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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门-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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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端着一份矜持,抿嘴说道:“画得不好。”
  林琰哄我:“好不好的,我看过再说。”
  架不住他几声温存软语,我握住笔顿了一顿,就往纸上落去。不想他的视线着实灼热,落在我的手背上,滚烫万分,我心里不由地一慌,一笔下去,已经斜斜抖抖飞了出去。
  顿觉十二分的丢人可气。
  就在我要撂笔不干的那一刹,手上一暖,遂呆住了。林琰从背后环住了我,用他的右手握住我的右手,带着我描绘起来。
  霎时泄了力,任凭他做主来画。
  他靠得那么近,我甚至都不用侧头,目光只要微微的斜一斜,就能看见他低着头,认真的目光。他和我贴得那般的近,竟连我的后背心都暖和了,不似身处深秋,反倒像是在和煦的四月春光里。
  迷迷糊糊,也不知这株兰花是如何画成的,就觉手上一轻,林琰已放开了我的手,笑着打趣我:“一点劲也舍不得出,就让我画呢?”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笑眼上不过片刻,便急急挪开了,慌忙掩饰似的说道:“我能画的,是你打岔。”
  林琰朗声笑了起来:“好,都赖我。这次我不动了,你倒是画给我看看!”
  我深吸一口气,最不愿他看不起我,赌气抢过笔来,尖尖上润了点墨,稳一稳心神,不待思考,已向纸上画去。
  这次画兰,全凭的本能,算不上画得最好,但于我来说已经是很好的。果然林琰仔细看了一看,笑着叹道:“确实很好,我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
  我微微有些得意:“祖父爱仿郑思肖的兰花,我便是学的他的。”
  林琰故意板了脸训我:“若论郑思肖,那你还差得远呢!乳臭未干的,大言不惭说的都是些什么狂三狂四的?”
  说完,我们都笑弯了腰。
  好容易笑完这一阵,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因扯了扯他的袖管,说道:“崇谨,我这儿新做了一样的东西,和你换一换吧?”说着,取出一块贴得好好的帕子来递到他面前。
  林琰不接帕子,反倒看了我一眼,似有古怪之意,刚要说什么,丫鬟却端了茶进来,便生生咽了回去。


第24章 
  我们默默看着丫鬟把茶和点心摆好; 又沉默着看着丫鬟告退; 这期间; 林琰都没有伸手来接过我手里托着的帕子。我无奈; 只好垂下手去。
  “这是为何?”
  林琰忽然发问,见我没反应过来; 便对我手中捏着的帕子挑了挑眉。
  我连忙展开手帕给他看:“是块新的; 我那块毕竟用旧了; 送给你委实有些拿不出手。”见他眉眼有些往下耷拉; 连忙凑到他面前; 笑道:“你看,我知道你喜欢,还特地把《青门柳》给绣上去了呢!”
  他看了看手帕,又看了看我,忽然抬手就在我的额前揉了一揉; 轻笑:“你怎么那么傻?”
  我不满,噘嘴反驳他:“总说我傻,我哪里傻了?”
  林琰指着我的那块新帕子笑道:“还说不傻?我就缺你这么一块新手帕了?再说,并不是你送给我的,分明是我自己拿的; 就是要你用过的才好!”
  实在没想到他说得这样堂堂当当; 我把脸红了一红,忍不住嘀咕:“人家用过的东西还拿; 说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害臊!”
  看他那幅模样; 似乎很不以为拿我一块半旧不新的帕子有什么暧昧不对之处; 殊不知,这事挠得我心肝尖尖每夜都在颤,绣那块新帕子的时候,又其实并不大希望他真的把我那块旧帕子还给我。
  也不知真的是我嘀咕的声音太小,还是他假装做没听清,林琰笑道:“什么?”
  生怕他已看穿我的心思,连忙正色:“没什么。”
  林琰笑我:“总是这般吞吞吐吐的。”
  这次,不等我反驳,已经将倒好的茶塞了一杯到我的手中,动作虽有些粗鲁,却架不住他天性温善:“小心看烫着了。”
  我顺势将那块新手帕掩了,端起茶来掩饰着喝了一口。
  其实并不是真心要送他一块新帕子,将我那块旧的换回来,不过是我故意藏着私心,想时不时地念一念这件事。于我看来,那块半旧的帕子已然不再是帕子那么简单,而是一个可以时刻提醒着崇谨的私密了。
  林琰看着我将手帕掖回袖管,轻笑了两声,幸而没有揭穿我。
  我将茶杯放到桌子上,顺手拨了拨微微有些卷边的宣纸,忽然意识到云真出去的时间,似乎有些太长了。
  “云真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林琰不答话,顿一顿说道:“走吧,我带你上别处看看。”
  我侧了侧头:“还是去看你养的花么?”
  崇谨看了看四下,略略压低声问我:“半天了,怎么不见跟着你的人?”
  我笑了:“双安和容易跟着我来的,我读书写字的时候不喜欢有人陪着,想是她们一早都出去守着了吧?你进来的时候没看见?”
  林琰微笑:“没注意。不过你这么一说,廊上似乎确实有两个眼生的丫头呢!”他走到窗边隔着窗纸看了看,转头问我:“你能让她们不要跟着么?我带你去我屋子坐坐。”
  “去你屋子?”一时我受宠若惊。
  林琰笑眯了眼:“不想去?”
  我连忙摇头:“那倒不是。”又觉不现实:“双安是我去哪儿她都要跟着的,现在哪里又想得出借口来?”
  林琰想了一会儿,唤了他的丫鬟来,贴耳吩咐了几句,丫鬟点点头出去了。他便笑道:“这样就可以了。”我忙问怎么说的,他笑道:“我让丫鬟去请她们两个喝茶用点心,就说这是林家的待客之道,你的丫鬟总不会拒绝吧?”
  果然他刚讲完,双安就和容易进来请我的示下了。
  我忙和林琰分开几步,装作不熟络的模样,侧过脸去避开他的视线,只对双安说道:“既是林三公子的好意,你们便去吧。我就在这儿,要茶递水的,有别人呢!”
  双安犹豫了一下,多看了林琰两眼,这才称是退下了。
  我一看双安她们出去,早就按捺不住了,转身对林琰笑道:“走吧!”
  林琰也是一笑,大约是被我逗乐了。
  他的丫鬟抱来披风要给他系上,因看我兴冲冲站在一旁,便笑道:“你过来。”
  我依言向他走去。
  林琰接过丫鬟抱着的披风,使劲一抖抖开了,张开双臂兜头向我裹来。他将那披风在我胸前系好了,顺手就在我额头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我一下捂住自己的额头,颇有些委屈的望着他。
  林琰笑我,声音却是极温柔可亲的:“你还真是对自己一点不上心,这么暖和的屋子里不觉得,乍一出去是要凉着的!”
  心里说不出的甜滋滋的。
  我拢一拢披风,笑着反击他道:“你就不怕冷了?就为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
  林琰磨一磨牙,飞快地在我额头上又拍了一下,仍拍的是同一处。拍完,不待我发怒,已揽了我来,笑道:“你倒学坏了,拿我的话堵我?”
  一被他揽住,就吓了一跳,忙将他一推,说道:“青天白日的,那么多人看着呢!”
  绯红了双腮。
  林琰不以为意,凑到我的耳边笑道:“便是没人就可以了?”
  他说得很快,说完便直起身了,直到他往前走了两步,我这才回味过来他到底说的是什么,一时激动,追着他要打,声音也不由拔高了许多:“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他被我在背上软绵绵拍了两下,猛地反过身来捉住我的手腕,挑眉一笑,定定地只是看着我。
  我亦回以不屈不挠的注视。
  不过须臾,我已败下阵来,将他的手一甩,掩唇噗嗤一笑:“真是没羞没臊的!”
  林琰放声大笑起来,说道:“你不好意思了,倒混赖我?”
  我嘟囔:“不赖给你,赖谁?”
  他笑得已经直不起腰了,摆了摆手,好容易才憋住,说道:“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要不天黑了也过不去。”他将手伸给我:“来。”
  我抿嘴一笑,将手放入他的手中。
  路上,我拽着他的手,将我们的手一起隐入了披风的遮掩下,为此,他还有些好笑的看了看我。我不以为然,若是不小心被人看去了,我和他,还做不做人了?
  静静走了半晌,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心绪,不由感叹:“和你一处,我很安心。”说完犹觉不足,补充道:“总是很安心的。”
  他微笑着和我确认:“真的?”
  我使劲点了点头,话匣子瞬间便打开了:“从前别说在外人面前了,就是在父母姐妹面前,哪有不提着心的?若是不小心说错一句话,他们便能记个千千万万年,时不时的拿出来说一说。你心里恨是恨,难道还真能咬他一口?”
  林琰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
  我不由会心一笑:“可跟你不一样,你虽也爱笑我,但我知道你笑过便也罢了,不会一直记着,拿来挤兑我。”
  崇谨闻言转过头来看着我,问我:“我当真有你说的这样好?连我自己也不信了。”
  他的目中恍有星辰,绚烂夺目。
  我点头:“当然是真的。你不过是自谦罢了。”
  他亦报以诚恳的微笑:“我也喜欢和你一处,在你眼里,仿佛我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也都是好的。”
  “这不是仿佛,”我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的肩上顽皮着点了一点,笑道,“这就是真的。”
  边说边走,不觉很快到了他的住所。
  院子里两排潇湘竹,迎风瑟瑟地作响。廊前倚着柱子种了些许芭蕉,想来偶尔听一听夜雨也不失风雅。廊中挂着两只鸟笼,里面各有一只鹩哥儿只金丝雀儿。
  那鹩哥儿见了他,张口就用怪声说道:“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我“嗳呦”一声,指了那鹩哥儿笑道:“好聪明的鸟儿!”
  林琰便伸手挥舞着去逗它,逗得它扑棱着双翅乱叫个不停。好容易分辨出一句,却是“该添食了,该添食了”,惹得我笑得越发不能自已。
  “崇谨,难道你常常饿着它么?怎么偏爱说这句?”
  林琰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以手叩了叩鸟笼,笑道:“我平日只和它玩笑两句罢了,喂它的事到不归我管。有时看见它的食盒空了,就喊一句‘该添食了’,谁知它便学会了呢?”
  我强敛了笑,正色说道:“是该添食了,这么聪明,还不该奖赏奖赏么?”
  说完,又乐开了。
  几乎被他硬拖进了屋子里。
  入眼正厅里挂着一幅洞庭湖春色图,两旁挂着一幅的对联,上联写着:气备四时,与天地鬼神日月合其德;下联写着:坐权万世,继尧舜禹汤文武作之师。
  因笑他:“这么大的口气?”
  他笑一笑,说道:“便又如何?”
  我刚想说他不要脸的自大,忽然一想,他竟是可以有这样大的口气的,将来便是他扬名立万,使天下人敬服,我也是相信的,现在何必说那些不好的话呢?
  便笑了:“不如何,与你很相合适。”
  他满意一笑,让我往里室去。
  里屋并不是他的卧房,而是摆了两排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摞了许多的书,偶尔一两格放着些器玩做些装点。临窗摆着一张红木的书桌,上面摆着一盘残棋,一旁的香炉里还有隐隐的残香。
  “之前你和谁下棋呢?”我走过去仔细打量那盘残棋,看了半日,笑道:“这盘棋倒是有意思,走了这么多步,胜负高下还很难看出来呢!”
  崇谨轻笑一声:“我同自己下着玩的。”
  我又是奇又是佩服:“自己还能和自己下呢?要换了我,早就晕了。”
  说着,坐到桌边,抓起棋子就忍不住地想要落子。
  他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棋子,笑道:“别,一会儿给你玩毁了也未可知!”见我仍目不转睛垂涎着他的棋局,便拉了我到另一张桌前,摁在坐下,笑道:“你坐坐,我给你煮点好茶来。”
  我拍手称好,乐呵呵地坐在那儿直等他来烹茶。


第25章 
  林琰小心翼翼搬来一副茶具; 他那认真严谨的模样甚是好看; 自他开始烹茶; 我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时一刻也不能离去。
  又觉得那副茶具甚为罕见稀奇,便问他:“这是什么茶具?我从来也没见过。”
  林琰笑道:“这是我大哥从闽南带回来的。颍滨遗老有诗云:‘闽中茶品天下高; 倾身事茶不知劳。’你没听过这句么?”
  我摇头:“不曾听过。”
  他莞尔一笑:“你不出远门; 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虽是埋汰我; 但因他说的乃是实话; 便也无话可对了。看着他煮开水; 将沸水倒入盖碗中,轻轻的摇晃了两下,又将那盏水倒了出来,因问他:“这是做什么?”
  “温器。”他笑了笑,冲我眨了眨眼; “杯盏温度高了,能尽茶叶之色c香c味。”
  我点头叹道:“原来不少学问呢!”
  林琰轻笑一声,指着茶具说道:“这叫功夫茶,喝的就是‘功夫’二字,非耐心细致; 不能品尝。我大哥乃此中高手; 我不过是泛泛知道一点。若不是看你全然不知,我也不会贸然做给你看了。”
  我几次三番听他提及他的大哥; 忍不住问他:“令兄长; 是个怎样的人物?”
  林琰只说“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我深不以为然,此八个字若是用在他自己身上,我便觉得十二分的准确,可用在别人身上,哪怕是他口中的亲兄长,亦不能觉得适宜。
  只是不便宣之于口。
  “崇谨,”我看着他置茶于杯,犹豫着问他,“有亲哥哥姐姐,是如何的感受?”
  林琰刚要执起茶壶,听问,手中的动作顿了一顿,抬眼往我面上巡了一巡,淡淡反问我:“为何这般问?”
  我扯了两下衣角,心底觉得没什么不能对他说的,便直言说道:“前些日子,我才知道自己头上还有两个嫡亲的姐姐,从前只是以为自己是父亲膝上唯一的女嗣,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一时心里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他轻笑了两声,摇头:“你啊——”
  尾音拖得极长,语气里说不出的无奈。
  我好奇极了,忙坐直身子,问道:“我啊如何?”
  他一面执起茶壶往杯盏中倒水,一面摇头笑叹道:“我是说你内心太过脆弱,也太过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一点点的眼色心思都藏不住!”
  这个评价当时在我看来,实在残忍无情,又实在难以让我接受,我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大好看了。
  他看我一眼,仍是摇头,感慨着长叹了一口气。
  我强忍着要高声尖叫的欲望,憋着一股子气,压低了声音责难他:“你倒是明白说说,我怎么就藏不住事了?怎么就太过脆弱了?”
  说着,不忘表白一番心意:“难道我不是因与你亲切,才和你直言不尽的?若你当真这么想,真是枉费了我的一番心!以后再也不同你说这些了!”
  他恍若未闻,将四只饮杯摆放整齐,打着圈儿的将茶慢慢倒入杯中,水声泠泠,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末了,他拿过一旁的茶巾将一只饮杯杯身上淋湿的茶水细细擦去,将茶盏递给我。
  我怒视着他,不肯接过来。
  他又叹了口气,无奈之意愈深,见我执意要恼,便放下茶盏,望向我说道:“白芙,你扪心自问一下,若你当真对旁人的看法安之若素,为何又要对你父亲姐姐耿耿于怀?方才看你作画的时候,就见你用墨颇重,似含了几分怨气几分不满。你时时刻刻的揣在心里,自己却哄自己说不在乎,当真有意思?”
  如尖刀一般,直戳我内心最脆弱之处。
  一股愤怒从心底涌了上来,到了嘴边却说不出,眼中渐渐有些湿润了。
  我侧过头去,硬是忍下了泪,哑声惨笑一下,摇头说道:“你说得轻巧。你不是我,哪里知道我的苦痛?——令尊又何曾对你说过‘可怜我们读书人家,也出不了女状元’的话?便是你的亲姊妹,想来也不曾听过这样的话!”
  林琰沉默良久,失笑,摇头说道:“我何尝不能理解?我说那一番话,不过是想让你更加坚强一些。我上头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父亲的希望都寄托在哥哥身上,对我虽亲切,却无甚期许。就连我有什么做得好了,也得谦辞说是父兄教导有方,和我自己,倒没什么干系了。”
  我愣住了,从没想过在他的温吞之下,隐藏着如此诸般的无奈。
  他亦看着我,目光既有些许怜悯,也有几分感同身受。
  我忽然就明白了他的这几分感同身受之意,心里的那股无明业火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若非同样人,怎能成知己?
  伸手去够那杯他本想递给我的茶。林琰抢先一步端起来,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抿了抿嘴唇,接过茶杯,笑了一笑:“刚才真是”道歉的话说不出口,语调一变,故意含了些轻快,说道:“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
  说完,已有些尴尬,便急急地去喝那杯茶。
  杯子很小很浅,是那种极薄的白玉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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