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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夫人对这个惟妙惟肖的木雕果然爱不释手：“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韩秀儿顿时像羞涩的小女孩，因为被长辈夸奖而红了脸颊：“我怕您嫌弃小美人鱼没穿衣服，差点不敢送出手。”
　　王夫人瞪大了眼睛：“胡说，你青姨我是那种没见识的乡下村妇吗？你这是小瞧我了，我卧室里还摆放了一座微缩的断臂维纳斯雕像呢。”她得意地笑起来，双眼笑眯眯地把小美人鱼木雕爱惜地收回盒子里放好。
　　韩秀儿也跟着笑了起来，双眼微弯像两枚月牙。两个人像亲密的母女，安静地说了话，又叙了几年的离别之情。过了一会，韩秀儿便站起来要告辞，王夫人毕竟不能离席太久，她便没拦着韩秀儿，只是让她常来王公馆看她。
　　“你早点走了也好，省得那些爱生是非的人又在背后嚼舌根。我让司机送你回去。”王夫人殷切地叮嘱着，韩秀儿便也顺从如流，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或许这是她回国后，唯一能得到的一丝温情吧。
　　在青姨的生日会上露面后，她便再也躲不开那家人了。算算时间，他们也该来找她了。或许他们还等着她求上门吧。
　　天知道，这些人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玩意。
　　韩秀儿在王家司机的护送下，回到了自己的临时住所。推门进去，扯下电线，狭小的屋子重新明亮起来。与觥筹交错喧嚣热闹的生日宴会截然相反，这个地方十分安静。
　　韩秀儿放下手中的包，在昏黄的光线中，她面色平静地在油漆剥落的旧桌子前坐下，随后拉开抽屉拿出纸笔，在小小的台灯下伏案疾书。
　　夜色静谧，她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慢慢地她脸上露出玉兰花一样迷人的微笑。
　　王夫人的生日宴当然没有这么快结束，韩秀儿的到来不过是一滴水，落入海中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点点水花涟漪。
　　白若兰今晚穿了一件三粒领扣的高领长旗袍，像个月份牌上的摩登女郎，又不失大家名媛的端庄气质。白雪在她身边，被比得越发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了。
　　白太太带了这两朵姐妹花来参加宴会，自然是心有打算。张太太和汤太太也跟在她身边左右奉承。
　　见王夫人离开了好半晌这会才出来，张太太连忙示意白太太：“王夫人出来了。”
　　白太太一行人自然迎了上去，双方寒暄了几句。
　　张太太笑着插了句嘴轻声问：“王夫人今天是寿星，怎么没看到王总理和小公子呢？”
　　白太太刚准备开口，汤太太却怕张太太又故意抢她的话，急吼吼地问王夫人：“王夫人是不是把小公子藏了起来，舍不得让人看见啊？那可不行，我们今晚岂不是白来了……”说完，她自觉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王夫人脸上挂着客套得体的微笑：“我原说不让家里操办生日会的，我都一大把年纪，老太太一个，何必赶年轻人的时髦，办什么派对！儿子们却都孝顺得很，我只好勉为其难接受了。”她脸上带着郎爽的笑意，似乎对张太太和汤太太的鲁莽浑不在意，毫无所觉。
　　胡太太微微勾起嘴角，扶着王夫人一边的手腕，接过话茬道：“您若是老太太，那也是青城最美丽的老太太。”
　　旁边的夫人们也凑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起来，轻轻把原本的话题揭过了，只剩下白太太一脸的尴尬。
　　她心里暗骂张太太和汤太太，真是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没用的废物。
　　不过白太太一向有唾面自干的本事，借着自家百货公司的话题，她笑眯眯地与在场的夫人们热聊了起来。时尚购物永远是女人不过时的话题。


第三十八章　
　　到底怎样才能快速挣到钱，姚纤纤面对这个问题陷入深思。可惜她从前世到今生，似乎都没有点亮点石成金的商业技能。她从前在峨眉山上就没为钱财发过愁，说实话，峨眉派虽然当家的是一群女流之辈，却深谙闷声发大财的道理，不然也不可能花钱搞霹雳雷火弹这种烧钱玩意，不过也多亏了这玩意，替峨眉派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政收入。
　　姚纤纤忍不住暗暗惋惜了一声，早知道如今会为钱财所困，上辈子就该多花点时间，把霹雳雷火弹的制造秘法记住。就算当秘方卖出去，应该也值得几块大洋吧，姚纤纤不太确定地想道。
　　三百块钱就这么没了，姚纤纤没把骑马装退回去，只能让姚太太暂时把它收起来，要是大新百货真的不肯退货，到时她就把这衣服送到当铺去吧。
　　打定主意的姚纤纤，丝毫不在意姚曲曲之后的冷言冷语，任凭她百般挑衅，她都以冷脸对之。姚曲曲奈何不得她，只能偃旗息鼓。
　　姚秀才似乎终于想通了，走出了书房，这几天都在翻报纸，准备投简历找新的工作。施荣不知是好意还是恶意，对姚秀才说，他工作的印染厂看门的老房头最近去世了，问姚秀才愿不愿意去顶替他的工作。
　　姚秀才勃然大怒，把施荣打出门去。施荣碰了一鼻子灰，在大门外嘟囔了几句：别瞧不起门卫，这可是有好多人争抢的岗位。若不是他找保卫科说情，人家还不愿意要姚秀才这种病怏怏的老头。
　　哼，施荣甩了衣袖气冲冲地走了。
　　姚家最明显的变化是伙食水平迅速下降，白米面已经看不见了，馍馍都是用粗黄的玉米面做的。姚心心吃了几口，就觉得嗓子眼被刮疼了，她不满地把手上的馍馍丢在桌上：“刘妈最近做的饭菜也太难吃了吧！这么硬的馍馍，送给流浪汉乞丐都不会吃……”
　　姚秀才啪地一声摔了筷子：“不想吃就别吃了，没人惯着你。”
　　姚心心翻了个白眼，到底忍住了，没有顶撞姚秀才。别说姚心心了，连姚秀才都觉得食不下咽。他投了好几份简历，最近也出去跑了好几天，都没有音讯。好的工作难寻，就是有好岗位，轮到面试环节，姚秀才也还是会被人刷下去，不是嫌弃他年纪大，就是嫌弃他工作能力不足。
　　姚秀才生了一肚子闷气，破罐破摔地想，难道他真的要去施荣工作的印染厂当个看门老头？他可是前朝的秀才，怎么能做这种类似打更的下九流工作，姚秀才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姚心心又找家里要钱的时候，姚太太实在是拿不出钱了，她很为难：“家里现在就那两间铺子的租金收入，还得应付一家子的生活，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心心，你问问学校能不能晚些时候交钱，等两三个月说不定到时候就宽裕了。”
　　姚心心脸色很难看：“既然家里养不起那么多人，就把刘妈一家辞退了吧。厨房的事情可以交给李嬷嬷，二姐成天在家闲着，也可以搭把手。”
　　“就是辞退了刘妈一家人，也省不下多少钱，再说这个月的工钱都还欠着没给他们呢，我这都发愁下个月能不能发出工钱了。”姚太太皱着眉头解释道。
　　姚心心想了想道：“我听说做金子做股票的来钱快，最近股票行情好，我好几个朋友都投资股票挣了一大笔，有一个朋友还买了一辆汽车。爸闲在家里无事，不如学人家炒股票。”
　　姚太太听得半懂不懂，她对这些新名词和新事物一点都不了解，只是迟疑道：“这事你得找你爸说，不过不管做什么，都得有个本钱吧，咱家现在这个情况哪里拿得出本钱？”
　　“把那两间铺子卖了，不就有本钱了。”姚心心漫不经心道。
　　姚太太被她这个建议唬了一跳，直拍胸口：“那两间铺子可动不得，一大家子就指着租金活着呢。”
　　“指着租金那点死钱，能熬到什么时候。还不如痛快点，舍不得孩子就套不着狼，”姚心心不耐烦地站起来，不打算劝说姚太太，“我去找爸说去，他一准会同意。”
　　姚太太抱着孩子，拦不住她，只能让她去了。姚心心一向是个行动派，当下就去找姚秀才一通劝说，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竟然真把姚秀才说动心了。
　　姚秀才此刻还有点理智，只先卖了一间铺子，下场试试水。因为姚心心催得急，说怕晚进场就错过这一波红利，铺子必须尽早脱手，时间赶得急，自然卖不了好价钱，姚秀才狠狠心，一闭眼就按七成的市价卖了出去。
　　这大几千近万块大洋便立马投入到股票市场中。因为姚心心好交朋友，又常去参加酒会，各路小道消息也多，这一阵子，她与姚秀才苦心专研股票，倒还真小挣了一笔。
　　挣了钱，自然想着改善伙食，姚秀才便去酒楼定了一桌席面送回家。一家人酒足饭饱后，一扫近日的阴霾，难得聚在一起，气氛也是其乐融融。小五、小六开心地在大厅里到处乱跑，闹腾着做游戏。
　　看姚心心发财，姚曲曲眼睛都红了，嘴里发酸，心里却盘算要不要也拿出私房钱去炒股。
　　“悠着点喽，小心血本无归。”姚曲曲剔了剔牙齿，故作好心提醒道。
　　姚秀才正在兴头上，只觉得发家致富指日可待，听见姚曲曲泼冷水，就指着她的鼻子大骂：“我白养你了，趁早把你嫁出去，免得家里沾上晦气。”
　　“好啊，都是我吃穷你们了，都是我带累你们了！我等着，到时候亏本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姚曲曲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六在躲猫猫，一不小心撞到她身上，被她拧过胳膊，狠狠打了两下。
　　姚簌簌抽疼着，忍不住拿手抹眼睛，十分可怜。小五姚端端像只小老虎一下子冲过去，用头撞姚曲曲：“你干嘛打六妹，你不是我们的二姐，你是个坏女人。”
　　姚曲曲气得浑身打颤又要打姚端端，姚纤纤站了出来，一手一个，把哭泣的姚簌簌和小牛犊子姚端端一起拉到自己身边。这两个妹妹一直是她在照看的，照着她护短的性子，让姚曲曲打了姚簌簌一下已经是她忍耐的极限了。
　　她冷冷瞪了一眼姚曲曲：“二姐，再闹下去，别怪我手上没个轻重。你也知道我的力气，一不小心就能折断你的小胳膊。”
　　姚端端从姚纤纤背后探出头，朝二姐嚣张地做了个鬼脸。姚曲曲脸色十分难看地回到自己房间。
　　姚太太也私下劝说姚秀才，既然姚曲曲自己愿意，就别拦着她和施荣的婚事，早点把她嫁出去，家里也能清净点。
　　姚秀才听了这话，心里意动，也把这事提上了议程。
　　至于姚纤纤还没想出挣钱的路子，就得到通知，来自索罗斯财团的有关人士，最近正在青城考察项目，可能会来青城女中，会见他们即将赞助的两名女学生。
　　道斯夫人特意把姚纤纤叫到办公室嘱咐：“虽然赞助的名单已经大体确定，但是考察过后，万一他们对你们有不满意的地方，很可能就会取消这次赞助。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表现，你若确定要出国，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你在校期间的表现关系到学校能否为你开出优等生推荐信。虽然我并不认为学校会故意卡你的推荐信，不过有备无患，我希望你能慎重对待。”
　　姚纤纤沉吟半天才开口道：“我还没确定是否要参加这次一年期的修学旅行。”
　　道斯夫人大吃一惊：“我从没听你说过！你为什么不想出国？”
　　她连连追问：“你舍不得家人？还是害怕出国？”
　　道斯夫人猜测站在她面前的女学生的心思，她行事一向沉稳，不是那种性子怯懦的人。
　　“一年的时间很短的，你很快就能回国继续学业的。你放心，一年时间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姚纤纤很难开口说清楚自己的原因，她其实也一时看不清楚自己的内心。或许，冥冥中有一种预感，她很怕在她出国的一年里，会发生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这种虚无缥缈的理由无法说出口，姚纤纤只能让道斯夫人认为自己舍不得家人。
　　“好吧，不管你最后的决定是什么，起码你现在要好好表现。学校很重视索罗斯财团这次的来访，不止安排了来宾与你和连笑会面，还特意让你做学生代表，全程陪同来宾，”道斯夫人微微笑道，拍着姚纤纤的肩膀，“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别让我失望。”
　　姚纤纤端正脸色，认真地点头表示接受这项安排。道斯夫人见状神色十分欣慰。
　　“好了，你回去上课吧。”
　　“嗯，谢谢道斯夫人。”姚纤纤挥手道别。
　　道斯夫人一直注视着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底期待她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和前程。或许这就是她作为一名老师，最想得到的回报。


第三十九章　
　　贵宾来访的那天，学生们都集中在大礼堂，校长杨怡在台上讲话。姚纤纤作为一年级的学生代表需要上台发言，她已经提前把稿子准备好了，和同班同学一起都坐在台下，静静等待通知。
　　姚纤纤是第一次认真打量站在话筒前的杨校长。她的年纪应该是在四十岁附近，方脸齐耳短发，戴着黑色边框的小圆眼镜，眼神透过镜片折射出坚定不移的信念，单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就是青城女中的铁面校长。
　　来宾们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身边是陪同的教育司的官员和青城女中的副校长。杨校长代表学校对他们的到来表示简单的欢迎，发言完毕，台下的学生在她落下最后一个尾音时，齐刷刷地鼓掌，热烈的声音在大礼堂中回荡。
　　一位棕色卷发的中年女人显然受到震动，她笑着对身边的人说话：“这里的孩子们真是热情，真不可思议。”
　　副校长是个德国人，虽然停留在青城的时间并不短，但他显然还没学会华人的含蓄，他毫不谦虚得意地笑着回答：“梅格，青城女中培养的是一群最优秀的女孩，我希望接下来的时间里你不会因此太过惊讶。”
　　如果后排的学生们能听到副校长的话，肯定会震惊地吓掉下巴，没想到一向作风严谨的副校长原来也懂得和人开玩笑。
　　被亲切地称呼为梅格的玛格丽特夫人是个和蔼的中年德国女人，她颔首道：“我现在很期待见到那两位特别优秀的女学生。”
　　“梅格你不会失望的。”
　　“哈哈，我一直都很信任你的眼光，在德国的时候也是。”
　　因为有高年级的学生代表上台开始发言，两人便停止了交谈，表情安静地聆听发言内容。
　　因为张小蝶离开而成为姚纤纤后桌的圆脸小姑娘，忍不住在姚纤纤身边窃窃私语：“三年级的师姐真的好厉害啊，她的发音感觉好标准，”她目光崇拜地望着台上的女学生继续说道，“可惜我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姚纤纤有一瞬间感觉冷汗从额角滚下来。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小圆脸转头好奇地问姚纤纤。
　　姚纤纤也很好奇：她既然听不懂，那又是怎么判断师姐的发音是否标准。
　　小圆脸理所当然道：“她能成为三年级的学生代表肯定是很厉害的人，发音当然标准了，这还用说。”
　　姚纤纤不禁为正在台上发言的连笑鞠了一把同情泪。
　　等道斯夫人示意姚纤纤上台时，她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悄声站起来，走到台下等候。小圆脸在她背后低声鼓劲：“姚同学，加油哦，我看好你。”
　　台上的连笑不慌不忙地念完自己手上的发言稿，鞠了一躬微笑着走下台去。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连笑脸上笑意加深，朝姚纤纤眨了眨眼睛。
　　姚纤纤上台时没有拿发言稿，道斯夫人有一瞬间的吃惊，转瞬又笑起来，猜测她准备脱稿发言，心中为姚纤纤的表现暗暗点头。
　　姚纤纤冷静地走到话筒前，双手调整了一下话筒的位置，双眸凝视台下的听众，很突然地开始了她的发言：“在座是否有人觉得自己的人生特别有意义，认为自己是最特殊的存在，世界因你而改变？”
　　台下的听众笑了起来。坐在后排的陈曼脸上的表情十分得意：“瞧，她这说的是什么玩意？我忍不住期待快点看到她倒霉的下场。”
　　白若兰却沉吟了起来，姚纤纤演讲的内容和她写的发言稿完全不一样。
　　她没有陈曼那么天真，随着姚纤纤流利顺畅的发言，白若兰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姚纤纤平静的面孔上很快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哦，你们在发笑，原来你们都认为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我不这么看，我执着地认为这个世界失去我，就不能正常运转。
　　哦，你们又笑了，看来你们都认为我是个狂妄的人。你们心里想，瞧，现实会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彻底消失了，我的存在被上帝残酷地抹去了。醒来后，我不禁深思一个问题，假如我不曾出生，没有我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实话，她的发音真漂亮，话题角度也很新颖，到目前为止，我还是赞同你的眼光的，”玛格丽特夫人对副校长笑道，“她有哲学思辨的思维，虚无主义是一个有趣的话题，我愿意继续听下去。”
　　“谢谢你对我校学生的赞扬。不过我不确定她是否信仰上帝，你得知道，这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副校长淡淡解释道。
　　姚纤纤准备的发言稿，事先交给道斯夫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