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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拿小姐-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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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处寻找沃尔夫这只饿狼,那时我还不能完全相信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会是个如此卑劣的小人。在他一个朋友的协助下我找到了他的住处,同他争吵起来。沃尔夫对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歉疚的表示,还教训我不要用中国人的观念来评价美国人的行为。他说他们国家是个尊重自由、尊重人权的国度,说白了就是个个人权利至上的地方,他所做的一切完全符合美国人的行为准则,没有什么可被指摘之处。他说看在过去的情份上,他仍然愿意帮助我,给我一些钱,并把我引荐给他的一个朋友,到那里去做研究工作,以帮助我解决工作和长期居留签证问题。
我随沃尔夫去见他那个所谓的朋友,到那里才知道那个人其实是一个情报部门的官员。他这是想让我给他们做间谍呀!可沃尔夫他们说这和做间谍根本就是两码事,他们只不过是利用我在国内金融管理部门的工作经验,收集整理一些中国金融方面的资料,如果可能,则在此基础上再对中国的金融政策做一些研究、分析和预测的工作而已。他们说这是名副其实的研究工作,至少在美国如此。如果不是因为我有那么几年在国内金融部门工作的经历,想抢这个饭碗还抢不到呢!
他们说许多来美国谋生的中国人,都是在利用自己过去的经历或特长混饭吃。有的人在某位领导人的身边工作过,于是便连篇累牍地大写什么传记、回忆录之类的东西,说的是真是假没人深究,反正能赚到钱就行。据说还有个叫吴什么的中国人,专喜欢回到国内去拍一些录像带回来卖钱。有一次他去一家医院看医生给一个肺部有病的人做手术,顺手拍了卷录像带,回到美国后说那是有人在摘取死刑犯的人体器官,是侵犯人权的证据。
于是这姓吴的又被传到国会作证,又被请到电视台演讲,闹得名声大振,不亦乐乎,估计也因此赚了不少钱。
那些人做了些什么我不了解,反正想来想去,我觉得他们要我做的所谓研究工作,跟当问谍也差不了多少。
这种事我坚决不能干,饿死也不能干。我没要沃尔夫的臭钱,也不会再乞求得到这种人的怜悯。我真想马上回国去,回到你的身边大哭一场。可我怕回去后被人耻笑,便想再闯一闯,多少混出点样子来再做回去的打算。以前总听人说美国好得天堂一般,在美国捡垃圾的老太婆也比在中国研究环保的专家教授富裕,我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总不至于沦落到捡垃圾的地步吧。
我不能公开找工作,就暂时到餐馆里去打工,可没做两天就被警察给抓了去。当时我想,抓起来也好,如果他们把我遣送回国,我也就用不着为路费发愁了。可他们看到我是合法入境的,签证也尚未过期,又是初犯,警告了两句就放了,连款也没罚,害得我又得去到处找工作。美国这些大腹便便的警察,做事总是稀里糊涂的,该慈悲的时候他们一点也不慈悲,不该慈悲的时候便乱发慈悲。
这次经人介绍,我到市郊的一家健康娱乐中心去面试,按当地华人的话说叫“见工”,不知道这是不是从你们广东那里传来的说法。据说这里打工的外国人很多,警察很少到这里来检查,待遇也相当优厚。那个肥得跟狗熊似的老板看了我一眼就点头同意了,似乎很满意。并当场预付给我三千美元的薪金。这几乎使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要知道,美国的大学讲师差不多也就是这个工资标准哪!
不过,老板告诉我在这里打工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吃住在公司,不经允许不得随意外出。我想既然待遇如此优厚,工作肯定是比较紧张的,吃住在公司也许是必需的,只要房费饭钱定得合理,吃就吃住就住吧,于是便同意了,并随手在合约上签了字,那上面的内容根本就没细看。我想,在人家这么驰名的法制国家,合约里是绝对不会有诈的。
上班后先要接受三天的技术培训。在培训课上我才知道,这所谓的新工作其实是在桑拿浴做服务员,为客人进行保健按摩。那时我还根本不知道这工作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终归是伺候人的差事。我觉得自己不远万里来到人间天堂阿美利坚,做这种伺候人的事未免太下贱了点,我不想干,要求辞职。但这时我才知道,这里根本就是个黑社会把持的活地狱,一旦进来,不被那些食人兽吸净榨干是别想出去的。那个所谓的合约,其实就如同一纸卖身契,它就像一条铁链把人活活地锁在这地狱里面了。
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得含泪上班工作。我发现这里凡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基本上都是外国人,其中尤以亚洲人为多,与我同声同气的就有好几个。原来,桑拿浴这种地方为了招徕客人,多喜欢用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做按摩小姐,但本地的女孩子很少有人愿意到这种地方来工作,来了也不好管束,所以老板们便喜欢在贫穷的外国女孩子中物色按摩小姐的人选,而没有合法入境签证或居留手续的外国女孩更会成为他们肆意剥削压榨的对象。
这里确实收入不菲,每个工作日都有七八十块美金的进帐,两三百块的时候也有。但这些钱却是我们这些女孩们用血泪换来的,用人格和尊严换来的,拿在手里总觉得沉重得很,心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最初赚的钱要用来偿还预付的工资,还清之后,便几乎没有多少额外的开销了。在美国这个地方,听说人家出卖身体器官的钱都得上税,真不知道在这个鬼地方还有什么是可以免税的。但偏偏我们这些非法打工者的收入是不用上税的,这真是对这个法制国家的一大讽刺。
按摩小姐的工作就是为来桑拿浴消遣的客人提供按摩服务。如果你所接待的客人比较有教养,这工作也并不难完成,只是身体累些罢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但如果遇到一些酒徒色鬼流氓恶棍之类,那就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但偏偏来这种地方的人,后者远远多于前者。在这种鬼地方,你才能真正对达尔文的进化论有深刻的领悟,你才能体会到人类在外壳上与动物分化出来的同时,在本性上是如何变得比任何野兽都更加凶残而卑劣。
我不能向你描述这里面的细节,你自己去想象吧。当我积攒了足够的路费之后,我便每时每刻都在寻找机会逃离这里,回到你的身边。虽然我也犹豫过,彷徨过,觉得自己沦落到如此地步,已没有脸面再见到你;但最终我还是相信你能够谅解我,接纳我,允许我重新投入你的怀抱,感受人世间真正的温暖与幸福。我深切体会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那宽阔的心地,才是我灵魂安息的温室,只有你那坚实的臂膀,才是我身躯停歇的港湾。
正是这个信念,这种企盼,支持我忍受着精神和肉体上的难以言喻的痛苦,把眼泪吞进肚里,在这块陌生土地上的黑暗的角落里,顽强地生活下来。
可是终于有一天,我的这一幻想彻底破灭了。那些披着人皮的兽类为了长期控制我们,总是在千方百计地诱使我们走向深渊,诱人吸食毒品便是他们必用的手段。
在那种极端压抑、极端空虔的环境下,人的精神上薄弱的防线是很容易被突破的。在一次次的诱惑下,几乎所有人都不能幸免,最终都会成为毒品的奴隶。当我越来越频繁地需要用那些白色的粉末甚至肮脏的注射器来驱逐精神痛苦的时候,我便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绝望的边缘。而当我发现自己染上那个世纪绝症的时候,我生活的信念便彻底破灭了。
我不能再回到你的身边了。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去了另一个世界,没有同你道一声再见,就像当初离开我们共同拥有的那片土地时那样。我曾想默默地离开这个世界,不让我的不幸带给你痛苦。但我想,那样也许你会永远寻找我,等待我,使你的心永远不能安宁。所以,我还是写下了这封信,告诉你这个无法挽回的故事和这个你读到此信时已经发生的结局。望你尽快忘掉我,平静下心来,开始新的生活。
过去的时光真像是一场梦,使我直到此时也不能相信自己所经历的许多事竟会是活生生的事实。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便一直以为世界是美好的,人们是善良的,社会是公正的,前途是光明的。可是我却终于看到了,在这个被描绘得如此美好的世界上还隐藏着多少阴湿肮脏的角落,我们这些主宰世界的所谓高等动物却有着多么自私、残忍和卑劣的本性!如果我们的整个社会秩序都像这家桑拿浴那样充满欺诈、不公和弱肉强食,人类的前途便真的是发发可危了!
也许,它只是腐朽的西方世界的特有产物,并非所有这类场所全都如此。每一片树叶都有它自己的形状,每一块岩石都有它自己的花纹。听一起做事的女孩子讲,现在国内也已经有桑拿浴出现,也有不少女孩子在那里做桑拿小姐。不知你是否见过她们中的一些人。我想,在我们那个公正文明的社会里,在我们那些善良正直的同胞中间,她们一定不会像我这样倍受欺凌和侮辱,她们或许很幸运,很幸福,是吗?
此时此刻,我真怀念我们的过去!我的躯体将很快化为灰烬,它已不是你熟悉的那具骨肉,不值得你有任何留恋了。但我的灵魂将永远环绕在你的身边,请你接受它,像过去一样。我自认为它没有像它的载体那样变得肮脏腐烂,它过去爱着你,今后也将永远真诚地爱着你……
姚细读着这些令人肝肠欲裂的文字,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嗓子眼儿像被胶水封住一样憋得近乎窒息过去,手臂颤抖得连水杯也没能拿起来。这样的发展是他从来没有预料到的,这样的结局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筱素啊筱素,你曾经是那么纯真可爱,可你的生活为什么如此坎坷,你的命运为什么如此悲惨?难道就因为你听信了一个骗子的甜言蜜语,去了那个所谓的人间天堂?
姚纲艰难地挣扎了好长时间,才从嗓子里吐出几口裹着血丝的痰液,感到呼吸顺畅了一些,随之便有泉水般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泪水流过嘴角,滴湿了衣襟、座椅和脚下的地毯。他没有去擦拭,只是像瘫痪的病人那样斜仰在椅子上,回忆着,哭泣着,诅咒着,没有饥渴的感觉,忘记了时间、空间和整个世界。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姚纲看了一眼却根本不去理睬它。世界都崩塌了,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值得去劳心费神呢!但那铃声却顽强地响了下去,不肯停歇下来,好像那电话已经成了精,趁这夜深人静之际自己在那里尽情地鸣叫,抑或是拨电话的人知道姚纲肯定就在电话机的旁边,因此要同他比一比耐性,一定要让他拿起电话不可。
寂静空旷的写字楼里,那铃声显得特别尖利,特别刺耳,震得姚纲心烦意乱,坐立不宁。他终于没能战胜对方,伸手狠狠地抓起了话筒。
“喂,你怎么了?”对方没有任何称呼,但声音里充满忧虑。
“小婷,是你吗?”姚纲有些不相信自己听电话的那只耳朵了,赶紧站立起来,将听筒换到另一只耳朵上。其实,他两只耳朵的听力都同样正常,“你在哪里呀?”
“飞机场。”
“飞机场?哪个飞机场?”
“东京。”
“东京?你……你怎么会在日本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我在这里转飞机去美国。在香港飞机场我给你打过电话,可是打哪个电话都找不到你。我想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再找不到你,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同你讲话了。”马小婷已经哽咽起来。
“你去美国做什么?去多久?”
“永远。我已经办理了移民手续。”
“什么?移民美国?为什么又是去美国呢?”姚纲的语调低沉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你姑妈和孩子怎么办呢?”
“暂时托付给别人照顾了。”
“你……不能改变主意吗?”
“晚了,无法改变了,也没有必要改变了。随它去吧。”马小姐语调缓慢,但却一个字比一个字坚定起来,“你要多保重啊!……喂,你怎么不说话呀?你要向我保证,你一定会保重自己的!”
“……”
姚纲的手臂已经垂落下来,却还在握着那支沉重的话筒。他已听不见马小姐在讲些什么。他不知道马小姐是否还在对着没人接听的电话讲话。他呆呆地立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易动情爱伤心的男人,似乎已经为罗筱素流尽了眼泪,此时一滴也没有了。
他呆滞的目光漫无目标地望着窗外,望着远方。他似乎看到在他目光的尽头处,在芸芸众生的嘈杂世界,有一片斑驳陆离的海市蜃楼,有一处光彩夺目的人间天堂,行迹匆匆的人们都在向那里拥去,脸上挂着兴奋的、企盼的、迷惘的抑或是捉摸不定的神态。他似乎看到那天堂里的灯光格外明亮,明亮得如同一片火焰。继而,那灯光果然变成了火焰,越烧越旺,映红了半面天空……
姚纲叹了口气,把话筒丢在电话机上,像倒塌下来一样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那话筒刚一落下,尖利的铃声便又响了起来。姚纲以为马小姐话没讲完又打过来了,便又赶紧拿起话筒接听。电话里传来何彬火爆而急促的声音。
“哎呀,你怎么还在那里闲坐着呢?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起火了!”
“起火了?哪里起火了?”姚纲对何彬没头没脑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但一种不祥的预感已阴云般笼罩上心头。
“‘紫蔷薇’。”
“什么?!”姚纲霍地站起身来,疾步向窗前走去。
隔着写字楼宽大的玻璃窗,越过深夜街市的点点灯光,他看到在城市的一隅,有一座建筑物正喷吐出赤红的火焰。在它周围那些低矮的建筑群的映衬下,那建筑物显得挺拔而雄伟,犹如青青草坪上的一株翠柏;但在更远些的那些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面前,它又显得卑微而渺小,像是巨魔面前的一个小矮人。由于距离的缘故,姚纲觉得那些火焰几乎是静止的,只是略微有些闪烁,很像是由无数只彩灯组成的光环。那光环旋绕的楼宇,像是矗立在大酒店门前草坪上的一株圣诞树,在这欢乐祥和的“平安夜”,正默默地向人们祝福平安姚纲似乎一下什么全都明白了。
他猛然想起了阿华留在笔记本上的那两句话,踉跟跄跄地走到写字台前,打开笔记本,两行跳跃着的字迹如飞刀舞箭般刺入了他的眼帘:请把我带回故乡的山野让我在那里永远安歇……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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