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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门-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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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比他还不耐这个,几乎把肠子都笑断了,挤出不少眼泪来,断断续续说了好些求饶的软话,才把他哄得罢了手。
  他坐了起来,把我也拉起来,抬手给我捋了捋散乱了的头发,只是发髻遭这一番的闹腾,早已凌乱得不成样子了。我自怀内取出菱花镜子往面上照了照,抱怨起来:“哎呀呀,你看这乱的,一会儿叫我怎么见人?”
  崇谨盯着我狼狈的模样,看着看着,竟又放声大笑起来。
  我气急败坏,追着他重重拍了好几下。
  他装腔作势喊了几声“疼”,看着我气鼓鼓地在那里梳头,便拍了拍面前的地,让我坐过去。
  我瞋他一眼,似笑非笑:“林少还会梳头呢?”
  崇谨笑道:“你不乐意就算了,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想让我给她梳一梳头呢!”
  他那语调满是调笑的味道,我一下子脸上便更热了,嘴上骂他“你个风流狠心的”,身子却挪了过去,将发髻上的梳篦取下交给他。
  大约是给那些什么紫鸢c红缨c青枫之流的梳惯了头,崇谨竟真给我绾了个不错的发髻,末了起身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桃花簪入我的发髻之中,端详着笑道:“从来名花美人两相宜,这话一点也没错。”
  从未听他夸赞过我的容颜,不由叫我心尖甜甜蜜蜜地颤了一颤,心中既酸涩又欢欣,一时难以言表。
  我微微侧过脸,避开他打量的视线,拿话刺他:“瞧你这娴熟的架势,怕是没少给女孩子梳头罢?好你个不务正业的,等下次见到令兄长,我告诉他去!”
  他轻哼一声,懒懒倚到树上,嘴角却仍挂着微笑。
  因见气氛正好,我便提议:“过两天我们去城外踏春吧,听说有庄子上买了好些鸡鸭鹅之类的养着呢!”
  崇谨笑了:“鸡鸭鹅也值得稀奇?”
  我推他的肩膀,央告:“去吧去吧,啊?”
  他淡淡一笑:“再说吧。”
  向来这三个字便是他答应了的意思,我自然满心鼓舞,谁知过了两天派盈盈去给他送信,却得了他已出远门的消息。
  盈盈说道:“他家人说了,说三少爷是跟着大少爷出门的,说是要去一趟蜀中,再北上一趟,算是游学来增什么见什么了。”
  我顺口说道:“增广见闻?”
  她拍手一笑:“就是这个词!姑娘真聪敏!”
  看着盈盈笑得没心没肺,双眼都弯成了两弯月牙了,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崇谨,你既要远行,为何不告知我?难道我还能拦着不让你走?在你的心里,我当真如此的无足轻重?
  我简直是恼羞成怒,想到自己的一腔热血都交付给了这么个无情无义的郎君,顿时倍加不耻起来,顺手拿起马鞭就往外走。那形容仗势,大约很有要和人拼命的味道。
  双安追了上来:“姑娘去哪儿?”
  我不耐:“不要你管!”
  次日想起来,当时我并不是真要和双安说难听话,只是那一刻千头万绪都交织在一处,我实在没有心思花在别人身上,这才脱口而出一句“不要你管”来。
  我走得急,自然没看见双安在我身后,顿时滚下两行伤心泪来。
  到了马厩,我让小厮给我把畹华的那匹棕色毛发的马备好,不由分说便一跃上马背,“啾”地一甩马鞭,马已载着我飞驰了出去。
  我的马术是师父教的,师父是个懂马识马的伯乐,骑术亦是十分的精湛,我和他苦学了好些日子,也已能跃马扬鞭,尽兴地去奔驰了。
  本想着借着这次出游,在崇谨面前展示一番,好让他也为我骄傲骄傲,谁知这狠心的竟悄没生息撇下我远去了。
  多少次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摔得浑身到处青紫,只为了飞快地学会骑马,好有朝一日同他并肩策马。
  这些他一概不知。
  越想越愤愤然,竟任着性子将马骑出了城外。
  城外程家庄前的一路两侧栽满梨树,微风轻摇,便有阵阵的白雪飘落。到处都有黄莺的啼叫之声,随着一湾春水潺潺,很是悦耳可人。
  我渐渐缓了力道,任马闲闲的散步。
  因爱上了骑马,我学会用一个长长的缎带在脑后紧紧束住长发,而无需半点赘饰。有一次畹华看我练马,形容那缎带随风扬起,宛若仙子的衣袂。我一直洋洋得意,想给他看上一看,原来却没机会。
  自古伤离别,谁知他这一去,几时才能回转?几时才能再见?
  把崇谨在心里骂了几百遍,骂得越发伤心难过,不由恨起来——凭什么叫我在这里撇下春色无限,只为那无情的家伙烦恼?
  又把自己啐了一遍,暗恨自己没出息。
  如此反反复复在心底滚了一趟油锅,抓着马鞭抽了一回低矮的树丛,这才酣畅痛快了许多,骑着马往家去。
  回了家也不想去看屋里人的脸色,便丢了马去找四婶娘。
  婶娘的屋里一反常态,到了廊下便听见隐隐的浅吟低唱,我颇为诧异,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出来,悄悄地从那里望进去。谁知黑黢黢的,很难看清楚什么。
  我自诩四婶疼爱我,便要大喇喇地进去看。
  却听见四婶的两个陪房婆子坐在不远的一旁议论,说是“妇道人家,怎么好如此的轻狂浮躁”,又说是“到底是寡妇门前,也该注意着祖宗和旁人”,声音虽不大,却悉数落入我的耳中。
  这些日子我脾气见长,莫说是说我的坏话了,如今是若沾着一点半点与我亲近的人,我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更何况本就窝了一肚子火,那还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冲上前去抡起手给了婆子一个老大的耳刮子。
  我怒:“谁许你们在背后议论四太太的!”
  那婆子素来大嗓门,如今却被我唬得大气也不敢出。
  我索性叫开了:“说呀!谁许你们在这里嚼主子的舌根子的啊!有胆子讲,没胆子回话么!”
  正嚷嚷,就见四婶走到门口,一脸的震惊,她的身后还有跟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也愣愣地望着我。


第38章 
  “芙儿来啦?”四婶的声音仍是那般的温柔; 她向我伸出手; “来; 到婶子屋里来坐。”
  她见我盯着那两个婆子; 一副虎视眈眈想要生吞活剥了二人的架势,忙又说道:“来呀。”那声音虽一如既往的温柔; 但我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显然四婶不想发落这两个爱嚼舌根的老女人; 她们伺候她的时间太久了; 而四婶天性又那般善良温吞。我不甘心地将二人一人瞪了一眼; 这才走了过去; 挽住了四婶的手。
  她的手出奇的冰凉。
  “为什么不发落了她们?”我蹙眉,压低声问她,“这些乱说话的人实在讨厌,婶子也不好长留她们在身边才是呀!”
  四婶笑了笑:“她们是从我娘家跟来的,都是积年的老人了; 没有恩情也有长情不是?再说黄妈她就生了一个女儿,如今女儿嫁出去好几年了,你把她遣了,她上哪儿去安置呢?”
  我想不出好主意,但也不觉得这是不发落她们的好理由——既然她们这么会议论主子; 我们又何必在乎她们的归宿?
  张了张口; 话到嘴边刚要说,就被婶娘虚掩住了:“我知道你为我好; 可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是?”她冲我温柔地眨了眨眼; 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长发; 笑道:“你这跑马的伶俐模样,倒是颇有几分巾帼将军的意思,改日给我梳一个吧!”
  我笑了:“婶子也会骑马?”
  她莞尔,摇了摇头:“我可不会这个,不过羡慕你这样煞是好看罢了。”
  进了里屋,我从屋里的穿衣镜中看见那个年轻和尚也跟了进来,正微微低垂着脑袋站在我的身后。那光溜溜圆鼓鼓的脑袋抵在我的身后,煞是有些古怪。
  我忽然想起刚到廊下听到的唱歌声,那是个男子的声音。
  “你是谁?”我猛地转过身,故意撞了那脑袋一下。
  和尚果然唬了一跳,连连朝后退了两步,合十双掌念了声佛,向我鞠了一躬:“小施主,善哉善哉!”
  他那清越的声音,一下子便和方才唱歌的声音吻合重叠了。
  我抬起手,才发现手中还握着马鞭,便索性用马鞭去勾他的下巴,说道:“哪来的和尚?抬起头叫我看看。”
  他大约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慌慌张张瞥了我一眼,又求救似的看了一眼婶娘,匆匆低下了头:“小僧是从姑苏来的,因四太太连连梦魇,才”
  还未说完,四婶已淡淡笑道:“我这些日子总是头疼,晚上又总是做噩梦,他们有了年纪的说可能是有什么冲煞,所以请人来屋子里念几本经文清净清净的。智心是从我家那边来的,我就多留他两日,说说家乡那边的事情罢了。他是个腼腆孩子,你别吓唬他。”
  我在常坐的那张搭着撒花褥子的椅子上坐了,见他仍拘手拘脚地站着,不由有些好笑,他从眼角偷偷瞥我的模样,又有几分可怜,遂说道:“请坐呀!”
  四婶亦笑道:“这是我侄女儿,你不要太拘谨了。”
  “崔小施主。”他冲我欠了欠身,方缓缓在椅子上坐了,只是他坐得很是小心谨慎,只微微沾了一点点的椅子边。
  我将马鞭递给丫鬟,撒娇着要吃酥酪。
  丫鬟笑道:“我们太太这里可没有这么腥的东西,姑娘要吃得上旁处去了。”
  我笑道:“你哄我?”
  丫鬟笑道:“真个儿!真没有这个!姑娘想吃什么不好,偏要这个?”
  四婶忙笑道:“给九姑娘弄碗杏仁茶,甜甜的才好。”
  我噘嘴撒痴:“婶子明知道我不爱杏仁的味道,偏又要他们做这个来吃!分明是不疼爱芙儿了!”
  四婶便微笑着来摸我的头发,把我搂到怀里摇了摇。
  我便作势偎入她的怀中,一面靠着她,一面打量那智心和尚。和尚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头顶上的疤似乎也是新烫的,生得面白唇红,一看见谁就要脸红,那架势倒是肖似个大姑娘。
  “婶子,我不吃杏仁茶,我记着婶子这里的酒酿饼呢!”
  四婶噗嗤笑道:“你这孩子,就只惦念着吃!”她叹口气笑道:“好吧,我去叫他们给你现做点,热热乎乎的吃!”
  我喜不迭地不住点头,笑道:“要玫瑰豆沙馅儿的!”
  婶子笑着摇了摇头,亲自去了。
  我眼看着她走远了,便急忙转过头去看那智心和尚。
  他似乎注意到我热辣辣地打量他,垂着的头又往下压了压。
  “你会唱歌?”
  智心和尚的脸颊果然闪过一抹红晕,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我越发奇怪起来,蹙起眉尖来:“你们做和尚的,都像你这样么?”
  他“啊”了一声,抬头问我:“像c像那样?”
  我指了指脸颊,说道:“像你一样的面皮子薄,说一句半句话的就要脸红啊。”
  智心摇了摇头:“不不,我”
  等了半晌,只不知道他这“我”字后面到底想说些什么,便有些乏味,侧头看了看他,说道:“别低着头了,万一脖子断了脑袋从上面掉下来,岂不冤得慌?”
  谁知他听了这话,唰地一下从耳朵根红到了脖子根,整个人像极了一只煮熟的大虾子。
  我被他的反应怔住了,迟疑着说道:“随c随你喜欢罢,你要是愿意低着头就低着吧!”说着,轻咳两声,说道:“你方才给我四婶娘唱的是什么歌?”
  “是《子夜四时歌》,用我们地方话唱的。”他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看我,“小施主想听?”
  那一刻,他的双眼太过澄澈,便似澹澹一泓清泉,叫我无法逼视。我飞快地挪开视线,站起身来踱了两步,走到一旁的百花帐子旁,说道:“是了,你是婶子的老乡,我倒给忘了。”
  “只是《子夜四时歌》虽是你们吴地的歌,但我听说过,都是女孩子唱的,你一个男子,怎么好唱这些?”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能c能唱的。”
  我捏住百花帐,笑了一下:“那你唱给我听听。”
  智心见我主动要听,忽然害羞不肯起来,踟蹰着说道:“这c这歌怎好对着小姐唱?若c若是叫人听去了,岂不c岂不平添口舌么?”
  我挑眉:“不能对我唱,就能对婶子唱了么?”
  但见得他浑身一震,随即低下头去拼命地念起佛号来,只是不知为何,那双唇倒是颤抖得越发明显了。
  我心头大震,恍惚间只觉自己怕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如此便是一刻也不能多呆了,拔脚就往外走。刚走到廊上,便看见婶子带着丫鬟往这边走,她看见我,忙笑道:“上哪儿去呀?不吃酒酿饼了么?”
  我勉强笑了一笑:“想起一件要紧事来,下次再来看婶子。”
  婶子便笑道:“你这孩子,跟风似的,一阵刮过来一阵又刮过去的。”说着笑叹一口气:“过两天可要记得来玩啊,我叫他们做酒糟鸭掌你吃。”
  我连连地应了,竟似逃难般的离开了。
  真似刮过一阵狂风似的,刮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刚踏上院门那条幽静小路,便听得隐隐似有哭泣之声,兼之一阵风来,不由打了个寒噤。
  盈盈正蹲在一旁的篱笆后培土,看见我扎着手站起来就要打招呼。我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问她:“是谁哭了?”
  她向着屋子那边努努嘴,叹道:“姑娘自己去看吧!”说着,又蹲了回去,自顾自捣腾她手里的活。
  我越发觉得不妙,只是这毕竟是自己的屋子,不回去还能上哪儿去?便也长吁一口气,往前走去。
  只见双安正坐在长廊上,掩着面容啜泣着,容易正陪在一旁愣愣的,似正在出神。
  我轻咳一声,故意拿欢快的调子笑道:“哟!这是怎么了?怕是容易这丫头又惹姐姐生气了吧?姐姐别恼了,只管告诉我,我替姐姐治她!”
  容易一听,嚷了一声“姑娘坏”,急急地跳了起来。
  谁知双安听见我的声音,哭得越发厉害了。
  我怕她哭得背过气去,忙上前推了推她,小声问道:“究竟这是怎么了?”
  双安捂着脸猛地转了过去,留给我一个背影,边哭边道:“姑娘不用和我好一阵歹一阵的只管甜言蜜语,我是个丫鬟下人,受不起姑娘这样的戏弄!”
  因她是母亲身边的人,又因她素来端正,我一向有些敬畏她,如今她说出这些话来,便如刀刻在心上一样。我急了:“我是做了什么了?姐姐要说这样的话叫我伤心?”
  我急急绕过柱子,走到她面前:“难道我不是真的把你当做姐姐?你我相陪着过了这几年,我又何时说出过小姐丫鬟的话来?”
  还没说完,就被容易扯着袖子拉到一旁。
  她踮起脚尖凑到我耳边,细声说道:“姑娘不记得临出门的时候和双安姐姐说了什么话了么?就为姑娘这句话,双安姐姐哭了大半天了,连午饭也没吃呢!”
  我讶然,使劲回忆了半天,方才想起自己临出门时心浮气躁,说了一句“不用你管”的狠话来。
  虽不是什么难听话,可耐不住双安面皮薄,更兼我们这些日子生出了不少嫌隙,她听了一时记在心里也是有的,遂有些不自在起来。
  容易那死丫头,趁着我内疚的功夫,在我背上下狠劲儿一推,我一个踉跄,就冲到了双安面前。
  双安闷下头去,不吭声。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说起。
  余光扫见容易正扶了墙,悄悄地要溜走。这个倒霉孩子,竟会给我找麻烦!
  我叹了口气,手在空中顿了顿,还是摸了摸双安的头,说道:“我知道,我不该说那句话的,我不过是那时心里有些烦闷,倒给你委屈受了。好姐姐,你要是实在憋屈得慌,不如打我两下解解气吧!”
  双安抽泣道:“姑娘如今大了,一发有了心事了,我服侍姑娘不来了,惹姑娘不快也是有的。只是我这些日子眼看着姑娘一日比一日,怎么不叫我心痛呢!难道我只是为了姑娘一句话么!”
  我但觉脸上被狠狠扇了一记耳光,打得耳畔猛敲钟声,恍若雷霆之威:“我一日比一日怎么了?你不要吞吞吐吐的,干脆打破纱窗说个清楚才好!”
  她抬起头来,一双哭得肿成桃子的眼睛正撞上我的眼。
  “姑娘当真不明白么?”双安逼问我,“前些日子跟着二爷出门会什么诗友,因是二爷的主意,我不敢说什么。这些日子姑娘又想着学什么骑马射箭,越发闹得天地不宁了,只是姑娘倔强,哪里容得我们多话呢!”
  我听出她的意思,不由心寒起来,好你个双安,原来在你心里,竟是这般与我作对的。
  我沉默半晌,冷冷叹道:“我知道了,你说得对,你确是服侍不来我了,且回母亲那里去吧!”
  双安一听,拿那已湿透的手帕再次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第39章 
  双安一直哭; 她没有和我长篇大论的说那些所谓道理; 她只是在不停地哭。
  我没法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模样; 也没法劝慰她不再哭泣; 只有让容易送她回母亲身边。
  谁知容易却不肯:“姑娘若是执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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