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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醍醐-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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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湃望着袁氏贵女极其不耐烦的远去背影,忍俊不住。
有点意思。
出了西市坊门,骑行在回家的路上,一等随从实在忍不住了,策马上前靠近自家贵女悄声禀报。
“女郎,中郎将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呢。”
?
袁醍醐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崔家的男人骑在骏马上的确不远不近的跟着。
还要怎样?没完没了了?
袁醍醐吩咐随从跟她一路小跑起来,未料后方亦传来马蹄小跑的响动,袁醍醐被惹恼了,突然勒马,所有人随着她停下来。
停在东西横街上的坊墙边,等着崔湃和随从靠近。
崔湃打马走至醍醐身侧,她直接挑明,“中郎将一直跟着我,到底要做什么?”
何不痛快一点,说出来。
“跟着你,贵女何出此言?”
崔湃好笑,用手中马鞭指向横街东边一眼望不到底的尽头。
“我不过回家罢了。”
“……”
是哦,崔家也在城东的里坊,她忘了。
袁醍醐骑在马上,正在火速思考去哪里找个台阶让自己下。
宽阔横街之上兀然刮起一阵妖风。
妖风从四面八方而来,打着旋,卷着横街街面的黄泥扑向来往行路的过客。
袁醍醐猛抬手遮挡,难受的一声呜咽。
崔湃注意到她细微的动作,“怎么了?”
“细沙进了眼睛。”
袁醍醐被迷得睁不开眼,眼角滴滴泛泪,很不舒服。
崔湃才伸出的手又默默放下,不合时宜。
袁家随从赶紧上前关心自家贵女。
这边妖风还没消停,天空乌云拢聚掩住正阳,光线暗淡下来,犹如入夜前一刻。
天有不测风云,瓢泼大雨即刻降临长安城内。
今日出门晴空万里,谁又料得会遭遇变故,都没带油衣雨具,此时还未走过长安中轴的朱雀街,城东的里坊变得遥不可及,所有的人在回去的路上都会淋得像落汤的雉鸡。
崔湃旋首看了看,他们一行人自西市东坊门出,过了光德坊,现下临近通儀坊。
“去就近的里坊避雨。”
他顺手拉过袁醍醐的马缰,领着一行人马朝通儀坊而去,中郎将的决定,不容置疑。
————
崔湃决定避雨的地方是通儀坊内一间不起眼的饮子铺,经营铺子的是一对讲陇右方言的中年夫妇,笑脸淳朴。
袁醍醐听见崔湃称男的为老何,想来中郎将在他家已是熟客。
崔湃问老何要了水,袁家的女侍沾了手巾为袁醍醐擦眼睛。
待她眼里的不适缓和过来,慢慢打量起这间饮子铺。
铺子属于居住坊里的小铺面,前店后宅,跟东西市的店铺不能比较,他们一行人入内就坐满铺内仅有的三张矮桌。
适才的不适让袁醍醐白皙的脸上晕着一层粉霞,看得仔细些能见着轻薄皮肤下的血丝,微淋了雨,又多添几分水气。
崔湃微眯着眼眸,觉得她甜而不腻的模样,好似,好似蜜桃。
阿水问道:“老何,今日有何可饮?”
“前几日来了一批岭南的甘蔗,汁水甘甜。”老何热情推荐。
老何的娘子为众人送上新鲜榨出的蔗浆,众人喝着,果然很甜。
“咳咳……”
袁醍醐觉得嗓子有点痒痒,轻轻咳了几声。
崔湃听得很清楚,转头对老何问道:“家里现下可有梨?”
老何的娘子连忙又送上两颗梨,崔湃握着手中颠了颠,“是青州的大谷梨。”
梨在长安城里不珍贵,在市场上极容易买到,不过青州的大谷梨也算是名优品种。
老何笑道:“郎君好眼力,青州大谷梨清热解渴,酒后最配此物。”
崔湃看向袁醍醐,“贵女今日以雪豹皮毛相赠,我就请贵女食个梨吧。”
一个梨子就抵了,你觉得合适吗?
袁醍醐一番你良心不会痛吗的无声质问。
“我不爱食梨。”
袁醍醐看着崔湃手上的大梨,朝老何开口问道:“店家可有洞庭贡橘,江陵乳柑?”
“……”
袁醍醐问的很是自然,老何的笑容尴尬的挂在脸上,很明显这些江南的果子统统都没有。
袁家的仆役也很无奈,高门子弟大多有挑食的毛病。
“贵女淋了雨,吃了梨子生精润肺、消痰止咳。”
崔湃直接让老何端出小炉,亲手做起炉端烧梨来,也就是用炉火明着烧烤梨子至熟再吃。
长安庶民惯爱这一口。
袁醍醐撑着下颚,看着崔湃专心致志地烧梨,男人修长的手指操作着铁质的火钳,不时翻面,查看着火候,手法纯熟。
在她的圈子里不管是贵女还是郎君,总是口味挑剔的。
暗地里都想表现自己与众不同,谁都不愿跟凡夫俗子有喜好上的关联,但是,崔湃没有,他似乎并不在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铺面小,空间局促,两人离得近了,袁醍醐觉得同她一桌的中郎将显得身形高大。
她回想那日波斯食肆斗殴,崔湃以一敌四,身手矫健。
作者有话要说: 1、陕西富平的吊柿饼真的入口流心,好好吃,每年冬天12月份开售,爱到不行。
2、葱岭——帕米尔高原,古代称葱岭,中国最西端,横跨塔吉克斯坦、中国和阿富汗等,平均海拔4000米+
从喀什上帕米尔高原的中巴友谊公路,沿途可以见到海拔7000+的格尔峰、慕士塔格峰。虽然海拔高但是山间并不陡峭,多为宽阔河谷,我的亲身感受比起西南地区的横断山脉还好翻越一点,可是过了国门红其拉甫,巴基斯坦境内的山谷又变得陡峭无比。
第8章 蹀马和犊车
骤雨打在歇山顶出挑的屋檐,发出密集的响声后,成了挂在檐下的水珠帘,一串串接连不断的落下。
落在饮子铺外不远处的漕渠中,激出朵朵分明的水花。
小炉内炭火星星点点,驱散些许寒意,以文火细细闷烤,烤不多久,炉上大谷梨已熟,散发出甜香。
袁醍醐深深吸了一口,从来没有觉得梨子会这般香气扑鼻,一定是因为此刻也没有其他果子可选。
崔湃将烧梨放入碟中,推至袁醍醐身前,一边的老何递上一截麦杆,袁醍醐接过后又看向崔湃,只见崔湃将中空的麦杆直接插入已经被炭火烤得皱软的表皮中。
袁醍醐依照崔湃的模样,吸了一口麦杆,“啊~”
“会烫。”
崔湃慢了一拍。
“……”
袁醍醐侧过脸,用手对着舌尖轻轻扇了扇,对上前关心的侍女示意无妨。
“没有吃过烧梨?”崔湃浅笑,似乎是在讥笑她蠢笨。
袁醍醐觉得被刺了一下,像她这样锦衣玉食长大的,根本不稀奇梨子好不好。
“庶民之食,偶尔尝尝新鲜就罢了,我家的果园异域蔬果甚多,制作的花样也多。”
珍奇异果我都随便吃,哪里轮的上什么梨子,你懂不懂行啊?
“中郎将倒是很不同,居然爱食市场上惯常得见的梨子。”
我看你也是个没有什么品味的糙汉罢了。
“嗯。”
崔湃点头,坦然承认,看向袁醍醐,“尝尝口感如何?”
袁醍醐没想到崔湃这个人这么无所谓,顿时觉得说下去也无趣了,因为有之前烫嘴的经验,这次她对着麦杆只轻轻吸了一下。
梨肉已软,但薄皮则没有丝毫破裂,经炭火煨过的大谷梨果肉化渣,入口即溶,不仅清甜还多了一股熟透的香醇,于凉薄的雨天里,温暖肺腑,食得几口浑身暖意融融。
“好吃吗?”崔湃问她。
袁醍醐颇为惊喜的连连点头,“好吃呢!”
崔湃盯着她,没有接话,嘴角挂着笑。
好吃呢,在打谁的脸?
“……”
袁醍醐故作镇定,忽略不见,慢慢吸了几口,转移话题。
“普通的梨子在中郎将的手中立刻化腐朽为神奇了呢。”
画风突变,毕竟吃人嘴短不是,找个台阶让两人都好下台。
阿水的内心忍不住鼓掌,这贵女的口才怕是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
“中郎将怎么会烧梨子的?”
袁醍醐边吸着大谷梨,边打量小炉子。
工具很简单嘛,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回了家里让女侍也学来。
崔湃将吸完的梨子残骸放在一边,阿水递上擦巾,崔湃慢腾腾清理双手,不经意说道:“圣人尤爱食烧梨,时常于勤政殿偏室亲手烧梨分与诸公,议政时共食。”
所以,刚才在说谁没有品味?
“……”
袁醍醐微笑以对。
————
饮子铺外一阵响动,袁家的随从立刻站起身。
只见一个高鼻深目的胡人男子骑着骆驼,在大雨中停在饮子铺外,下了骆驼系好缰绳,脱下油衣,径自跨入饮子铺。
“老何,来一碗蔗浆。”
普一说完,胡人抬头一看,骤然发现今天的状况不对,小小的铺子里坐满了人,起身站立的几个壮汉都用一副排斥的表情看着自己。
“呃,可以进来吗?”
老何为难的看看胡人,又看看崔湃和袁醍醐这一桌,不知如何是好。
听口气,那胡人想必也是老何的熟客。
崔湃看向胡人说道:“都是老何的客人,你我皆为避雨,但进无妨。”
中郎将都同意了,袁家的随从只好坐回座位。
三张小矮桌,只有袁醍醐对面的位子还空着。
胡人淋了雨,浑身哆嗦着上前坐下,眉开眼笑,“多谢郎君,郎君真是大善人。”
胡人很聪明,在座之人中眼前的郎君讲话最有份量。
袁醍醐看了眼门外大雨,再看了眼胡人身上的湿衣,也没多说什么。
老何为胡人送上蔗浆,胡人咕噜咕噜大口喝着,喝完一抹嘴巴,“美!”
性情倒是豪爽。
那胡人看清对面端坐的胡服少女,心下只叹道好一个俏丽的小美人。
“连珠角鹿纹织锦!”
胡人认出袁醍醐胡袍上的纹样。
“这纹样来自康国,近一两年才由粟特人带到长安,女郎好品味。”
不仅有品位,还非富即贵。
袁醍醐最爱听人家吹捧,对胡人的态度立刻热络了几分,她问道:“郎君从何处来到长安?”
胡人回答:“女郎可知道吐火罗?”
袁醍醐拍手,将皮货铺高昌店主的话复述了一遍,“当然知道!吐火罗于葱岭以西五百里,独产一种生于雪峰之巅的珍惜豹子。”
胡人捋着卷曲的胡须,在唐土只要一提起自己的家乡,都会开心异常,他道:“吐火罗正是我的家乡,那里不仅有雪豹,还产良驹。”
“西域诸国皆产良驹,吐火罗又有何不同。”
袁醍醐觉得良驹并不算特别。
“吐火罗的良驹确与其他不同,不是日行千里的战马,而是独成一类。”
“那还有哪种良驹?”
吐火罗人笑答:“吐火罗的良驹数百年前从西方的大食引种,通晓人性,聪明敏捷,可是会跳舞的。”
“是蹀马吧。”
崔湃一口答出,让吐火罗人大感意外。
“那是什么?”成功激发了袁醍醐的好奇心。
蹀马即舞马,不仅要求马种,还对训练舞马的驯马师要求极高,西域诸国中以吐火罗人善于此术。
长安的舞马都是进贡献礼之物,数量极少,深藏内宫,这个人居然知道。
“郎君好见识。”
吐火罗人将眼前两人打量一番,微一作礼,“鄙人正是舞马郎,年前吐火罗进贡一批蹀马,三十余只,将于上巳节期间在曲江池畔参加百戏。届时《倾杯乐曲》奏响,舞马排列整齐,奋首鼓尾,纵横应节,气势动人。”
“好,店家,给驯马郎君再上一碗蔗浆,我请客,当日我必定到场!”
吐火罗人俯下头,“诚谢女郎。”
————
骤雨过后,一片天青色。
袁醍醐和崔湃一行人于吐火罗训马郎告别,离开饮子铺,顺着通儀坊内的漕渠向东边行去,继续踏上返家的路途。
清明渠自城南安化门而入,一路向北穿城而过,终至掖庭宫池,与相隔不远的永安渠正好于通儀坊内交汇。
雨天使得漕渠内水流激增。
崔湃与袁醍醐两马并行,她倒没觉得怎么不自然了,还沉醉在讨论吐火罗舞马的兴奋中。
今年是她从洛阳回到长安的第一个上巳节,期待万分。
前方一座木结构拱桥横跨漕渠,这是离开通儀坊的必经之桥。
此刻,桥上围着一众人。
车马多而桥窄,争道之事也是常有的。
袁醍醐示意停下来,并不想上前去趟这趟浑水,且等那群人自行了结清楚了再过吧。
她瞄了一眼崔湃,崔湃正在观察桥上的情况,毕竟人家可是金吾卫的中郎将,职事习惯,避免冲突过大。
崔湃可以上前查看,反正她是不会的。
崔湃:“你不去看看?”
???
袁醍醐一脸关我何事?
嘈杂声中兀的传出一道熟悉的嗓音,让袁醍醐皱起眉头,并快速转头望向起争执的那一边。
袁光逸的纤细身影闪现嘈杂的中心。
原来崔湃第一时间便认出了左仆射之子。
“你不去劝劝?”
“……”
瞄见袁光逸带的随从也不少,袁醍醐冷淡说道:“有本事闯祸,就得有本事自己了结。”
崔湃轻哂,啧,这姐弟两个原来不睦阿。
————
雨天出行,世家大族之人偏爱乘车。
袁家的仆从护卫犊车从拱桥南头而上,未行几步便停了下来,袁光逸撩起车舆前方帷幔便看见另一头亦有一队人停止前行,立于北头。
不用露面,双方皆已认出彼此。
对方犊车之上下来一位锦衣少年,看上去比袁光逸还小些,少年眼露轻蔑,望着袁家人马朗声道:“袁光逸!这拱桥可是你的!光天化日之下岂能容你霸道独行!”
锦衣少年又招呼自家随从,“来啊,尔等通通上桥,把拱桥给郎君占了!”
话音刚落,只见十数名仆役纷纷上桥,不留通路。
拱桥之上原本行进的少许百姓见此阵势,皆前后分散而退,议论渐起。
袁光逸自犊车上一跃而下,鄙视之。
“手下败将猪大只!今日要教训的你变不回人形来!来啊!给郎君将桥上的小猪们通通扔进河里喂鱼!”
那世家郎君正是弘文馆的朱修丕,丕者大也,所以袁光逸唤他猪大只。
这对冤家外号取得颇显精髓。
朱修丕本就年少气盛,常年纵马,已不能称其白面郎君,只见他脱下外袍竟是自己冲在了最前面,随他外出的仆从全跟着他陷入扭打。
袁光逸带的人也不是好惹的,双方打架的势头,便是枯草遇野火,燃起来就无法阻止。
袁醍醐瞟了一眼崔湃,也不见他上前制止小屁孩打架的意思。
只见双方的随从分别被对方一个一个从桥上扔进漕渠里。
尖叫声、爆喝声、求饶声以及落水扑腾声交织在一起,成功的将拱桥周边之人,全引了过来围观无良子弟群殴。
醍醐怒想这袁光逸是闲得皮痒了,幸好双方不见重伤,亏得都是些仆从,才想着却见袁光逸和朱修丕扭打在一起。
于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一起摔进了漕渠。
双方人马早于郎君落水者,见他俩落水,纷纷游来托浮起自家的郎君,那知两个郎君都不依不饶,落在水中还叫嚣着互殴!
袁醍醐策马上桥,问身后随从要来一只单发小弩,命人掰断箭头之后,□□击发。
击在水中奋战的袁光逸的大脑门上。
作者有话要说: 1、烧梨的故事原型是唐肃宗李享,唐代的人不仅爱吃烧梨还有蒸梨。
2、犊车——牛拉的车。马车的车厢较小,速度较快,由于道路不平坦颠簸得厉害,牛车的车厢较大,行进的速度较慢,乘坐牛车相对舒适。东晋、齐、梁的车舆制度中规定了乘坐牛车的贵族等级和使用范围,崇尚牛车之风盛行,隋唐遗风犹存。
(我在国内古装剧里没有见过表现牛车民俗的,反而日本讲平安朝的剧里很多。)
3、舞马——西域诸国皆进贡,吐火罗献舞马是剧情需要。
第9章 木兰春闱
袁光逸被突如其来的断箭击中脑门,毫无防备肯定很痛,闷哼一声,揉着额头抬头望去,这才看清袁醍醐立马拱桥之上,手举箭弩,一派英姿飒爽!
这是在看他笑话咯!
他憋着一口气,将断箭当着袁醍醐的面掰成两截扔到远处。我的事情,你少来管。
接收到弟弟挑衅的袁醍醐挑了挑眉头,二话不说,连发数支断箭,就是针对袁光逸。
袁光逸理也不理,重入水中混战。
袁家的随从陷入撕打,哪里看得到自家女郎来了。
没想到汝南袁氏的贵女箭弩用的还不错,看得出来下过功夫。
崔湃认可单发小箭弩挂在蹀躞上便于随身携带,很适合做女儿家的防身武器。
远处坊角,五层楼高的旗亭已经察觉到通儀坊内漕渠中的乱象,打旗语通知坊内待命的武侯前来查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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