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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褪尽-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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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门后仅是尊一人高的花岗岩佛像,雕刻得栩栩如生且看着慈眉善目。
老马长出了口气,然而一低头便见到佛脚边趴着一赤紫恶鬼,两只眼睛猩红如血,嘴角的红痰伴着脖颈上脓包破溃的黄绿粘液滴了一洼。
他手里的纸灯笼一时没握住掉在了地上,烧成了一团火,将那石门之后映得明亮一如白昼。
成百上千的腐坏尸体几乎叠成了一堵墙……
“滚……滚……”那“鬼”只能挤出两个字来,手里的石块终于“吧嗒”掉在了地上。
佛面静谧安详,始终无言,就在这血海尸窟之中。
………………
正朔三十七年的最后一天,除夕夜。
窗外北风嘶吼。炕烧得有些烫屁股,蒲风支着小桌盘腿坐在炕中间,穿着一身正红底的厚夹袄,两个小脸蛋粉扑扑的。而桌上放着一小碟乳白色的糖瓜。
此时她正叼着笔杆子写东西,李归尘坐在床边剥着橘子,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那簿子,蒲风立马拿袖子捂严实了,一脸坚贞地撅着嘴。
“我陪着先生守岁,大过年的你可不许取笑我……创作。”
李归尘笑道:“好好好,我孤家寡人一个,哪里敢得罪了蒲大人?”
蒲风往嘴里填了一个糖瓜,囫囵道:“是小生不敢开罪了李大人。”
他将花瓣状的橘子皮放在了火盆边上,顿时一股清新的甜香弥漫得满屋都是。李归尘又随手掰了一多半橘子递到了蒲风手里,看着她一丝一丝揭着雪白的丝络,无言摇了摇头。
“等过了年节顾衍过完了手续,你便能去吏部那边领职了。虽说是个陋习,不过也免不了打点打点,这个你收好了。”李归尘在蒲风手心里撒了几颗沉甸甸的金豆,“算是给你的压岁钱了。”
蒲风万万没想到李大房东会这么大方,她上次见到这些小黄家伙儿还是在西景王府里,彼时她还很嫌弃李归尘抠着砖缝捡金豆儿的样子。
她一时神游回来还没称谢,便看到李归尘扶着额一直望着她,眼睛晶亮晶亮的,似乎有话要说。
蒲风舔了舔唇,笑笑道:“一谢你反而倒显得生分了,正好我给你缝了个荷包,你若是嫌弃我手艺不好,我便自己用了,这老久也不拿绣花针了,我这……”
“很好看。”李归尘接过了那个月白云锦的小荷包,仔细地端详着。
蒲风忽然觉得嘴里的糖瓜特别甜,便又听李归尘道:“其余的都换成银子,自己记得留着一颗。”
蒲风咕咚误咽了糖瓜,“嗯”了一声。
“买几件衣服首饰罢。”李归尘说完似乎轻轻出了口气,如释重负。
或是她扮作男子久了,心性举止和一般女子相比都过于大相径庭了些。
譬如她此时便坐在了李归尘的床上,因着她是个女子,这事儿若是让别人看见了,必然要戳断她的脊梁骨,说一堆不守妇道不知羞耻云云,可她不这么觉得。
难道女子便一定要盲婚哑嫁终此一生?或是沦落风尘卖笑而活?她自十一岁起便作男装打扮,混学堂偷听挨过教书先生的棍子,给富家小少爷当书童受过主家的责骂,为的单是一个随心而活罢了。
可从来也没有人知道,她打心底里还是喜欢珠钗衣裙的。这么多年来,这事情一直压在她心底。
蒲风将金豆攥在手里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才意识到一件事情:一直以来,他都是待她如女子的,所以自己宿醉在外面,他才会生气,才会管她。
自母亲死后,再没有人管过她。
蒲风咬了一瓣橘子,酸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李归尘看到了有点手足无措:“这才多大点儿事,也至于哭鼻子?”
蒲风解释无法,径直将那半个橘子堵在了李归尘嘴里。
外面的鞭炮声霹雳巴拉响了起来,蒲风第一次觉得,过年还是蛮好的。
…………
“初一的饺子,初二的面,初三的合子往家转,初四的大饼炒鸡蛋,初五剁小人……”正巧张渊就来了。
蒲风见他印堂发黑,知道准没好事。
正是吃饭的点,张渊进了门也不客气,捞起来一个白菜的大素包子就咬了一口,看着蒲风一惊:“过个年你怎么胖了这么些个,膀大腰圆都快赶上我了。”
蒲风克制地笑了笑,将手里的两个包子放回去了一个。
“多吃点,”李归尘和张渊淡淡道,“少说话。”
“我知道今儿是嘛日子,可也没办法啊。我听顾大人说了,蒲风你小子行啊,一个烹尸的案子能得了皇长孙殿下的赏识,也算是有造化,我早说归尘他们家的房子风水特别好……”
蒲风惊得打断道:“长孙殿下?”
张渊眨了眨眼:“怎么,你还不知道殿下是谁?罢了,跟你说正事罢,陵宫又出乱子了,大内那边压着呢,本来大理寺不用蹚浑水的,不过御史大人们一直都没完没了地弹劾大理寺不作为,上面说是没辙了,还是得去。”
蒲风一听“陵宫”这二字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李归尘撂了筷子,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张渊直叹气:“玄宫里头死人了,不过这事儿听着有点邪,死的人也未免太多了点。”
“多少?”
张渊摇了摇头:“说是一屋子满了,守陵卫那边没敢动,都给封死了。东厂派了锦衣卫去,不知道啥动静。法司这边,唉,没人愿意去,所以只能咱们仨去了……”
蒲风也是着实替张渊大人感到了深深的悲哀,不过张大人似乎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性子不太适合官场,不然也不会摊上这么多的绊子。
只因此事涉及皇家密辛,着实不能声张,张渊甚至没有公文能点出几个差吏来,三人只得灰溜溜地出发了。
本朝列位帝王的陵寝都建在京郊天寿山一带,以太…祖爷的长陵为中心,排开了十余里,各倚着一座山头,讲究多得很。
蒲风不会骑马,李归尘载着她,两匹马虽算不上什么良驹,申时的时候也到了帝陵的陵门之前。
守灵的数位将士见了大理寺和亲军都尉的腰牌,几乎是有些感激涕零的。不为别的,巡逻玄宫的马正自三十晚上那一吓,到现在也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近来更是烧得厉害,可把众人吓坏了。无奈不能不巡卫,一来二去又吓跑了不少人。
张渊问道:“跑了?难道没有名册,他们跑了便不怕牵连家中?”
说话的人应该是个小统领,愁眉答道:“反正人是越来越少了,此前祾恩殿二次修葺的时候,自造船厂那边还有河北几个府调了两三万劳工民夫过来,其实还是没修完,不知道上面出什么岔子了,可能是图纸有问题?就先停工了,也有个月余了。两三年前监造的赵侍郎听说……”
那人啐了一口,又摇摇头继续道:“反正感觉不对劲儿,法司大人可过来查案了。”
蒲风忽然问了一句:“您说玄宫出了案子,这玄宫是什么地方啊。”
那人苦笑道:“说白了,墓室以后就在那。小兄弟别急,先在我们这歇一宿,等明天正午阳气足了,再领大人们进去转转。”
李归尘道:“不如先去看看马正,你们可有请过大夫?”
那人拍腿道:“大人哟,您瞅瞅这荒山野岭的上哪去请大夫,我们看着就是吓得,大老马那人之前在西北上过战场,虎实着呢,没那么娇气。”
李归尘皱着眉点了点头,待到他们四人到了马正的房门口,便听里面嘈嘈杂杂的,隐约有一个嘶哑的低呼声:“滚,都滚……别进来,都滚……”
李归尘和蒲风面面相觑,那小统领不好意道:“粗人,说话糙了些。”
他一打开房门,便见到马正独自一人躺在通铺上,颤抖不止,而他身前还有四五个军士正在赌钱。
“反了你们了,滚出来,等着领罚!”
那小统领刚要跨进屋去,李归尘忽然伸手拦住了他,说道:“快派人去请大夫,一刻也不能耽误。”
小统领见他面色严肃,也是愣住了,赶紧带着那几人走了。
蒲风站在门口望了过去,似乎看到马正的脸上有点肿包和淤青,但并不是很清楚。她刚要跨进屋门,李归尘拽着她的腕子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他冥冥之中觉得,马正让他们滚是在救他们。
玄宫中必然发生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修葺停工或者便于此有关。
而他们现在正站在沼泽边缘,随时便会深陷进去。
正如长孙殿下所言:“去的人都没能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案·地佛宫
有糖出没,请接收~ 先看案情,咳咳。
第31章 石佛 'VIP'
暮色四合中; 如血的残阳正被远处的峰峦一点一点吞噬殆尽; 接踵而来的便是令人神乱的无边昏暗。
蒲风立在厢房门口; 望着远处祾恩殿飞檐的模糊暗影; 一时出神。
“早些休息罢; 明日一早还要去陵园里面。”
蒲风一回头,发现李归尘正站在自己身后; 已不知有多久了。
“大夫来了说什么了?马正可好了?”
李归尘摇摇头:“说是风寒惊厥。郊外荒凉的; 大夫开了方子便走了; 马正喝了药似乎好些了。”
蒲风舒了口气; 才在李归尘的目光里挪回了自己的屋子,隐隐觉得他有些不放心。
说来; 方才她找了几个小兵问了问情况,谁知众人对马正及玄宫之事均是有些缄默不谈。有个叫付六的尤其惊恐; 支支吾吾非说老马是被玄宫了不干净的东西撞克了; 这才一直高烧说胡话。
蒲风有些头皮发麻; 还是追问道; 那晚可是只有马正一人巡逻?
此言一落; 她便看到付六有些手抖,神情也是颇为不自然的样子。这付六想来知道些什么。
蒲风一再追问下,那人苦着脸说自己原本是应该和老马一起巡逻玄宫的,因为白日里他赌钱输给了老马不少; 故而心里不大自在; 到了甬道里面便尿遁了。他还说自己走的时候也听到老马喊他了,但他没敢再回头。
蒲风不明白什么叫不敢回头; 玄宫里就他二人,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
便听付六讳莫如深道,玄宫里其实一直有……邪祟……他也是听老一辈的守陵军说的,说是当时宝城不在现在的这个位置,是因为挖玄宫的时候冒犯什么了,所以才往前移了十丈,但是那时候明楼还没有盖,有个大人仔细着改了图纸,任谁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能让帝陵迁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付六说着说着,脸色就更白了起来,他说他明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影子?
付六手里提着灯,影子自然在身后,而那时候他已经走远了一段距离,绝不可能是老马手里的灯照出来的——故而,他背后必然有其他光源,譬如:玄宫中有人潜伏。
鬼火就过于神乎其神了。
蒲风虽怕鬼得很,倒也自我安慰道那东西或许并不存在,不然怎么会没人见过它们。
此时,她正抱着被子平躺在床上,想着这些糟心的线索,眼睛越来越小,困意很快席卷了过来。
或许是她认床,眠得很浅,隔壁屋子里传来的朦朦胧胧的说话声,窗外呼呼的风声,都格外清晰地传到了她的灵台里。
十三年,时如逝水。
彼时她还是个小娃娃,母亲正给自己梳着头发。她的头发很多,自己的一只小手都攥不住的,只觉得母亲的手格外轻柔。
之后有个戴高冠男人的身影落在了白纸裱的门扇上。那男人正在推搡着苏婉姨,酒喝得舌头都短了,说起话来依旧是尖利刺耳的味道。
她吓得披头散发地钻到了床底下,之后那男人便破门而入,将母亲一把推到了床上……她睁圆了眼睛躲在下面,连大气也不敢出。母亲的哭声、男人的笑声、床板有节奏的“吱呀”声,令她不寒而栗。
再之后她看到了一双穿着白底皂靴的脚,自窗下悄无声息地移步到了床前——刀出鞘的声音,刺穿血肉和木板的声音,变了调儿的尖叫哭号声……她看到寒光闪闪的刀尖刺破床板停在了自己面前,猩红的血液成股地顺着刀刃滴在自己脸上,温热的,咸腥的。
刀刃拧了拧,拔了出去,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呼,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来便转为了断断续续的抽气声。是母亲。
她拼命地捂住嘴,眼泪不能控制地淌了出来,凉凉的,流到了发丝里。
一个细微得几乎难以捕捉的抽噎声自她的指缝漏了出来。
她看着那把精钢打磨的刀,上面满是狰狞的血痕,血珠子顺着剑尖儿一颗一颗掉落在地毯上。
有一只雪白的手不由分说地向她伸了过来,她看到了腕子上纹着墨色的细细莲花纹,就像是瓷器上精美的画。
之后,脚踝被那手死死钳住了,很疼。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手边的任何事物,甚者扣着地缝直到指甲掀翻……全是徒劳。
她就这样无可挣扎地被那人拖了出来。
明晃晃的光,刀刃抵在自己小小的胸口上,随着她抽搐样的呼吸而轻轻抖动。
那人抬起头叹了口气。
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巨大的恐惧,满脸的泪水鼻涕混着血一团不堪,那声“娘亲”几乎喊破了喉咙。
可惜没有人能应她了。
不管多少年过去了,那刀尖贴在肋骨上的冰凉触感永远是那么真实,蒲风在这反反复复的梦里不停地搜寻着他的面孔,却像是被六月里的毒日头晃了眼,从未看得清楚。
他并没有杀她。
他走了。
蒲风忽然睁开了眼,却见一片素净的屋顶,而非大片血色。
她摸了摸头上的冷汗,眼泪已经沾湿了枕头。
她已许久不做这个梦了。
窗外的北风在无遮无拦的旷地里打着翻地嘶吼,忽然门“吱”地一响,开了一个缝,冷风肆无忌惮地灌了进来。
蒲风躺在床上捏了捏被角,她明明记得自己销了门的,难道是因为风太大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咬了咬牙钻出了被窝,因着仅着了一身单薄中衣,故而有些哆哆嗦嗦地下了床要去关门。
之后,她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有个墨色的身影落在了门扇上,映着冷白的光。那人梳着高髻,耳朵下面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谁?”
蒲风一声惊呼,那人影转瞬便不见了。当她垂了眼看到木头门销居然躺在冷冰冰的地上时,蒲风顿时觉得膝间一软,瘫坐了下去。
那人难道是来杀她的?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归尘披了一件外衫正跨进门来,她看到他紧皱的眉头,自己故意挑着有些颤抖的唇轻轻笑了笑:“没事的。”
李归尘并不理她,只是抄起了她的外衣将她裹成了一团,拦腰抱了起来,任她蹬着腿无声反抗,一直回到了他房里,踢严了门,这才将她放在了自己床上。
蒲风被他用被子裹成了一个球,而他坐在床对面正神情凝重地看着自己。
蒲风的手脚有些冻得发僵了,更显得那被子有多温暖。蒲风缓了一会,轻声问道:“你可有看见那人?”
李归尘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见了那身影的第一个感觉,它不像是……活人,哪里都很奇怪。”蒲风往被子里缩了缩脑袋,心有余悸道。
李归尘给她倒了杯温水,“明天一早再说罢,受了风再休息不好,仔细伤了身子。”
蒲风喝了水,“哦”了一声点点头,脚刚伸出被子碰到地面时,便又听李归尘道:“张渊不知,你便睡在我这罢,反正,我也睡不着。”
蒲风看着他眼下的微微青色,觉得自己有些过分矫情了——毕竟那人刚被吓走,怎么可能会冒死再回来?
她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李归尘便按着她的肩膀将枕头垫在了她的脖子下面,还给她塞严了被角。
蒲风红着脸问他打算歇在哪,李归尘淡淡笑了笑,嘴里却是教书先生一般的口气:“睡你的,先把眼闭上。”
她乖乖照做了,那门后的影子却在眼前挥之不去,刺痛着灵台。她便只好眯着眼睛,一直看着李归尘坐在桌边守着她,心中的恐慌才算平复了一些,不知不觉间,便又没了意识。
这一次再无梦魇。
待到蒲风醒来时发现天已大亮,屋内早没了人影,心里竟还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她不知道有个人在这足足坐了半宿。
蒲风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的从里到外的衣服一件一件都很整齐地摆放在床角,她一低头,连鞋子都没有落下。
这厢她刚羞答答地穿好衣服溜出了李归尘的房门,正巧被啃着早点的张渊撞了个正着。
张渊将那半腮帮子的菜团子含在了嘴里,揉揉后脑勺来回看了几遍这三联间的厢房,使劲挣了睁眼才一脸迷茫地走了。
蒲风长出了口气。
不想临到了拐口,张渊忽然扭过头来戳着食指道:“不对!”
刚定了定心神的蒲风一惊,装作不动声色道:“大人,又怎么了?”
张渊一脸得意洋洋地走到了她面前,上下打量道:“李归尘腰上那只白鸡,跟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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