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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之上妆-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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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牙弯弯挂着,皎洁的一片。
    京城各条大道上,家家户户尚在睡梦中。
    朝廷一干官员却都早早地起了身,天没亮就往皇宫里赶。
    高拱琢磨着,在淮安府水患这件事上,张居正没跟自己抬杠,下朝后,就邀了张居正,一起朝乾清宫走,要面见皇帝,好好说说这件事。
    内阁次辅张居正一身官服,长眉入鬓,也留了好大一把胡子,眉头锁着,嘴唇抿着,一脸的严肃。
    高拱一面走,见了他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
    “叔大何必如此愁眉苦脸?淮安府水患虽未平,可听说昨日你孙女离珠借着自己生辰的机会,办了好大一场义募。淮安府的灾民可有福了。”
    叔大是张居正的字。
    张居正毕竟与高拱熟识,哪里听不出这句话里的讽刺来,他叹口气:“还请元辅莫要取笑。离珠毕竟年纪小,不懂事。昨日为着那一幅画的事情缠着我念叨了许久,前后因由我都告诉了她,但愿别叫小辈们生了嫌隙。”
    高拱一听,怔了片刻,接着竟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叔大啊叔大,你年纪比我小一些,着实是头老狐狸。但你要全说了,可叫你家那离珠小丫头怎么办?好玩,好玩!“
    高拱抚掌。
    周围的太监们垂着手,只出耳朵,眼睛没敢乱看一下,更不敢出声。
    乾清宫西面是养心殿,养心殿门内向北就是司礼监的值房了。
    此刻,里头传出了琴音。
    弦起时,若林泉高致,禽鸟啁啾;弦落时,似百川归海,浪平无声。
    一手滚出,则有连珠之声。
    周遭寂静,繁繁皇宫里,一时竟也如空山一样。
    “哈哈哈……”
    高拱朗笑之声,远远从外面传进来。
    抚琴的那一只手忽然停住,骨节僵硬,指腹地按在琴弦上,指甲一抖,一根琴弦便被抠断。
    “崩”地一声。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大惊,连忙上来:“冯公公!”
    抚琴人身着藏蓝曳散,身上滚着云纹,下摆则有五毒艾虎图案。
    按在琴弦上的一双手,根根葱白,看得出保养得当,肌肤顺滑,竟堪与二八少女一比。
    此刻那指头尖上已见了红。
    另一名太监机灵地端了个托盘来,托盘里放着干净的手袱儿。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冯保只一扫,从盘里取了手袱儿来,摁住指头上流血的小口子,拉长了声音问道:“外头是高大学士?”
    “正是。听着像是说昨儿的事呢。”刚才这太监伺候在外面,所以顺风听得还算是清楚。
    昨儿的事?
    冯保眼睛一眯,移开手袱儿,小小的伤口已经没怎么流血了。
    司礼监如今的地位几乎与内阁等同,掌印太监乃是一监之首,可称一句“内相”。至于第二把交椅的秉笔太监,却统领着东厂。
    这宫里宫外有什么事情,都逃不出东厂耳目的刺探。
    昨日高大学士府好一番热闹,早都报到冯保眼皮子底下了。
    连哪个人说了哪句话,他都一清二楚。
    能让高胡子笑得这么开心的,约莫也就他家好外孙女那件事了。
    “有意思。小丫头片子当年颇不给咱家面子,今儿个倒给了张家小姐面子。咱家可要瞧瞧,她作的画儿,是不是能值上三个铜板!”
    冯保脸上带着深沉的笑意。虽是太监,年纪也不小,可皮相还不错,眼睛眯起来笑的时候颇为漂亮。
    伺候的两个小太监对望了一眼,心里都只有同一个想法:张家那离珠小姐怕是要倒霉了。
    看来,冯公公还记恨着当年谢馥给的一枚铜板呢。
    冯保抬手把手袱儿递了出去,小太监赶忙接过了。冯保自个儿弹手指,掸了掸琵琶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对了,太子爷昨儿得的那一挂佛珠,已经送给贵妃娘娘了?”
    “已经送了,今晨贵妃娘娘脸上都带笑呢。”
    冯保闻言,莫名地笑了一声,瞥了琴桌上那断弦的琴一眼:“两位大人都去了,说不得咱家也得去了。”
    他起步往值房外走。
    这时候天已经全亮开了,清晨的露珠挂在树梢上,宫里宫外全进入了忙碌的时候。
    高府后院里,谢馥起身已经洗漱妥当。
    自己用过饭后,便拿出鸟食来,先给喂过了英俊,然后才回屋里喝茶。
    昨夜她睡得不怎么好,今早起来略带着几分恍惚,小丫鬟把芸娘引进来的时候,她刚放下茶盏。
    芸娘进来,当先给谢馥施了礼。
    “芸娘见过二姑娘,给二姑娘问安了。”
    “芸娘请起,多劳你跑一趟。”谢馥虚虚一抬手,请芸娘起身,“我这柜子里许多衣服都是去年做的旧衣,前儿满月提醒我,才想起今年该做些新衣裳了。再过七日,便是法源寺庙会,我想要一身应景儿的衣裳。”
    虽是京城这一片地界儿上最厉害的绣娘,可芸娘自己却穿得普普通通的,普通的月白色窄袖褙子配了一挑墨花裙,也没见得有多少绣功在。
    早年芸娘的容貌与手艺都是一绝,如今年纪大了,难免色衰,年纪倒跟谢馥她娘相仿,三十好几也还没许配人家。
    听人说,芸娘对佛祖发下宏愿,此生不会嫁人。
    芸娘站在屋里,微微点了头:“二姑娘上次请我绣衣裳,都是去岁的事情了。今年花开得迟,法源寺庙会开始那一日,只怕也是香雪海最好看的时候。芸娘为您绣一身湖绿底子的丁香吧?”
    “去年没逢上好时候,法源寺的花,说谢就谢了。这一次却可趁着机会好好看看。”
    芸娘是制衣绣衣的行家,谢馥自然不会反驳,朝着她和善一笑。
    “那就有劳芸娘了。”
    满月端来了要量身用的软尺,听见自家小姐笑眯眯说的这一句,只觉得无奈。
    芸娘的绣品,在京城达官贵人家里,可基本不是用来穿的,那是要做成绣幅挂起来,嵌在屏风上的。
    可自家小姐呢?
    说做衣服就做衣服,偏生芸娘竟然还会答应。
    芸娘自己说,那是谢二姑娘天生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好衣裳给她做了穿了,才算是不浪费。
    幸好这话没传出去,不然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事端来。
    满月可清楚,当年芸娘私底下说,再好的衣裳给宫里那些人穿了,都是玷污,这才出宫来的。
    满月是打心底里佩服这一位绣娘。
    她把东西一放,道:“咱家小姐最近一年身条可拔了不少,还请芸娘先给量上一量。”
    芸娘眯了眼,笑得很是和蔼。
    谢馥瞧着芸娘的笑脸,温柔宛然,半点看不出是能说出那般话的人来。
    兴许,每个看上去性子温和的人,都有一颗很烈、很硬的心吧?
    比如,高氏。
    谢馥起了身,任由芸娘摆弄,两手一抬,身量纤纤,看得满月这个有点微胖的丫头羡慕无比。
    芸娘说自家姑娘是衣架子,果真半分也不作伪啊。
    满月正自出神,“笃笃”,外头小丫鬟敲了敲窗棂,满月看了还在跟芸娘说话的谢馥一眼,没出声,悄悄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满月回来了。
    芸娘收好了量出的尺寸:“新衣裳十四便给您送来,芸娘不多叨扰,先告辞了。”
    谢馥点头,亲自送她到了屋门口,又一招手,门边的小丫鬟上去对着芸娘一摆手,自引着芸娘离开。
    远远望着芸娘的背影消失,谢馥才收回目光,朝屋里走。
    “有消息了?”
    满月将袖子里藏着的两封书信拿出来,呈给谢馥:“盐城那边来的信。”
    谢馥接过来,两封信外头都只盖了个大大的墨点,拆开来看,里面还有两个信封。
    这是为了防止旁人看见,作的遮掩。
    新起出来的两封信,一封上写着:盐城知县陈渊拜小姐安;另一封上写着:二姑娘亲启,霍小南。
    信来了,应当是事情已经办妥。
    谢馥唇边终于染上了几分笑意,走到窗下拆了信来看。
    “陈渊也是个机灵鬼,盐城的乡绅盐商员外郎们,这一回要被他往死里坑了。”
    “您之前不还说这人愚不可及,不是什么做大事的人吗?”满月奇怪。
    谢馥道:“人总会变。”
    至于这陈渊,是变得更好了。
    霍小南是她当年行善,收养在身边的长随,出身戏班子,一身武艺还算过得去,所以被谢馥派出去跑腿儿。
    如今信到了人没到,想必是先送信回来叫自己安个心。
    谢馥心里思量,打开霍小南的那封信,果然全是俏皮话:什么拜二姑娘安,盐城的小泼皮可厉害的了,哎哟那个谁吃的脑满肠肥,屁股墩儿都成了八瓣……
    谢馥乐不可支。
    满月一看谢馥表情就知道,“定是小南又开始叽歪嘴。唉,您也是,好端端的,平白兴起救了个小南,现在又拿自家私房钱去做那劳什子的事,要奴婢说,多买两件漂亮衣裳不好吗?”
    “早年路过法源寺,我在度我大师面前发过愿,必得月行一善,为我娘积善功,岂可马虎?”谢馥看完了信,便递给满月,“眼瞧着这月十五也近了,好歹小南办完了这件事,本月的一善也算完了。”
    满月收了信,收进了匣子里,用一把小锁锁了起来,钥匙则放在自己贴身的荷包里。
    她瘪嘴:“月行一善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谢馥戳她额头:“我看你呀,就是舍不得那些银子。赶紧收拾着吧,十五庙会,我可还约了人。”
    “您若会情郎那才是……”
    满月知道谢馥约的是法华寺的度我大师,正想说叫女主趁着庙会,好生琢磨琢磨,挑个好夫婿。
    没想,眼角余光一瞥,却忽然发现窗下闪过去一道影子。
    “谁在外面?!”
    满月厉声一喝。
    谢馥转过眼眸看了过去,凝眉片刻,走过去轻轻推开窗,朝窗下望了一眼。
    一个人也无。
    
    ☆、第007章 两枚半

  满月皱着眉凑了上来,神情有些凝重:“奴婢找人去查查。”
    “查查吧,不过查不到也算了。”
    窗外有一片紫竹,是谢馥前不久才养下的,微微湿润的地面上的确有几个泥印。
    有人刚刚从这里离开,想必是听了壁角走了。
    谢馥把两人刚才说过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便踱步回来。
    “回头叫人看好院门,别什么阿猫阿狗都跑进来。”
    “是。”
    满月应了一声,这一次却没把窗关上,而是大打开。
    高府外面的花园小径上。
    丫鬟玲玉脚步匆匆,不时回头看一眼,一颗心还怦怦狂跳。
    她在园子里绕了一圈,才回了东厢。
    东厢里住的是高拱唯一的庶子,高妙珍的房间就在右面次间。
    玲玉上前推开门,进了屋,又连忙返身关上门。
    高妙珍正把玩着手腕上那一串银铃,想起自己在高拱书房里的那一幕幕,恨意不禁上心头。
    忽然听见开门声,她抬眼一看:“玲玉?”
    玲玉是高妙珍身边的丫鬟,素来颇得她信任。
    这会儿怎么慌慌张张的?
    “出什么事了?”
    “小姐,刚刚我……”玲玉一时仓促,没顾许多,凑上来就在高妙珍耳边说话,嘀咕了几句。
    高妙珍瞪圆了眼睛,长大嘴巴。
    “什么,她要会情郎?!”
    “小姐,可小点声儿,别让人听去了。”
    玲玉不过偶然停留,听见谢馥主仆二人说话,半天没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可说什么法源寺会情郎,却听得一清二楚。
    高妙珍站了起来,在屋内踱步,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发出“叮铃”的响声。
    高妙珍眼底的神光,渐渐变得险恶起来。
    她微微咬着牙:“祖父时时刻刻向着她,她能得到我得不到的东西。现在竟敢做这等败坏门楣的事情,她怎么对得起我们一家上下?”
    “奴婢也没想到,表小姐看着检点,私底下竟然这般放荡。回头事情若是传出去,可叫您怎么办?”
    毕竟一家子可算是荣辱一体。
    玲玉道:“回头可得想个法子好好看住她。”
    “看住她?为什么要看住她?”
    高妙珍一笑,掐着自己的手腕,站在那边,看上去甜甜的。
    玲玉惊讶地抬起头来。
    高妙珍道:“我不但不会看住她,还要纵容她。这个家里,她不过一个外人,凭什么踩到我头上来?!这一次,我要叫所有人好好睁大眼睛看清楚,谁才是高家的姑娘!区区一个外人,还影响不了我的名声。”
    玲玉听明白了,倒抽了一口凉气。
    高妙珍素性是个颇为小气的人,可却也没明着跟谢馥闹过,这一次到底是怎么了?
    玲玉还待再劝,觉得这样对高妙珍自己不好。
    外头忽然传来吵闹声。
    “怎么回事?”高妙珍皱了眉。
    前院里,下人们齐齐迎了出去。
    管家高福站在正屋门口,远远看了看,只觉得奇怪。
    仆役上来禀报:“张大学士府派了人来,说有件东西要面呈表小姐。”
    “张大学士府?”
    乖乖,没听错吧?
    高福有些不敢相信,他略一思索:“派个人去请下小姐。”
    “是。”
    下人小跑着去了,高福皱眉朝着前面去。
    谢馥屋里也听见外面吵闹,正打算叫人去打听打听,没想到小丫鬟喜儿就跑了进来。
    “姑娘,姑娘,方才管家那边叫人来通禀,说是张大学士府有派人来,有东西要呈给您。”
    “哪个府?”
    谢馥疑心自己听错了,与诧异的满月对望了一眼。
    喜儿歪着头:“张大学士府啊。”
    那不就是张离珠他们一家子吗?
    有东西要呈给自己,这倒是稀奇。
    满月扶着她起身,给她理了理袖上的褶皱:“多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几分好心。”
    “无妨,先看看去。”
    谢馥倒不介意那边到底要做什么,请自己出去,自己去就是了。
    大张旗鼓,又是在高府的地盘上,慢说是张离珠手段一般,便是她本事再大,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谢馥放心地带着丫鬟朝前厅去。
    张大学士府派来的是两名管事婆子,此刻正在前厅之中静候着。
    外头家丁一声通禀:“小姐来了。”
    管家高福连忙直了直身子,打起精神,瞧见谢馥走进门了,便一躬身:“给小姐请安。”
    “高管家客气了,起来吧。”
    厅里照旧两排椅子一溜儿排开,谢馥走过去,挑了右手第一把坐下。
    侍女奉茶的速度也很快,那叫一个利落干净又落落大方。
    两名婆子见了,更不敢怠慢了。
    原本她们被派过来,就有些忐忑,这一下知道谢馥在高府的地位果真如传言中那般,便连忙上前行礼。
    两人一道福了个身。
    “老奴们给表小姐请安。”
    话说完,管家高福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心下对这两个婆子已经不喜。
    好生生叫个“小姐”能死吗?
    没眼力见儿的。
    谢馥掀了眼皮打量一眼,一个胖些,穿红;一个瘦些,穿绿,手里抱了个紫檀木的长匣子。
    一胖一瘦,一红一绿,倒是好搭配。
    两个人看着都有些惶惶然,想来今天这一趟不是什么好差事。
    她没说话。
    张大学士府穿红的那个管事婆子上前了一步,低垂着头道明了来意。
    “表小姐昨日去了我们府上小姐办的生辰宴,曾在义募上出价。不过您走得匆忙,却没带走购得的画卷。我们家小姐今儿想起来,特遣老奴等来给小姐送上。”
    说着,从身旁婆子的手里接过了长匣,双手举上。
    出价?
    谢馥在张离珠的生辰宴上,可就出过一次价。
    她眉头一挑,已经算出来了。
    那件事,张离珠未免知道得太快了,约莫有明白人跟她说过,她今日才如此利索把东西送过来。
    谢馥端起茶来,指头一点,满月便得了信儿,走上前去,将东西接过。
    “难为张家小姐有心,还记挂着我家姑娘。”
    满月说着,侧过身子来,自然地将匣子掀开,里面躺着一幅已经卷起来的画轴。
    打开来一看,正是昨日在宴上看的那一幅。
    满月看向谢馥,等着她指示。
    管家高福已经在旁边瞪眼。
    昨日谢馥只肯给张离珠的画出价三枚铜板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城,叫张离珠颜面无存。
    眼下可有不少人等着这两位主儿掐起来,巴不得看她们在白芦馆斗画。
    没想到,这不过才过了一个晚上,张离珠竟然就把画给送了回来。
    老天爷,这可不是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事儿了。
    这可关系到脸面啊!
    更何况,当日出价的绝不止谢馥一个,规矩是价高者得,若这一幅画最终给了谢馥,要怎么跟别人解释?
    张离珠不该这么糊涂呀。
    高福能想到的,谢馥也能想到。
    她没动声色,对着二人微微颔首:“替我谢过你们家小姐了。”
    满月于是明白,姑娘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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