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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百合-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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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把所有的一切都照得懒洋洋的,就连青石板桌子也在睡觉了。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听周围沉睡在阳光下的土地和树木呼吸的声音。
我其实很想知道他为什么选择单身,像他这样的一个男人,他并不是很出世的,事实上他有许多地方都很入世,他在为天一拿主意的时候,他非常现实。他的职业让他有机会进入到各个家庭里去,他了解社会。他有丰厚的收入,他用这些收入去享受和时尚的生活,他在双楠小区买了房子,淑百说,那个区域入住的人是这个城市里的富人。他穿着的衣服、用的东西都是一些品牌产品。他并不是不会和女人打交道的,他总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会感觉到他作为一个男人的那种与生惧来的攻击性。可是,他没有女朋友,甚至也没有发现他有男朋友;他没有用手机;他也没有买车。这些又似乎让人觉得他不食人间烟火。
院子里静悄悄的,阳光把地面、房屋都涂上了一层黄灿灿的颜色。偶尔会听到阳光撞击树木的声音,吡吡驳驳的,像闹着玩,一会儿又被制止了。
合新在用手揉着太阳穴。
我说:“头疼,是吗?”
合新笑笑。
我说:“醉酒很难受的。”
合新说:“一个男人难免要醉几次啊。”
“现在是不是在想,永远也不要喝酒了?”
“那倒没有。有老爹这样的酒友,不喝真是会遗憾的。”
“你们俩互为酒知音了。”
合新嘿嘿笑了,他仰起了头,阳光穿过树叶把斑驳的光留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脸像罩了一只竹编的筐子里,这样一来,他的脸上竟有了几分孩子样的表情。
我看着他,心里莫名地紧了一下,接着莫名地升出了一种对他的怜意。他是强大的,可他也是脆弱的。一个孤独的男人,当一次不算大的意外发生,就让他遭遇尴尬,他没有办法再继续过去的日子,他需要别人的帮助。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的目光从合新的脸上移开以后,我无意间看了一下院子的大门,一看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院子的门口,我定睛一看,是孙萍!
我急忙走到门口:“孙萍,你……你怎么来了?”
孙萍脸色苍白,一副疲惫的样子,她手里提着的一个旅行包在她见到我的那一瞬间,脱离了她的手,滑到了地上。
她说:“我真的找到了。”
孙萍说完就一脚跨进门槛,一下子扑到了我的身上,呜呜哭了起来。
合新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拣起了那个旅行包,默默地站在我们的面前。
我不时地用手轻轻拍打着孙萍的背,我什么话都没有说,任由孙萍哭着,她像是憋了一个世纪的眼泪一样,哭得滔滔不绝。
过了很长时间,我都觉得腿站得酸了。合新说:“有什么事坐下说吧。”
受了这句话的提醒,我搀扶着孙萍走到了青石板桌旁边。我急忙递了纸巾给孙萍,她抬起了脸,我看到她很虚弱很虚弱的样子,连坐也好像坐不住了。我心里一下子明白了,那个孩子,那个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孩子。
女人一旦有了自己的生命,就已经会孕育另一个生命了。
我对孙萍说:“什么都别说,好吗?先好好睡一觉。”
孙萍顺从地跟着我进了房间,我把她安排在合新房子的隔壁,那本身就空着,里面的被褥都很干净,母亲有经常凉晒被褥的习惯,就是不住人,母亲也要经常翻晒。
合新把孙萍的旅行包放下就走出门了。我把孙萍安置到床上,对她说:“什么也不要想,好好睡觉。”孙萍顺从地点点头。
我站在阳光下,合新朝我走来,说:“真对不起。”
我说:“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她是来找我的。”
合新没有再说什么。
孙萍的确是来找我的,她说:“想来想去,除了找你我别无去处了。”
我说:“谢谢你这样信任我。你看到没有,在这里是最好的。”
孙萍在透透地睡了两天以后,精神状况和脸色都有了好转。在一个晚上,她蜷缩在我的床上,把一切都讲了出来。
她居然找到了那个男人,还是在网上,她说:“我不知道,对一个人的感觉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差别。或许本来就是一种虚幻的,就像我在信里对你说过的,在很大的程度上,对他的迷恋是因为另一个人。我以为他们已经重合了,其实,怎么可能呢?他们在本质上是决然不同的。他甚至是一个流氓,一个无耻之徒。我算是领教了,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男人,他根本就不配叫人,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动物,居然还有这样的动物存在?
“你真的想象不出来,他那种恶心的样子。
“全都坍塌了,真的,就在一瞬间,我心里竖着的一个东西全都塌了。
“我想你说得对。要爱自己,保住自己的工作才是重要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能靠的就是自己。
“可是,我还是难过。毕竟那个孩子他没有错,可是,我却不给他生存的权力,我太有罪了……”
孙萍说不下去了,我说:“你现在也算是在坐月子,千万别哭。要不会落下毛病的。”
孙萍说:“对不起。”
“别说了。”我说。
孙萍心里有伤,每个女人的心都是很脆弱的,伤痕会随时留下。
我忽然想到了自己,我不可控制地颤抖了一下,是后怕,也是一种庆幸。在过去的岁月里,我更多的是庆幸,庆幸我自己的勇气,我把生命给了天一。但是,自从天一生病以后,我怀疑起自己的行为,我的确给了她生命,但是我也给了她痛苦,如果没有生命,必然就不会有痛苦。最可怕的是,看着她在承受痛苦,我却是无力的,我帮不了她,我甚至不能守在她的身边。
想到这里,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说:“你做得对,你把他送到了一个更快乐的地方。”
也许这句话也是对我自己说的,不论是让一个生命存在或是消失,上天都会做出安排的,在那个我们不知道的世界里,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存在,或许时刻幸福,或许时刻鲜花满地、阳光明媚。
我的母亲全心全意照顾起孙萍,她不问一个未婚的女孩怎么就做了人工流产,她只是把她认为的最有营养的食品做出来给孙萍吃。
我们家的房客走了又来了,几乎每天都有新的面孔出现在我们家的院子里,他们在院子的任何一个角落高呼:玉娘。不论他们是什么地方的人,他们喊出“玉娘”的口音都是一模一样的。母亲也高声应着。
日子像玉花江里的水一样,在阳光下流淌着。
阿明偶尔会打个电话回来,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在电话里问他,是不是因为合新的缘故不愿意回丽江来。
阿明说:“你为什么这样说?”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谈生意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阿明说:“不是的。不要乱想。”
我想阿明他说的不全是真话,但是,阿明就是这样的,他不善于说假话,他是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才会说的。
合新的腿一天比一天好,他在院子里试着走路。有时,我站在楼上的回廊上,可以看到他在院子里蹒跚的样子,我看到孙萍坐在大榕树下面的一把母亲专门为她放置的藤椅上,她在看合新练习,偶尔能听到她说:“再走一步,加油,加油啊。”
合新喘着粗气回到石凳上坐下,端起一杯事先准备好的茶水喝了起来。从我站着的回廊看,他们坐得那么近,我希望孙萍的感觉是幸福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的面积,几乎是一样的多。
看着这一切,我心里升起暖暖的感觉。我想到了在昆明的天一、淑百和李南,是他们给了我力量和勇气,我也会尽力去帮助我能帮助的人。
我在作画,我的画和过去不一样了,别人这样说,我自己也能看出来。我不知道变化是从何而来。一个人永远不变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想我画得比过去更好了,我在上台阶。
八月眼看就要过去了,关于画展的事我没有问过阿明,我想也许一切都变了。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是合新还没有来的时候。计划像人一样也会变的。但是,我还在作画,我画画不是为了画展,也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一种需要。是画画这一件事在慰藉着我,滋养着我。给我享受幸福的理由和承受苦难的勇气。
有一天,孙萍突然说:“玉香,你什么时候会告诉我你的秘密?”
我说:“我没有秘密,你看到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
孙萍说:“你有。”
我说:“我已经没有秘密了。如果有你不知道的,那就是不值得知道的,而不是秘密。”
我想,如果说天一是一个我的秘密的话,那么时间已经把这个秘密公开了,像一朵花,到了时候自然会开放的。天一的身份之所以没有对她自己说明,是因为比这个更重要的是她生命的本身,而不是什么秘密了。
孙萍并不罢休,她说:“你和合新。”
我笑了,说:“你不是每天都能看到吗?我们有秘密吗?”
孙萍低下了头。
我说:“爱一个人是幸福的,但是不要把这种幸福当成一个永远的障碍。把这个幸福当成一棵小树,种在自己生命通道上的某一处,总有一天,你会受到树荫的庇护的。”
我想,每一个女人这一生都会遭遇一次近乎病态的相思,这样的相思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却是不可鼓励的。
孙萍的到来,把即将发生的一种可能冲淡了。
她像一面镜子一样,让我把自己看得更清了。我对我所迷恋的那一种虚幻的气息也产生了怀疑,难道这样的感觉不是一种病态的相思吗?孙萍迷恋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我却迷恋一种气息,我病得比她重多了。
过了几天,我看孙萍的情绪也好转了许多,我就对她说:“我不能时刻陪你,我要工作。”
我又开始作画,我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把面临院子的那一扇窗户的窗帘拉上,只留了冲着后院的那一扇窗,我把那扇窗大大的开着,让阳光,还有风,还有一些飞虫,自由的进出。我沉浸在我的世界里,我忽然对白色和红色迷恋无比,我无休止的使用白色,纯白色,大块地涂抹在画布上,有时整张画布都是白色,只是在某几个地方暗藏着红色,或是飞扬着红色。有时又是相反的,我用许多许多的红色,又用白色划破画面,像一颗流星一样,或是像闪电一样。
我把画好的画放在屋子的正中,我退到很远的地方去看我的画,我的眼睛在接触到我的画的时候,我觉得那些浓绸的油彩仿佛涌进了我的血管里,让我的呼吸和心跳都不正常了。我不再看,我把画好的画放在一个角落里,上面胡乱搭上一张过期的报纸。
我又接着画下一张。
我不知道楼下发生的事,他们告诉我我才听,他们不告诉我我也不打听。孙萍与合新不论是怎样的关系相处,我都不想知道了。孙萍应该比过去更成熟了,而合新,总会有他自己的想法的。我只希望他们在丽江过得愉快。
我在吃饭的时候才下楼来,我走出画室,忽然感到自己刚才像和一个人拼斗了一番一样,疲惫一下子袭到全身。
我一步一步踩在台阶上,院子里就发出很重很重的“咚、咚”的声音,过去继父经常说我,像一只燕子一样从楼上飞下来。
有一天,我家的晚餐又比平常丰盛了一些,母亲说,今天是孙萍的生日。
哦,连生日都告诉母亲了。
有一个可以加餐的理由总是好,我们都举起了酒杯,祝福孙萍。
“生日快乐!”
吃了一阵,孙萍端起了酒杯,她说:“这一杯我敬大家。可以这样说,我已经23岁了,从来没有过过一个像今天这样的生日。今天的生日是在家里过的,是妈妈给我过的。”她说到这,看着我母亲,说:“玉娘,我能叫你一声妈妈吗?……”她的声音哽咽了。
母亲急忙说:“我要你这个女儿,我要。老爹,你说,是不是我的福气嘛,我又有一个女儿了。”
继父说:“是,是,我们有你这个女儿是福气。”
孙萍喊了一声“妈”,接着就泪流满面,她把端着的酒杯送到嘴边,如她先前喝酒一样,一仰头把酒喝了进去。灯光下她的脸晶莹透亮,像镶了一层铂金。
母亲也扯出了手帕,轻轻地擦拭着眼睛。
我急忙举起了酒杯:“来,为了我们,还有我们的亲人和朋友的幸福,干杯!”
大家又都举起了酒杯。
晚饭后,继父说:“你们年轻人喜欢泡吧,今天老爹酒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老爹请客。”
继父把家里的一个远房亲戚叫过来,帮着守院子,我们就出发了。
出了院子的门,我们一行人顺着玉花江向前走着。这个时候的丽江是喧腾的,玉花江的江堤上亮起了灯光,这是政府安装的,灯的外形像一个个才出土的蘑菇,顺着江堤长了长长的两溜,到了夜晚,灯才被点亮。一路上我们与许多人擦肩而过,来这里的几乎都是来度假的,度假就好像把人的脸皮换了一张似的,有一伙小年轻在江边奔跑着,迎着我们,他们兴高采烈,欢蹦乱跳,和我们撞了一个满怀,其中一个脸上还带着孩子气的男孩,还抱住孙萍,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接着又一阵风一样跑远了。留下孙萍还像在梦里一样,摸着她被吻过的脸。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
继父果真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大院里,这个院子比我家的大得多。这里在过去是丽江的一个有名的世家的住宅,尽管家道比不了过去了,但是,这家人还讲了太多规矩,在丽江几乎家家都开了家庭客栈,但是,这家人却不肯做那样的生意人,房子还是大大的,空空的,政府就把这所老房子征为代表丽江民居的范本。这家人把前两进院让了出来,后面的还是自家守着。
继父带我们来的是后面的三进院,是这家人的孙子开的一个酒吧,不是大张旗鼓地开的,是自己喜欢那样的气氛,就只是带一些熟人、朋友过来,钱照样收,但很多游客却是不知道的。
酒吧就占了过去的一个厢房,面院子的这一面全是一色的木质屏风,上面是精美木雕,有花朵,也有龙凤。迈过高高的门槛,踩在大青石地面上,青光光的亮,脚底感觉滑溜溜的。房子有高高的间架,一盏古典的吊灯挂着,灯光不暗也不亮,似乎是符合了灯下面的环境的。吧台是一张长条形的木案,上好的红木,光亮可鉴。不知道过去是用来做什么的,很像古筝的琴座,也是那么一米多高的样子,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酒具和酒瓶,也都在灯光下亮闪闪的。有三张红木方桌,分散放在屋子里,座椅也是红木的,这些家具,全都放射着一种高贵的光芒。一架立式的板栗色钢琴,放在吧台的一侧,尽管西洋,但是却是融合得那么完美。四壁都有木雕的装饰,几扇窗户也都是雕龙画凤的古典式样。
里面果真没有别的客人,只有一个中年男人,我平时叫他阿亮哥。他和我一样,是在丽江长大的,却又是和丽江格格不入的。阿亮是和他的家庭格格不入,年轻的时候他在外面混过几年,不知道干什么,但是,他有钱,他的钱足以够他就这样开着一间并不赚钱的酒吧,什么工作都不做,也能吃好喝好。
阿亮帮我们把两张桌子拼到一起,还为我们端上了梅子酒。梅子酒的味道酸甜,颜色是一种透明的绿色,阿亮说全世界只有他会酿这种酒。他说的是事实。
阿亮把这一切放好以后,就回到吧台去了,他坐的地方,比吧台还高,他高高坐在那里,看喝酒的人,像一个国王在看他的臣民。
我们边喝边聊,非常高兴。
过了一会儿,孙萍说:“合新,我想为我的新妈妈和新爸爸,还有姐姐和你献首歌。”
合新说:“好啊,我来伴奏。”
这时,我才想起孙萍时学声乐的。我们大家都使劲鼓起了掌。
合新放弃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钢琴边上,打开了琴盖。
孙萍唱的第一首歌是爱尔兰民歌《可爱的家》,她用英文唱的第一段,用中文唱第二段。舒缓的旋律,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宁静的世界里,那是“家”才有的世界。我们还陶醉在那个古老民歌的旋律里,孙萍又唱了《我爱你,中国》,因为孙萍本身就是学美声的,这个歌是她才艺的最好表现,又加上熟悉的旋律,一下子就把我们拉紧了,情绪也一下调动了起来,忽然有一种和在别的地方听这首歌不一样的感觉。
接下来,孙萍又唱了《五月的鲜花》、《映山红》、《松花江》,孙萍不愧是学声乐的,唱的歌是那么好听。
我第一次听合新弹钢琴,没想到他还能为别人伴奏。继父和母亲都听得非常高兴,继父一个劲地拍手。
孙萍一走到桌子边上,母亲就急忙给她递上酒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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