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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与我开太平-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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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盏半满,果蔬珍奇,案上鎏金光彩四溢。
  成静却不碰酒盅,不吃果蔬,只低头与三郎说笑,传言此二人各有千秋,一为帝王亲信,一为当朝炙手可热之臣,倒惹人频频侧目。
  却不知他们说了什么,看成大人笑意和煦,应是什么风雅笑语。
  眼前忽地拂过一缕鹅黄衣角。
  少年谈笑间,眼尾只瞥见一缕明灿钗光,绞着那极长的青丝,轻柔到风流。
  他下意识抬眼看去,便见少女搀着公主从席上走过,脑后鹅黄发带衬得背影温柔秀丽,待她款款坐下,方才露出一双盈着春水的明眸。
  温柔散尽,却是灵气逼人。
  见是故人,成静不由得微微一笑,却也不多看一眼,淡淡收回了目光。
  小姑娘却不知被人注视了一眼,只侧头与身边的谢秋盈悄悄说话,笑靥如花。
  她偶尔抬头,目光淡淡扫过席上端坐的男子。
  个个皆是君子端方,世族风仪尽显。
  钟鸣食鼎,积代衣缨;长戟高门,因循礼乐。


第4章 无双
  谢定之高坐主位,身边大长公主秦姣温好热酒,微敛广袖,将酒碗推给夫君。
  谢定之执起酒杯,和众世族家主颔首示意,目光一一掠过席上世族子弟们,忽然站起身来,大笑道:“新君继位,天下始定。今我观士族儿郎,风仪高雅,才高德瞩,或有上阵开疆大将之风,或有文史治国之才,数天下才人如大浪淘沙,后生可畏。此番欢聚,实为众少年子弟,来望各位入朝一展宏图,忠新君,报天下!来!我敬诸位——”
  谢定之仰首饮尽。
  满坐皆起,抬起酒杯弯腰行礼后,纷纷一口饮尽。
  谢定之大笑几声,振袖坐下。
  谢映舒待众人都坐下,复又甄满酒杯,再次站起,对众人微微一笑,端得是风姿俊雅,“家君敬完,在下也当敬上。小侄敬各位世伯,三郎敬各位同辈兄弟,还望日后朝中,各施拳脚,一较高下。”
  “好!”琅琊王氏席中,一少年蓦地起身,端酒笑道:“久闻谢三郎佳名,今日一见,果让我辈顿生斗志!”
  两人目光相错,眸中星光隐闪,饮罢拂袖坐下。
  成静待谢映舒坐下,才将手边早已备好的一杯清茶推给他。
  谢映舒黑眸逡巡过来,微微挑眉。
  “有事待商。”成静道。
  喝醉了如何商谈要事?
  谢映舒低眼扫了一眼那杯中清水,他的眼睛在水中亦黑沉万分,“成兄果真万年饮茶,时刻做个清醒人。”
  成静闻言,微微弯眼一笑,拢了拢袖子,低声道:“我在宫里待惯了,故而酒量甚差。”
  又装傻。
  谢映舒不再多言,只抬起酒杯,饮了一口茶,淡淡道了一声:“多谢。”
  谢映棠坐在筵席之中,也在饮茶。
  她看着堂上觥筹交错,举杯对饮,只觉他们好生有趣,看着看着,不觉手中茶已见了底。
  她目光淡淡一掠,落在了自己的阿兄身上。
  谢映舒正与身边的少年说话。
  少年端坐在那处,眸中笑意温润内敛,风雅隽秀。
  她心中蓦地一跳,差点打翻了面前碗具,身边的谢秋盈问道:“棠儿,你在看什么?”
  谢映棠却看着那少年,目光挪也难挪。
  那少年笑罢,抬起酒盅淡抿一口,眼神渐渐淡了下来,像一层铺开的雪。
  这便是那位成静。
  她谢幺头一次懊悔自己举止不如许净安温柔端庄,昨夜匆匆一面,白让他笑话了。
  谢映舒说完话,无意间扫过女眷席间,忽见他那不让人省心的妹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处,凤眸微眯。
  他淡淡抬手,正欲让侍从传话斥她一顿,小姑娘忽然察觉了他的目光,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
  谢映舒冷笑一声。
  这丫头显然不会这么盯着他瞧,他身边坐着世族的公子们,一个个年少有为风流无比,也不知她看的是哪一个。
  不知亲自教她多少次,她还是没个样子。
  谢秋盈无比纳闷,看着就差把脑袋藏在案下的谢映棠,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
  谢映棠在案下扯扯她的袖子,小声道:“我惹祸了。”
  “啊?”
  谢映棠说:“你瞧瞧我阿兄身边坐了什么人。”
  谢秋盈依言去看,才瞧到成静,还未细看,谢映棠忙扯她袖子,“别看别看,我刚刚偷看,好像被阿兄发现了。”
  “……”
  谢映棠无比痛苦,“那个人是成静成大人,我昨日误闯这群公子的酒宴,多亏他解围。”
  谢秋盈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然后呢?”
  谢映棠说:“我没料到他今日会出席此宴,我当时跟他谎称,我叫……谢秋盈。”
  “……”
  谢秋盈惊得差点跳起来!
  她吓得几乎要发疯,声音开始抖,“然然然后呢?堂兄可知晓此事?”
  谢映棠说:“知晓的话,我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此处么?”
  谢秋盈快吓哭了,“那位成大人人品如何?可会提及此事?你与他说了几句话?你撞破了酒宴,宴上有多少人?他们都认得你了吗?”
  谢映棠一言难尽,只好沉默。
  谢秋盈还欲再说些什么,忽然堂上有人倏然起身,声音清亮有力,引四座瞩目。
  邺城江氏嫡子,江郁。
  谢映棠也看去,见又是那日所见少年中一人,忙又低下头去。
  谢秋盈:!!!
  他们不会都认识你吧?!
  江郁环顾四周,冲成静举杯笑道:“在下江郁,现任区区小吏,不过微末之人。久闻成大人天下无双之名,先帝谓为奇才,在下想敬大人一杯。”
  此人形貌昳丽,器宇轩昂,颇有风度,在座长者微微点头。
  谢映舒微微一顿,不由得眯了眯眸子。
  多日前成静力压百官之事人尽皆知,初出茅庐,偏偏锋芒毕露,谁都想对他打压一二。
  今日成静偶然出席,无疑是个良机。
  成静喝茶的手微微一顿。
  少年无辜地揉了揉眉心,起身,眉眼含笑,“区区不才,无双之名,纯属世人妄加。”
  江郁却笑:“那大人敢喝此酒吗?”
  成静端起桌上茶来,一口饮尽,抬眸笑道:“为何不敢?”
  “好!”江郁也将酒饮完,继续道:“在下有疑问讨教,敢问大人可否作答?”
  成静颔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上首,谢定之微微蹙眉。
  长公主伸手拍了拍太尉的手,低声叹道:“先帝忌惮成静这孩子,不是没有道理,他没那么好落败,你也不必忧心拂了陛下颜面。”
  谢定之低声道:“也好,趁此良机,看看此人适合为敌,还是……只能为友。”
  席上两个身姿笔挺的少年郎,一人锦袍玉冠,一人白氅雪颜。
  江郁道:“郁近来得知,大人得封秘书郎中,敢问大人身在其位,将如何谋其事?”
  成静答道:“承蒙陛下重爱,在下免考校,直任秘书郎中,自当战战兢兢,恪尽职守,校雠典籍,订正讹误,上合圣贤之语,重新治学,文治天下。”
  “那么……”江郁笑道:“若论校雠典籍,前人之文章浩如烟海,大人之举,无异捞沧海之一粟,在下曾听人评大人可比管、乐,辅佐君上,纵横寰宇,得世人仰望惊服。再观大人不久之前,擂鼓于殿外,以唇舌抵御群臣,其中胆识,当世罕见。如此之人,怎堪在海中捞粟,只尽本分而已?”
  席上众人皆惊。
  此语……针对之意甚浓。
  成静抬手拢了拢白氅,淡淡道:“静不敢妄比先贤。为臣者,自当为主分忧,职责之外,则为逾越,轻则为不循礼法,重则为目无君上。况世人终不为神人,纵有大才,亦不可三心二意,况静之才能,在于唇舌,内修欠佳,不可大任。”
  少年微微一笑,甩袖负于身后,看向四方嘉宾,朗声继续道:“今天下,有德无才之人可抚养亲老、救济天下,有才无德之人当为剑用,无才无德之人可出苦力之劳,各有其所,多才相积,自有大用。
  与之相较,在下小小秘书郎,何足道哉?
  反之,静坐于高阁之上,无丝竹管弦之嘈,清净自适,悠然自得,观天下云动,读前人所思,岂不妙哉?若将来天子有所需,再调静出来,静再竭尽所能,肝脑涂地,亦非甚晚。”
  一番话堵得江郁一时无言。
  “大人此言差矣。”席上另一少年忽地起身,抬手行礼后,方才垂袖正视成静,流利问道:“良机难得,君主亦有闭塞之时,为臣下者,忠君之事为其一,其二便是劝谏。昔有平原君门下门客毛遂和齐国孟尝君门下冯谖自荐于君。君当知,时不我待,天下自定时,依托他人之才而自身安逸于一隅,试问可为君子之作为?”
  成静欣然笑道:“进退合机,松弛有度,方才上上之策。兄台既言君子,在下便言君子。夫君子者,德才兼备,有所为有所不为,容载万物,海纳百川。孙子兵法有言,有取有舍,取大于舍;恋恋不舍,必须全舍。
  静侍君以观望,便是静之舍,弃自身而成全大义,也是舍。若天下自有治世之人,舍便是得,若无,则静自当上谏谋事,绝不敢退避,此举与兄台之言并无相悖。”
  “况且。”成静转头看向上座,正对上谢定之由衷赞赏之眼神,不由得低眼轻笑一声,道:“以静之才,实在当不起溢美之词,静未及弱冠,年纪尚幼,虽有鸿鹄之志,却仍待锤炼自身,诸位与静论这天下,可依静看,这天下如何,应看诸公!”
  在座皆静,都看着这席上少年。
  这天下如何,应看诸公……
  在场年轻子弟忍不住拍手叫好,浑身血液逆涌,灼得眼底灿亮如炬。
  此人。
  未满十岁,因策论名动天下。
  而今十七,因皇宫之变而名响帝京。
  巧舌如簧,侃侃而谈。
  不好惹。
  江郁年少气盛,所问之话难免过于挑衅,可他们看——
  成静面上一丝恼意也无,反倒笑意温润,一双眸子在灯烛之下,显得更为温柔明亮。
  良久,江郁叹了一声,抬手对成静一礼,“大人之心境,臣高山仰止。”
  那少年也忙行礼道:“在下受教。”
  成静笑眼弯弯,“浅陋之言,过奖。”
  啪!啪!啪!
  谢定之忽然抚掌笑道:“后生可畏啊!成大人之言,如何不妙?陛下得君,当如虎添翼。”
  成静转过身来,不禁一笑,斜飞的眼角明媚动人,“稚子才疏学浅,实不敢过分班门弄斧,在座皆为人才,静一人,如何及得上大人高朋满座?”
  字字说得从容,礼仪也恰到好处。
  女眷席上的谢映棠不知何时,已将脑袋伸长了看。
  谢秋盈连忙拉她,“别看了。”你嫌事儿还不够大吗?
  她却不挪目光。
  少年清隽背影,随灯烛摇入心底。
  少能见阿耶亲自夸赞赏识之人,除却她那阿兄总获世人溢美之词,旁人,再难及这一二风华。
  她正看着,不料那少年已说完话了,正回头欲坐,目光便擦过她的面颊。
  对上她张望的一双眼。
  他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谢映棠:“……”
  小姑娘飞快地缩回脑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谢秋盈道:“……你该不会……”
  谢映棠立即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谢秋盈:“……”
  她还没说有什么呢!
  谢映棠看够了成大人之后,终于决定逃之夭夭了。
  廊下多冷风,谢映棠生来体弱,便决定装病开溜。
  她与谢秋盈溜得极快,谢秋盈假装亲自照顾她,两人顺理成章地抄了小路,只求快快远离这是非之地。
  正在快步走间,忽见小路尽头出现一人,那人背对着她们,拢袖漠然而立,大氅雍容华贵,俊美无铸。
  谢映棠心头一跳。
  察觉脚步声渐进,谢映舒转过身来。
  少年眉目冷冽,对她们微微一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担忧妹妹身子,为兄亲自来送一段路。”
  作者有话要说:成静和上本男主沉玉的区别在于,一个外白里黑,一个从里到外都是黑的。
  不过男主的改变在三年之后,这里只是简简单单地城府深,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磨砺,所以温柔居多。


第5章 阴翳
  层层纱门合上,金炉里冒着轻烟,一室暖气四溢,却平白有些冷。
  阁楼外的西风压低了枯枝,青瓦屋脊上积雪簌簌而落。
  少年坐在太师椅中,右手把玩着鞭柄,侧脸凉如冰铸。
  谢秋盈缩在暖阁角落里,手指悄悄绞着帕子,脸色煞为苍白。
  谢映棠坐在床边,耷拉着脑袋,任凭大夫为自己把脉。
  须臾之后,郎中起身对少年拱手道:“禀郎君,翁主身子并无大碍。”
  阁里两个小姑娘同时缩了缩脖子。
  少年淡淡抬手,郎中收拾好药箱,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谢映棠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退,小手抓着床褥,呐呐唤道:“阿兄。”
  少年看过来,眼神冰凉,却微笑道:“是自己老实交代,还是让我亲自来查?”
  谢映棠小声道:“我只是觉得宴会着实无趣……”
  谢映舒冷笑一声,拿手中马鞭敲了敲桌面,“来人,拿杖子来,将红杏金月二人缚于院中,各杖二十。”
  门外的两名侍女闻声噗通跪下,一个劲地磕头求饶,郎君带来的下人将她们擒住,麻溜地捆上绳子,推到院中跪下。
  谢映棠飞快地起身推开窗子,探头从阁楼上往下看,见杖子已取来,小脸倏地苍白下去,转头对谢映舒跺脚嚷道:“分明是我惹的事,阿兄为何总是打我身边之人?不如打我好了!”
  窗外风霜甚大,碎雪盘旋而入,兜头浇上一层寒气,吹得小姑娘青丝飞扬。
  谢映舒眼底寒意更重。
  谢秋盈见状不妙,忙硬着头皮起身去关窗,将风雪隔在外面,急道:“你是疯了不成?你这身子如何吹得冷风!”一边将谢映棠摁回床榻上坐着,一边又对三郎紧张道:“堂兄,棠儿不是故意的。”
  谢映棠却执拗道:“阿兄罚我一人,是我昨日跑了出去,偶遇了几位面生的公子,今日频频看向阿兄这边,也是怕他们认出我来。”
  她这么快便认了,谢秋盈心中一滞,只好无力地打圆场道:“棠儿妹妹是无意的,原是追着那打碎了青花琉璃盏的猫儿,那盏是我阿耶送的,棠儿喜欢得很。”
  谢映舒慢慢拢了拢袖子,冷眼看她们二人一人一语,隔了许久,外面杖责之声渐渐响起,谢映棠脸色越发惨白,他等好了时机,才慢慢起身,取过一边架上的描金牡丹夹雪帽的绛色披风,披到妹妹身上,淡淡对身后人下令道:“停。”
  谢映棠心底蓦地一松,通身力气一泄。
  谢映舒给她系着披风系带,手指修长而冰凉,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如今十三岁,年纪愈长,却愈发怕我。”
  她咬了咬下唇,小脸低了下去,发丝垂下几缕,看不清神情。
  红烛火光噼啪一闪,谢三郎的脸色也渐渐晦暗下来。
  他道:“你或许觉得我待你过于严厉,但是,身在谢族,你当有此领悟。再过两年你若出阁,我便护不得你。”
  她悚然一惊,没由来得有些迷茫无措,抬头惶然看着兄长,“阿兄……”
  谢映舒系好了带子,垂袖淡淡站在浅色帷幄边,压边绣着碧色海天纹的云锦衣袍华贵无比,玉冠之下,容颜冷寂。
  那被打了一半的婢女忍痛在纱门后跪下谢恩,谢映棠听她们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隐忍的颤抖,抬头看了看兄长冰冷的脸色,心也如坠入茫茫谷底。
  长到如今年岁,外界说她是谢族捧在掌心的明珠。
  可她自视,不过尔尔。
  不过是权势世族驱使罢了。
  当年长姊入宫为太子妃,如今荣登后位,因这滔天皇权威严,她与长姊那份亲情也硬生生的隔开了。
  将来,她或许也是重复的命运。
  有什么用呢?
  她是不知,阿兄所言“为她好”究竟是何意。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若振兴世族为好,为什么不许她搅入那些世族漩涡?
  若赤子之心为好,为什么偏又逼她凉薄处事?
  是时外间隔扇门被轻轻叩响,一青衣护卫快步走入,低声在谢映舒身边耳语了几句,谢映舒微微颔首,转身正欲离去,忽然脚步一顿,冷淡道:“你的西厢记我还未找你算账,如今正好一并清算清算。你既然自言甘心代下人受罚,那便将《仪礼》抄十遍。”
  谢映棠遽然一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少年翩然而去,命人紧闭阁门。
  “哪日抄完,哪日再出来罢。”
  谢映棠被罚抄书,三郎却无一丝要罚谢秋盈的意思,谢秋盈心知自己若回去了,定然也会被自己母亲给训斥一顿,所幸谢映舒不曾深究,不知谢映棠冒名顶替之事,只当谢秋盈只是纵容包庇。
  冬日甚寒,下人为了防止阁楼里的翁主染上风寒,便将地上都铺满红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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