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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之上妆-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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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吸着凉气:“大小姐,您看——”
看?
看什么?
谢蓉顺着秋月看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谢馥淡淡转过身朝屋里走的背影。
月洞门很窄,远了之后更不好看,转眼就没见了谢馥的影子。
谢蓉什么也没看到,心里一阵窝火,身边这原本还算得力的大丫头,怎么到了高府就连个路都走不好?再想想谢馥身边那个娇俏乖巧,嘴皮子也利索的胖丫头,着实有几分大户人家的作风,那不平衡的感觉,霎时就出现在了谢蓉的心上。
她原本想发火的,可周围都是高府的人,更何况看秋月这般表情,只怕还有什么隐情在。
一时之间,谢蓉不好说什么,只能咬牙忍了气,警告一般看了秋月一眼,没好气道:“看什么?你要想着馥儿妹妹,他日咱们来拜访就是。”
“是。”
秋月自知今日自己被吓得失了方寸,外人面前不敢反驳什么,连忙跟上,只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待回了屋之后再跟谢蓉细说。
月洞门内,书房。
“嗒。”
泥娃娃模糊着一张脸,被谢馥放在了书案上,坐在一堆经史子集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谢馥至今还记得当初它落在地上,溅起来的泥水。
她不喜欢谢蓉,谢蓉当初也不过是落井下石,如今也尝到了踩低捧高的下场。
这样的小角色,谢馥恨不起来。
她手指抚摸着泥娃娃不甚清晰的眉眼,一点一点地描摹。
“张伯伯,张伯伯,我要这个!”
“这个?”
“不是,这个,这个笑得好看的!”
“好,我知道了,来,就给咱们小馥儿这个,很好看的。你看,泥娃娃笑起来跟你一样。”
“才不是,我笑起来比它好看多了。您看!”
年纪小小的谢馥,因为终于偷跑出去,买了自己心爱的泥娃娃,高兴不已,对着卖泥娃娃的张伯伯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小娃娃拿着泥娃娃,小娃娃笑得开心,唇红齿白,泥娃娃也笑得开心,白白的脸蛋上有一团鲜艳的红晕。
可天上下雨。
笑变成了泪,连泥娃娃脸上的笑容都不为老天爷所怜悯,变得一片模糊。
谢馥想起来,忽的一声笑。
细细的手指头伸出去,轻轻一戳。
“当。”
泥娃娃朝后面倒了下去,躺在了随意翻开的《诗经》上。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
后头的字,被泥娃娃的身子挡了个正着。
谢馥的目光凝滞在了虚空某个点上,没动一下。
满月刚刚去外面打听消息回来,脚步匆匆,皱着眉,从月洞门外面进来。
刚到走廊前面,就看见霍小南跟英俊大眼对小眼。
“来,来,英俊乖,叫小爷。小爷,小爷……”
“二姑娘好,二姑娘好!”
“嘿,你个孙子!”
霍小南气歪了鼻子。
两手往腰上一叉,霍小南已经准备撸袖子抓英俊去炖了,身子一转,恰好看见满月。
“哟,回来啦?”
满月没心思搭理他,头也没回,更没给一个眼神。
“回来了,姑娘呢?”
“在里头呢,我看心情不大好的样子。”所以霍小南就在外面逗鸟,没敢多问。
“你这么急匆匆的,是那边有消息了?”
霍小南可不是戏班子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不仅身手灵活,脑子也很够用。
掰着手指头算算谢馥近来的“正事”,也就盐城陈渊那一件了。
外官们入京朝觐,陈渊今年因为水灾的事情会耽搁几天,可到京城也是难免,一大堆的好事儿等着他呢。
谢馥亲爹谢宗明到了,陈渊也不远了。
满月没多解释,点了点头,说:“正是要跟小姐说这件事。”
说完,她人已经进去了。
谢馥推倒了泥娃娃,就坐在书案后头没动了,背后是一排高高的书架,上面或是稀疏或是密集,堆了一些书,看着像是经常翻阅的样子。
“姑娘。”
满月小声喊了一声。
谢馥早听到她方才在外面时候跟霍小南的对话了,也没问具体情况,只问:“什么时候?”
“说是就明日整个下午都在漱玉斋等您,后天要上朝,他心里摸不准主意,想求姑娘给把把脉。”
“知道了。漱玉斋,我记得里头正好是在排戏吧?他倒是会选地方。”
“陈大人当是仔细思量过的,此地虽人多眼杂,可明日正好有张家小姐约了人一起去听戏,都是大户人家,您也去必定不扎眼。”
对这些事情,满月也是门儿清。
谢馥看了她一眼,嘴角弯弯:“有满月你在,看来要我操心的事情不多了。”
“满月巴不得把您的烦恼都给撵走了,以后把姑娘养得跟我一样胖胖的。”满月甜甜笑起来,补了一句,“摸起来有肉。”
“……”
谢馥看了看满月圆圆的脸盘子,又想想“满月”这个名字,沉痛道:“要不咱还是换个名儿吧?”
那一刹那,满月觉得自己的心被捅了无数刀,就差给谢馥跪下了:以后再说“养胖”两个字,她就去吊死!
内心握拳,满月痛哭流涕。
当晚,满月开始张罗谢馥进宫的一应事宜。
十日的准备时间,虽是紧了一些,不过张罗出一套合适的头面收拾也足够了。
夜里对着灯,在房中,满月把谢馥穿过的一件件衣服都翻了出来,大多出自芸娘之手,很是精致。
“您说您是穿新的去呢,还是穿以前的去?”
谢馥摇摇头:“旧的。”
满月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手里拎着一件杏红圆领袍,可怜巴巴地。
“外公今日可回来了?”
一般高拱白天都在忙朝中的事情,可外面已经黑尽了,却还没见到人,着实叫人奇怪。
满月也看了外面一眼,道:“老大人成日忙朝中的事情,往日也不是没有深夜才回的时候。您是想跟老大人说点什么吗?”
毕竟,宫宴这件事透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谢馥端端地坐在镜台前,烛火照着她一张沉静的脸,脸上的神态在阴影里晃动,似乎随之明灭不定。
“也不急……”
高拱人在宫中,贵为内阁首辅,若有什么风声,必定也会传到他耳中。
谢馥坐在镜台前,盯着镜中自己的一张脸,慢慢对满月道:“今日早些歇下吧。”
明天先去会陈渊,再找人问问秦幼惜与陈望那件事怎样了。
满月应声,已经为谢馥理好了榻上的锦被。
昏昏烛火一吹,屋中便陷入一片静寂之中,窗外溶溶月色洒下,千家万户尽在眠中。
京城里,唯一灯火通明之处,怕是内阁了。
下面大堂内,内阁诸人都坐在一起,高拱与张居正高坐上首,看得出此刻高拱的面色极其难看,张居正反倒是老神在在,面上虽有几分严肃,倒也不见得如高拱一般怒形于色。
茶盏之中的茶已经只有几分残余的温度,张居正略略一整袖子,端起来慢慢喝了一口。
眼瞧着在高拱说过话后,满堂都没了声音,不由劝道:“元辅大人,这件事怎么也算是皇上的私事……咱们做大臣的,怕不好开口……”
张居正话没说完,高拱便陡然转过眼睛来怒视着他。
“今日连叔大都要为皇上说话不成?这般、这般荒唐之事,竟出现在宫闱之中,闹得百官皆知,众臣皆知,皇上就不愧对列祖列宗吗?!”
堂中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仿佛不敢面对高拱此问。
张居正心想皇帝那一档子破事儿谁不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一次闹大罢了。
如今太子已立,张居正还是太子的先生,半点不担心皇帝要是玩脱了该怎么收场,眼见着高拱越发躁怒,心里反而越平静,一张脸上越发不动声色。
“元辅,咱们还是给皇上留点面子的好吧……”
“面子?”
高拱一声冷笑,只恨得咬牙切齿。
可转瞬之后,却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他干脆地把袖子一甩,桌上的茶盏霎时被掀翻在地,一口也没动过的茶水,全倒在地上。
高拱想起今日在殿中之所见,何其荒唐?!
他站起身来,颇为高大的身躯却显出几分垂垂老态,夹杂着怒气,三两步跨到门口,高拱一下拉开了大门。
门外的冷风灌了进来,高拱拉着门框的两手袖子都被风兜满了,鼓鼓胀胀的。
他停住了脚步,回头看来。
张居正还端坐在右手边位置上,那是次辅的位置,仅在他之下。
那一瞬间,高拱觉得叔大这一身红色的官袍,看上去这般扎眼。
眼睛一眨,高拱没说话,终于松了两手,转头大步朝外面去。
他每步都很重,一路出去的时候,像是要把地砖都给踏碎。
张居正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无喜无怒地看着众人。
众人也看着他。
前不久阁臣张春芳才被高拱排挤走,如今内阁之中主事的也就高拱与张居正两个,现下连这两人都闹开了,内阁之中这些个小书办们,都觉得这内阁即将成为水深火热的修罗场了。
张居正安抚一般地一笑:“诸位不必惊慌,元辅大人脾气不好,你们都知道。这一会儿怒极攻心,明日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下面众人只知道今日殿中发生了十分荒唐的事情,似乎与男色有关,可到底是个什么样,也没人亲眼见过。
高拱为了照顾皇帝的脸面,一直也没把这话说得很清楚,以至于众人到现在都还迷迷糊糊。
下头人吞了吞口水,麻着胆子悄声问:“大人,元辅大人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呀?”
听见此问,张居正目光一转,看向了那人。
不过是个小喽啰,胆子倒大。
张居正半开了个玩笑:“本官都不想知道的事,你想知道?”
那人立刻打了个寒噤,瑟缩回去,摇头如拨浪鼓。
宫外一盏盏的宫灯,排得整整齐齐,点缀着整个皇宫,却照不亮黑夜投下的浓重阴影。
在这样的阴影之中,一切似乎都隐形了。
哭也好,笑也罢;荣华也好,失意也罢。
在这样的晦暗之中,一切都是虚无。
虚无,在朱翊钧的眼底。
他站在窗前,已经凝视着内阁的方向很久。
毓庆宫正南方,隔着一片大大的广场,就是内阁办事的地方了。
那边的灯火还亮着,可朱翊钧看不见。
今日在陈皇后离开乾清宫之后,高胡子便奏事入内,谁想到闹出一桩大风波来。
回想起来,整个皇宫都人心惶惶。
最要紧的,怕是后宫之中人人胆战心惊吧?
朱翊钧回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某个大太监,想起白日的场景,不由问道:“大伴,母妃可还好吧?”
冯保持着拂尘,两手交在身前,只能看见手指头的前半截,殿内的烛火并不十分明亮,他的影子落在地上,一直朝前面延伸,像是一条干瘪布袋,搭在窗台上。
眼神透着几分微妙,冯保斟酌着开了口。
“皇上身上似乎不大好,贵妃娘娘担心的是皇上的身体,自个儿嘛……倒没什么。”
这话分成了两截说,朱翊钧又哪里不清楚?
他把这句话在心里过了几遍,就明白母妃的忧虑在何处了。
不过,这是李贵妃的忧虑,与自己无关。
朱翊钧有上前了几步,抬起手来,在手臂弯折道某个角度的时候,动作微微一顿,随之又入场地放在了窗沿上。
他的手指很漂亮,李贵妃曾说,这将是执掌江山的一只手。
那个时候,朱翊钧还很小,周围没有任何人。
后来,他就成了太子。
冯保的目光,在他手臂上晃悠了一圈,又收回来,心里琢磨着前段时间法源寺庙会,似乎有奇怪的人出入。
那一天,太子爷与公主也在,要不要……
问问?
念头才刚闪出来,冯保就听见了朱翊钧的声音。
“大伴。”沉静,纯粹,带着李贵妃一般的雍容,还有莫测。
这种感觉,也就冯保这个亲近李贵妃一些的听得明白。
“在。”
冯保下意识地应声。
朱翊钧没有回头,任由外面的风吹过脸颊,仿佛也吹来六宫之中无数后妃宫娥太监们的絮语。
“听说,皇后娘娘要办宫宴,已经送出了请帖?”
“正是。”
这种事,不都是太子爷从不感兴趣的吗?
冯保眼底透出几分奇怪来,打量打量朱翊钧,可看着他这挺拔的背影,半分深浅也瞧不出来。
朱翊钧又道:“还听说,父皇金口玉言,点了高大学士外孙女,谢二姑娘,要她也入宫?”
“也是。”
看来太子爷的消息也还算灵通。
不过……
还是那个疑问,平白无故地,问什么?
冯保唇边忽然勾起一分笑意来。
他终于慢悠悠地抬了右手起来,在光亮下有柔和的光泽,袖口盘着的阴线,有种悠闲味道。
“虽不知皇上到底为什么提,不过咱家却已经在想,那小丫头片子在京中的日子可算是很滋润。前段时间还借了咱家的名头,坑了张家小姐一把。要说这一位小祖宗熬进宫,咱家这心里啊,还是有些高兴。”
高兴?
只怕是这屋里听见这话的太监都吓得瑟瑟发抖了吧?
冯保是什么作风,朱翊钧能不清楚?
打小就是这一位司礼监秉笔太监伺候他读书,对他的秉性,朱翊钧门儿清。
谢馥一枚铜板之恩,冯保半点没忘。
冯保右手大拇指与中指靠在一起,轻轻这么拈了一下,昏黄光中,晦暗的一抹亮光,在他只见一闪。
一枚铜板被他掐在了两指之间。
“现下,咱家只等着她进宫了,算算也有不少年了呢……”
凉凉的笑声。
☆、第025章 背后箭
京城漱玉斋,名字雅致,不过说到底也就是个戏园子。只是这地方,专为达官贵人们建造,今日整个三层更被官家小姐们给包下了,专做看戏之用。
漱玉斋一楼乃是茶楼,二三楼则可看戏,此刻不断有人从外面进来。
一身青色道袍,打扮普通,约莫已经有三十多岁,嘴唇上面留着一撇硬硬的胡子,眼神倒很沉静,一个人从大道那头走过来。
穿着布鞋的脚,踏在漱玉斋的台阶前面。
这人抬起头来,仔细打量打量漱玉斋的匾额,接着挪下目光来,看见下面大堂内忙碌的场景。
抬脚往里面走,刚刚跨过门槛,便有一小二迎了上来。
“这位客官,您是喝茶还是听戏呢?”
“也喝茶,也听戏。”
对漱玉斋的情况,这人似乎也算是了解,就要朝楼上走。
小二连忙拦住:“客官,若是听戏的话,现在三楼都被几位贵人包下来了,怕不能上,您要听戏只有去二楼了。”
“二楼?”
这人凝眉思索片刻,道:“二楼也成。”
于是小二引着去了二楼一雅间,请人进去之后,便带上了门,去张罗东西。
外面的日头已经渐渐从天空正中央离开,地上的影子也越来越长。
京城的暑气刚刚泛上来不久,可路上行人头上已经见了汗,准备得周全一些的已经频繁用汗巾擦汗。
靠在窗沿上朝外看了一会儿,也没看见期待之中的身影。
他终于撤回身子,坐了下来。
身材一般,面相也一般,除了眼神沉静一些,似乎是个文人之外,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官位也普普通通。
江南一县令,盐城父母官,陈渊是也。
陈渊因盐城水灾之事,在江南蹉跎了好一些时日,好不容易才上了京城,昨日去报到之后,才有时间去拜访谢馥。
只是不知,今日谢二姑娘会不会来?
陈渊坐在屋里,神情不由得有些忐忑起来。
多久没有看见那个小姑娘了?
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这姑娘的时候,乃是他上京赶考。
陈渊已经是年过而立,早已经娶妻生子,可是半点功名都没有捞到手,寒窗苦读二十年,也一直没有能名列进士。
那一年上京,盘缠用尽,饥寒交迫,险些就要倒在那临门一脚上。
二十年寒窗,若是今年不过,就要再等三年。
陈渊以为自己这辈子真就是与金榜题名无缘了,可谁想到,在大街上卖字的时候,竟遇到了高府的轿子。
那轿子才从法源寺出来没多久,两旁一个小子一个丫头,看上去年纪都不大。
陈渊不敢放弃任何一个机会,但看这两个下人,就知道轿子里的人非富即贵,于是立刻凑上去推销自己的字画。
没想到,这一推销,就遇到了谢馥。
在谢馥提出帮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遇到了好人,遇到了这辈子最大的机会。
时至今日,陈渊也没有忘记当时的想法,更没有改变。
谢二姑娘,就是自己的大恩人。
他耐心地等待着,尽管他半点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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