心不愿意,却架不住他的盛情。”
  这话委实古怪,我侧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何说我与紫鸢不是一类人?”
  石屹本是肃着一张脸,见我刨根问底,忽然躲闪起来,结巴道:“她、她们是……是……”是了半天,可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我好奇得厉害,遂败下阵来:“你问崇谨罢,我不好同你说!”
  说完,落荒而逃。
  我眯着眼看他飞也似的跑了,正要走,忽然看见林琰正慢慢向我走来,遂在原地站了,笑盈盈的等着他来。
  “公坚怎么跑了?他不是说送茶给你吃的么?”
  我噘了噘嘴:“谁知道呢?我正问他话,他却先跑了,到叫我好没意思。”
  林琰随手拿过我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说道:“你问公坚什么呢?竟把他给吓跑了?”这话说得我实在不悦,仿佛是我太过彪悍了,才把石屹给挤兑走的。
  “谁吓他了?是他自己话说了一半,吞吞吐吐藏藏掖掖的。”我不满道,便将我和石屹的对话,一五一十,俱与林琰说了,末了问他,“石大公子不肯告诉我,你说罢,究竟是为何?我与紫鸢,又有何不同?”
  林琰哽了一哽,从我肩头眺望过去,遥遥看了一眼紫鸢,这才淡淡一笑,轻咳一声,说道:“陪我走走?”
  我“嗯”了一声,和他并肩往前走去。
  走了一段,山水俱好,一抬头便能望见前面上头上翆拢云开,松挺壁险,景致极佳。只没奈何,我与他,都没有什么赏景玩乐的心境。
  渐渐走得离得远了,他这才站住了脚,抬手从我鬓上捻下一朵落花的花瓣来,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叹道:“你就好比是这花盛开在枝头的时候,而紫鸢,紫鸢她们不过都是这样的落红飘零罢了。”
  我盯着他手中的花瓣半信半疑,只问他:“那你与我说清楚,紫鸢她们,都是些什么人物?”
  “她们都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你若真要知道,我便照实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你真的要听?”他见我重重点了点头,便说道,“青楼行院。”
  纵容我再无知,也知道这四个字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那种地方,是我们闺阁女儿从不会提起的,若是我们的父兄去了这种地方,也必会藏着掖着,不与人说破的。没想到,紫鸢竟是从那里出来的。
  难怪,难怪。
  “你会瞧不起她么?”
  我摇了摇头,如实告知:“我不知道。”
  林琰看了看我,淡淡的笑了:“你就算看不起她,我也能理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走吧,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我走了两步,忽然想了起来,忍不住问他:“你和紫鸢那般的亲昵,也是为着、为着她是、是……青楼行院家出来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四个字憋了出来。
  林琰见问,站住脚沉默片刻,点头:“是啊。”


第15章 
  大约林琰不会知道,他那一声“是”,在我内心掀起了多大的波澜,往后的好些日子里,我似懂非懂,一直都在琢磨他的那句“是”,只是苦闷于无法理解。
  那日下山回去,已是迟了,我提心吊胆,幸而宋妈妈周全应对,才得以瞒天过海去,至于她用了什么手段,我一不在意,二不想问。
  在家悬了三四日的心,见始终没有什么风吹草动,连庵里的师太亦不曾往家里来过,便逐渐放下心来。只是半晌的经历实在让我千头万绪,一时半刻理也理不清,心里如乱麻一般的烦乱。于是把手头上做了一半的绣活也丢了,专心发起呆来。
  双安盯着我看了两天,嘀咕着说我外去了一趟,怎么把魂丢了,我只不理她。
  自那日回来四五天,都不见畹华的身影,我叫容易去问,回来都说是少爷的功课太紧,忙得不行,心里记挂着姐姐,只是来不了,遂有些悻悻然。
  到了第六日上,刚用过早饭,我照例去廊上坐着看飞鸟,突然望见畹华自远处兴冲冲地朝我这里走来,忙招手让他上面前来坐。
  畹华笑嘻嘻的在我面前坐了,扯着嗓子就嚷渴。
  容易忙倒了两杯茶,用小盘子托了送过来,端起一杯茶塞入畹华的手中,噘嘴说道:“爷是催命的么?叫得那么急!”
  我掩唇憋住笑,啐了她一口:“别跟爷们没大没小的乱说话”
  容易轻哼了一声,趁我不注意,悄悄瞪了畹华一眼。
  畹华知道丫头拿他没办法,故意要气容易,冲她吐了吐舌,做了个鬼脸。
  容易一看便急了,扯着我的袖子直叫姑娘。
  我使劲憋着笑,将手里捏着的帕子往畹华怀里使劲一砸,笑了:“你倒出息了,欺负起我的丫头来了!刚才还喊渴了,怎么有了茶反倒顾不上了?尽耍嘴皮子!”
  畹华对我笑了笑,也趁我不查,往容易手背上使劲一拍,这才低了头去吃茶。
  双安见了也来凑热闹,笑道:“姑娘好几日脸上不见笑容了,还是咱们爷有法子,一来,姑娘就开心了!”
  畹华听了忙来问我:“姐姐怎么了?怎么就不开心了?”
  我斜嗔了双安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别听你双安姐姐胡说,好好的,我为什么不开心?”
  不知双安是不是故意的,偏要笑道:“真个儿!大少爷不知道,自从姑娘还愿回来,就没见笑过一笑,镇日就在这里坐着,茶不思饭不想的。说什么,姑娘都听不进去呢!”
  我低声说道:“姐姐怕是疯了,同畹华胡说些什么呢!”
  畹华见我有些不悦,忙笑道:“双安姐姐,我记得姐姐这里有本《后汉书》是从我这儿拿的,烦你替我去取一下吧!”
  双安抿唇一笑,起身说道:“好好,我知道你们有体己话要说,我走便是了。”
  畹华嘿嘿笑着,只装憨实模样,直勾勾的看着双安进了屋,急忙挪到我近前,凑到我耳边,低声问道:“姐姐老实说罢,前几日到底去了哪里?”
  我大骇。
  当日之事,瞒得极紧,畹华他却如何知晓的?
  要是当真传了出去,说我私自离家,见了两个外姓男子,还看了青/楼的歌舞,若是果真传了出去,莫生我的脸面名声,就是我的性命……
  如此,我死无葬身之地!
  我脸上的血色尽失,手脚一下子变得冰凉僵硬起来,双唇不住地打着哆嗦,只是说不出话。
  畹华犹不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拍手笑道:“好哟!阿姊果然瞒了我什么!快快的说来,我定不会说给旁人听的!”
  一霎时间我只转不过弯来。
  畹华笑了一阵子,见我不理会他,忽然的便急了,连连的晃了几声“阿姊”,见我仍不说话,忙伸手来晃我:“阿姊,阿姊!你别吓我啊!”说话间,早已带了哭腔。
  我突然反应过来,原来竟是畹华这小子在诓我!
  又气又恼,猛地扑了过去,宁住他的耳朵可劲的打。
  畹华“嗳呦嗳呦”直叫唤,我充耳不闻,越打越兴起,把他打得抱了头直叫娘。
  果然我俩闹出的动静太大了些,惹得双安从窗户口探出头来,笑道:“怎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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