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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臣不做粉侯-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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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赏花宴上的小波浪,便犹如屏风上的水漫金山,茶杯里的风暴,无伤大雅,乍起,又乍消。
复归平静之时,吕桢儿散乱着头发,狼狈地坐在席间,看着众人对她不忍直视,纷纷转头过去拍手叫好,说安阳公主应变快,擅射术,用弹弓打蜜蜂,真是妙哉!
公主殿下亦未有过多的推辞,只含笑收起了弹弓,又偏着头冲她也笑了笑,大约是让她不用谢的意思。
只有吕桢儿看得懂,那是耀武扬威的笑,可是,她再次咬紧牙关,忍了。
午间的膳食,皇后娘娘精心招待的御膳佳肴,吕桢儿却味同嚼蜡,浅尝辄止,深怕又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下去,若是像茶宴上的咸茶苦点心,也就罢了,若是迷药泻药之类,那可就凶险了。
故而,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多吃。
裴皇后细心,见她基本不食,还特地关切了几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堆着笑脸,坚持不动筷箸,硬生生消受了皇后娘娘渐渐冷淡下去的目光。
午后,上画舫游湖。玉明池名为池,实为可行船的大湖,皇家画舫,自然也造得阔气。要上那宽阔画舫,先走过一段搭桥木板。
吕桢儿本就饿得晕头转向,行在那颤巍巍的木板上,被头顶明晃晃的午后天光,还有眼皮下波光粼粼的璀璨湖水一照耀,顿时眼花缭乱,身形摇晃,眼看就要掉入水中。
众人看见安阳公主行在她后面,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却如拉住一只惊弓之鸟。吕桢儿惊恐地一番手舞足蹈,挣脱了安阳公主的帮扶,然后,主动掉下水了。
从湖中被捞起来之时,落汤鸡样的吕桢儿一屁股坐到池边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明明知道,都是安阳公主做的手脚,要她当众难堪,出丑,她却不敢喊出半个冤字,她也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
当已经登上画舫的裴皇后复又下到池边来,安顿她去梳洗更衣时,吕桢儿浑身水淋淋,满脸泪纵横,抱着皇后娘娘的裙裾,彻底失态地大声哭诉到:
“娘娘,臣女想即刻回家去!”
☆、15 起来跟我走
裴煊进宫来时,正赶上画舫游湖。
皇后的赏花宴,他终是不敢撂摊子的,还特地换下绯色官袍,着了一身轻便常服,金冠束发,宽袖锦衣,整理了一番仪容,着实像个赏花的儿郎了,才过来。
来到池边,远远就撞见地上那一幕。
地上一个水淋淋的狼狈姑娘,抱着皇后娘娘的裙边,正失声大哭。
裴煊就在心中感叹,年年赏花,都会赏出些勾心斗角,争奇斗艳的蹊跷事情。
他的皇后亲姊,庄淑涵养功夫一流,轻轻地扯开被弄湿的裙裾,一脸平静的面色,一副温和的语气,让宫女过来,带地上那失控的姑娘去梳洗更衣,吩咐妥当,转头看见他,便笑盈盈地,招呼他上画舫说话。
裴煊跟着她,上了船,直至舫中坐定,见她左右顾盼生辉,笑语嫣然,彻底忘了训斥他姗姗来迟的失仪,也只字不再提刚才落水的姑娘,他便知道,他这心机深沉的阿姊,其实,已经被地上那倒霉姑娘,扫了兴了。
船行湖中,天高水阔,举目云淡风轻,放眼粼面波光,再看远处的宫室殿宇,水岸草木,也是别有一番移步换景的新鲜、壮阔与疏朗。
不过,饶是这御苑秘境,舫中大多人也没空去欣赏。勾搭的,谈情的,叙旧的,攀新的,巴结的,显摆的,各有各的忙处。
裴皇后当然是中心,几个伶牙俐齿的贵女,或跪或坐在锦团上,将她簇拥在中间,讲些笑话逗趣。她貌似听得认真,眉眼弯弯,笑而不语。
裴煊抬眼一看,便知她又是外里两张皮,在打量眼前的一众女子呢。心头又纳闷,不是说让他来看吕家小娘子吗,怎的上船这么会儿功夫,就跟没这回事儿一般,竟只字不提了。
好在皇后身边最亲近的青檀姑姑,是个能钻进别人肚子里揣摩心思的人精,捡了个空隙过来,一边给他上一盏花蜜胡桃仁儿,一边附耳过来,低声说了一句:
“公子有所不知,刚才落水那姑娘,便是吕氏桢儿。那娘子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儿,颇有些失仪。”
裴煊报之一笑,青檀也不再作过多解释,起身走开,留他一人在那儿慢慢琢磨。裴煊心思活络,也无需多想,只消略略思忖,便明白今日的形势了。既然是吕桢儿,可刚才打照面时,皇后竟不与他说,这会儿上了画舫,也不再提。也不知吕桢儿究竟是如何失仪,不过,他的皇后阿姐,怕是对这位吕相爷的千金,有所不喜了。
裴煊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轻快。不喜才好,婚议作罢,省得他再去虚以为蛇。
心中暂时如释重负,不觉抬头张望,将画舫中众人一圈环顾,下意识地,想找一个人。这种热闹场合,她向来都不缺席的,其实刚才上船时,就瞧着她了,只是心中难堪,也就避免正眼去瞧。这会儿功夫,怎么又不见了?
再转了头,往舱外去寻,便猛地看见,镂空花窗外,船头甲板上,那迎风而立的娇俏小人儿,正朝着他笑呢。
春日午后的暖阳,洒落成湖心波光,金玉碎屑,流光闪烁,映衬得那船头之人,明艳……不可方物。
裴煊心中骤然一阵狂跳,直觉得丹田都在发紧。
那脸皮比城墙转拐还厚的人,在这种广庭大众的场合中,却还是晓得规矩的,总是离他远远的,甚至连话都不怎么与他说。可偏偏就是这种刻意为之的远离,竟比那无人之时往他身上沾,来得更……蛊惑。
他像是入了魔障了。
游完湖,上了岸,皇后娘娘请大家随意玩去,酉时三刻,再在曲台殿开晚宴。
待众人散开,裴皇后这才把裴煊叫到跟前,将今日吕桢儿的事情,大致说了,说是对答不够机敏,遇事不够稳重。飞个蜂虫在头上,也能吓得六神无主,不小心落个水,也犹如惊弓之鸟,再则,饮食胃口也不佳,恐怕身体也不太好。
然后,裴皇后便下了结论,吕相爷的小女木讷,拘谨,胆小,不似传言的那般端庄与娴淑,要做裴家门庭的主母,兴许有些难以担当,外加体弱,恐怕也不好生养,婚事就再斟酌吧。
裴煊听得心中大悦,面上却淡淡地应承了,反正,长姐为大,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又寻了个事务繁忙的借口,辞了出来。晚间那无趣宫宴,他没有兴致。
才行了几步,尚未至御苑门口,又不觉停了脚步,转身抬眼,在池边亭台,园中繁花里,寻一寻那个今日一直绕着他的人。
此时的御苑里,众人闲走,三三两两,到处穿梭,打眼望去,曲径通幽,繁花遮眼,要想找个把人,着实有些难,可裴煊举目一扫,愣是就将那个站在海棠花树下的身影逮了个正着。
那比花还娇的人儿,正仰头眯眼,瞧着一树粉艳艳的西府海棠出神,说她专心吧,她又像是心有感应,一个侧头便看见他,又赶紧扭身往花园深处走,就像在躲他似的。
裴煊心中恍然,吕桢儿的事情,一听就透着蹊跷,细想不得,他阿姊那么精明的人,刚才却不往深里说,怕是正想借这些背后的小伎俩,看一看吕桢儿的处事应变,与机敏反应。可这眼皮下搞鬼的,总得有个正主儿吧。
此刻想来,多半与夜长欢脱不了干系!索性举步往那小径处,追了过去。得去问个究竟才是。
快步撵了一段,却迎头撞上行过来的青檀姑姑,这位心尖的姑姑,刚才就在皇后身边,听见他说有事,要赶着出宫的,便好奇地问他:“公子这会儿,怎么又往园子里走?”
青檀姑姑是裴府的旧人,早年跟着他阿姊进宫。阿姊遇事,都要问她三分意见的。故而,对他说话,向来是半个主子,半个长辈的架势。
“我去找个人,问些话。”裴煊含糊答了她,便急急地绕过,继续往那白石小径上撵。可就这刹那应答功夫,夜长欢已经不见了人影。
裴煊赶紧一头扎进那弯弯绕绕的花路里去寻,一路穿花拂柳,拨开些障目的花丛,不小心撞见些说悄悄话的,冲他怒目相向,还得装着若无其事地,重新掩了花丛。
就这样一路找过去,终于在白石小径的尽头,一座叠石假山边上的大簇芍药旁,看见那抹拖在地上的云色金绣裙裾。
云色素洁,金绣华贵,放眼整个玉京,就她最偏爱这种冲撞搭配。
藏头不藏尾,从她幼时捉迷藏起,就是这样,藏起大半个小身板,却敛不住那繁复宫装,只要她看不见别人,就以为旁人看不见她!
裴煊看得莞尔,笃定了芍药花后是谁,心中泛起些捉弄心思,禁不止施施然行过去,直至袍角扫过花叶,微微抬起布靴,便踩在了那抹亮丽裙裾上。
“今年这芍药花相,开得真早。”夜长欢蹲在花丛旁,扯了扯被踩住的裙边,没能扯开,便仰面看向那个低头下来赏花之人,打个哈哈说到。又拉过一朵开得正盛的芍药花儿,托在颊边,笑得谄媚。
“你躲我做什么?”裴煊俯身,看着那人面粉花相映的艳色,却绷着面皮,冷着声音,质问到。
若不是做了坏事心虚,为何一看见他,就要转身跑?还要跑到这花丛后面来躲藏?
“我没有啊,我听说今年的芍药,是花匠用暖室催早的花期,便来好生瞧一瞧。”夜长欢脱口否认,依旧拿芍药说事,一边继续去扯那被踩得死死的裙边,扯了几扯,无济于事,只得恬着脸皮,继续赔笑。
“是么?兴致不错啊。”裴煊扯了扯嘴角,不冷不热地讽了她一句,又直起身来,别开头去。他是被眼皮下那张盛颜,晃得有些心神不宁,同时,亦警觉地看了看周围,将本来想盘问她的话,暂时给咽了下去。这周遭,花树繁密,山石突兀,保不齐就有些藏在隐蔽处的耳朵,不是问话的地方。
突然想找个清净的地方,仔细问她些话,或者,好生与她说些话。
“起来,跟我走。”裴煊便松了脚,转身走开两步,招呼夜长欢跟上。
“去哪里?”夜长欢歪歪扭扭站起身来,揉着蹲麻的双腿,小心地问他。先问清楚,凶险的地方,她不去。
“……”裴煊抬眼,从眼前园景,直接看至天上的闲云,简略地答她,“出宫去!”
这御苑里又吵杂,又烦闷,偌大一个宫廷,绵延殿室,楼阁无数,却到处都是眼睛,出宫去,去到那人人都是陌生人的繁华市集中,反倒安全与清净。
“我还有事,就不……去了吧。”夜长欢站直了,理了理裙边,拍了拍裙面,试着拒绝。不就是想带她到无人之处,兴师问罪吗?她岂能轻易屈从。
“什么事?”裴煊回头问她。
“我还要去含章殿看母妃。”夜长欢想了想,说到,同时转身朝假山石后面绕去。
“那边是天章阁,不是含章殿。”裴煊看着她执着地走了两步,终是忍不住戳穿她。绕过假山石,便是御苑最深处,只有一座皇家书楼天章阁。
“我把杜夫人的女儿给弄丢了,得去找一找。”夜长欢顿步,仰头看了看天,略略思忖后,又改口到。她一早把杜若若放进花园子里,还真的不见了,从午间起,紫苏就在干这找人的差事,到现在还没个回话。
“让紫苏去找。”裴煊有些不耐,这女人,是在磨他。
“我还想等着吃晚宴上的炙鹿肉。”夜长欢转过身来,依旧扭捏。突如其来的执拗邀约,没头没脑的,她不太摸得清他的真意。
“我请你上繁楼吃去。”裴煊勾唇一笑,两步回过来,牵了她的手,拉着就走。
夜长欢张了张嘴,踉跄一步跟上。她有些吃惊,裴煊主动请她吃东西,那……别说是问吕桢儿的事情,就是刀山火海下油锅,她也要去的。可又留了一份清醒,这御苑里,耳目众多,两人拖着手,终是不妥,便顿了脚步,挣脱手,说到:
“还是我自己走吧。”
裴煊松手由着她,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警告她莫耍花招。心中却在微笑,果然还是小孩儿心性,还得拿饮食来诱。
☆、盘问
出宣德宫门,过宫城护河,沿着御街侧道,行上两里路,平康坊最尖上有一座三层相高的楼子,便是玉京中最盛名的酒家繁楼。
蔼蔼暮色,夜灯初上,彩楼欢门,珠帘绣额,楼中笙簧聒耳,鼓乐喧天。左边隔壁的阁子内有人高亢作歌,右边隔壁的阁子里有人大醉狂笑,窗下街面上游人如蚁,喧嚣嘈杂。
这就是裴煊所言的清净地方。嗓门细一点的人说话,都得被左右的声浪给淹了。
夜长欢却求之不得,正好,什么也不用说,认真吃东西。繁楼的酒食肴馔,样样精到别致,堪比御膳。故而,裴煊一说请她上繁楼,她就乐颠颠地跟着出宫来了。
来了阁子间里坐定,看着伙计呈上来的红牙牌子上,琳琅满目千奇百怪的菜名,她又为难。倒不是不知道该吃什么,而是觉得难得宰裴煊一顿,得多点多吃才是。一个贪心,不觉就点了一大桌菜肴,可就她两个人,能吃下多少东西?索性让伙计直接将菜品送到楼下,给街对面巷口那个盲眼乞丐,说是裴大善人送的,自己则留了两三样小菜,还有一只被叫做“火凤凰”的卤鸡,自顾吃起来。
裴煊由着她一番折腾,也不多话干涉,只坐在一边,吃了几口清淡小菜,便停了筷箸,喝着清茶,看她吃。看她吃得实在是……香,忍不住问她:“不是想吃炙鹿肉吗,怎么又改成卤鸡了?”
“不为什么,就是喜欢。”夜长欢吞了口中食物,答到。
炙鹿肉只是个借口而已,他还当真了。再则,繁楼的山珍海味珍馐佳肴众多,可她就偏爱这道俗气的食物,虽说红牙牌上写了一个美丽的名称“火凤凰”,可它就是一只油亮亮的……卤鸡,蜀地的口味,鲜香微辣。
“市井中称它为‘吮指鸡’,顾名思义……”夜长欢放下筷箸,张开十指,在唇边比了比,突然没好意思说下去。
吮指鸡,顾名思义,好吃到啃完鸡肉之后还可以吮指头。她在裴煊面前,已经尽量地,很文雅了,砍得小小的鸡块,用筷箸夹了,放到白瓷碟子里,小口小口,细细地吃。总不至于当他的面,横撕竖啃吧。可即便是很秀气的吃相,也没能掩饰住她的好胃口。说话间,她已经几乎将那一整只鸡给吃得所剩无几了,不由得一阵汗颜,双手无措地,朝裴煊摊了摊,问他:
“你要不要尝一点?”
“我不喜重味的食物。”裴煊答她,然后随手端起桌边清茶,眼皮一盖,嘴唇一啜,喝上一口。那骄傲作派,仿佛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
夜长欢被呛得一怔,咬了咬银牙,索性把盘中剩下的卤鸡,一并下肚了。一边吞咽,一边心中愤然。这就是所谓的仙凡之别吗?人家喝口茶就能饱,而她要吃下一整只鸡才能果腹。她直想找个机会,回宫里去问问明妃娘娘,她是不是不是她亲生的,而是从市井坊间或是乡村山野抱来的孩子,再怎么锦衣玉食,也掩盖不了那粗野本质?
被裴煊一句无心之语,不小心给比到了泥地里,再吃下去,夜长欢也味同嚼蜡,遂草草吃完,净手漱口。又觉得吃人嘴短,不等裴煊问话,她便主动开口了:
“我吃好了,你硬要拉我出宫,不就是想问吕桢儿的事吗?问吧。”
“你倒是实诚。”裴煊也是一愣,突然冷哼一声,说来,“那你倒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买通了在她那个席上服侍的宫女,在她的茶里放了点盐,点心上滴了些苦胆汁,发上沾了些蜜而已,哪知道,她那么不经吓,小心得午膳都不敢吃,后来上船时,都饿晕了,我就好心伸手去扶她一把,却把她给吓得掉水里了。”
夜长欢也不否认,将她暗地里所作,和盘托出。先前还想着,悄悄做了便是,最好别让裴煊知道,所以今日一直都躲得远远的。这会儿,却也豁出去了,既然裴煊太精明,猜到是她,她也绕不过去,干脆就敢做敢当了,裴煊要怎么责怪,她也认。
可看裴煊的眼神,幽亮幽亮的,不喜不怒,嘴角微挂,似笑非笑,就想在听一个与他无关的笑话,却又觉得不好笑。夜长欢有些揣摸不透,不禁出言试探:“吕桢儿在我这里吃了暗亏,受了委屈,你是想替你的未婚娘子出头吗?”
“她不是我的未婚娘子。”裴煊突然皱眉,答非所问,又沉吟了几息,轻声叹到,“阿奴,被你这样一闹,这门姻亲兴许成不了了。但是,没有吕桢儿,以后还会有其他人。”
总之,不会是你。
夜长欢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也听得出那幽软腔调,不想给她任何机会,却又带着无可奈何的惆怅。但是,已经足够了,他此刻的反应,已经足够让她生出无尽的勇气。遂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坚定决绝地说到:“不管还有谁,我还是会这样做。”
吕桢儿的事情,她算是做得有些出格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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