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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臣不做粉侯-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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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煊抬手,顺便摸了一把手边的车壁,不觉苦笑,他也不知自己,暗地里做了多少背时活路:“差不多快一尺的厚木,按战车的标准赶造出来的,能抵抗三百步的重弩攻击,所以,我也知道,白天在这车里待着,是很热……”
她成日热得冒烟,却忍着不吭声,他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的。
“嵬名霄倒是个识货的人,知道这辆车里最安全,你不见他成日往这里钻?”裴煊拍着车壁,玩味了一番这辆重车,沉思少许,又理着夜长欢的小心思,继续道来:
“你以为,是我与西北军事先约定好,故意将你置身险境,设套引诱夏国人来劫吗?我给你算一算,在时间上,有没有这个可能性。西北与夏国的边境线长达八百里,其中还多平地,少天险,所以,再密不透风的布防,也有障目之处。一夜功夫,纵深敌境一两百里,而对方没有及时的察觉与行动,极其正常不过。夏国人昨夜潜入,在延州的西北防军探析后,立即出兵尾随,已经是最快的反应。再者,此处距延州也近两百里,也就是说,西北军能赶在今日午时,夏国人伏击时抵达这里,已经是最快的速度,根本来不及提前将消息送给我……
“也许,在莫将军看来,也根本没有必要事先知会我,他会很自然地相信我,有这个默契与能力,既能护你平安,又能将夏国人拖在谷底,等待他们的到来。……你若要问,为什么禁卫和随侍们也能够反应得那么及时,那是因为,出京后,他们每日的准备,就是若遇险境,弃财物,保公主,只此一种选择,别无他议。”
裴煊本是耐心解释,却是一贯的冷声沉气,自带几分威严,加之话又说得侃侃在理,掷地有声,未雨绸缪的苦心,思虑周全的慎密,料事如神的骄傲,丝丝相扣,层层分析,一点一点地,渐如浪涌,打消了夜长欢的疑虑与猜忌,却又显得她又笨,又蠢,又小气,又疑心病重。
安阳公主便本能地继续往角落里缩了缩,可是,已经无处可藏了。他是一个什么都对,什么都好的完美情郎,她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想道歉,却顺不过那口气,要认怂,又抹不下面子,索性嘴角一咧,鼻子一酸,耍赖哭了起来。
裴煊见状,极力忍住发笑,俯身过去,强行将她拉过来,拿只手臂虚搂了,固在怀里,开始给她清理脸侧的血口,一边出言稳住她:
“不要乱动,不好好清理了,要感染溃烂的,还要留疤……”
夜长欢这下倒是变乖了,收敛了几声零星抽泣,静静地,任由裴煊给她清理,上药。
又凝神想了想,终于鼓起些勇气,面对自己,将心中的惧怕,坦诚地说了出来:
“其实,我心里是怕,怕你对我的好,都是假的。因为你又聪明,又能干,文也行,武也行,我什么都不如你,你总是板着脸,我有时候连你心里面在想什么,都琢磨不透。可是,我想什么,你却能一眼看穿……”
说到底,还是自卑心作祟。
她一边说了,一边抬起眼皮,可怜巴巴地觑着裴煊的神情,但见他很专注地,托着她的脸庞,只跟她脸侧的伤处较劲,对她的话,恍若未闻。
皮肉之苦,于她,其实有些麻木。她与他的关注重点,不一样。夜长欢便轻轻挣开,往车座上退后了些,极其认真地继续道来:
“我更怕的,是自己。因为,你若要骗我,我也只能晕晕乎乎的,就被骗了去,就算知道你使诈,说不定也会心甘情愿。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就算你要把我卖了,我也会乐颠颠地帮着你数钱……”
这样的自己,卑微,虔诚,痴念,明知傻冒,却又奋不顾身,一往无前。她想来,都觉得可怕。
突然摸到内心,清楚地表达出来,更觉心惊。
裴煊依然无动于衷,再次把她往身前拖了一把,慢条斯理地,清理了她的伤处血渍,又仔细地涂了愈合生肌的膏药,几根修长指节掰过那张姣好的鹅蛋脸面,朝向车壁上的明珠亮处,凑上眉目,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怕是把她脸上的细细绒毛也给数清了,放开之前,竟还朝着那伤处轻轻地吹了口气。
吹得夜长欢浑身鸡皮疙瘩,尾脊骨都在颤。她以为,她刚才的一番挖心掏肺之言,多半是白说了。
哪知就在她觉得裴煊不会接招,眼看就要甩手走人之际,他却拿小案上的软布巾子,擦净了手,然后,弯腰从靴筒里摸出一把匕首,直直递过来,示意她拿着。
刀形小巧,刀鞘精致,没有镶金嵌玉的华丽,似泛着一层冷灰寒光,接过来在手里一掂,沉甸甸的,应是精铁炼制,小而适用的利器。
“你说得对,人心隔肚皮,我是怎么想的,你又看不见。你若觉得这样不踏实,要不要拿刀子把我的心剖开来看一看?”
裴煊说着,竟抬手拉开自己的衣襟,又攥着她的手过来试。他脸上本就有些血灰,面色又冷,所以,虽是极其温和的语气,但听来却有几分肃杀。有些做作的荒唐举动,被他使来,却跟真的一样唬人。
“还……还是不了吧。”夜长欢讪讪地,赶紧赔着笑,缩手。
“真的不了?”裴煊扬着眉尾,眸色含威,又追问她。真真教人觉得放弃这样的机会,很可惜的样子。
夜长欢摇了一下头,又再摇了一下,再摇,最后摇成了拨浪鼓。她不想跟他玩了,连怄气这种事情,她都玩不过他。
“那我出去看看外间情形。”裴煊这才缓了神色,理了理衣襟,准备下车去。
“这个还给你。”夜长欢赶紧将手中匕首递回去。
“你收着吧。这是我十岁那年,第一次到延州,父亲给我的生辰礼物,最是方便随身携带,送给你作防身之用,万一哪天,我把你卖了,你若气不过,还可以拿它来捅我。”
裴煊说着风凉话,把他随身携带了多年的心爱之物,送给了他最心爱的女人。
☆、问疾
延州乃西北边防重镇。
设大将军府,镇国公裴世勋老将军挂帅坐镇,屯兵数十万,总辖西北防区八百里边境线。
镇国公是世袭公爵,裴家人世代为将,镇守西北,至裴世勋这里,已有三代。
再往下,是独苗苗裴煊,却没有做边防武将,而是回玉京城做了京官。
“你不是十岁就来了延州吗?怎么后来又回玉京考科举做文官去了?”
和亲公主的车队行至延州城下,夜长欢撩着车窗帘,黑着眼圈,仰望着眼前的高厚城墙,一边问出她一直藏在心里的好奇。
一望无垠的沙地,拔地而起的城墙,纯蓝洁白的天空,金色耀眼的阳光,西北边陲的重镇延州,天高云阔,恢弘苍茫,并不像玉京人所想象的那般,住帐篷睡地铺,水深火热啊。
“我身体不行。”裴煊骑马,随行在马车旁,随口答了她一句。
“哦,哪方面不行?”夜长欢也是,正把眼前的恢弘城墙和城头列阵的大兵们当风景看,心不在焉,便随口大大咧咧又追问了一句。
“你见过的。”裴煊瞥了一眼边上与他并肩骑行的嵬名霄,微微俯身,靠近车窗,轻笑着与她说来。他有心悸怪症,受不得过度劳顿,那次在平康坊花柳巷彻夜搜查夏国奸细,第二日早上晕倒在公主府的地席上,夜长欢是亲眼见过的。
夜长欢尚在转着眼珠认真回忆,边上的嵬名霄却已经听得,连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
“咳……咳……”夏国大皇子赶紧干咳了两声,想打住这两人丝毫不顾忌外人观感的对话。
自从这对奸。夫。淫。妇分别与他摊牌,一个说对方是情郎,一个说对方是未婚娘子,之后,嵬名霄很自觉地,再也不去爬那辆能挡箭弩的马车了,恨不得退后八丈远,保持与夜长欢的距离。他看得很开,也很清楚自己想要的,也很明白,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要先借谁之力。
“回玉京将养了这几年,如今已无甚大碍。”裴煊像是没有听见嵬名霄的假咳,又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一般。
夜长欢此时已经想起年初裴煊在她家里晕倒的事情来,又想着他当时很是紧张怕人知晓他的怪疾,遂暗自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便也赶紧跟着陪个笑脸,不再多话。
其实心中对裴煊所言的“无甚大碍”,还是不以为然的,那种动不动就晕厥到不省人事,一睡就是一天的症状,能叫做无甚大碍?
这样反复一思忖,竟觉得心里有些发苦,脸上笑意也给冲散了。
她自诩很爱很爱裴煊,但是,他的身体情况,她甚至都没有认真关心过。这次西北之行,长途奔波,劳心又劳形,还有时不时的刀枪箭雨,厮杀玩命,对他来说,会不会很辛苦,她也从来没有过问过。
她只知道自己别扭,成日脑子里想的是试探,计算,证明,他爱不爱她,爱她有多少?
安阳公主的心,就跟突然睡醒了一般,愧疚与柔情,如潮水般涌上来,眼前的大阵仗,也没什么好看的了。遂任由车窗锦帘从手中滑落,车厢内复归幽暗,隔绝了外面喧嚣,兀自坐着,闭目,静心,思过。
反正,骑兵,战俘,车辆,仪仗,全部都要进城,又只有一个城门洞,要走好半天去了。
等会儿进了延州城,等到两个人独处的时刻,她一定要好好地,表达一下,对她的情郎的身体状况的关心。
可是,往往越是心急,越是越吃不了热豆腐。
浩浩荡荡的队伍进城,和亲公主下榻大将军府。
前往夏国的和亲公主,从玉京至延州,在延州休整几日,再由三万骑兵护送,从延州出边境,入夏国,然后,便是跟着嵬名霄打烂仗,他指哪儿,去哪儿。一切按照原定的计划来。
一切也按照应有的礼节来。
裴老将军领着延州诸将,比照边关将士接迎巡边大臣的礼节,亲自将和亲公主一路迎至将军府。入了宅院,依礼应有内眷陪同听候,但裴老将军的正牌夫人远在京城,延州城里只有个跟随多年的侍妾秋娘。于是,秋娘也就勉强上阵,来陪公主了。
然后,接下来的一整天,安阳公主便跟秋娘在一起,闲聊,闲逛,闲得发慌。但除了那妇人,其他的人,尤其是那几个她想见一见,谈一谈的男人,一个都没见着。
裴煊很忙,忙着整个和亲队伍的清点与安顿,忙着向他父亲交代各种大小公事私事。
嵬名霄也很忙,忙着向熙朝的精锐将领们,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以及值得帮助的理由。
裴老将军也很忙,坐在将军府的议事厅堂里,屁股都没空挪一下,听一拨接一拨的禀事,战报,筹谋。
莫不凡等延州诸将也很忙,各人有各人的职责所忙……
这些忙碌的男人们,最后还齐齐汇聚在了大将军府的议事厅堂里,围着一张夏国舆图,忙成一团。
总而言之,大约男人们皆觉得,名为和亲,实为征战,那么,就是他们的事。至于和亲的公主嘛……公主旅途劳顿,中途又遇袭,受了惊吓,后宅里歇着,安心休息便是。
好生浴个身,补一补眠,再吃点好吃的,就是公主殿下的全部正事。
公主殿下却不这么想。
她认为,和亲是她的事情,这群臭哄哄的男人们,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架空晾晒在一边,算怎么回事?来延州之前,她猜想的所有可能遇到之棘手与困难,傲慢的将士啊,故意的刁难啊,拒接诏令,不认兵符啊,之类,一个也没有出现。
反倒,整个延州城都很热情。接迎的礼节上,无可挑剔;办事的效率上,上午她进城,下午所有大小将领就齐聚将军府,围着嵬名霄,直接商议出兵路线与策略了。
裴老将军很热情,高大身材,走路带风,洪钟嗓门,说话靠吼,三句话一个展眉大笑,看她的眼神,有点看自家闺女的味道,备感亲切。
陪同的秋娘也很热情,心思细腻,举止得体,善于言谈,与她讲将军府的事,讲延州城的事,讲边境上的事,芝麻小事,家长里短,大小战役,兵家胜败,无稽怪谈,奇风异俗,娓娓道来,着实有趣。
这让夜长欢生出一种的错觉,仿佛她真的是来出游的。尤其是进了延州城,入了大将军府,就跟到了……舅舅姥爷家一样。
可不是舅舅姥爷家吗?如果按裴皇后这个嫡母来攀亲论故的话……可又觉得这种想法太过奇异荒唐,她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夜长欢揣测,这种热情过度的背后,一定是裴煊暗中做了些什么事情。便越发想要单独见一见他。
偏偏愣是困难。
她不好意思问秋娘,便趁秋娘起身的空隙,偷偷让紫苏去找人,紫苏去了若干次,都摇着头努着嘴回来,说是尚在议事。
大半日下来,如隔了三秋,仍是没能相见。
一直到月上中天,大约宅院里的人,都已经洗洗睡了,终于等来裴煊身边的柴胡来敲门。
柴胡说,公子在外面,请公主出去见一见。
夜长欢矫兔一般从床榻上跳下来,胡乱穿上绣鞋,看了看更漏时刻,将就一身襦裙,就出门去。
月光皎洁如玉,庭中那人,一身素色常服,立在屋檐投下的阴影中,却比月光更生辉,又比夜色更温柔。
夜长欢看得心中涌动,情不自禁,几步冲过去,便将他一把拦腰抱住。
吓得一旁的柴胡,赶紧捂住眼睛,非礼勿视,又从指缝中觑见他家公子要他走人的手势,赶紧贴着檐下回廊,远远地溜开去。
“就这么想我?”
裴煊张臂接住那个一头撞过来的小人儿,一身坦胸襦裙,宽松轻罗统至脚边,越发显得纤细,抱在怀里却又软弹软弹的,怪紧实,不禁轻笑着戏说到。
“嗯……”怀里的人儿嘤咛着,坦诚不讳,用额心在他胸颈间乱蹭。
她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旁人再是热情,都抵不过他带来的安心。
裴煊倒是觉得有点意外。大半日不见,怎的突然就歪腻成这样,女郎的身体软软的,声音怯怯的,双手十指在他后腰上扣成了扣,牛皮糖一样贴着他,就像生怕他飞了一般。这种待遇,可是甚少有过的。他自然是觉得温存无比,便寻思着再与她解释两句:
“许久未见父亲,议事完后,又与他单独多说了会儿话。”
“哦……”夜长欢依旧吐着单字作答,懒洋洋的。
两人腻了少顷,裴煊这才扶她直起身,说明来意:“去穿件披风,我带你去城头上走走。”
原来是要带她出去夜游,路上许了她的,说是要领她看边关明月。
“还是……不了吧。”夜长欢眯眼笑着,出乎意料地体贴,“改天吧,今天太晚了,你早点去歇息。”
其实,她闷了一天,全身上下,从头皮到脚趾头,都极其渴望能够出去吹吹风,走一走。
然而,大半夜的,她于心不忍。她倒是不分白天黑夜都可以睡觉补眠的闲人,可人家却是个成日连轴转的陀螺,且还有需要将养的隐疾在身。
一日之间,她突然懂得,要心疼人了。
☆、夜赏
“真的不去?过了今夜,我可就没空了。”
裴煊滑下手,捉住她的腕间,一副欲走还留的作派。
“真的……不去。”夜长欢讪讪笑笑,意欲挣脱了手,回屋去。就算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她也不觉得可惜。西北的明月,以后日日都有得看。
她正拧着身子往后转,却感到腕间一紧,就被裴煊攥住,一把扯到身前来,然后,连拖带抱地,挟持着往外走。那人还一边回头嚷嚷,叫给公主送件披风出来。
“轻点声!你想让整个将军府都知道你在这里吗?”寂静院落里,到处都是耳朵,裴煊这样肆无忌惮地扬声使唤,吓得夜长欢赶紧抬手去捂他的嘴,她还是不想裴煊因为她而担些狼藉声名。
“整个将军府,都盼着我早日娶亲。他们若是知道我勾搭上了公主,高兴还来不及。”裴煊一边接过半夏捧出来的披风,亲自给她披上,一边轻笑着,在她耳边低语。
“……”夜长欢有些惊讶,瞪大眼睛看着他。她的感觉没错,延州与玉京大不同,到了延州的裴煊与在玉京的裴煊,也有些不一样,感觉……更自在,更不羁,更洒脱,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地盘,褪下了面具一般。
这样的裴煊,她也喜欢。
可是,尚未适应。于是,夜长欢就那么呆呆地瞪着眼,去看那双正凑在她眼皮底下认真研究她颈间披风系丝的清隽眉目,不知是月色的过,还是她眼神有问题,总觉得那平日经常挂着冰霜的冷眉冷眼,今夜含着一种……俏。
如有星星闪烁,火苗跳跃,分外诱惑。
遂看得有些痴,有些呆,不觉又被裴煊拖着,一路出了将军府,被塞进一辆早就等候在门口的马车里,穿街过巷,穿过半个延州城,直抵北面城墙根下。
夜长欢脑子有点乱。既有夜半出游,深夜幽会的兴奋,心里又萦绕着她白日里的一些思索。有些担心,又怕裴煊不悦,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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