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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赋-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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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肇和邓骘之间,也许还有别的原因有嫌隙。故而,即便是立了邓绥为后,他们之间依然有矛盾存在。这嫌隙极有可能是,刘肇想得长远,害怕日后邓骘以外戚之尊干政过多,故而先发制人,周全地思虑了克制之法。而扣下了他的妻子,便是刘肇所认为的最有效的方式。
刘庆的眸光,猛地变得如针芒一般锐利。
这种手法,刘庆自己最清楚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肇和刘庆,毕竟同承先皇的血脉,虽命数天差地别,骨子里总是会有相同之处。
原来……刘肇是找到了。
这一位滴水不漏的将军,最致命的死穴。
原来,邓骘,是个为情所困的人呢。刘庆的嘴角微微勾起。
真不巧,他的命门,他刘庆如今也看穿了。
他拾起那块锐利的碎片,碎片割伤了他的手,一滴血滴在翠玉上,那是妖冶的色泽。
这么锋利的刀刃……一触既伤。
“刘肇,这刀,你可握得紧。”
…
安顺公主死后,足足十日,陛下再没出过温室殿。都有传言说,陛下此次,是怒火攻心气急了。
梨沁苑的花尽凋了,新叶绿得分外水嫩,晨露未曦。窦归荑拒绝了轿撵,蹒跚着步子前往温室殿,缓缓走过梨沁苑时,禁不住顿了顿脚步,在侍女的提醒下,这才再往前走去。
踏入正殿的刹那。她恍若记得许多年前,稚气未脱的她撑着手,等待着刘肇在堂前看完书再陪她去赏梨花。可等待是多么地无趣呀,数着窗外飞过的一只又一只燕雀,她朦胧地,竟是睡了过去。
这样的事情,也不数不清究竟发生多少遭了。但她记得一次,就在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又被惊醒。但是正是深冬,她见他阅览得认真,便起身披了个披风便往外头的大雪里走去。回来时,捧着一束香气馥郁的红梅。然而温室殿的门槛有些高,她乐呵呵地小跑来,却在夸门槛时不仔细,竟一下给绊倒。
一手的红梅撒地,花瓣落了许多。
刘肇忙地下走下殿来,此时婢女们已经将她扶起,他却还仔细地半蹲下为她扫去鞋上的落雪,摸了摸她冻得通红的小脸颊。
“我本是……本是想要表皇兄看看这开得艳丽的红梅,哪里知道……知道这门槛这样高……”她委委屈屈地瘪嘴,刘肇望着地上碎了一地的残花,温柔地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
“想看红梅,现下出去便能看得着。可这梅花还得开半月才得落,你竟是现今便让朕赏到了落花,别是一番滋味。”
听了这话,归荑也知道他是几分安慰,可也竟是觉得不怎么委屈了。刘肇拾了一片绯红的花瓣放置在她手心,又将她四指都合拢,大手掌裹着小拳头。
抬颚而望,少年的笑意,是这世间最温柔的雪,落在她心底此生不化。
恍如隔世。
窦归荑如今望着这门槛,竟觉得心间一阵刺痛。
抬脚,跨过。
走入偏殿,殿内淡青色的帐层层叠叠,帐内烛火隐约。她一步步往里走。终于走到他面前。他半倚着身,面色苍白,望见了她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一双眼静默地凝视。
“归荑。”他的声音带着半分虚弱,却一如当年一般温柔,手放在床榻边,“到这儿来。”
她没有行礼。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恍若未闻地站定。
刘肇转开目光,轻缓地闭眼,再睁开。似是疲惫一般垂下眸光。
“你不是想离开雒阳城吗。”
归荑眼微微眯起。
刘肇眼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好生答朕两问,朕会考虑。首先,你可知窦南筝在何处。”
她眼中的光芒猛地闪烁一瞬,强稳着神色摇头。刘肇的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
一瞬间,她的心中闪过了无数的思虑。眼下形势,陛下若知姐姐死在邓府,兵权落在邓骘身上,他便有两种选择,一是收回兵权。而陛下一旦收回兵权,在西境的邓骘将陷入危局之中。二便是顺势重用邓骘,令邓骘调用窦家兵马。但那是太过危险的事情,窦宪伯父的半壁兵符,这兵权是在过重,陛下必然要以其他对策,来克制邓骘。
不,他若非有几成猜想,不会这般开门见山地试探她,他想得到的,并不是真正回答,而是自己面对此问时的态度。
难道说……这便是他,将自己扣在身边的理由?
“从何时起,你在朕面前有了那么多不可说的秘密。”刘肇轻咳两声,叹息一般,“又是何时起,朕说的话,需你这般百转千回地思虑。”
听到他这般说话,窦归荑只觉得他虽近在眼前,却实在教人看不穿所想。踌躇下,她竟完全不知,如何开口才是正解。
刘肇并非这样那般简单的人物。他会这么问,九成的情况,是他已经知晓一切了。因为他若正打算完全依靠她的作答来判断,本身就是荒谬的。
骇人的寂静。
刘肇的神色,依旧那般无悲无喜。
那么。
“我可以替邓骘,来同陛下做一个交……”
“朕不需要同你作任何交易。”
窦归荑酝酿许久的话一句都还未说出口,便被刘肇淡淡地打断。他微微抿着嘴,余光瞥着她一瞬间有些慌乱的神色,道:“朕寻你来,并非谈判。先得答好了,才出得了雒阳城。”
如千尺深潭一般的眸。
“再者,你可从窦南筝那,得到了什么。朕指的,是窦宪手中的半壁兵符,亦或者,关于清河王的秘密。”
关于清河王……的秘密?
窦归荑并不知此刻自己是怎样的神情,但她却很想通过他的神色,揣摩出刘肇心中的意欲。她以为,凭借这在雒阳城的这么多年,至少说识人辨物的本事已经是炉火纯青。
只可惜,他的眼,波澜不惊。甚至说一对上,便有种自己反被完全看穿的恐惧感。
从前……从前为何她从未感觉到,他竟是这般可怕的一个人。
“你不惊,是因你早知兵符在窦南筝手中之事。你不忧,许是因为窦南筝此刻并不会因此兵符而遭受任何危险。仅仅是这种程度的疑惑,那么,你便是不知道那个秘密。”随着刘肇的话,窦归荑只觉得天灵盖仿佛被冰锥狠狠刺下,“你方才想要同朕交易,你可是,想要说以你为押,让邓骘借用你窦家的兵权,镇西境之乱。能够想到这样的交易,想来,那兵符不在你手便在邓骘处,你也知,自己在邓骘心中是何分量。而窦南筝无令你心忧之事,绝无可能是弃权隐居,她……看来已经死了。”
窦归荑的指尖微颤。
刘肇将眼风静静地扫过她青白的面色。
竟能够压住堂堂一个副将的死讯,邓府,果真是铜墙铁壁。
而窦南筝竟是死了。
皇兄,你果然……
刘肇嘴角的笑意,又冰凉,又戏谑。刘庆当真以为,灭了一个窦南筝的口,便什么是也不会发生了么。
“再过些时日。兴许,不会很久了。”
窦归荑的霍然一震,刘肇的眸光,一瞬间似是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毫无猜忌的日子里一般的春风和煦。
“朕会让你走,归荑,记住了,这一次……永远,都不要再回雒阳城了。”
…
陇西,深夜。
唯一的浅塘旁,郁郁葱葱的草木超半人高。夜色如水下,静谧得只剩风吹绿叶的摩挲之声。
早在十数年前,耿家便是跟着窦家四处征战杀伐,无论是西境还是北境,对地形气候,都是了若指掌的。而窦南筝最擅长的一项,便是认星辨路判时。而这些,她都曾不厌其烦地教给他。她曾告诉他,战场时机胜天命,如若连自己都迷失在漫漫荒野中,便只能化攻为守,错失良机。
他早便知邓骘驻守在陇西一带,此番起乱,并不只他得知消息有多快。只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来判断衡量。那么便是今夜。
便是他反应再快,从陇西至此,以他所知,必会择西南再折北之路,因有两个驿站,则食粮水源最不必忧心。
而于第二个驿站,一定会打听到此塘的方位。因为这是方圆二十里内,唯一的水源。赶到此处,将士们必然已是饥渴难耐。而此处地势低,高处远攻亦是极为有利。只需先引一小队斩杀,再等大军进身,便可由高处再行射杀。
实则,耿峣此时,心中些许压抑。和当年背叛窦宪突攻不同,此时的他,心中并未有丝毫对曙光的期盼。
明明……现在才是真正的最后。
只要此番,将邓骘彻底拿下,刘肇不愿调兵西上,只肯苦苦守住皇城,那么,西境对于羌人而言便如入无人之境。
而且,刘肇的确是个心慈的陛下。也许等不到再更深入的战况,他便能松口退位了。届时清河王刘庆成为皇帝,他耿家,便会适时成为驱逐羌人入境的功臣良将。
事实上,清河王殿下也不必忧虑,区区一个对西境地形一无所知的邓骘,哪怕他耿家不出手,也未必就能拦得住羌人的入侵。
但越是到这种时候,耿峣不知为何,心却愈发地虚起来。
望着水面上倒映的漫天星辰,他也不知,此时心间的不拿来源于何。
是邓骘?不……不是他。也许……是刘庆。
但刘庆,的确已经从很早以前,便和耿家是通路人了。西绒死后不久,实际上耿姬便对刘庆已然心死。
这么多年来,她都在汤药间对刘庆施毒,即便日后刘庆继位,也必然再生不出儿子了。不,莫要说生子,恐寿命都难长。
只要清河王当上皇帝,耿姬和刘庆的孩子,一定会是唯一的储君。
他耿家,才会是日后唯一的赢家。
☆、第一百三十六章。仙宁子虚
然而等待,持续了漫长的一夜。
一直到寅时末,天甚至已经开始蒙蒙亮了。都未有任何动静。耿峣皱着眉头,举旗示意半里外高山处的了望兵,对方却未得摇旗回应。
耿峣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望着渐渐发白的天色,耿峣蓦然似是反应过来了,猛地大声道:“撤退!立刻!”
将士们不由得互相对视一眼,但还是听从他的指示,埋伏在水草间的,匍匐于地的,各处的人都开始离开这个水塘。
然而,数十只利箭猛地从高空射来,耿峣身侧,两三人中了箭,倒了下去。果然,高处的士兵已经遇袭了。他们现在占据着地势上极其不利的位置。
对方,不过是在等待天明罢了。
只要天彻底明亮,他们完全暴露,再无任何生机。耿峣手指尖发颤,只觉得荒唐。这怎么可能,邓骘从未来过西境打仗,未能熟知地形地况,如何能够比他预想中更快地抵达此处。。
不,他不是提早来到了此处。他许是以某种方式熟知地形到完全可以行走自如的地步。但若如此便没有了经过此处的理由。他,将耿峣的心思猜透了,才会将计就计,守株待兔。
他是为了剿杀耿家所有的兵将,才绕路来此处。
万千支箭从天而降,周围的人一个一个倒下。举着盾之人聚在一处,将耿峣和几位将领护住,缓缓地后退出这个地势低的围圈。
耿峣环顾了四周,借着灰蒙的天际,寻找着易守难攻的,可见却有所遮蔽的制高点。
天,亮得比想象中更快。
对方必然察觉了我军想撤退的举动。整装后,不出片刻,便会有第二次箭雨围攻。
找到了!
耿峣将刀入鞘,沉稳地抽出了身后的箭。百步穿杨的箭法,一直以来都是他最引以为傲之处。
一定在那个方向,耿峣引弦搭弓,三箭同发,一瞬间朝着某一高处飞射而去。雷霆之势,速不可挡。
日光猛地露出一线。
耿峣箭所指之向笔直望去,高处乱石之缝,邓骘锐利如鹰的身影在第一缕朝阳照耀下熠熠生辉。
唰——
耿峣三箭中,有一箭正指邓骘所在处,却被一个利落的刀狠狠劈断。
执刀之手,细白柔长。
邓骘眼光微微一斜。却不曾想,这女子的刀法竟也是如此利落。
邓骘身侧的白汀,面无表情。她收起了刀,往前一步,对邓骘丢下一句话:“将军大人,末将,只剩最后一个任务。接下来的,还望将军大人自行决断。”
邓骘一挥手,令身后准备好的弓箭暂停,望着正自顾向前走的白汀,说道,“既是反贼歼灭便好,白姑娘,便不要多做无用之事了。”
“臣下只遵陛下之意,是只为陛下而挥动的刀。”白汀停下了脚步。
邓骘的眼微微眯起。
刘肇三年前要她入邓府,她便毫借着岩溪之故,潜入内府中探查。她是一阵风,在这雒阳城中,没有她进不去的地方。
“臣下说过,邓将军自行决断便好。如若臣下之为不利于战,将军便将臣下同反贼,一同射杀便是。”
“诶……诶!”邓骘身后的众将士却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女子就这般卸下了她认为碍事的盔甲,从乱石中突出的一块猛地跳了下去。
坠落过程中轻巧地一个翻身,准确地使脚脚借力与离地十数丈高的一棵枯木,垫着脚踩着枯树枝,树枝被压弯到极致,再重重反弹。
这一次,她脚下生轻烟,一人之姿,立于数百人前。
日光,露出大半。她正向着日光,望着逆光的耿峣。
耿峣未见过这个女子,却又隐隐觉着她有些眼熟。但从她身手来看,便可判断非常人。身后有数人不等指令先行放箭,被她轻巧躲过。
“耿峣,臣下代邓将军,前来和谈。”
耿峣蹙眉,伸手示意停下。
白汀面无表情:“容臣下先禀,臣下直属于陛下。十五年前,是太后寝殿内的内探。九年前,协同窦副将及宋廷尉查几桩旧事,臣下奉命密入清河王府,而窦副将,则是在耿府观色。又在三年前,奉命潜入邓府,监察邓大将军。又在半月前,臣下被派来,是为襄助于邓将军,将此战的伤亡减至最低,于战后顺利吸纳耿家残余兵力。”
提点到此处,耿峣终归想起了些什么。也明白过来之所以认为她眼熟,便是因为,她曾是窦太后身边的人。她原来是刘肇的密探,先后监视过窦先太后和邓骘,甚至……甚至还打进过清河王府。耿峣握着刀的手,不由得握紧。无论是太后寝殿,还是邓将军府,能够钻进里头去的,该是有着怎样手段的人。
九年前。她九年前入过清河王府。
那个时候……
耿峣不知为何,隐隐地,心仿佛沉入了湖底,冰冷而抑郁起来。
…
雒阳城。
清河王府。
青铜香炉被长袖一挥而落地,炉内的香薰洒了一地,风吹入大殿,将白灰吹拂起如淡烟,沾在刘庆的青墨色的履头。
侍从们匍匐一地。
刘庆赤红着眼,立在殿中央,呆站了许久。
“当年那个侍从……不,不对,那是个女的。那个细作,名为……名为……”
跪拜在他面前的人接着道:“殿下,姓易字子虚。”
“竟然没有死……竟然……没有死!你们这群废物!”刘庆一脚狠狠地踢了上去,提起了此名,刘庆更是背脊一片发凉。
彼时,西绒还活着,还是他的清河王侧妃。当年此人以地方上谏的名士为路子,进了清河王府为门客。刘庆对彼时瘦弱的少年郎君还是有些印象,是个谦和怕事的人,性子懦弱得紧,虽说脑袋灵光,却到底算是中庸之人。
此后不久,窦家的变故便发生了。再后一年,西绒生下了孩子。而耿姬也即将临盆,她非善与之人。
因此彼时的清河王府,亦是一片暮气沉沉。
但不论清河王府如何暮气,终究是铜墙铁壁,透不进一丝风来。也便是在刘庆有次自信之时,挽金阁时常被召来清河王府作乐的一位舞姬落了块帕子。原本,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巧的是,这帕子料子上佳,是进贡的青绸,打眼得紧。便是刚好给清河王妃耿姬看着了,发觉了帕子里的异样。
将帕子放回原处,命了人盯着,便看到了这位子虚少年,拾起了帕子。原本只是在想大抵不过私相授受,查了下去才了不得地发现,这姓易的是个细作。至今已然不知套出了多少消息来。
在清河王府整整三年,竟未能看出,这唯唯诺诺的少年郎是个细作。
将姓易的拷打了整整九日,却不想这又是个红钗裙。红钗裙也了不得,愣是未能吐出只字片语。又不得轻易打死了她。
却是在此重伤之时,清河王侧妃西绒殁了。
清河王府瞬间乱做一团了。趁着乱,这位易氏子虚,便逃出了清河王府。刘庆视此为绝大之事,足足命了五个暗杀死士追踪。
不出四日,死士拿回了那易姓者人头,此事便也算了结。只是直到她死,刘庆仍旧不清楚,她究竟是谁安□□清河王府的细作。
不知也算不算得巧合,那细作所探入时,正是清河王府多事之秋。
而事情到了今时今日,刘庆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并且得知,当年的那位细作并未死,在潜伏了三年后,又于三年前,探入了同样是铜墙铁壁的邓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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