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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之上妆-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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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望咬牙切齿,已经在心里把出灯谜那混蛋大卸八块。
    猜谜就猜谜,还要对什么对子,老子又不是来对对子的。
    真是头疼。
    陈望眼底隐隐有些发红,身旁的小厮拽了拽他的袖子:“国舅爷,要不咱们去猜下一个吧?”
    “滚开!”
    一把将自己的袖子抽回来,手一挥,陈望将身边这聒噪的狗东西挥开,目光都没有从花灯上离开一下,更不用说回头了。
    他还就跟这一盏杠上了。
    周围的议论声越发大起来。
    为了这一盏灯停在这里实在不值得啊,这一盏猜不出来,去猜下一盏不就好了吗?
    “这陈望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啊?”
    李敬修两手往身前一抄,着实不解。
    朱翊钧朝前面走了两步,显然也是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谜面,竟然让陈望止步。
    不过他看人,又与李敬修有几分不同了。
    “陈望这人,不学无术归不学无术,歪才还是有几分的。况且,也没那么窝囊。”
    李敬修诧异地抬眼看了朱翊钧一眼,实在是没想到朱翊钧竟然会这样评价陈望。
    他侧头去看陈望的身影,没看出这人身上到底有什么闪光的点,不由得困惑地摇头。
    陈望依旧一动不动,朱翊钧与李敬修已经走到近处,能看见那一盏花灯上写着的谜面了。
    在瞧见那娟秀的小字的时候,李敬修就说了:“出这谜面的当是个女儿家。”
    “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
    朱翊钧看见了谜面。
    打一日常用的器物,还要用一个谜面来对上这一句上联?
    出题的也真是够刁钻。
    朱翊钧两手一背,禁不住凝眉思考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他脑子里一下闪过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背在身后的手,手指忽然动了动。
    朱翊钧回过头,朝着法源寺那一片在夜色里朦胧的香雪海看去。
    那一道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
    佳人芳踪已不知。
    李敬修见他忽然转头回望,正觉奇怪。
    不料一青衣小厮快步躬身从道上跑了过来,凑到朱翊钧身前,压低的声音依旧透着一种尖细,还有惶恐:“爷,寿阳公主在外头闹起来了!”
    “她不是放河灯去了吗?”
    朱翊钧的眉头,霎时皱了起来。
    真是带了个麻烦精出来!
    
    ☆、第013章 雪

  三寸河在法源寺侧面,沿着围墙流淌过去。
    名曰三寸,倒不是因为只有三寸,而是说“佛心三寸”
    今日十五,月圆之夜,天上玉盘高挂,从树梢渐渐往上爬。
    河里也满满当当,都是人们从桥上放下去的花灯。
    水波荡漾之间,晃悠着微光,一溪璀璨,像是天上的银河到了地上。
    花灯的灯芯里,写着人们许下的心愿。
    女儿家羞答答地求个姻缘美满,男儿们兴许求个功成名就,老人们求儿孙满堂,儿孙们求父母百岁安康……
    谢馥也在这一群人当中,与度我大师一道站在河畔刚发芽不久的垂杨柳下。
    她右手执一管笔,左手手掌上则放着一块小小的空白木牌,正犹豫着写什么。
    满月手里还捧着刚刚买来漂亮河灯,也是一盏莲花的形状,里头的蜡烛已经点燃,亮堂堂地,就等着谢馥在木牌子上写好心愿,放入河灯之中,再放到河里去。
    可谢馥的笔已经端起来半天,字却没落下一个。
    “姑娘,您这又不是出对子,随便写个嫁得如意郎君不就得了?您再犹豫一会儿,奴婢看着满河都要被河灯挤满了。”
    满月伸手一指河面上,一盏河灯挤着一盏河灯,密密麻麻,流动缓慢。
    显然,放灯的人太多了。
    谢馥抬眼起来一扫她:“急什么?”
    还愁没地方放灯不成?
    满月顿时瘪了嘴:“您这小事儿上拖拖拉拉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写个灯谜要想,写个心愿还要想,平日里到底用哪个色儿的衣裳,若是身边没人参详,必定也要磨蹭个半天……
    谢馥唯一不纠结的时候,约莫就是花钱的时候。
    呵呵,好几万的银子扔出去,真是半点犹豫都没有,眼皮也不带眨一下的。
    这样的小姐……
    满月想想,若被人知道,一定是想掐死她的。
    得了,让自家小姐慢慢想算了。
    满月觉得自己听天由命比较好。
    不过,这念头才一出来,谢馥已经起笔落字了。
    许愿。
    为谁许愿?
    许什么愿?
    谢馥其实不是很清楚。
    她手腕微动,柔软的毛笔笔尖在木牌上划过,落下了一个字:“雪。”
    一个“雪”字?
    旁边的度我大师见了,心陡然一沉。
    雪,是“沉冤得雪”,还是“报仇雪恨”?
    这一个字,知情的人看了,只会觉得惊心动魄。
    只是谢馥到底没有写得太清楚。
    若是“沉冤得雪”还好,若是“报仇雪恨”……
    度我大师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叹息。
    萦绕在谢馥心中的仇恨太深,与她总是表面淡淡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截然相反。
    谢馥习惯了,并没觉得有什么。
    母亲之死,一直是她心底一块心病。来京城五年,谢馥几无一刻将此事淡忘。
    她固然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安安乐乐,无忧无虑,希望自己的日子平平顺顺,不要坎坷不堪,希望高胡子能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可没有一个愿望,能敌得过仇恨。
    谢馥写下了,便搁下了笔,把方形的那一块小木板,放入了河灯之中。
    “好了。”
    满月迷惑地看着这个字:“这是什么意思?”
    “随便写的,没什么意思。”谢馥笑笑,伸出手来,“来,灯给我。”
    满月“哦”了一声,也没追究到底这一个字是什么意思,她甜甜一笑,颊边出现了两个小酒窝,伸手把河灯递了出去。
    谢馥接过来,捧在手里,看了半晌。
    “做工虽粗糙了些,可点上之后瞧着竟然还挺漂亮。”
    只不知道,半路上会不会沉下去?
    三寸河很浅,旁边的河堤都是白石砌成,谢馥捧着河灯走过去,轻轻地把它放入流动的河水中。
    河灯渐渐在河流的带动下,离开了边缘,慢慢地,打了个旋儿,出去一尺余。
    谢馥起身看着,神情很是放松。
    忽然之间。
    “咚!”
    河对岸响起重物落水的声音。
    “哗啦啦”一大片水花溅起来,周围不少的河灯遭了秧,全被溅起来的水花浇灭。
    “啊,我的花灯!”
    “谁干的?”
    “我的灯灭了!”
    ……
    三寸河周围不少放了花灯的人,一下都咋咋呼呼起来。
    谢馥一下抬头看向对面,那边不少人都开始跳脚,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
    “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下去,砸了大伙儿的灯。”霍小南看过去,粗粗下了判断,同时走到谢馥的身边来,防止旁人挤过来撞到她。
    谢馥眉头皱紧,转过头去看晃荡的河面。
    河面上,是刚才自己放出去的那一盏灯,虽随着波浪晃动,烛火摇曳,可没有灭掉。
    谢馥无端松了一口气。
    河对岸,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粉绿色的锦缎夹袄,脖子上挂着如意金锁项圈,一只手戴着漂亮的玉镯子,另一只手腕上却空空荡荡的。
    她横眉怒目,对着身边人大喊大叫:“现在我的玉镯子掉进了河里了,你马上给我下去捞!这些河灯都挡着了,都给我灭掉!灭掉!”
    “哎哟,小祖宗,不就是一盏河灯吗?灭了再放就是,您何苦把玉镯子都给扔了?奴婢们给您捞,给您捞!”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小姑娘身边的几个太监对望了一眼,都叹了一口气。
    寿阳公主是宫里出了名,最难伺候的公主。
    方才她闹着要出来放河灯,开始都还高高兴兴的,不成想河水晃悠,河灯才放出去没多久,竟然就翻了。
    这一下可算是滚油里溅了一滴冷水,炸开锅了!
    寿阳公主当即不高兴了,她的灯都灭了,其他人的灯怎么还可以亮着?休想!把整河的河灯都给我灭了!
    小太监们哪里敢做这样的事情?顿时有些为难起来。
    也就是这一个为难的功夫,寿阳公主朱尧娥就直接把自己腕上贵妃娘娘赏的玉镯子扔进了河里。
    此刻,寿阳公主恨恨地看着那些飘荡在河里的河灯:“本公主的河灯都灭了,其他人的休想再亮!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快点!”
    寿阳公主一脚踹在了身边那个动作迟缓的小太监身上。
    小太监们这一下不敢耽搁了,留了两个人在寿阳公主的身边,便连忙冲了出去。
    手里没有工具,就直接抽了河边小船上撑船用的竹篙,遥遥站在河边上,挥舞着竹竿,把河里一盏盏的河灯给打灭!
    “你们干什么?”
    “哎,我的河灯!”
    “个龟孙子你干什么?!”
    不少人闹嚷了起来。
    “哗”地一竿子打下去,水声迸溅,河面上荡起层层波涛,几盏河灯被竿子打中,支离破碎。
    荡起来的水波掀翻了原本平稳漂在河上的河灯。
    一盏,一盏,又一盏……
    所有放了河灯的人都愤怒了起来。
    “谁这么霸道?”
    “你们干什么?!”
    太监们作寻常打扮,其他人看不出来,只以为是哪家的恶棍,一时之间众人怒从心头起,撸了袖子就要动手。
    守在寿阳公主的小太监见势不好,大喊一声:“寿阳公主在此,谁敢造次?!”
    周围愤怒的人群一下静了。
    公主?
    人群里有人面面相觑起来,看着站在当中的那个小女娃。
    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甚至有人默默放下了刚刚撸起来的袖子,擦了一把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寿阳公主?”谢馥眉头一皱,“这做法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她看着河岸边不断挥舞着竹竿的人,目光已然微冷。
    一片一片的河灯灭掉。
    荡起来的波涛,已经阻挡了水面正常的流动,谢馥的那一盏灯也晃动得厉害。
    这一位公主若再继续下去,她的灯只怕也保不住了。
    霍小南与满月都站在谢馥的身边,原本愤懑的神情也都变得古怪起来。
    公主怎么也来逛庙会?
    这皇帝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霍小南开口:“姑娘,要不我先去把灯端起来吧?”
    “不成不成,放下去的灯怎么能再端起来?太不吉利了!”满月连忙摇头。
    “那灯要是灭了就吉利了?”霍小南一句顶了回去。
    “你!”
    满月憋得满面通红,可一想的确是这个理儿,她急得跺脚,“哎呀!姑娘,怎么办呀?”
    谢馥叹了口气:“小南,你把咱们的河灯往回拨吧,靠在岸边上。”
    “好嘞。”
    霍小南眼前一亮,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有些够不着那河灯。
    谢馥在他身后提醒:“竹竿。”
    “对啊!”
    霍小南一拍自己脑门儿,这才想起来,连忙朝旁边看去,不远处的树下就有一条船,他连忙跑过去,跳到船上:“大爷,借您的竹篙一用!”
    话音落,霍小南一脚将船上的竹竿踹起来,手一伸就接住了。
    一阵风似地跳上岸跑过来,霍小南身手灵活,把竹竿子伸出去,点住了那一只花灯。
    因为他们在河对岸,现在河上的灯都灭了一大半,周围显得有些昏暗起来,所以也没人瞧见霍小南的这一番举动。
    谢馥的那一盏灯越来越近。
    霍小南不敢勾快了,生怕这河灯在激烈晃动的水流上头翻了,一直都是慢慢地收着劲儿。
    就他勾河灯这一会儿,河里的河灯都灭得差不多了。
    还好,霍小南的河灯也快到了。
    满月一脸着急:“快点快点,勾到边上来!”
    谢馥则回头看向度我大师:“大师,这庙会可还有别人吗?”
    连公主都来了,保不齐还有旁人呢。
    度我大师点点头:“来约莫是来了,不过与老衲无甚关系。”
    “呼!”
    霍小南最后一竿子伸出去,轻轻划动河面,带起一阵阵波纹。
    谢馥回头看去。
    河灯回来了。
    并不明亮的灯光照着放在下面那一个写着“雪”字的小木牌子,安然无恙。
    满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谢馥一颗心也渐渐放下去,可最终也没能完全放下——
    平地里一声惊呼:“那边还有,快,赶紧给我灭掉了!”
    河对岸,寿阳公主一眼就看见了那边岸边的角落,周围一片被打灭了河灯,变得昏昏的河水上,孤独的亮着一盏河灯。
    正是谢馥这一盏。
    因为独独这一盏亮着,所以更为扎眼。
    谢馥怎么也没想到,寿阳公主竟然会指着这一盏。
    真是要把满河的灯都给灭掉了吗?
    那一瞬间,谢馥心底压着什么东西。
    两手交叠在身前,她淡淡一垂眸,唤道:“小南。”
    霍小南嘿嘿一笑,头也不回,紧紧盯住河对岸几个太监的行动,微微弓着背,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开始蓄势。
    “小南明白,您就瞧好吧!”
    那边一个干瘦的小太监领了公主的命,一竿子就朝着谢馥这边的河灯打了过来。
    他根本没注意到对岸还有人,以为这河灯只是巧合才到了那么偏僻的位置。
    呼——
    快速落下的竹竿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声。
    霍小南瞅准了时机,一竿子迎上去!
    但听得“啪”一声脆响,两条撑船的竹篙碰在一起,狠狠地弹动了一下。
    柔韧的竹竿相互反弹回来,霍小南手中巨震,不过没让竹竿飞出去,重新紧紧握住了。
    反观河对岸,只听得“哎哟”一声惨叫。
    那小太监并没有握稳竹竿,在被霍小南一竿子挡住之后,他没受住传回来的巨震,竹竿脱手,竟然一屁股栽倒在地,摔了个底儿朝天。
    不少人都没想到,齐齐朝着对岸看了过去。
    一个英气勃发的少年郎手持竹竿站在对岸,目光灼灼。
    吓!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为这小伙子惋惜。
    发令灭河灯的可是公主啊!
    果不其然,原本就在关注这边的寿阳公主见状,气得咬牙。
    竟然还有人敢反抗?
    她大骂:“好大的胆子,连我的人都赶挡!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打灭他的河灯!”
    寿阳公主就是小孩子脾性,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许别人有。
    谢馥已经看出来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位公主到底是谁教出来的,未免太没教养了一些。
    凝眉的谢馥,一张脸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
    更多的小太监立刻冲了上来,手里都拿着竹竿,眼见着就要打过来。
    所有人都为霍小南捏了一把冷汗。
    “寿阳!”
    一声冷喝,忽然从河边响起。
    寿阳公主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霎时颤抖了一下,看了过去。
    三寸河不远处那一座桥上,站着一个昂藏的影子,身着玄袍,腰绣银纹,一把嵌满宝石的匕首,一张冷肃的脸。
    朱翊钧。
    寿阳一时有些心虚起来,看朱翊钧周身带风一般,抬步向着自己走来,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没几步,朱翊钧就已经到了她面前。
    寿阳低下头去,断断续续开口:“太、太子哥哥……”
    寿阳公主也是李贵妃所出,与朱翊钧同母,只是要与李贵妃更亲厚一些。
    她最怕的就是朱翊钧这个太子哥哥,见母妃的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的,似乎无甚可说。
    可他们不都是兄妹吗?
    寿阳苦着一张脸。
    朱翊钧面无表情,眼底霜寒。
    “带公主回去。”说着他侧过头,看着那些全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都滚回去,领罚!”
    “兄长!”
    寿阳公主急了,跺脚不依。
    朱翊钧眸光一转,落在她脸上。
    寿阳吓得一缩,低下头去,花瓣一样的小嘴一瘪,竟然哇哇哭了起来。
    “呜呜……我不要,不要回宫!”
    然而朱翊钧没有半分的心软,吩咐瑟瑟发抖的太监们:“立刻带走公主,若有半分闪失,提脑袋去见贵妃娘娘!”
    “是,是。”
    小太监们一听见这一句,真是亡魂大冒,立刻就知道到底这里谁说话比较管用。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公主一架,硬是给拖走了。
    “你们几个狗奴才,不听话的,我要杀了你们!”寿阳哭着喊着,然而毫无作用。
    李敬修在旁边看着,朱翊钧脸上神情半点没变。
    他不由摸摸鼻子,先头的疑惑又冒了出来:太子跟李贵妃的关系,着实不怎么样啊……
    对岸的谢馥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不过又是一场闹剧罢了。
    周围的人跪了一波又一波。
    谢馥转过身,甚至懒得多看一眼:“没事了,小南,把灯放回去吧。”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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