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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鹤堂的灯很快又全都亮了起来，灯火通明，却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元青菲一向睡得比较晚，听雨楼又离着寿鹤堂极近，早就听到了那边的动静。

　　　　元青菲放下绣了一半的抹胸——她很不适应穿这里的肚兜，觉着太别扭了，因此自从她学会了裁衣女红之后，都是自己做内衣。

　　　　“英珠，桃珠，你们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她站在窗边往外看了看，开口吩咐道。

　　　　英珠桃珠恭声应是，转身出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后，英珠飘了上来。

　　　　“是大太太要跟大老爷和离。”

　　　　元青菲瞠目结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有些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说什么？！”

　　　　英珠也觉着有些不可思议，便略略解释道：“大房的丫鬟婆子都在传，大老爷宠妾灭妻，要休了大太太，扶正文姨娘。大太太已经带着七小姐去了元老夫人那里，要和离。”

　　　　元青菲眨了眨眼睛，还是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对大老爷的印象非常非常好，一直都觉着他是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甚至是个好大伯。

　　　　元青菲一向对容貌英俊的男子没有好感，而对容貌普通的男子比较欣赏——容貌和品性通常都是反着的。

　　　　可是，眼前的事，颠覆了她两辈子的认知。

　　　　一时间，她有些难以接受，难以置信。

　　　　宠妾灭妻这种事，京城也不是没有，但是那都是极其纨绔放荡的男子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元家是连皇帝都称赞的书香世家，若是发生宠妾灭妻这样的事，后果将是毁灭性的！

　　　　整个元家将在一夜之间声名狼藉，一败涂地！

　　　　大老爷身为元府的嫡长子，不可能不知道这样根本就无法承担的严重后果。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大太太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要跟大老爷和离。

　　　　她出身明靖侯府，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平日里循规蹈矩，大度而隐忍，从来不会乱发脾气，虽然可能有一部分是装出来的，但是也已经极为难得。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比如她很不喜欢元青菲，但是人前人后她都依旧是一个大伯母的慈爱模样。

　　　　元青菲不知怎么回事，手有些微微发抖，声音也有些打颤：“英珠，你再去打听打听，回来详细的告诉我。”

　　　　英珠感受到元青菲的异样，但是她不明白大老爷与大太太要和离，元青菲为何会这样紧张不安，她还从来没见过元青菲有过这样的情绪，即便是两次落水差点儿没命时都没有惊慌过。

　　　　但是她没有多问，只是转身又消失在黑暗里。

　　　　英珠并不知道，元大老爷几乎是元青菲心里的一片阳光，让元青菲觉着温暖而积极向上，大老爷几乎是元青菲见过的唯一一个正面的男性形象。

　　　　元青菲前世今生虽然都没有个好父亲，但是她觉着好父亲好男人还是有的，比如说大老爷，他性格温和，不重女色，如今只有一个妾室，对庶子庶女也十分的关心爱护，对元青菲这个侄女都照顾有加。

　　　　可是，他如今竟然能闹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即便这件事没有这样严重，但是也足以说明，元大老爷没有为自己的妻子和嫡出的一双儿女负责！

　　　　那么，说到底，他还是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心中的某种光明轰然倒塌，才会导致元青菲有些失控。

　　　　英珠刚走没一会儿，桃珠便回来了，她带回来的消息跟英珠的差不多，但是，要更详细一些。

　　　　“小姐，好像是文姨娘不满意大太太给四小姐定的亲事，便说动了大老爷，让大老爷去找大太太退亲，大太太不同意，二人便争吵了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大太太便要和离，还说大老爷没有资格写休书。”

　　　　当时大太太与大老爷的争吵声音颇大，大房院子里有不少人都听见了，这种事情就算是治家再严都是根本瞒不住的。

　　　　元青菲这是第二次听，心里已经没有方才那样难受了，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英珠说，大老爷是宠妾灭妻，你可有听到这样的话？”

　　　　桃珠点点头，她自然是听说了，但是这种事儿实在是不敢妄言，她也觉着大老爷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因此正犹豫着怎么跟元青菲说。

　　　　“府里都在这样传。”桃珠低声道：“我还听燕儿说，大太太被大老爷气的吐血了，好像是因为大老爷说彭三公子是妾室生养的，配不上四小姐。”

　　　　燕儿是大房的二等丫鬟，桃珠跟她关系很不错，燕儿有时候还会过来找她玩儿，元青菲倒是知道这个小丫头。

　　　　燕儿这样说，应当不会是假的了。

　　　　彭三公子是妾室生养的，元若玲就不是了？二人的身份是完全一致的，大老爷话里的意思，就是说元若玲不是妾室生养的了？

　　　　那不就等于说是文姨娘不是妾室？

　　　　这让身为正室的大太太如何能不恼怒。

　　　　别说元家这样对礼制极其看重的世家大族，就是小门小户乱了尊卑，不分妻妾嫡庶，也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事。

　　　　元青菲的心，忽然有些冷。

　第二百一十八章　气晕

　　　　寿鹤堂的正厅里，檀香的特殊气息缭绕在每一处角落里，气氛压抑而沉重，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大太太和元若仪跪在地上，哭着要与大老爷和离。

　　　　元老夫人脸色阴沉的可怕，但是她尚未弄清到底是什么事，并没有盲目的发怒。而是立即让郑妈妈去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很快，元承进带着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的蒋文媛也来了。

　　　　母亲和妹妹都跪在地上，元承进即便是什么也不知道，即便心痛妻子和尚未出世的孩子，也毫不犹豫的拉着蒋文媛就往地上跪。

　　　　元老夫人见了，立即让碧云碧雨将蒋文媛扶起来，没想到蒋文媛却道：“祖母，文媛身孕已有五个月，胎像稳固。母亲和大少爷都跪着，没有文媛不跪的道理。请祖母成全文媛，就让文媛任性一次。”

　　　　元老夫人神色冷酷，一字一句的道：“碧云碧雨，扶大少　奶奶起身！”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不能让元府的下一代出一丁点儿的差错。

　　　　蒋文媛知道元老夫人是真的动了怒气，只得由着两个丫鬟把她扶起来，坐到了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

　　　　元老夫人这才目光犀利的看向蒋文媛，神色肃然的警告她：“你是进哥儿的妻子，是长房长孙媳，若是分不清主次轻重，害得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进哥儿和整个元家！你可明白？”

　　　　蒋文媛羞愧的低下头：“祖母，文媛知错了。”

　　　　元老夫人淡淡的点头，目光又看向大太太。却见她依旧梗着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方才说的话，其实也是在警告她。

　　　　郑妈妈很快便回来了，与她一同回来的。还有元大老爷。

　　　　郑妈妈在元老夫人耳边迅速的低语一番，元老夫人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她“啪”的拍了一下桌子，把上头的茶碗震得哐当直响，越发的让人心神不宁。

　　　　“混账。还不跪下！”

　　　　这会儿屋子里站着的只有元大老爷一个人，很明显，元老夫人是在骂他。

　　　　元大老爷听话的跪下，却依旧抬头道：“母亲，这件事有些误会，是蓉晗太着急了……”蓉晗是大太太的闺名，元大老爷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这样叫过大太太了，此时说出口的时候竟然颇为的生涩。

　　　　元老夫人几乎从来没有责骂过这个长子，因为他做的事都很合规矩。她一直都很放心。

　　　　今日。是元大老爷第一次挨骂。

　　　　元老夫人打断儿子的话。严厉的问道：“你错在哪儿？！”

　　　　元大老爷一愣，他错了？难道为女儿的亲事争取一番也有错？或许是，不应该去退亲？

　　　　元老夫人对自己的儿子了如指掌。见他怔愣的神色，便知道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她心中有些悲凉。但是依旧耐心的教导儿子：“你们兄妹五人的亲事，都是谁定下来的？”

　　　　“是母亲。”

　　　　“哪个姨娘可曾插手过？”

　　　　“不曾。”

　　　　“为何？”

　　　　元大老爷若有所悟：“不能，也不敢。”

　　　　元老夫人气的指尖都在发抖，厉声道：“那为何文姨娘敢而且能！”

　　　　“儿子……”

　　　　“子女成亲，嫡母说了不算，竟然要听个婢妾的，哪户人家有这样的规矩？！你这不仅是不把正妻放在眼里，是连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放在眼里了！若是文姨娘能担当的起整个元家的当家主母，我为何不把她八抬大轿的娶进门！她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不知道？她是我花了二两银子从人贩子手里买进来的贱奴！如何能跟明靖侯府嫡出的大小姐相提并论！”

　　　　“你是元府的长子，该担心的是元府的前途和安危，该筹谋的是家族的兴衰，是怎么养活一家子！不是插手后宅的事，不是把所有的摊子都扔给才二十岁的进哥儿！”

　　　　“你说说，你都为元家做了什么？有吗？”

　　　　元老夫人每说一句，元大老爷的脸色便白上一分，最后已经满面苍白，毫无血色。

　　　　“退亲这样的事，岂是说退就退的！我们元家丢不起这个人！这门亲事，是我点了头，大太太才去办的，你若是有什么不服气，尽管来找我，不过，今日我把话撂在这儿，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四小姐就算是死了，也是彭家的鬼！”

　　　　元老夫人声音冷冽而威严：“‘宠妾灭妻’元府担当不起，也决不允许发生！有人想要挑衅元府的家规，想要置元府于万劫不复，那就要付出代价！”

　　　　元大老爷一惊，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元老夫人也看向自己的儿子，平静的道：“政儿，若是今日我已经死了，这件事会如何？”

　　　　“母亲，您不会的，您别乱说！”元大老爷此时内心已经极其的慌乱，他知道，自己好像犯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

　　　　元老夫人没有理会自己一直十分疼爱的长子，她淡淡的声音有些凄然的道：“若是我已经死了，你恐怕真能逼着你媳妇退亲。若真是这样，元家百年的基业将很快被你毁掉，我和你父亲，将无颜面对元家地下的列祖列宗！”

　　　　“母亲，儿子知错了！儿子知错了！”元大老爷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不停的“砰砰砰”的往地上磕着头。

　　　　元老夫人终于露出一个微笑，淡淡的道：“幸好，我还没死，一切都可以挽救。”

　　　　元大老爷听着元老夫人语气变得柔和，以为她已经原谅他了，刚要松一口气。

　　　　没想到下一刻，元老夫人便收了笑容，浑身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冷酷的道：“郑妈妈，文氏以下犯上，无视正室，公然挑衅元府的家规。立即杖毙！”

　　　　元大老爷惊恐道：“母亲，不可！”

　　　　元老夫人看了一眼仍旧在给个婢妾求情的大老爷，冷冷的道：“大老爷听信谗言，擅自插手后宅事务。杖责二十！而后交给老太爷发落！”

　　　　元大老爷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责罚，依旧在向元老夫人求情：“母亲，为何要杖毙？您打她一顿或是发落出去便是了，求您留她一条性命！母亲要罚就罚我吧！”

　　　　屋子里所有的眼睛顿时都看向了元大老爷。

　　　　元承进和元若仪看大老爷的目光都透出冰冷和怒意，就连蒋文媛的眼中都露出不可思议。

　　　　她们方才其实也觉着把文姨娘杖毙有些残忍，但是却都没有说话。

　　　　一如元老夫人所说，若是真的由着元大老爷的性子，元府真的有可能会毁在他手里。但是他本身并没有威胁，最大的威胁。还是在文姨娘身上。

　　　　而他到了现在依旧在给文姨娘求情。　可见文姨娘在他心中的分量极重。重到他甚至可以不顾一切的跟元老夫人对抗。

　　　　姜还是老的辣，元老夫人的做法是正确的，想要永绝后患。只能斩草除根！

　　　　元老夫人“砰”地一声将茶碗砸到了地上，再也压制不住她心中的怒气。骂道：“你现在是反了不成！连我说的话都不听了！我还没死呢，你爹也活的好好的，这个家还轮不到你说了算！想要让文氏活命也行，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元家，我就当从来没有你这么个儿子！滚！”

　　　　元老夫人说着说着，竟然急火攻心，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底下跪着的人俱是大惊。

　　　　“母亲！”

　　　　“祖母！”

　　　　郑妈妈离着元老夫人最近，她赶紧上前扶住元老夫人，脸上已经惊的没有了丝毫血色。

　　　　“快去请太医！”郑妈妈的声音都在发颤。元老夫人的身体一向还算硬朗，发生这样猛然间昏厥的事情，还是头一回。郑妈妈生怕元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抖着手去掐她的人中。

　　　　元大老爷更是担忧悔恨，只是不等他有所反应，元承进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将元老夫人抱了起来，随后便将她送到了内室的床榻上。

　　　　屋子里一番忙乱，却丝毫不见元老夫人有转醒的迹象。

　　　　而元老太爷这些日子得了风寒，身子骨儿一直不大好，元承进怕这件事若是让老太爷知道了，再气出个好歹来，便立即让所有人都不许将这件事说出去。

　　　　元承进站在正厅中，声音淡淡的发号施令，往日他脸上的温和与笑容早已经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威严。

　　　　以至于下头神色恍惚的大老爷和大太太，在这一刻都觉着儿子有些陌生。

　　　　元承进自小便不在大老爷和大太太身边长大，而是元老太爷一手培养的，他心中的家族责任感和使命感远远超出大老爷。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肩负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因此，他并不在意父母的眼光。

　　　　他缓缓的看向自己的妻子，意外的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钦佩和仰慕。

　　　　元承进心中微暖。

　　　　至少，妻子是理解并且支持他的。

　　　　他的目光又看向坐在厅中两侧的父母，还有沉静的不像话的妹妹，心中有些痛楚却又渐渐冷了下来。

　　　　这件事，父亲有错，母亲也有错。

　　　　一个妾室而已，说好听些，是个姨娘，说难听点儿，真的只是花了二两银子从人贩子手里买进来的贱奴而已！

　　　　宠爱了这么多年，也该醒醒了。

　　　　“郑妈妈，还请您主持执行祖母的吩咐，她老人家醒过来的时候，咱们务必要把事情都办妥当了，让她高兴高兴。您先去大房将文氏杖毙，父亲的处罚，我这个做儿子的替他受着。”

　　　　元承进的声音冷淡而又平静，平静的似乎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运气

　　　　大老爷与大太太同时站了起来，异口同声的惊叫道：“进儿！”

　　　　只不过，二人震惊的原因却是不同的，大老爷震惊的是，元承进居然敢说让郑妈妈去把文姨娘杖毙，大太太则是震惊儿子要替大老爷受那二十杖。

　　　　把元老夫人气晕当然不是大太太的本意，她只是想让元大老爷和文姨娘都没有好日子过，希望他们受到处罚。

　　　　她当然不愿意让儿子替元大老爷挨罚。

　　　　但是，元承进神色坚定，早已经下定了决心，根本就不是大太太所能改变的。

　　　　任大太太怎么劝阻，元承进都毫不动摇。

　　　　元承进看着大太太担忧却又隐含痛恨的眼神，知道她还在怪文姨娘和大老爷，他在心里摇摇头，母亲并不适合做一个大家族的当家主母，她太过感情用事，不顾大局。

　　　　他替大老爷挨罚，何尝又不是在替她受罚。

　　　　祖母气晕，她至少也要担一半的责任。

　　　　元承进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了，让蒋文媛也回去歇息去了。

　　　　他守在元老夫人身边，想了片刻，便打发人去叫元青菲。

　　　　元青菲早就在屋子里有些焦躁不安——她很少有这种情绪，两辈子加起来，这样的感觉也屈指可数。

　　　　听到碧云来说，是元承进打发她来叫自己的，元青菲颇为诧异。

　　　　但是，她这会儿却什么也顾不得，从碧云口中得知元老夫人晕厥的事，她便非常的担忧。

　　　　人老了，上了岁数后，原本身体的各项机能就都在衰退。

　　　　像元老夫人这般年纪还精神身体都这样好的。已经十分难得了。但是，大老爷大太太竟然生生的把她给气晕了！

　　　　元青菲只觉着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的发抖，半是气的，半是吓的。

　　　　她连衣裳都没换，便急急的跟着碧云去了寿鹤堂。

　　　　一进门，便看见元承进正在等着她。

　　　　元青菲朝他施了一礼，叫了声“大哥”。便直接问道：“祖母如何了？太医来过了吗？”

　　　　“还不曾，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元承进神色疲惫，但是依旧站的笔直，领着元青菲进了内室，让她先看元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