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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策-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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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内亮如白昼,赵显的大帐内外,人心惶惶,人影浮动。我才到,就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哭骂之声,原来是群情激愤的亲随士兵们团团围住妙瑾,还有人拔了刀子,质问道:“你说你是不是细作?来害将军的?”
妙瑾使劲摇头,唇色发白,就像个丧家小犬,只有眸子里还有不屈的火焰:“我为什么害他?”
“那你为何不肯吃军营里的东西?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大夫说了,赵将军吃了什么不干净的,病虽像疟疾,却是一种毒。”
“我……我……”妙瑾看到了我,就像看到了救星:“皇后来了。”
我正要说话,妙瑾趁着众人不注意,跃上一匹战马,就往我们冲过来。那马受惊,向前狂奔,妙瑾“哇”的大叫,险些被摔下来。我赶紧避开,追上去,吹了一大响哨,那马愕然回首,向我跑来,我俯身,又用手模仿骨笛音,吹了两声。马在离我一丈处悻悻然的停下,妙瑾咕咚倒在草地上。我摸过去抓住她:“没事么?”
她不知是吃痛,还是委屈,靠在我怀里哭起来。 士兵们默默注视,也不敢再放肆,只能散开。我让阿若在帐门口抚慰妙瑾,自己进门瞧了赵显。
赵显似乎在干呕,大热天身上还裹着毛毯,我带着哭音道:“赵将军?如何会这样?”
他离我极远,脸部都看不清:“皇后,是我无能……这节骨眼,洛阳城怎么办呢?”
我坐下,语气干涩:“还有七王。”
“……七殿下……毫无经验……”
大帐内外众人,叹息此起彼伏,也顾不得在皇后面前失仪了。不可一世的北帝亲信,若此刻让那位南朝使节看来,就是一群秋后的蚱蜢。我心想。
我郑重吩咐道:“将军乃是小病,不可张扬,违令者斩。”
他们都答应着,我这才挥手,凑近了赵显,他的蓝眼睛在月夜里,就像冷宫里的野菊花,闪着非同一般的光芒。我压低声道:“喂,我就要走了。一切,都交给你了。”
他兀自哼哼哈哈的呻吟,但裹在毯子下的眸子,蓦然有了泪光。
在那一刻,我想起不少昔日的事情来,但我来不及进一步的回味,我的时间是紧迫的。
我领着妙瑾出了军营,她靠在我的肩膀上,似乎三伏天,也是一个冰窖。
我轻声道:“妙瑾,我要离开洛阳,去一个地方。那地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人物你也认识,萧将军……说不定还有云夫人。”
她瞪大眼睛。云夫人三个字,果然是她的禁忌。
我指了指阴影里的孙照:“这人是上官先生身边的人,我让他护送你去安全的地方。若我平安,我会照着对你哥哥的诺言照顾你。若我出事,上官先生会替我安排的。”
妙瑾拉着我到边上,直接说:“你离开洛阳干什么?别去!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你刚才总算还救了我呢。”
“不得不去,我决心下了,就要去。别太担心了。”我审视她的眼珠,觉得她也并不是那么讨厌,我柔和的抚摸她的头:“这还是个秘密。因为你是我在这城里唯一的亲人,我才告诉你的。”
她的脸红了,眉头皱得厉害,就像踩错了风火轮的哪吒一样痛苦难当。
我等了一会儿,她不说话,我向孙照努嘴。妙瑾突然凑近我:“我……我也告诉你件秘密,也许对你有用。”
四周除了孙照,别人都足够的远。我蹲下身体,仔细地听她倾吐。
妙瑾似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我的眉目:“光华姐姐,你长得是挺好看的。可惜你那个大恶人丈夫丢下了你,家里人也不管你的死活……告诉你,云夫人生的那个儿子,才不是父皇的孩子呢。”
“嗯?”我对此不吃惊,但还是很配合的张了嘴。
妙瑾又说:“你可不要以为云夫人的儿子是哥哥的儿子。……才不是呢,哥哥是糊涂虫,哪里知道奥妙。母亲临死前跟我说:因为以前她犯了一个错,我父亲和哥哥,都不能生育了。所以云夫人的孩子,是和别的男人生的。母亲还藏好了两个证人和一些证据,可来不及揭露那个贱人,就被她害死了。光华姐姐,我把证据埋藏在白马寺内的第三棵菩提树下了,都交给你吧。将来万一阿云威胁你,你也可以威胁她。”
云夫人的孩子,也不是琮的儿子?这倒有点出乎意料。真不知道那位夫人是不择手段,还是太过聪明。我忽然想起那时候天寰的语态,也许我还是天真了些,皇家血统混乱,本是常有的事情。而南朝皇帝父子的昏聩,也给了这样的罪恶,可趁之机。
云夫人的把柄若在我手,云夫人的家人也在掌握之中。可是,云夫人的要害,肯定抓不住萧大将军。而萧植对于南宫内翻云覆雨,梦想母后临朝的女子,究竟是何心态?倒是一个值得玩味的话题。我细细思量,长日将尽。
方才,我已断然回复了大将军的使者,我会在近日拜访。但究竟如何去,怎么去,那恕无可奉告。我有足够的理由,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只能秘密的离开洛阳城。
我要去会一会他,洛阳城没有我,也许能守的更加成功,而只要有一点希望解救阿宙,我还是愿意冒险的。阿宙对于天下的大业,是不可或缺的。即使他这次丢了脸,被人生擒,也不不会改变我对他的期望。若他这次不出意外,南人怎敢如此猖狂?天寰怎么会如此失常?
我不容许别人伤害我的国土,丈夫,即使那本不是我的故乡,那个男人已经不在爱恋着我。
何况我不相信他不再关心我了。因为我依然能从他的影子里汲取着勇气。若他是死灰,我就找不到火花了。我捏了捏龙凤帐子,将短剑别入衣裳。我才不会首先放弃他。那不是我炎光华的做法。
午夜时分,我牵着乔装打扮过的玉飞龙,带着惠童,阿若,还有圆荷一起出了洛阳城。在萧植大军和洛阳之间,有两座小小的城镇。一名双阳,一名逢春。
双阳还在北军的控制中,而逢春俨然已是南军的城市。我从斥候们绘制的图卷中,早对地势了然。到了一课大槐树前,我对惠童点头,惠童就拖着马头,走入山道去了。
圆荷,阿若对此有些惊讶,也不敢发问。我轻声说:“我让他先带着马儿绕道走,后天再与我会和,就不引人注目。二来马上有些东西,我不想让人盘查。”
圆荷穿着村姑的短衫,因为伤风鼻子都揉红了。阿若还是安静,只对圆荷笑了笑。
我披一件书生的青衫,背着一个竹筐。河水清澈,找不见当年我自己的影子,只有翠华一点,灿然的开放在湛蓝的天幕下。阿若道:“皇后,奴婢说:您应该重新装扮,遮住您的面孔。奴婢等相貌平常,但皇后在白日,未免过于显眼。”
我笑着握着她的手:“好,等我们找间茅屋,我就变一变。”
圆荷无精打采的呵了口气。
走了两个时辰,前方有一间竹屋子,我对使女们说:“不如进去休息吧”
兵荒马乱,屋子的主人,早就不知去向,我摸黑入内,忽然,从房梁上掉下一篮子的菜皮虾壳。我因为打头,撞个正着,衣服和腰带上,满是滥污。圆荷翘着嘴巴骂个胡天胡地,我忍俊不禁。倒是阿若提醒:“皇后,还是赶紧洗一洗,换身衣裳吧。”
我俯身在地上翻找,等圆荷凑了火折子来。我才将那个荷包紧紧抓在手里。
阿若手脚麻利,一会儿就烧了火,弄好水。风顺着床沿进来,我脱下外套,团在荷包之上,才闪身到了床后。忽然,灯火熄灭了。圆荷叫了一声:“风大讨厌!”
我在黑暗里换上了衣衫,那墙上人影一晃,又是月淡风清。
我端坐在床上,盘起腿坐了半个时辰,才笑了笑。阿若背对着我洗衣,圆荷正在打盹。
我清了清嗓子:“荷包东西你们谁动过了?”
她们面面相觑。我伸了伸发胀的胳膊:“唉,天要落雨娘要嫁,似乎都是没办法的。就像身在曹营心在汉一样。也不是我待谁好,谁就能向着我。对么?”
她们似乎全听不懂。我掏出荷包:“这里面有万岁的锦囊,就是计策么。万岁在邺城内外交困,刀口上舔血,还能惦记我在洛阳如何应付萧将军,还为我准备好万全之策?以皇上的神威,谁都相信这是可能的吧。”我啧啧了两声,灯花映着眼睛,明亮的紧,难怪人家说火也能炼人。我笑了一声:“可这次,皇上的锦囊是个假的,皇上没有任何信息,这只是上官先生出发前,我和他商量好的罢了。可惜么?”
我望向阿若,她的脸色有点发白,和记忆里一样,清秀而懂事。她道:“皇后……”
她以恐惧的表情注视自己的手指,她的手指全变成了黑色,似乎又痒又疼,她扭曲了身子。
我叹道:“阿若,你幼年就得到罗夫人的喜爱而在宫女里崭露头角。而在我的宫女里,你也一直得到信赖。还记得以前玉燕子失窃,我多么庇护你么?我一个个的盘查,只有你们两个嫌疑最大。方才我还希望是我猜错了,萧大将军的人另有其人。现在你也无话可说了吧,药涂在锦囊内部,并不致命。可只要碰触的人,除非有上官先生的解药,不然三天内,都会四肢麻痹。”
阿若不说话,许久才对我低了低头:“皇后,奴婢并没有做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情,而萧大将军是我的义父,我不能不报答他。”
“义父?”
“是的,大将军没有子女,义子义女却有不少,我是三岁为他鞠养的,梅树生则是长大后为他收养。其实奴婢在皇后身边,日子过得很快活。但以皇上的为人,一旦义父那里打算暴露我,我死无葬身之地。因此我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替义父做些小事。”她惨笑:“现在,我的日子该到头了……”她挣扎着下跪,给我磕了个头。
我注视着她,屋后,四名事先安排好的侍卫排列成一行,阿若浑身颤抖起来。圆荷捂着耳朵惊恐的看着。我摆摆手,命圆荷给阿若吃一颗药丸,然后我命令道:“你走吧?”
其余人都不敢置信的把目光投向我。阿若猛然抬头。
我鼻孔出气,一笑:“你是个小人物,死了对我也没用。你活着,我却不能让你再近我的身体。这次出来,是你阿若身份死亡的好机会,你走吧,随便你去哪里吧。这与我也不再有关了。”
我背过身体,面对墙壁而睡。我身边没有监视的眼睛,难得可以高枕无忧。
窗外有些平静里的躁动,但终究又归于平静。圆荷的声音响起:“皇后,为什么?”
我没有回头:“都是女人。”
“那她……?”
“人都有错,何况她没有毒害我和太一。不处置她,算给大将军一个面子。你知道大将军是什么人呢?”
“她就这样走了?”
我回头,在黑暗里盯住圆荷:“谁都要走的,你也是。记得以前我说,我身边的宫女都会出宫去么?谁愿意在这里一辈子呢?除非是宫廷里有许下一辈子誓言的人。若不是为了怀疑,我本来就没想带着你,你太小,也不够胆子。天亮时候,你跟着侍卫们回去吧,告诉赵将军一切都顺利。告诉七王与赵将军同心协力。”
她的嘴唇哆嗦,我翻个身,闭目养神,直到一片阳光搅动了清晨。
………
逢春镇上,全是南朝的士兵。虽然我记忆里的南方人是柔婉的清秀的,但在战争这样的洪水猛兽面前,人们都不能以常规自视视人。大部分的百姓都逃散了,留下的大多是老弱病残。
我在路边的茶馆里,喝着只飘有几片树叶的茶水。士兵们用得意的口气谈论着女人和其他的战利品,在他们的世界里,似乎并没有皇庭和种族,只有简单的利益。我不禁想:这么没有理想的士兵,何来巨大的战斗力呢?
夏天里,暴雨时常偷袭而来。不一会儿,乌云翻滚,我压了斗笠的边沿。
我早已换装成一个农夫,样子更像是逃难的少年。在我的左脸,我用上官先生给我的药,画上了真正烧伤的痕迹。有个小士兵鼓足勇气瞥了眼我的那边脸颊,露出不知道是厌恶,还是可怜的神情。我淡淡一笑,背起竹筐,朝旱桥下走去,为了避雨。
旱桥下的桥洞,像是镇上的小贩们卖东西的好地方。可是现在,也就没有什么生意可做了。那桥洞里三三两两挤着一些从远处逃难来的难民,这些衣衫褴褛,为辛苦所折磨的人,组成了一个长廊。因为雨越下越大,桥洞下光线晦暗,地上的肮脏混在灌进来的雨水里,让人没有一个干净落脚处。
有一群士兵也跑了过来,他们操着长江沿岸的口音,粗鲁的彼此玩笑着。
“滚,滚。”南方人对于北方人,总是难以做到伪善的。
因为这些士兵的到来,大家只好继续向溢出的臭水沟处挪动。我身边的一个病重的老人,躺在破席子上,他的家人很无奈的让我借个地方。我点了点头,干脆向外走去。
我一步步地小心从人群里穿过,满脸都被汗水湿透了。我的下摆被躺着的病人狠拉了一下,我使劲一拽,才逃出生天。我心里想:就快熬过去了,明天我将变成光华,出现在南军的大营。即使看不见阿宙,我能去,他也能熬过去的吧。我念念有词,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安慰。
我打算不顾大雨,走出这座旱桥去,正在此时,有个孩子大哭起来,他哭得特别伤心,我心弦一动,不禁关切:孩子怎么了?得病了?家人死了?我怎么都放不下了,我想起了我的太一。我鬼使神差般回过了头,这时,我看见一个人。
他满身污垢,像是个乞丐。蜷缩着躺在一团瞧不出本色的毛毡里,那毡子为污水浸透了。我记起来方才似乎是这乞丐拉了一下我的下摆。乌云挡住了微弱的光线,可我发现那个人,似乎在某个缝隙里,隐约里迫切的注视着我。
沙漠里坠入唯一的星子。污垢里,尘埃里,有光一瞬。
我脚下生了钉子,那满天的乌云碎裂开来,倾泻的雨水打湿了肩膀,我快步向那个角落走去。
我弯腰,想要掀开毛毡,但我的手被先抓住了,那双手带着股血腥味,还有一股超常的热度。
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脑海里无数个念头,肯定,假定,设定?那双手慢慢的送开了些,将我的手指往上请拉,直带到更加温暖的地方。我的眼睛模糊,老老实实地把手掌放平在那地方,感觉着另一个人的心跳。
我准备好去冒险,我也想到了可能会死。我担心过他,不原谅他,最后不愿抛他不顾。
谁能料想,他居然在这里。活生生的,是自由的,和我手拉着手。老天是可怜我们的。
雨水从宽大的笠帽上灌落到他的脖子。披头散发的人,张开了凤眼,平静道:“小虾。”
我没回答。我把帽子脱下,盖好他的头,毡子里的身体,不仅满是血污,还有难闻的腐臭味。
他极虚弱,瘦得难以辨认。最明艳的脸庞,因为憔悴,日晒雨淋和肮脏,也几乎认不出了。
阿宙受了重伤,他怎么能到这里来的?四周都是南方军人,我怎么把他送到平安处?
这点愁绪对我,只是一闪而过。等我眯起眼睛,我已经能对阿宙保证说:“放心,遇到我就好了。我们能挺过去的,阿宙。”阿宙孩子气的攥着我的手,昏昏欲睡,他嘴上露出点笑容。
我等到雨过天晴,众人散去,也不敢轻举妄动。又等到黄昏天暗,才混到街上,花高价问人买了一辆独轮车。将昏昏沉沉的阿宙拉到车上,裹好毛毡,摸黑超城外走去。
逢春镇外的人家,十室九空,我顺利找到一户农家。将阿宙放到炕上。
惠童要明天早上,才能在逢春城门口等我,此时此刻,指望不到他帮忙了。
我自己生火,弄了一大锅水,又将中午买的饼撕碎了,拌着药给阿宙灌下去。
阿宙身上有六七处伤口。他自己定然也处理过,但此刻看上去,还是惨不忍睹。
他本来是个骨头充盈的男子,现在瘦得吓人,身体软绵绵的,完全像个少年。我借着烛火,都给他擦洗干净了,又上了药,我也松了口气。他应该熬过了最危险的伤情,只是太虚弱。
我担心他的头发会有虱子。因此等他安睡,我便用箅子调了些化草药的水,细细在炕头给他通。阿宙有时候微微的呻吟,我忍不住要跟他说洛阳城的一切,但终于还是让屋里宁静。天亮之前,我就愿意让他睡着。
“小虾。”我突然发觉,他睁开了眼睛,他幽幽道:“小虾,我丢了剑。”
“嗯。”我没有说剑在萧植那里的事,也没有解释我怎么孤身一人在这里出现。
我说:“丢了就丢了,你活着就好。”
阿宙闭上眼睛,他重复说:“小虾,我丢了剑,我输了呢。”
“你没输。看着吧,我把你的剑找回来。”我道。
阿宙似乎笑了,他的凤眼,和以前最快乐时一般明亮而美丽,他对我看着说:“我没输。要是重生一次,失去剑算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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