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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门-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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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头也不回,匆匆地走了。
只是我心里明白得很,兰姨娘所说的罪状,条条都是成立的,我把三从四德抛在了脑后,最轻一桩大概是跟着二哥女扮男装出现在雅席上了,可二哥跟着万岁南巡去了,他不能替我言语辩解;再者是师从楚云学舞,自万岁跟前做《思美人》舞,我便无从抵赖,可拜楚云为师,兰姨娘她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最后就是我与崇谨的私交过亲了。若是放在从前,必定算不上过分,父亲大概巴不得我能嫁进林家,结两家之好,可我为了他,却了杨家与石家两家的姻缘,更忤逆了万岁的圣意,到头来崇谨也不愿意以我为妻,在父亲看来,该是何其的放肆c何其的羞辱?
回到屋中,我发了一回呆,忽的冲到桌边翻找畹华送我的那个锦盒,把屋子里翻得一塌糊涂也没找到,心慌意乱揪着容易和盈盈大嚷大叫,可她俩却都说谁也没看见那个宝贝盒子,以为我自己悄悄的收起来了。
我想起彩秀那阴冷的神情,不由地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说起彩秀,她其实早就不是丫鬟辈分了,只是年轻的时候伺候父亲耽搁了婚配,等父亲想起来的时候,她已经不愿意嫁了。她伺候过我的祖母,服侍过大姐二姐,是我们家资历很深的老人了,我从来都知道,她不大喜欢我,大概就是所说的“八字不合”。自我顶撞父亲那一日后,她越发看我不惯了。
“完了。”我对容易和盈盈轻叹一声,“我要完了。”
盈盈瞬间发出一声惊呼,却被容易一把捂住了嘴。容易对我摇头:“姑娘不要在这儿胡思乱想,不会出事的。”
我笑了一下:“你猜父亲会怎样发落我?”
容易和盈盈都说不上来。
我噗嗤一下反笑开了,一人脸上轻轻拍了一下,乐道:“能把我怎么样?最多不过骂一顿打一顿,难道还真能杀了我不成?闹大了,让城里的人都看他的笑话?父亲怎么肯!”
盈盈信以为真,长长吁了一口气。
容易却摇头:“姑娘该告诉林三公子,问问他的意思。”
我反而愣住:“为什么要告诉他?”我把手中执着的团扇扔进容易的怀里,笑了:“不许你悄悄的告诉他去,和他已没有干系了。”
两天后,父亲回到家中,把我叫到了面前,既不是问我何时学的舞,也不是问我与崇谨的事。他和母亲坐在一处,交谈了几句,随即说道:“我给你定了一门亲事,你母亲听过了也很满意,想来也没更好的去处了。”
这实在出乎我意料,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父亲显然并不想听我说什么,继而说道:“晋王的世子尚未纳妃,已给我家下了聘礼。这门亲事是林家保媒给你争取来的,也是我们家门的荣光,你将来便是正经八百的晋王世子妃了。改日林家与我家结为秦晋,你该亲自去谢才对。”
我没想过,畹华与云真私奔让晋王世子妃的位置空了下来,为保两家清白,竟拿我去顶上。
大约是我的脸色委实难看,母亲问我:“我的儿,你怎么了?”
我低了头,避开母亲关切的目光:“多谢父亲,只是这门婚事,女儿不能答应。”
父亲猛地一拍桌子:“放肆!儿女大事,是你答不答应的么!”
母亲不明就里,埋怨道:“孩子还小,你有话好好说便是了,吼她做什么?”
大概这一句话触动了父亲的神经,暴跳如雷起来,指着我的鼻子数落:“你知不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惊世骇俗丢尽脸面的事情!你还惯着她!她拜了一个妓女做师父,学卖笑人家的营生,叫我在万岁面前丢人!还和林家的三小子厮混不清!可林家的三小子现在另聘了他人,又叫老子在整个秣陵丢人!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闺女啊!”
我几欲晕厥:“崇谨他聘了谁?”
父亲一个大耳刮子甩着风使劲打在我的脸上,雷吼般怒叫:“贱人!不许你再问林家人的事!丢人现眼啊!我们世代的书香门第,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我的头磕在一旁的花架上,却觉察不出疼来。
老实的说,我不大记得那日的事情了,我对往日的许多事情记得很模糊,若是能有什么人什么事留在我心上,便真是刻骨铭心,终生也难忘却了。我只记得自己如失魂魄一般走出了父母的房间,不知为何走到了荷花池畔。
那悠悠碧水晃得我头晕目眩,粼粼的波光更是扰得我心烦意乱,待我回转些许清明的时候,我的脚踝已浸在了荷花池水中。
池底的淤泥裹住了我的脚,扯着我往下拽。我只愣了一下,便缓缓往更深处走。
其实我并不是想要寻死,我只是想解脱。我知道二者有时候很容易混淆,但我知道我当时的心境,我从未想过死,至少从未想过这样窝窝囊囊的死。
但我听见畹华撕心裂肺的一声“姐姐”,我回过头去,就看见大哥踏着水大步向我走过来。
我恼怒:“不要你管!”
大哥根本不理我,无视我的意志,抓着我的手把我往肩上一抗,转身就扛着我往岸上走。
暴怒之下,我疯了似的捶打他:“一定是你们沆瀣一气干的!你们都看我不惯!你们一群混蛋!天杀的混蛋!”
大哥把我往地上一扔,皱眉:“你哪有丁点世子妃的端庄娴静模样?大呼小叫的跟个市井泼妇倒没什么两样!一点不像我们崔家的女儿!”
畹华扑过来,抱住我就嚎:“阿姊,你怎么想不开啊!你不要畹华了么!不要阿娘了么!”
我挣了几下,脱不开畹华的手,遂泄了劲,木然任他抱着,半晌说道:“畹华,我也恨你。若不是为了你,何必拿我顶缸?是我忘了,你原也不过是崔家的男人,骨子里流的都是一样自私凉薄的血!”
畹华被我说得愣住了,不自觉松开手,不可置信着喃喃说道:“阿姊,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我闭了眼,把泪吞回去:“你们都等着,我不会安分听命的!”
第62章
后来我曾招待过晋王世子几次的宴饮; 平心而论; 他是个相貌不错c谈吐不凡的贵族子弟; 很有他的派头。但当时我是不知道的; 我也不认识他,对我来说; 他不过是个遥远的陌生人罢了; 无有半点的情谊可论。
我曾认真仔细地想过; 为什么无论如何; 我也不愿意做晋王的世子妃; 那地位分明是我从前遥不可攀的。
必须承认,我是个极为固执的人,我认定了崇谨便一心一意把他奉为神灵一般,供奉在高台之上,不可亵渎。连带我对他的情感亦神圣而不可亵渎起来。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和我作对; 而我一力苦撑着,不与之同流合污。
我先后写了几首诗c几篇短文送到文社,署的都是我自己的大名。那几首诗c几篇文很快便在秣陵的文人中间传开了,又很快地传到了别的城镇去,一时成为文人墨客的谈资。
倒不是说我写的有多好; 而是我写的内容和我这个人; 叫他们津津乐道起来。有人说我是继班婕妤以来最有天赋的才女,但更多的人则指责我口出狂言; 不能够安分守己。
我记得其中的一首诗; 写的是当代的名妓胡瑞珍:
青石坡上叹真娘; 千古贞女名字香。
莫道风尘红颜贱,节义留与后人唱。
除了这一首,文章都是明写古事暗讽今人的。我把雅席上听到的言论和师父爱说的言论混在一起,杂糅出自己的言论来,讽刺今人卖官鬻爵c拉帮结派的丑事。
很快父亲便被惊动了,拿着文章指着我的鼻子问我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狂言乱语,问我是不是得了失心疯,问我是不是要将一家数十口人的性命葬送。
我辩解不过不想嫁作晋王世子妃,若是可以,还想回庵中,情愿一辈子青灯素食服侍佛祖。
父亲雷霆之怒下将我关进了祠堂中,把祠堂的门窗都锁上了,只留了一盏昏暗的烛灯叫我跪在祖宗面前,日夜反省自己的过失。
那阴森森昏沉沉的气氛像极了幼年庵中时候的感觉,因而除了烦躁和无奈,并不能惊吓我,使我认识到自己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
我在祠堂的祖宗画像前盘腿踞坐了三天两夜,其间渴了就喝用来供奉的水缸里的水,饿了就吃牌位前有日子了的糕点,困了就倚着擎天柱打个盹,丝毫没有半点要忏悔认罪的意思。
第三天入夜,是畹华偷了钥匙来撬门。
我抵在门上,隔着门冷冷对他说道:“不需要你怜悯我,你滚!”
畹华却在门外哭了,拼命地拍打着门说道:“阿姊,别生我的气了!母亲c母亲病倒了,怕是c怕是”
我心里一咯噔,却不大信他:“你别拿母亲造谣骗我,有你这样编排自己母亲的么?”
畹华抽泣着,甚至拿头来撞门,把门板撞得“咚咚”直响。
我的心猛地一沉,扒开一条门缝往外看去,就看见畹华竟缓缓跪了下来,头重重地撞在门上,已然渗出血丝来。眼睛早已哭得红肿不行,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一样。
我使劲一拉门,已经开了锁的门吱呀一声从两侧洞开。
顿时门外扑进一股清新的空气,跟着畹华也扑了过来,将我扑得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
他把脸埋进我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在祠堂之中久久萦绕着不能散去,恍若百年的幽魂在齐声恸哭一般的骇人。
愣了片刻,我忽的醒悟过来,将畹华从我怀中推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往自家跑去。
没想到二房三房在家的人口全来了,廊上廊下站的乌泱泱都是人。他们看见我灰蒙着头c土盖着脸没命往这儿跑,纷纷地让开路来,低着头沉默着,并不看我。
我一口气跑进了里屋,发现二婶三婶和四婶都在,父亲也在,连秦卫两位姨娘也在,唯独不见兰姨娘。
但我无心问她。
我只能看见母亲躺在床上,那模样在明晃晃的灯烛下太过安静了,被子之下,我甚至无法确认她是否还在喘息。一旁站着的两个大夫都摇头不说话,面上的神色很凝重。
父亲看见我,猛地蹙起双眉来。
我恍若不见,浑身颤抖着向母亲走去。
四婶呜咽一声,一手扶了我的肩头,一手去摸母亲的脸颊,哽咽道:“大嫂呀,九丫头来看您了呀!您看看她,看看她!”
我无法站立,甚至无法坐下来,双膝一软,已经跪在了母亲的床前。我把脏兮兮的脸埋入母亲尚还温暖的手中,喃喃地同她说道:“母亲,是我,是白芙呀——”
她的手动了一动。
我抬起头,看见母亲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一点点,目光慢慢落在我的身上,停顿了一会儿,又落在了跟来站在我身后的畹华身上,最终仍牢牢地看着我。
她似拼尽全身的劲力来抬起手,捋了一捋我耳边的头发,抹了一下我的脸,勉力笑了一笑:“真好看的容颜呀,多好的年纪啊!”
那语句断断续续的,我听得出来,她说得很吃力。
我凑到她耳边,豆大的眼泪忍不住往外滚,沾湿了母亲的头发,也沾湿了她的枕头:“妈妈,我好好的呢!”
母亲拉着我的手,将我往她嘴边扯了扯。
我急忙凑到她的嘴边,就感觉她的干涩的唇在我脸颊上蠕动了两下。
只听见母亲对我说:“畹华以后有人照顾了,你c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不要c不要让我担忧”
那是母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亦是母亲弥留之际说出的最后一句话,随后她便陷入了永久的沉睡之中,再也不能看一看我c摸一摸我了。
这世上,唯一真心真意c不离不弃深爱着我的人彻底地离开了人世,将我留在这孤独而凶险的世上。
我少年丧母,哭得肝肠寸断,几度昏厥,人事一概不知。
父亲似有愧意,并没有再说什么责备我的言论。
我与畹华披麻戴孝,鼻涕眼泪齐流,木然着两张脸,看着家里扯起白布白幡,看着从婆家回来的大姐忙里忙外照顾前来吊唁的亲眷朋友。
守灵的第六日晚上,那闷热潮湿的季节里,灵堂刮起凛冽的寒风,把幡旗刮得漫天乱飞,摇摇欲倒。
我把双安叫到面前问她:“母亲好好的,怎么突然就c就了?必然是有缘故的,你和我说清楚。”
双安哭得死去活来,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但我不放过她,揪着她一起跪在母亲的灵前,让她好好看着母亲的牌位,逼她说出真话来。
双安抱头痛哭,倒了核桃车噼里啪啦说道:“是c是兰姨娘,跑到太太面前,说姑娘不吃不喝三天了,一直在祠堂里跪着,不知受了哪里的阴气,眼看就要不行了。太太上次大病,其实c其实一直没能痊愈,万岁南巡,她其实一直都是苦撑着的,听了兰姨娘的话便病倒了。太太劝老爷放姑娘出来,老爷却说这是管教姑娘,不能让姑娘到了晋王府还丢崔家的脸面。太太带着病去佛堂求了一夜佛,第二天就不行了。大夫说c说是旧疾和新病”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哭得背过气去。
我揪着她衣服的手缓缓滑落,咬牙恨道:“是兰姨娘那个贱人!”
连日的难寐,连日的不能下咽,我所剩的仅仅是一点本能。我试图爬起来,跪的太久的膝盖一僵,还没站直就摔了一跤。双安和容易都来扶我,我却将她们都挥开了。
畹华从背后闷声不响抱住我,死死地不肯撒手。
我被他勒得头晕目眩,反手给了我的亲兄弟一记耳光,我啐他:“懦夫!不敢去给母亲报仇也罢了,难道我去手刃仇人,你也害怕不成?”
畹华生生挨了那清脆的一记耳光,却仍旧将双手勒得死死的不肯松开。
他的脸埋在我的颈后,泪水淌入我的衣领里:“姐姐,如若杀了兰姨,你还活不活了?你叫畹华又如何独活?姐姐,你就这么狠的心,叫畹华先丧慈母再丧胞姐么!”
我低下头,使劲去掰他的手。
那时,彩秀带着两个仆妇走了进来,走到我面前:“姑娘,老爷叫你过去。”
我冷哼一声,扭过脸去。
彩秀亦冷声说道:“姑娘,晋王府派来接姑娘的人到了,老爷让你过去见一见。晋王府是皇亲国戚,尊贵显赫无比,能亲自来接姑娘,难道姑娘还要耍小性子么?”
我森森然,冷笑两声,说道:“不去!”
彩秀重重叹息一声,似在叹我朽木不可雕,回头跟两个仆妇说道:“你们过去,请姑娘的大驾!”
那两个仆妇应了一声,挽起袖子,一左一右扯住我的手,将我拽起来往外拖去。
我恨极了,痛骂起来:“彩秀!你不是人!我母亲头七还没过去,你就在她的面前侮辱我么!你混账!你不得好死!”
畹华拽住我的衣角,又去扯两个仆妇的手,想让她们放开我,我的丫鬟也跟着来拉,场面一度混乱不已。其间彩秀似被盈盈狠狠推了一把,重重跌倒在地。
守灵的丫鬟们便都有些慌了,急急地来扶她。
大约是动静过大,惊动了正在外面守夜的秦姨娘和卫姨娘,两位姨娘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正看见我被两个仆妇架着往外拽,畹华在后面死死地扯着,容易和双安都在帮着拉仆妇。而彩秀跌在地上,盈盈站在一旁扎着手看着,慧儿和敏儿都赶着去扶彩秀。
卫姨娘先惊呼了一声,抖着手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不知该先扶哪一个。
秦姨娘到底年长几岁,稳了稳心神,先将我连着仆妇都扶了起来,又伸手给彩秀。
彩秀却狠狠将她一推,扶了扶发上的白布站了起来,沉下脸来教训我:“九小姐!你多次忤逆老爷,把老爷的话当做耳旁风,屡教不改!如此不敬不孝,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奴婢?奴婢再不好,辛辛苦苦伺候崔家三十多年,不曾得过老太太老爷的一句责备,怎么就不得好死了?若九小姐还肯听教,现在就不该再胡闹生事,立即的随我去见晋王府的人!”
她那席话义正言辞,可落在我的耳里便实在可笑了。
我真的笑了,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几乎逼落下来:“是!我大不敬,大不孝!你想让我去见晋王府的人,那便见罢!我不差这一时半刻!”
第63章
晋王妃派人来接我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大约是怕再次敲定了的婚事又毁; 也怕我小家出身不够资格; 晋王妃借着教养的幌子; 想将我接过京去,放在身边好好的调教一段日子再完婚。
我平生最妙的计策之一; 便是那当口敲定的。
晋王府派来的是副管家赵庆平; 同来的还有宫里的郑公公; 后者是晋王母亲; 太妃孙氏的人。随二者而来的还有晋王府送来的一批彩礼。
我向郑公公和赵庆平都问好; 仪态尽力地端庄,态度也算得上是彬彬有礼了。
鉴于我丧母不久,郑公公还嗟虚了一阵子,说了会人生无常的话,劝我要节哀; 又恭喜我,说是晋王世子是个聪敏孝顺的好孩子,和我很般配之类的好话。我半垂着头,半看着他,甚至还挤出零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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