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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喘着气说道。
　　姚纤纤连忙解释：“不是我们学校，是扔到了附近的青城大戏院。”
　　“真是太好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说大戏院应该被炸……”
　　“我明白！”姚纤纤看着他的眼睛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
　　王梦涛终于开始平静下来，他吐了口气，挤出笑容：“我的意思是说，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姚纤纤不是滋味地瞅了他一眼。
　　“你家人还好吗？”她轻声问。
　　王梦涛连忙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都好，都好。”
　　“你不回家吗？”
　　“我先送你们回去吧！大街上就你们两个女孩不安全。”
　　姚纤纤不再开口说话。她扶着苏雯丽走在前方，王梦涛便默默跟在后头。一路上三人都没有心思，也不曾开口细聊。
　　王梦涛护送姚纤纤安全到家后，便匆忙地走了，显然他身上还肩负着许多事情，只是因为太过担心姚纤纤的安危才特意跑了这一趟。
　　苏雯丽也急着回家，姚纤纤便与她道别，往自己的家里跑去。跑到门口的时候，确认大门完好无损，她终于安下一半的心。
　　敲门，好半天，李嬷嬷才过来应门，发现是姚纤纤，高兴地差点哭出声。
　　“四丫头你回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姚纤纤急急地打断她问道：“家里人呢？妈，还有几个妹妹都没事吧？”
　　李嬷嬷老泪纵横，不住点头。
　　姚纤纤长舒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下来。
　　“端端和簌簌早就回家了，就差你一个人没回来。大伙就怕你出事了。”李嬷嬷又哭又笑地继续说道。
　　进了屋，姚太太一看她平安无事地回来，便扑过来搂着她猛地哭出声。姚端端和姚簌簌也都围了过来，绕着她不停说话。
　　姚纤纤安静地听着她们说话，看着她们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那颗一直漂泊不定、不安分的心，突然就安稳妥帖了下来，似乎一下子得到满足了，发现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所在。
　　这就是她的家人啊！她正被她们所需要，而她也正需要着她们。这是从血脉里就开始无法斩断的情缘。


第六十五章　
　　不止是姚纤纤的学校停课了，青城大大小小的学校都宣布停课，安排学生离校回家，让他们等待后续通知。恢复上课的时间遥遥无期。
　　隔天姚纤纤看报纸才知道，那天下午青城郊外的空军培训基地被敌军飞机轰炸捣毁了。如今那里已是一片废墟。街上的店铺大部分都关门了，没有关门的也时不时有荷抢的士兵上前盘问。
　　姚纤纤在城里逛了一圈，出城的队伍排得老长，各式的马车上绑着行李，富人坐汽车，穷人一家老老小小的大部分都是选择牛车。
　　城门口一片闹哄哄的，与之相反的是，城里的街道一片死寂。各家各户的门窗都关得死紧，企图将一切危险阻隔在外，至于这么做到底有没有用，并没有人深究。
　　过几天隔壁的罗太太也来辞行了，顺便辞掉姚家的厨娘工作。她准备和丈夫还有几个儿子搬到乡下，暂时躲避一阵子。
　　罗太太还对姚纤纤一家好心建议道：“姚太太，你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又都是弱女子，我看，这城里往后不安生了，你们要不要跟我家一起到乡下躲一阵。”
　　姚太太谢过她的好意：“多谢你的好心，我们再看看，要是有需要，肯定不跟你客气。咱们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需要帮助时我肯定也是第一个找你。”
　　两人握着手，洒了几滴眼泪。罗太太到底是收拾行李，和家人都搬到乡下去了。
　　姚太太叹了口气，与李嬷嬷两人忧愁地对视一眼。没想到隔天姚家的两个房客何书桓和杜飞也来退房子。
　　“鹿城的家人给我们打了电报，怕这里不安全，一直催我们回去。我和杜飞买了明天的火车票，没问题的话，明天就会南下。”何书桓对姚纤纤解释道。
　　姚纤纤轻点头，收了房租，郑重说道：“一路多小心，保重！”
　　“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你们也是，都要多保重。”何书桓回答道。
　　一向活泼的杜飞难得也是脸色黯淡，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乱世，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姚纤纤也在考虑要不要把老宅卖掉，把家搬去鹿城。只是这时机卖房子却不合时宜，只怕价钱会被压得很低，甚至根本就找不到买家。
　　姚太太并不赞成离开的建议。她在这里生活了半辈子，一下子让她走，简直是把她的肉生生割下一块。
　　姚纤纤亦不再劝说她，只是每日都看报纸，并且到街上去走一走，以便随时了解情况。
　　就在这种愁云密布的日子里，突然有天苏雯丽的妹妹找到姚家，紧张地向姚纤纤求助。
　　小丫头梳着两个麻花辫，身上的褂子领口袖口被洗得有几分发白，她胆怯地看了一眼姚纤纤，嘴里嗫嚅了半天，才说清楚来意。
　　“我大姐被关起来了，她让我偷偷来找你。”
　　姚纤纤惊奇道：“她被你爸妈关起来的？为什么？”
　　“大伯母给大姐说了一门亲事。家里人多孩子也多，我妈说快没米下锅了。大伯母就说大姐应该早点嫁人好帮衬家里。”苏雯丽的妹妹咬了一下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飞快看了姚纤纤一眼又低下头：“大姐不愿意嫁人，所以他们就把她关起来了。”
　　姚纤纤眉心的美人痣微微抖动，长眉紧蹙，沉吟好半天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免得被人发现。”
　　“那……”小丫头不放心地张了张嘴。
　　姚纤纤按了下她的肩膀，对她点头：“你大姐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去吧。记得保密，不可以对任何说你来过我家。”
　　小丫头点了点头，姚纤纤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摆在桌上的米糕，见小丫头情不自禁地吞了下口水，她便拿起盘子，把几块白色的糕点倒进小丫头的衣兜里。
　　姚纤纤温声说道：“藏好了，别被人发现。”
　　“谢谢姚姐姐。我回家了，我不会告诉其他人我来过这里。”
　　小丫头开心地露出笑来，转身悄悄离开姚家。
　　夜里，姚纤纤便趁着黑暗潜入苏家，找到苏雯丽的房间，发现她的房门外挂了一副大锁，姚纤纤于是猫腰贴着墙轻轻扣了一下窗户。
　　黑暗中响起一个细微的声音。苏雯丽推开窗户的一角，压低声音问：“纤纤，是你来了吗？”
　　“是我，你现在还好吗？”
　　苏雯丽呼吸顿时一紧，差点落泪，好半天才继续说道：“我很好，你能救我出去吗？我不想嫁人，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嫁出去。那家人我都打听过了，儿子是个傻子，他们都瞒着我，以为我不知道……”黑暗中，传来两声低低的抽泣。
　　姚纤纤一下子攥紧拳头，寒声道：“他们太过分了，你放心，我这就救你出来。”
　　姚纤纤离开了一会，很快又返回，用找来的工具把钉在窗户外的木板小心翼翼地拆除。
　　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开门声，姚纤纤立刻把木板挂回去，整个人趴下了躲在黑暗的角落里。
　　苏二奶奶晚上水喝多了，半夜便起来。路过大女儿的屋子，她暗叹了口气，心里头闷得难受。自家的女儿她哪里不心疼，只是这会眼看外面就要打战，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女儿早一日嫁出去也是好事。
　　苏二奶奶上完茅房，披着外套又回屋了。
　　姚纤纤一直等到院子里没有动静，这才回去继续拆木板。
　　木板拆完，姚纤纤把苏雯丽拉出窗户，跳了出来。
　　苏雯丽秉着气息，不敢出声，姚纤纤贴着她的耳朵说：“你等会，我把这些木板装回去。”
　　两人折腾了半天，这才搞定，确保不到天亮估计苏家人都不会发现。姚纤纤和苏雯丽顺利走出苏家大门，刚走出去几步，身体突然传来零零碎碎的脚步声。
　　姚纤纤迅速拉着苏雯丽躲进黑暗之中。
　　只看见有一个人跑到外头，压着嗓子喊道：“小丽，小丽。”
　　“是我妈。”苏雯丽低声对姚纤纤说。
　　“你要出去见她吗？”
　　只听到苏二奶奶对着空气说道：“小丽，我知道你在怪我，妈帮不了你，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她抹了抹眼角，把一个小包裹放在地上，然后慢慢转身回到大院墙之内。
　　苏雯丽强忍的泪水滚落了出来：“她一直就是这样，我真的很恨她。”
　　姚纤纤走出去，捡回包裹，塞到苏雯丽怀里，说道：“咱们走吧，你先到我家里躲几天。”
　　苏雯丽红肿着双眼回头往空洞洞的黑暗处瞅了一眼，默不作声地跟上了姚纤纤。她知道她这一走，家里几个妹妹说不定就会遭殃了，不过好歹她们年纪比她还小几岁，也许未来还有转机。
　　原谅她的自私吧！再见！
　　天亮后发现苏雯丽不见了，苏家自然是大发雷霆，认定是有人帮她逃跑的，第一个就找到往日与苏雯丽最交好的姚纤纤。
　　姚纤纤连大门都没让他们进，借着木梯子爬上高墙，往外头泼了一盆洗脚水。
　　“我好端端坐在家里，平白被你们冤枉，你们是当我家好欺负。再啰嗦，下一次我就泼盆热水。不怕死的尽管再来。”
　　姚纤纤冷哼一声，说完便拎着脸盆从木梯子上下来。
　　姚端端和姚簌簌站在底下，仰着小脑袋瓜子，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姚纤纤。
　　“人被赶走了吗？”姚端端问。
　　“走了。”
　　姚簌簌立刻拍起手来：“太好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好端端的怎么跑来找咱家的麻烦。”姚太太脸上十分不解。
　　姚纤纤没有同她解释，只是说道：“这两天你把行李收拾一下，我今天出去买火车票。你们都呆在家里不要乱走。”
　　姚太太瞅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到底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这里到底不安生了，今天苏家来找麻烦，明天他家来找麻烦，大后天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走就走吧！
　　心里故土难离，夜里又哭了几场。
　　姚纤纤去了一趟售票站，却买不到火车票。半路上，她犹豫了一下，便拐向了王梦涛上班的地方。
　　关于是战是和，北方政府内部现在都还吵成一片拿不出主意，王总理一力要求举起武器抗敌，却有许多墙头派不愿意同意这条建议。无奈之下，政府只能不出声，派出去人手尽量维持整座城市的安稳。做做□□工作，这下其他人便没话说了。
　　王总理连续几天都不曾回家，王梦涛那天去见过姚纤纤后，便也一直泡在交通司不曾回去。
　　姚纤纤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是一副胡子拉碴的憔悴模样。
　　看到姚纤纤，他露出开心的笑容：“你怎么来了？外面不安全，你尽量少出来。”他不放心地叮嘱道。
　　姚纤纤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道：“你能帮我买几张去鹿城的火车票吗？”
　　王梦涛的脸色渐渐暗淡下来，嘴里苦涩道：“你也要离开这里吗？你们都不愿意相信政府吗？我们也都在很努力要……”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顿了下，深吸了口气：“好，你明天这个时候再来找我，我会帮你买到车票的。”
　　“谢谢你。”姚纤纤心里难过，头一次对一个人感到愧疚。她能感受到他的情谊，但是她一直选择不去戳破，也不去回应他。她希望他会知难而退。
　　王梦涛轻轻摇了摇头，半晌突然说道：“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的交易吗？我可以要求你帮我做一件事情，不是杀人放火，不是非分的要求，也不会妨碍到你的人身自由。”
　　“如果我说，我的要求是希望你不要走，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卑鄙？”王梦涛不敢看姚纤纤的脸，害怕从她眼中看到失望。
　　“如果你确实这么希望的话，我可以答应你。”姚纤纤声音平稳，淡淡地回答。
　　王梦涛惊喜地看了她一眼，却慢慢地笑出声。他一边摇头一边苦笑：“不，不，我们的交易本来就不成立的。我没有告诉你，其实那次我找到警司的时候，你父亲早就被人放出去了。不是我的功劳。”
　　姚纤纤这时终于吃惊地“咦”了一声。
　　“你会不会看不起我？因为我骗了你这么久。”王梦涛轻声问。
　　姚纤纤神色温柔地看向他的眼睛，摇头：“不会，我一直都把你当做一个真诚的朋友。”
　　“我是不是没有机会了？也对，没有时间了，来不及了。”王梦涛低声嘟囔着，好像是说给自己一个人听。
　　他转身走进了交通司的大楼，消失在铁门之后。
　　姚纤纤站在原地，看了一会，才离去。待她转身，王梦涛却从阴影处缓缓踱步出来，看着姚纤纤的背影直到变成一个黑点再也看不见。


第六十六章　
　　苏雯丽想跟着姚家人一起离开。姚太太对她的突然出现表示疑惑，但是家里如今的大事都是姚纤纤一人做主，她便只是瞅了苏雯丽几眼没有提出异议。
　　姚家人加上李嬷嬷和苏雯丽，一共六人还带着一个刚满一岁的幼儿。
　　考虑到一行人都是妇孺，姚纤纤舍弃了大部分的笨重行李，轻装简行。姚家宅院的价钱她已经跟中介谈好，会在离开前交易妥当，意料当中价格被压得很低，只有原先的两三成市价。
　　姚纤纤急于脱手，能以这个价格卖出去，她便满意了。临行前，她拍了封电报给韩秀儿，拜托她租下一个公寓以便落脚。
　　一切准备妥当后，王梦涛差遣家中的下仆及时送来了火车票。离开的时刻真的来临了。
　　姚太太转头看了会这座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宅子，当场红了眼眶。姚纤纤坐在车上喊她：“妈，该走了。”
　　“诶。”她回头来，拢了拢头上的布巾，与李嬷嬷一起抱着孩子坐上马车。
　　马车一路嗒嗒嗒向着火车站驰去。
　　一路上如姚家这般拖家带口的不再少数，一个个面上都带着无法挥去的惴惴不安。
　　到站下了马车，发现月台上挤满了人。火车像一个丁香鱼罐头一样，拥挤不堪散发着销魂的气味。姚纤纤先去办了行李托运，好不容易才返回。姚太太和李嬷嬷看顾最小的姚瑟瑟，而姚纤纤和苏雯丽二人一人牵着一个孩子，严严实实地把姚端端和姚簌簌都护在身前。
　　火车鸣笛，已经开始检票，但是前面还挤着不少人，人群以龟速移动。不断有穿制服的人拼命吹哨子维护秩序，但只是让焦躁的人群变得更加混乱起来。姚太太与李嬷嬷先挤上去了，眼看时间快不及，姚纤纤顾不得检票的事情，直接推着苏雯丽，把她和两个孩子从火车窗口塞进去。
　　苏雯丽一落地，连忙伸出手来，声音急促地大喊：“快点，我拉你上来。”
　　“妈——妈——”姚纤纤听到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此刻正凄厉地大声叫唤。
　　她飞快地回过头，看见人群中的陆依萍挤过月台，她的母亲傅文佩却被拦在后头，无法穿越人群。陆依萍回身要挤回去，却根本无法撼动不断朝门里挤进去的人群。火车开始鸣第二次笛。陆依萍绝望地大哭起来。
　　姚纤纤飞快对苏雯丽说道：“等我一会。”
　　“纤纤——”苏雯丽吓得大叫道。
　　她拧身动作利落，脚下微步一滑窜出去，扯了一把陆依萍，一个暗劲把她往车门处送进去。
　　“我去救你妈。”电光火石之间，她双手往两边飞快拨开，硬生生在人群里开出一条通道，冲到傅文佩面前，抓到她的手，用力一拽，返身突破乘务员的阻拦，带着人几步飞跃上了正在缓缓启动的火车。
　　乘务员和栏杆被姚纤纤一冲之下，破开一个缺口，后面瞬间蜂拥了许多人过来。然而火车缓缓开动，只有少数人及时跳上火车。跳上火车的人也未曾高兴，左右一看家人皆失散，反倒痛哭流涕起来。
　　仿佛绝境逢生，陆依萍激动地扑入傅文佩怀里，哭喊着：“妈——”姚纤纤看了她们一眼，没有问她们为何现在才离开青城，转身往后面的车厢走去。
　　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姚小姐，谢谢你。”
　　姚纤纤脚步没有停顿，找到了王梦涛替她买到的车厢座位。
　　车厢里苏雯丽白着一张脸，见到她回来，嘴唇直哆嗦：“谢天谢地，你还好赶上了。”
　　姚太太上车早，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因为姚瑟瑟在她怀里哭闹起来，她又连忙哄孩子去了。
　　苏雯丽默默地上前握了一下姚纤纤的手，两人的手掌心都是汗津津的。王梦涛替她买到的是一等车票，车厢里很安静，落了座，乘客们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姚纤纤看到左边靠窗有个穿长旗袍的女人望着窗外默默在流眼泪，身边放着一个竹藤箱子。身单影只。
　　没一会，她就压低头上的纱帽，盖住半张脸不让人看到她伤心的表情。
　　火车驶出了车站，也把那片喧天的哭声喊声都甩在了身后。渐渐的，车厢里的人影和外头的树影交替倒映在车窗上，留给人一种梦幻却不安的诡异感觉。
　　姚纤纤一路都不敢合眼，只是半眯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