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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之上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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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不好意思,没瞧见你在这儿。踢了你的泥娃娃,不要紧吧?”
    谢馥看着她,没说话。
    谢蓉冷哼了一声,也没指望谢馥说话:“瞧瞧你,真可怜,没了你娘,你算什么东西?”
    她歪着头,朝谢馥笑着,仿佛很开心。
    丫鬟秋月提醒:“大姑娘,外头雨大风大,还是快回去吧,免得受寒。”
    谢蓉看了谢馥身上单薄的衣衫一眼,眉梢一挑,拢了拢肩上的狐皮坎肩,“走吧。”
    她优雅地从谢馥身边离开。
    那只泥娃娃还躺在泥水里。
    谢馥走过去,把它捡了起来,短短的手指摸着泥娃娃的头。
    泥娃娃的眼睛被水打湿,有墨迹氤氲开来。
    谢馥用力地擦着,倔强地咬紧了牙关。
    “不哭,不哭,外公就要来接我们了,不哭……”
    
    ☆、第002章 有馥

  “那一年江南下了好久的雨,发了大水灾,外祖父遣来接我的人被阻在道中。我险些以为要在绍兴待上一辈子……”
    京城,内阁大学士张居正府后园。
    花厅里热热闹闹坐满了人,水榭里却安安静静。
    谢馥靠雕栏而立,身材纤长,葱白的手指把玩着手里的泥娃娃。
    唇边那一抹笑意,怎么看怎么讽刺。
    葛秀站在她身后,微微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当年的事来?”
    有关于谢馥的事情,这两年来,随着大学士高拱重新入主内阁,柄国执政,渐渐为人所知。
    可她还是头一次听见谢馥自己说。
    谢馥没转身,随云髻旁的折花玉簪映着天光,苍青而剔透。
    “今月淮安府暴雨半月不止,水患陡生,多像当年?眼见着又是大计了……”
    大计?
    葛秀略一抬眼,打量着她。
    “各州府县正官都要带人来京朝觐述职,在所难免。你是担心你父亲谢大人要来?”
    “倒也不是担心,不过想到一些故人。”
    谢馥终于回过了头来,一张素面朝天的脸,透着一种出尘的轻灵气。
    葛秀呆呆看着她容颜,忍不住再次叹气:“真不敢想,你若上了妆,会迷倒多少风流才俊。”
    “不上妆就不能迷倒了吗?”
    谢馥眨眨眼,莞尔,少见地开了个玩笑。
    葛秀微微张大嘴,半晌才反应过来,一跺脚:“好呀,我夸你一句,你还要开染坊了不成?!”
    谢馥一下笑出声来,眼见葛秀上来就要捉自己,连忙摆手。
    “别闹,咱们出来时辰也不短了,一会儿厅里那位主人家可要不高兴的!”
    “也是。”
    葛秀的手一下停住了,恨恨地看了谢馥一眼,只拽她一把:“你也知道那主人家难伺候,估摸着大家伙儿都在等咱俩呢!”
    后园花厅。
    京城的名媛淑女、公子纨绔们,早已经落座有一时了,可最后一轮的义募还没开始,难免让人不耐烦。
    “这到底还开不开始了?”
    一只手将茶盏撂在茶几上,滚烫的茶水溅开些许。
    站在前面的侍女浑身一抖。
    厅内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左面第二把黄花梨圈椅,刑部尚书家李迁的幼子李敬易,惯来脾气火爆,两眼睛朝前面一瞪,险些吓得端茶的侍女趴在地上。
    “说啊!”
    侍女垂首,可怜巴巴地回答:“回禀公子,女宾们那边还有贵客没落座,我家小姐说了,还得等人齐了再开。”
    “贵客?”
    李敬修一下就笑了,他手一比坐在自己左手边,也就是头把圈椅上的那位爷。
    “你家的贵客什么身份啊,能贵过太子爷不?还有让太子爷来等的份儿不成?!”
    侍女哆嗦得更厉害了。
    太子朱翊钧就坐在左边,穿着一身玄色便服,腰上佩一块云龙纹玉牌,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贵气十足地往茶盏上一搭,才把这茶盏端出来。
    还没来得及拂开茶沫,就听见李敬修那一张婆婆嘴说开了。
    朱翊钧有些头疼,却是头也没抬一下,揭开茶盖,说一句:“茶还不错。”
    “太子爷!”
    李敬修指望着朱翊钧出来说上两句公道话,没想到他不痛不痒地说一句“茶还不错”,气得李敬修险些倒仰过去,一句话就漏了馅儿。
    “我约了摘星楼的幼惜姑娘,可不能等了。”
    “能让张家小姐等的,未必不是贵人。”
    朱翊钧不咸不淡,抿了口茶,淡香在舌头尖上徐徐绽开,像是一口吞了烟波浩渺一西湖一样,舒服。
    李敬修噎住,有些奇怪。
    “还能有什么贵人?”
    眼珠子一转,今日义募品茶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从他心里冒出来,忽然,他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
    脖子一缩,李敬修像是老鼠忽然见了猫一样,也不顾旁边侍女诡异的目光,三两步就扒到了花厅中间那十二扇的鎏金大曲屏上。
    花厅分了左右两边,男客在左,女客在右,中间用大屏风隔起来,只留下少许的空隙。
    李敬修从这空隙里,就能瞅见女客们那边的情形。
    今日是张居正嫡孙女张离珠小姐生辰,恰逢淮安府大水。
    离珠小姐忧国忧民,便借生辰的机会,办上一场义募。
    皇上赏赐的宫廷珍玩,五湖四海的奇珍异宝,名人字画,各家名作,层出不穷。只由众人出价,价高者得,而募来的银钱最后将发往淮安府灾区,施于百姓。
    谁人听了张离珠这般高义之举,不夸赞一句“张家教女有方”?
    是以,京城子弟们出于种种目的:不管是有慕张离珠才女之名,还是想巴结内阁次辅张居正,或者出于对灾区百姓一片爱怜……
    总之,接到请帖后,无一缺席,全数赴宴。
    此刻张家的花厅里,坐着京城大半青年才俊,淑女名媛。
    屏风右面也早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只除了右首前面两把椅子,还空无一人。
    张离珠身着纱绿潞绸裙,羊皮金滚边,就站在花厅外面,远远瞧着那两个空着的位置,气得一把描金扇子就掼到了桌上。
    “不就仗着高拱那老狐狸是首辅吗,竟还摆谱到咱们府上来了!这么多人等她一个,好大的脸面!”
    管家游七侍立旁侧,“方才已叫小丫鬟去请,那两位去了水榭,估摸着也快回了。小小姐稍安勿躁。”
    正说着话,前面花厅走廊上影子一动,人已经来了。
    这时候,花厅里各家小姐们心里都在腹诽。
    摆谱的那个,反正也没跟她们摆谱。回头要掐,还是这京城官宦人家最金贵的两位主儿掐,左右跟她们没关系。
    眼见着预定的时辰已经过去了一刻,还没见着人影,诸位小姐心里可乐呵了。
    不过乐呵也没能乐呵多久。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厅门口伺候的两名绿衣丫鬟两手放在身前福了个身,道一声:“二位小姐里面请。”
    里头嗑瓜子的不磕了,喝茶的不喝了,说嘴的也赶紧停了下来,一齐朝门口看去。
    门口来的是两个人。
    走在右边的,是今年位列六卿的左都御史葛守礼家的小姐葛秀,生得轮廓柔和的鹅蛋脸,肌肤细白,杏仁眼水汪汪的,像她名字一样透着一股秀气,温婉得紧。
    然而,没有太多的人注意她。
    区区一个葛秀,纵使她祖父葛守礼官拜一品,也难以与她身边这一位匹敌。
    ——谢馥。
    这京城所有女子都记恨的所在。
    她从门口走进来,脚步款款。
    一件白青色的窄袖褙子,下头弹墨裙拖着八幅湘江水,活像是一幅江山水墨,写意又雅致。
    眉是不画而黛,唇是不点而朱。
    一双丹凤眼里通通透透,干干净净,肌肤吹弹可破。头上盘着的随云髻,余下的青丝披在身后,如瀑一般。
    谢馥一贯清秀的打扮,素面朝天。
    人是粉黛不沾,却衬得京城里所有的粉黛胭脂都没了颜色。
    一时间,厅里所有人都跟哑巴了一样。
    谁人不爱胭脂水粉,珠翠钗环?
    偏生这一位绍兴会稽谢家二小姐,京城首辅高拱府上表姑娘,从来素面朝天,片粉不沾。
    短短这五年,北京城谁不知道她?
    谢馥就像是寒冬腊月里独秀的那一支,素净之处出来的味道,让所有与她站在一起的人都黯然失色。
    要说学着她走一遭,也不上妆吧,那没辙了,你长得没她漂亮,底子太差,不上妆那是自曝其短。
    可若是都上了妆,往谢馥身边一站,你就是那庸脂俗粉,衬着红花的绿叶儿。
    若非这次是张离珠的生辰宴,大家卖个面子,否则决计不与谢馥同席而出。
    她就像是扎在京城名媛们心里的一根刺,偏偏谁也不敢去碰。
    须知,她外祖高拱毕竟是内阁首辅,位极人臣。
    老头子一生宦海沉浮,只得了高氏这么一个掌上明珠,远嫁绍兴,却平白没了。高氏也只留下谢馥一个女儿,高老大人见了她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爱怜,生怕她磕了绊了摔了碰了。
    谢馥说是高府表小姐,可在从没哪个人敢在她跟前儿说个“不”字儿。
    张离珠出身张大学士府,身份尊贵,可张居正对高拱老先生尚要恭敬称上一声“元辅”。
    由此可见,谢馥的身份实际还高着张离珠一截儿。
    周围的目光只火辣辣了一瞬间,谢馥抬步而入,踏过花厅了铺着的洋红波斯毯,款款落座右首第一把圈椅。
    机灵的侍女端来了两盏新茶,将描金茶盏置于谢馥与葛秀二人中间的那一张红木茶几上。
    花厅里静得连针掉下去的声音都能听见。
    谢馥没管别人怎么看,她端了茶盏,刚揭开茶盖,一眼看过去便皱了眉。
    西湖的龙井,扁平挺秀,色泽绿翠,泡在杯中,则芽叶色绿。
    这龙井是今年新茶无疑,水却不好,茶汤颜色不够剔透。
    谢馥揭了茶盖,没喝,又轻轻合上,一递手放回茶几上。
    葛秀那边茶还没入口,见她放下茶盏,不由奇怪,正想要开口问两句。
    “咚!”
    花厅正中,忽传出一声响,惊得所有人转头看去。
    那是十二扇鎏金大曲屏背后传来的。
    “疼疼疼……”
    方才扒在屏风缝隙上的李敬修,两手抱着自个儿脑袋,龇牙咧嘴,生怕被人发现,赶紧退了回来。
    他压低声音,疼得想哭。
    “太子爷,您这是干什么?”
    平白无故怎么拿扇子打他?
    朱翊钧老神在在坐在原地,两手一袖,老成又稳重,终于把那金贵的眼皮子一掀。
    “非礼勿视。”
    李敬修:“……”
    冤枉啊!
    天地良心,缝隙就那么小,他无非看见两片衣角而已!
    
    ☆、第003章 她的出价

  画屏后头是男客们的位置。
    谢馥心知那边有古怪,眸光一闪,也没计较。
    顶天了,也就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罢了。在张府里,还闹不出什么事来。
    葛秀轻轻一笑,开了口:“张府的耗子还不少呢。”
    谢馥正想接话,还没来得及,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我们府上的耗子可没葛小姐府上的多。”
    这一把嗓音清脆里透着甜,是张离珠,当朝第一才女。
    抬起头来,谢馥便瞧见了“老对头”。
    四个绿衣丫鬟簇拥着,张离珠手里敲着一把描金扇子,嘴角噙着冷笑走了进来。
    葛秀被堵了话,心下有些不快。
    原本她是好意为大家打个圆场,糊弄糊弄就可揭过去,没想到张离珠说话这般不客气。
    眼见着张离珠来,她眼帘一垂,索性不搭理。
    有仇的是谢馥与张离珠,与她没什么相干。
    谢馥与张离珠原也没什么矛盾。
    不过内阁之中斗争日益激烈,张居正原本与高拱一心,近半年来却渐渐势成水火。张离珠素来不喜谢馥打头掐尖儿,故意不上妆的“恶习”。两个京城里一等一的贵小姐,便顶上了针眼。
    现在是谢馥她们两个误了时辰,半句道歉的话没有也就罢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偏生进来她就听见一句“张府耗子多”,有这么折损人的吗?
    张离珠听着不爽,直接堵了葛秀。
    要堵谢馥,她还得掂量掂量自个儿分量,可对葛秀不用啊。
    张离珠脸上带笑,款款看着,仿佛就等着谢馥还击。
    谁料,谢馥半点不恼,就端端地坐在她的位子上,唇畔点了三分假笑:“我家里的老鼠都快成精了。你们二位府上耗子多,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边的女客们一时都不知谢馥这话到底有什么意思,谢馥竟没反击?
    屏风那边,男客们则是面面相觑,不由得齐齐望向李敬修。
    李敬修刚要坐下,听了这话已经是目瞪口呆。
    才被太子爷一扇子打蒙也就罢了,转头来竟然听见隔壁说“耗子成精”了?
    难怪孔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呢,听听这都把他说成什么样了!
    李敬修屁股都还没沾到椅子,立时就要蹦起来为自己正名,谁料正正好,一眼看到了旁边朱翊钧。
    朱翊钧正瞅着李敬修,幽深的眼眸里,暗光隐隐,带了几分似笑非笑。
    不对,有古怪。
    李敬修忽然觉得背脊骨有些发毛。
    他搓了搓自己手臂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打了个哆嗦。
    自己要现在跳出去理论,那完了,不仅自个儿声名扫地,回家还要因为今日登徒子的行径,被老爹一顿狠抽。
    为了一个虚名,划不来啊。
    被朱翊钧这一看,李敬修醒转过来,再不想着蹦出去了,恭恭敬敬对着朱翊钧行了个礼:“多谢太子爷提点。”
    朱翊钧修长的手指点着扶手,透明的指甲盖跟黄花梨木的木料敲击,碰出“笃笃”的声响,没说话。
    隔壁传来女子清越的嗓音。
    “如今总算是主人家来了,耗子什么的先放到一边,不知最后这一轮会出现什么东西?”谢馥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很快转开了话题。
    张离珠听了,心里哼一声,道她谢馥还算给面子,也就顺着坡下去。
    “早已经备下了,正想要给诸位瞧瞧呢!”
    “啪啪啪。”
    张离珠击掌三声,花厅前面搭着的台子上,便有下人把最后的三件东西给抬了上来。
    义募义募,至少也得有个噱头。
    越是后面上来的东西越是珍贵,这最后的三件东西里,一件是京城第一才女张离珠自己的字画,只因她是今日的主人家,且又值生辰,所以放在最后,讨一个好彩头。
    可其余的两件到底是什么东西,却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花厅里,感兴趣的都探头出去看。
    管家游七站在上头,着人将第一件东西起了开。
    张离珠开口:“双面绣巧手芸娘前年远赴蜀南,学了一手的蜀绣功夫,博采众家之长,绣了这一幅女娲补天图。今闻淮安府大水,芸娘有悲悯之心,所以献了这一幅绣品。来人,起图,请诸位给掌掌眼。”
    京城的芸娘出身苏绣世家,不仅一手双面绣的绝活儿叫人赞叹不已,人更长得漂亮,早年不少京城富户也愿上门求娶,无奈芸娘不肯。
    后来宫里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冯保看中了她的本事,请入宫中针工局,待得年纪一大,便放出宫去,还做绣娘。
    只是进过宫一趟,又给皇帝后妃们做过衣服,芸娘便更受追捧了。
    张离珠能拿到芸娘的绣品已是难得,更不用说,这还是一年也未必能绣出一幅的双面绣。
    谢馥心里也得赞张离珠一句:好本事。
    四名侍女抬着那绣品下来,摆在厅中,众人一齐看了个仔细。
    浅碧的缎面上不大看得出针脚的痕迹,只因太过细密。
    正面是纤腰束素的女娲正在熬炼补天石,苍穹上一片炽烈的红。
    锦屏一翻,另一面则是女娲乘云而起,发丝飘摇,袅袅娜娜,纤手高举,炽烈的红收了一半,代以浅浅的青碧,云气缭绕。
    众人看得心下惊叹,便是葛秀也忍不住咋舌。
    “早听芸娘之绣工,仿能夺天地造化,往日我不曾见过她绣的东西,今朝才知道什么叫盛名之下必有真材实料。这不像是绣的,倒像是画的。”
    一针一线得有多细密,才能叫人乍一看上去分不出是画是绣?
    谢馥也微微点着头:“这一幅是够漂亮了。”
    然而……
    等到要出价的时候,一列侍女端着描红的漆盘上来,里面放了一个信封,一张宣旨,一管湖笔,奉到谢馥面前。
    谢馥动也没动一下。
    葛秀将自己出得起的价位写在了纸上,封入信封之中,心里已然暗叹:她这小身家,怕是看得起这一幅绣品,也拿不到手了。
    “给。”
    葛秀把信封递了出去,侍女上前双手接过了。
    转过头,葛秀就想去看看谢馥出价几何。
    旁人不知道,葛秀可是门儿清。
    谢馥手里握着她娘的嫁妆,从田产到铺子,无一不有,她虽不见得是个聪明到拔尖儿的人,可利滚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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