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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绛唇(水墨)-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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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宴罢,苏夫人推掉了一位林大人内眷同看花灯的盛情相邀,阮蕙这才惊觉——竟然已到七夕了!
  这天,苏夫人竟亲自送阮蕙回来,还进屋跟江老太爷请了安,当着阮蕙,有意无意地就与他谈起了阮蕙的婚姻大事:“……我原有意把她许给定儿,可定儿这孩子打小被他祖母宠溺惯了,性子骄纵不说,还不爱读书,终究成不了大器……恐委屈了蕙儿……所以才会认她做了干女儿,以全我爱护之心……等将来到了晋阳,我再为她找个才貌俱佳门庭相当的……”
  阮蕙深知苏夫人之心,当下就鼓起勇气说道:“能得干娘爱护,已是蕙儿之大幸……如今外祖父与外祖母两人疾病缠身,蒙儿也有旧疾未愈,蕙儿心急如焚,又怎敢谈及婚嫁?”
  江宗瑱此时已绝了与苏家攀亲的念头,不过还是客气地表示了感谢之意,末了还言辞恳切地说:“蕙儿的亲娘死得早,年幼时又曾患过重病,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如今有苏夫人疼她,老朽也就放心了……”
  阮蕙的头也就轻轻垂了下去,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苏夫人又哪里不明白江宗瑱的心思,当下爽快地答应下来:“您老人家放心,我膝下就只有定儿和容儿两个,蕙儿与容儿也甚是相亲,必以亲女礼之……”此行目的达到,又闲谈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去大半月。
  在阮蕙的坚持下,江宗瑱终于同意动用阮老太太那张永庆楼的银票。随后,福永请了工匠对江家的残垣断壁进行了大规模的修缮,娟娘也买了新出的罗绢绸缎,为江家上下人等都做了两身新衣,当然,伙食也有了很好的改善。
  而原本门可罗雀的江家门前,竟也开始出现各色的小轿——都是阮蕙在扬州新结识的一些年轻贵妇,各怀心思,有想攀亲的;有想巴结讨好的;当然,也有真心想与阮蕙结交的。
  就连江家以前连影儿也见不着的族亲也蜂拥而至,纷纷来给江老宗深道喜。
  阮蕙来者不拒,一律客气相待。
  一时间,江家这个从晋阳来的外孙女在扬州声名鹊起,有说其貌美的,有说其娴淑的,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津津乐道的对象了。
  这正是阮蕙想要达到的效果。她要让扬州城的人都知道,江家曾有女儿嫁到晋阳阮家,并且还生了一双优秀的儿女。这样,自己离开扬州后,江家也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无人问津了。
  此时,江老太太的病在肖郎中的精心诊治下,已经大有起色,虽不能起身下床,却也较之前神清目明了许多
  江宗瑱自是喜上眉梢,待阮蕙更是不同。
  苏夫人自那日跟江宗深谈过阮蕙的婚姻大事之后,对阮蕙更加亲近了,苏容也更是热情倍至。
  苏定却悄无声息地回了晋阳。
  不知为什么,虽然只与苏定见过两面,没有过多的交谈,那张似笑非笑的英俊面孔却已深深烙入她的脑海,再也抹之不去。
  事实上,阮蕙从没对苏定动过心。可自打苏夫人流露出阻挠两人交往的想法后,却令她倍受打击——难道自己当真就配不上这个看起来还略显青涩的少年?又想到当初他随罗贤志进府、护送她到扬州的情景,反而让她对他的印象更深了。
  十四岁,若是贫寒人家的女儿,只怕早为人母。阮蕙虽是千金小姐,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再过两年,便要嫁为人妻了。
  每每想到这里,阮蕙便自我安慰——船到桥头自然直,是你的,终究都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
  这一日,江家居然同时收到苏启明与阮老太太的两封信笺。
  苏启明在信中请他前往晋阳做苏家的西席先生;阮老太太竟也不约而同地请他等江老太太病愈后北上晋阳小住,以叙旧谊,信中还特意交待阮蕙务必与外祖父母同来晋阳。
  江宗瑱拿着这两封信,双手微微颤抖,灰黯的眼中竟似有异彩绽出。
  事情的发展远比阮蕙想象的顺利,她也激动不已。
  阮老太太的诚意固然令人怀疑,可连苏启明这样的大学士都肯相助,那却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如果江老太爷能在晋阳安家,他虽然清高,毕竟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再不济,也能教教阮蒙,为自己出谋划策。只是自己力单势薄,老太爷到晋阳之后必定要处处依靠阮家,倒让她有些犹豫不决。
  在自己所背熟的剧本里,自阮蒙误食了芙蓉糕早逝之后,阮蕙也被李氏匆匆嫁出,不久便死于丈夫的虐待。而这个丈夫,应该就是那个邵仲平了。可具体的细节,就像被人生生掐断了似的,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似乎,并没有苏家的参与,也没有江宗瑱的存在。
  如今,阮蒙顺利过了芙蓉糕这关,阮蕙又认了苏夫人为干娘,情况已经发生逆转。
  可是,谁也不能预测未来。
  阮蕙又怎能肯定自己回到晋阳之后不被李氏匆匆嫁给邵仲平呢?
  现在,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应付即将发生的一切了。
  不管怎样,在阮家,她还有阮蒙这个至亲的兄弟。他们相依为命了十几年,早已比寻常的姐弟更加情深意厚,再加上江老太爷,三人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她就不信,他们斗不过李氏。
  这一天,娟娘端着满满一盘青翠碧绿的葡萄进来请阮蕙尝鲜,说是自家后院的那架葡萄上新摘的。
  娟娘与福永是一对夫妻,据江宗瑱说,他们卖身契到江家,已经整整二十年,十分忠厚老实,可惜的是没能生个一男半女。福永年轻时还习过几年拳脚,时常在江家窘迫的时候出去打点零工,从没提过赎身的事。
  阮蕙因此对他们夫妻也心存感激,言语之间也十分客气有礼,伸手摘了一颗翠绿的葡萄放进嘴里,只觉酸酸甜甜口舌生津,便笑道:“……外祖父家里,多亏有您和福永叔……”
  娟娘连忙摇手:“大小姐说哪里话?都是咱们做奴婢的本分。”略停了停,又道,“倒是大小姐一来便治好了老太太的病……”
  阮蕙不禁笑了,“老太太是我嫡亲的外祖母,这些来我不曾前来看她已是不孝,能为她尽一份力,也是我的本分呀!”
  娟娘也就呵呵一笑,眼神往外飘了飘,好半晌才低声问道:“……听说,大小姐要带咱们老太爷去晋阳了?”
  明知娟娘此问大有意味,阮蕙还是故意笑道:“是啊!外祖父一生清苦,若是能跟我去晋阳享几年清福,也算是不枉此生啊!”
  “可是……”娟娘欲言又止。
  “莫非……外祖父跟您说了什么?或者,他不想去晋阳?”阮蕙不禁问道。
  娟娘闻言,眼圈一红,几乎掉下泪来,好一会儿才哽咽出声:“老太爷一生清苦,为着婉玉太太的事儿,差点连性命都丢了……如今大小姐出息了,也算是苦尽甘来……可是,他已经这么大的年纪,身子骨又不大硬朗,眼睛又看不见了,晋阳再好又如何呢?到底比不上自己土生土长了几十的故土……就算老太爷不想离开,可为了大小姐,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么会说出不想去晋阳的话呢?”她看了看阮蕙沉静的脸,又继续说道,“老太爷虽然不说,奴婢却是明白他的心思的……这几天,他在老太太的房里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总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阮蕙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江宗深治下严谨,若不是忠仆,断不敢当着阮蕙说出这样话来。
  也就是说,江宗深的内心深处,是不想去晋阳的,之所以表现出十分热忱,必定是怀着对阮蕙姐弟的极深的愧疚之心才想去晋阳为她姐弟俩鞠躬尽瘁的。
  阮蕙心里油然生起一股悲壮之意。面对毫无保留的老人,她再不能退缩,只有往前,只有抱定必胜的决心,才不会让老人失望,才会让自己和阮蒙一生无憾。

  036、惊闻议亲

  就在江家接到晋阳书信后的次日大早,苏夫人便差了紫竹前来传话:“我家夫人说……因族侄娶亲要回去了,若阮小姐也回晋阳,大可随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江宗瑱一口就答应下来:“……如此甚好。”随即问动身的日子。
  紫竹说定在今日傍晚。
  虽说已是七月中旬,天气仍是十分炎热,苏夫人选择跟上回来晋阳晚行午歇,也在意料之中。阮蕙心里暗忖。族侄娶亲是大事,娶亲的日子应该早就定下,苏夫人也应该早就知晓,若是真为了送自己到扬州而承受这两趟奔波之苦,还真让人过意不去了。
  回晋阳,只是迟早的事。若真能跟苏夫人同行,那是最好不过,倘若孤身独行,难免让人提心吊胆。
  主意已定,阮蕙便开始收拾行装。
  来的时候忐忑不安,回去的时候却有些依依不舍了。
  因娟娘那天的一番话,阮蕙才突然惊觉到自己的疏忽。江家二老已承受了太多的苦楚,她不能再让他们涉险。
  她决定还是自己一个人回晋阳。
  紫竹走后,阮蕙便婉言劝告江宗瑱安心陪江老太太养病,等老太太身体大好后再让人来接二老去晋阳。
  江宗瑱大吃一惊。
  阮蕙就道,“……老太太信中虽说得好,难保她就没有别具用心……您先安心养病,等蒙儿大好了,再让人来接……”
  江宗瑱仔细一想,也怕自己成为阮蕙姐弟的累赘,只得答应下来,终究放心不下,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了一个晌午的话,叮嘱她要小心行事。
  阮蕙也对二老放心不下,细细跟福永和娟娘交待了一番,又将从永庆楼取出的银两交与福永,“……这里头有五百两银子,老太爷是断不肯收的,您先拿着,老人年纪大了,常有个头痛脑热的,也好拿来应急……”
  福永待要推辞不受,也觉阮蕙说得在理,把包袱接在手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好半天才哽咽出声,“多谢大小姐了……”
  阮蕙连忙扶了他起来,也是泪光盈盈:“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就把二老托付给您和娟娘了……”
  娟娘在旁,早已涕泪双流,说不出话来。
  #############
  鸿福客栈里,苏夫人也正问紫竹:“……阮小姐是怎么说的……”
  紫竹便将阮蕙的回话说了,“……说是阮家老太太昨日也来了信催她回晋,正好与夫人结伴同行……”
  苏夫人就笑了,“……行事倒也果断……”又问江老太爷可否同行。
  紫竹摇头,“阮小姐只应下与夫人同行,就请奴婢先回了……”
  苏夫人便挥手让她下去。
  苏容早就厌倦了那一班见识浅薄的贵妇们,知道要回晋阳的消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下回再不来了……”
  傍晚时分,从鸿福客栈的后院里驶出一辆翠盖朱缨八宝车,一辆华盖朱轮车,后面还有五辆平头乌篷小油车,另有十几个身着下人服饰的仆从骑着高头大马随在马车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驿道而去。
  阮蕙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却还是感到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此时,阮府敦园里,的确如她预料的那样,正发生着一件令她担忧的事情。
  阮老太太正与李氏谈及她的婚姻大事。
  阮老太太面带质疑:“那邵家二公子……你可打听清楚了?”
  李氏则满脸笑容,揭起茶盖小啜了一口,方才慢条斯理地道:“这邵家呀……虽说不如从前了,可这二公子却是个难得的人才,不仅相貌出众,人品也是人人称颂的,又孝顺又谦逊……配咱们家大小姐,那是绰绰有余了!”
  “这么说来,那是咱阮家高攀了?!”阮老太太顿感不悦。阮蕙毕竟是她的嫡亲孙女,李氏当着她的面抬高邵家而贬低阮蕙,就算那邵二公子千好万好,她又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李氏这才惊觉失言,连忙补救:“老太太误会了……邵家先前来提亲的时候,咱们大小姐不是还有疾在身么?现在大小姐病愈有望,邵家二公子再好,也好不过咱们大小姐去了不是?”
  阮老太太这才缓和了神色,又道,“蕙丫头的亲娘死得早,外祖家又离得远,又病了这么些年,说起来也算是个苦命的孩子了,这夫家……可得慎重挑一挑,头一个,要品性端正,千万不能委屈了蕙丫头……”
  李氏连连点头称是,又道,“老太太请放心,等蕙丫头回来了,咱们就让她亲自去相一相,保管能相得中!”
  阮老太太睃了李氏一眼,沉声说道:“到时候我也一起去。”
  李氏心里一跳,连忙笑道,“那敢情好,这邵家二公子若能经得住老太太火眼金睛,这亲事就必成了。”
  而距敦园不远的德园里,阮蒙也正在为此事忧心。
  自从那天他突发“急病”惊动阮老太太请罗贤志为他诊治之后,他的病就慢慢“好”了起来,如今不仅能下地走路,气色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不知是想弥补这些年他所受的苦楚还是要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阮老太太不仅给阮蒙赏下许多东西,还放出话来:以后要是蒙少爷有什么头痛脑热的,德园侍候的下人,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就因老太太这句话,阮蒙一夜之间变成了阮府上下最受关注的人物。
  阮茂与阮薇、阮莹、阮慕四兄妹联袂前来问候,也带了许多礼物。就连李氏也亲自前来,好像为了证明什么,还特意送了两盒醉仙楼的芙蓉糕。
  阮府稍有脸面的管事仆妇们也一个个蜂涌而至,纷纷献上贺礼,以祝蒙少爷多年顽疾痊愈。
  阮蒙经过这七年来的修身养性,早已练就出宠辱不惊的胸襟,一面把府里发生变化写成书信让柳妈妈出府差人送去扬州,一面热情地命下人们好生招待前来拜访的人。
  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罗贤志先后前来为阮蒙开过三次方子,最后一次临走时,似笑非笑地望着阮蒙道,“听说此前曾有位姓舒的大夫来为蒙少爷诊过脉,不知蒙少爷可知道他的名讳?”
  阮蒙一惊,心知罗贤志定是看出了什么蹊跷,自然不敢透露师傅的名讳,只推说不知。
  罗贤志后来向阮老太太“汇报”说,“蒙少爷已经基本痊愈了,只需好生养息,无须再开方子了,不出半年,便能生龙活虎。”
  阮老太太虽笃信罗贤志医术高超,不过对阮蕙姐弟俩这次如此轻易的“痊愈”还是心存疑窦,只是她到底心存愧疚,也就佯作不知,命人备下四色重礼,十分客气地谢了罗贤志。
  阮继丰也到过德园一次,不知是因为父子俩太久没有见面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人,他只逗留了小半个时辰,问了些生活起居及功课方面的问题,临走还特意问阮蒙要不要请个西席在家里读读书。
  阮蒙就以身体欠佳为由推辞了。谁知道这个西席是不是阮继丰派来盯着德园的呢?况且姐姐还住在德园里,更是诸多不便。
  这天早上起来,阮蒙就觉右眼皮跳个不停,吃过早点就在书房练字,就见明珠笑盈盈地进来说柳妈妈来了。
  明珠自阮蒙那天突发急病后被阮老太太以“侍候不周”罚了半年的月例,还关了一个月的小黑屋,这次重回德园,见到脸色红润且还行动自如的阮蒙时,不免十分惊喜。虽然自己是李氏安排给阮蒙的通房,可先前阮蒙连下床都困难,她自然也没生出那个心思来,现在突然看到如玉树临风的健康俊朗的阮蒙,欣喜之余,更是打叠起千万分的殷勤小心侍候。此时见了柳妈妈,也十分热情——毕竟,柳妈妈还是阮蕙姐弟俩的乳母,在主子们跟前说得话。
  柳妈妈进来,阮蒙只看一眼,便支开了明珠和另两个侍候笔墨的小丫头,一问之下,也不禁有些着急。
  原来,杜妈妈昨夜回去看旺儿,竟听到有人悄悄议论说府里要为大小姐议亲了,听说还是什么衡州邵家,知是原先李氏提过的,今天一大早就回来告诉了柳妈妈。
  柳妈妈大惊之下,便来跟阮蒙商议。
  阮蒙先前也曾听阮薇提过衡州邵家,此时倒也不感惊讶,当下就安抚柳妈妈,“妈妈别慌,我姐姐还在扬州呢,老太太便是要议亲,怎么着也得等她回来呀!”顿了顿又道,“如今我姐姐已经痊愈,以她的才貌,老太太决不至于把她嫁给一个浪荡子弟。”
  柳妈妈到底是跟过江氏的老人,此时听阮蒙如此一说,顿觉安心不少,双手合什连念了几声菩萨保佑大小姐觅得佳婿后才去了。
  阮蒙虽说不动声色地安慰柳妈妈,却也深知李氏的手段,心里自然放心不下,当即就唤了明珠陪他去敦园。
  阮老太太虽说免了他的晨昏定省,可自打他身体“好转”,便坚持每日去敦园问安,风雨无阻。老太太每日见了他倒也欢喜,又见他谈吐举止比之阮茂更显沉稳有度,不免就多出几分疼惜来,待他就更有些不同,每日倒盼着他来跟自己说说话。
  这日起来,芍药侍候洗漱,阮老太太便问道:“……蒙儿还没来?”
  芍药就笑,“还早呢,蒙少爷向来要迟一些。”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的小丫头进来说:“蒙少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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