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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赋-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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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距离三丈之时,堂上之人才恍若无事地,轻轻抬眸。
那眼眸漆黑如夜。
邓骘只是站着,刘肇嘴角略勾,看着似乎并不打算行礼的他,漠然道:“一摇身成了富贵堂前燕,但骨子里,看来还是只不知礼数的街鼠,过惯了被追打而流窜的生活。”
邓骘眼光一瞬间变得锐利。然而,他极力克制住,生硬地回复:“臣下,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
“朕不过和邓将军说笑罢了。看来,邓将军觉得并不好笑。”刘肇嘴角微掀,望着杯中酒面上倒映的自己,“也是,最凄惨落魄的时日,是谁也不愿回想的。”
酒杯被缓缓放下。
“但是在那样时日里遇见的人,邓将军却好似……”
抬眸。
刘肇温和地笑着,语气淡淡地: “怎么也放不下,是么。”
“陛下!”管事见形势不对,猛然跪下。
邓骘背脊僵硬,尔后却又缓缓松懈。
刘肇从腰侧缓缓抽出玉笛,微举,浅笑的唇角一点点放平,嗓音略沉:“她在哪?”
“那么臣下能否同问陛下,窦氏副将何处?”邓骘几分僵硬地瞥开了眼,语气却丝毫不退让。如若不是刘肇劫走了窦南筝,至少现在,他手里还有能和清河王谈判的筹码。
刘肇不想,他竟是知道窦南筝的去向,略惊讶了一瞬。然而这句暗含着默认的反问,让刘肇的心最后一丝不确定,也烟消云散。
蓦然间,他竟是觉得有些可笑。
竟然……真的是邓骘。
他无数次的生疑,却又觉得绝无可能。
七年前的那一场寒风凛冽的屠杀,那埋骨的荒山,那血染的浊流。
你是何时成为了那种,可以背负着那些,在雒阳城中隐忍沉默的孩子。
他眼光几番生疑,尔后,蓦然间再一次将目光落在邓骘身上。
“邓骘。”他轻轻地说道,“你可知,你做了什么。”
“臣下……”
“你,掳走了原本要成为皇后的官家之女。将朕的妻子,藏了整整六年。”刘肇一字一句,盯着他的眼说道。
邓骘心一沉。
刘肇冷冷地盯着他。
“怎么,将军这是要造反吗?”
“陛下若不愿以宽怀之心,换取臣下的忠肝义胆。那么,便把臣下的命取下便是……”
刘肇眼风扫过他凛冽的眉眼。
终归是太过狂妄的心性。他当真以为,在如今的形势下,邓家是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松开的棋子吗。
“只要臣下还活着,无论是清河王,还是陛下。她,臣谁也不交予……”
刘肇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立于堂上,高了几阶,便是俯瞰着邓骘。
那是邓骘,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的眼神。
“邓骘。你以为,对于她来说,你是什么人。”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脚步声竟是丝毫也没有。
殿侧微开的窗外,烟罗仔细盯着屋内的情况,看到刘肇漆黑如墨的眸子中如同透着幽蓝诡谲的火光,明明面无表情,可是四周却霎时间凝重无比。
事情比想象中复杂。将军查色不佳,看不出眼前这位君王,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将此事看做冒犯皇家威仪之事。
难道说,陛下他对那个人也……
下意识地,烟罗握上了腰侧的短匕首,抽出些许。
啪——
刹那间,什么打在她手上,手背出一片淤紫,渗出血色。烟罗错愕地捂上手,看向四周。
眼底闪过惊疑之色。
刘肇在邓骘身侧立定:“你,凭何决断,她的人生?”
邓骘眼光一寸寸偏移,望着一侧闪动的烛台:“因为她识人也不明,总归是错的。七年前,我就明白了……”
“比起她想要走未来,我宁愿,她活成我希望的模样。”
他不再以臣下自称,眼里也不再有方才麻木的尊敬之色,而是更加暗沉,隐藏着绰约的锋芒。
刘肇从这刹那间的眼神里,看透了他此刻全部心境。
那话几分婉转,里头不言而喻的倨傲与占欲,昭示着他融入血骨的情愫。
刘肇唇角,几不可见地缓缓收平,再微微抿起。
袖中,手指僵硬地攥起了衣料,声音,暗哑几分:“她识人不明?的确,她若识得明,一个连姓氏都可轻改之人,她怎会任你攀附。”
“八年前,是谁为了保命,在她身侧如蛆跗骨?谁欲图从窦宪手中救下那梁氏孤女,甚至不惜一再蒙骗她顶罪入狱?邓骘,你一早便看破的局,却白白让她在里头搅弄一翻,你可知,这一番搅弄,与她而言会是什么……她当年会把窦安然看得比什么都重,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包括如今的窦瑰,无论他将蒙受怎样的苦楚,对于她来说,一切都会是她的错。”
当年旧事细微,他却知道得如此详尽。
“你细查我,多久了?”邓骘眉头蹙起。
刘肇并没有回应他。
早在他第一次在街巷中同行夜动手那次,他便已经着手查他身世。
但终归彼时,连刘肇也未曾料想到,会有之后而一番变故。
落魄如乞,最终,袭权而荣。
而这个伊始不过是尘埃一般的少年,仿佛从一开始,就在心中存着什么想法。
然而,刘肇心中微妙的思量,丝毫没有展现在脸上。
他只是淡漠而温润地,眼风扫过他的脸:“你以你的私心,那么迫不及待地告诉她,朕不是她的表亲,甚至在那个关头将她劫出雒阳城……邓骘,往事回首,你可曾也觉得自己,行事如卑劣宵小之风?”
“请恕臣下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陛下将她,一同与整个窦氏铲除!”邓骘掷地有声地一句,怒然铿锵,“她是窦家的孩子,是窦家巩固权位最重的押注。臣下为护亲妹与族人,自是不愿窦家为赢。但同时,一旦窦家落败,臣下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无端剿杀在这事变中。”
刘肇几乎是一瞬间,几乎背气。
原来如此。
是你,耳提面命,一遍又一遍地明示暗告她,朕一定会铲除窦家。
那个时候,皇帝已经与太后达成协议,以窦家三位将军的兵权易之皇后凤冠!如果不是窦归荑凭空消失,窦家疑朕釜底抽薪——窦宪不会想兵临城下,拥兵自保!
刘肇一瞬间紧紧揪住邓骘的衣领,“如果不是你……”
事情,根本就不会糟糕到那个地步。
“她,到底在哪里?”刘肇再一次沉声,而此次,眼光不再如方才温和,“你上次府里的坐着轮椅的少年,是不是她?你……将她带进了雒阳城,是不是?”
邓骘猛然抬眸,他用力地挣扎开来。
刘肇松开他的衣领,却顺势将他重重一推,邓骘禁不住退了两步,眼底怒气腾然,化掌而开便要抬步往前。
“你还不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吗。只要她是在这雒阳城里……”
刘肇眼眸深邃如潭。
“没有人——护得住她。”
恍若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邓骘立在当下。
刘肇静默地看着邓骘。
仔细端详着他的每一个神情。
“窦南筝的事情,她可有掺和?如今的窦瑰呢?”他往前一步,距离他无比地近,几乎可以看到他眼底的犹疑与颤光,“朕,再最后一次问你……”
“不。”邓骘青白着脸,但眼神,却依旧烁然。
刘肇望着他的神色,却见此时如同在漫漫枯原上起了一点火星,他的眸子一点点地全部烧起来,渐渐地,化作一种炽热的坚定。
“她不再是从前的窦归荑,她答应了,她已经是我……”
刘肇怒极反笑。
“你,好似在妄自臆测着什么。”
想着当年在破败的木屋中。
她第一次,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与他对立而站,护住了身后重伤的少年。
她也是第一次,那样哭着,诘问他。
记忆里她一颗泪落下,啪嗒一声。刘肇素来无澜眼光,闪过可怖的锐利。但,却没有丝毫笑意地轻扬唇角。
他恍若无事地走近两步,与他并肩而反向。
“当年她护你,是因为她是善良的。并且,她为你的身世而怜悯。”他一字一句,轻轻浅浅,却比地上的刀刃反射的光芒更为寒冷,他微微侧过头,看着他苍白如纸的侧脸。
刘肇感觉到手触的肩膀,已经微微颤抖起来。
邓骘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窗口外,素来面无表情的烟罗,眼眶却有些发红。
她深深地望着那寥落的背影,手在袖中紧紧掐住,指甲陷入皮肉,浑然不知痛楚。
“因为像破落的丧家犬在她面前摇尾乞怜,所以,她才会在那个时候,站在你面前。”
袅如轻烟的话语,从耳入心。
竟是深入骨髓的凉。
☆、第一百一十七章。性命垂危
“她不再是从前的窦归荑,她答应了,她已经是我……”
刘肇怒极反笑。
“你,好似在妄自臆测着什么。”
想着当年在破败的木屋中。
她第一次,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与他对立而站,护住了身后重伤的少年。
她也是第一次,那样哭着,诘问他。
记忆里她一颗泪落下,啪嗒一声。刘肇素来无澜眼光,闪过可怖的锐利。但,却没有丝毫笑意地轻扬唇角。
他恍若无事地走近两步,与他并肩而反向。
“当年她护你,是因为她是善良的。并且,她为你的身世而怜悯。”他一字一句,轻轻浅浅,却比地上的刀刃反射的光芒更为寒冷,他微微侧过头,看着他苍白如纸的侧脸。
刘肇感觉到手触的肩膀,已经微微颤抖起来。
邓骘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窗口外,素来面无表情的烟罗,眼眶却有些发红。
她深深地望着那寥落的背影,手在袖中紧紧掐住,指甲陷入皮肉,浑然不知痛楚。
“因为像破落的丧家犬在她面前摇尾乞怜,所以,她才会在那个时候,站在你面前。”
袅如轻烟的话语,从耳入心。
竟是深入骨髓的凉。
…
剑前锋芒刺目。
窦南筝轻抿起嘴,看着四周十数把利刃。
“我当是谁。这不是颇得恩宠的邓贵人吗。”窦南筝冷然一笑,“如今这是个什么场面,窦某,竟是看不懂了,还望邓贵人能给窦某说教说教。”
“窦南筝,你的刀上沾着本宫父亲的血。本宫,凭何要让你活着。”邓绥眼中冷意猖獗,“你这条性命,去得不算冤枉。”
众人一拥而上,窦南筝猛地迎合上前,率先踢下一日人刀刃,临空接住,将那人穿腹而过,鲜血溅上邓绥的裙角。
窦南筝猛然将手中刀刃向邓绥掷去,邓绥大惊躲闪不及,一位侍从生生将她挡在前面,刀刺入了胸膛。
余下的侍卫将窦南筝手中已无利刃,一拥而上。
她却翻身足尖一掠,鞋履之端一片刺目的银光来不及辨认,已经划破两人的喉咙。
轻盈落地,两人相继倒下,捂着喉咙未说一语,便断了气。
此时,侍从们才看向她沾血的鞋履。那鞋履前端,伸出一片寸长的刃片,此刻沾血,可怖而诡异。
她朝前走了两步,身后血色的脚印粘稠骇人。
扑通一声,为邓绥挡刀的侍卫也跌在地上。
“看来宫中近侍,也不过如此。还不及我手下沙场战伐卒辈之十一。实战经验甚少,应变能力亦是薄弱。”窦南筝勾了勾嘴角,看向邓绥,“邓贵人可向陛下进言,这护卫军的编制章程,是该改改了,这宫里,也不该是富贵闲人出几个钱,便可塞人进来安享将养之地。”
窗口暗影一闪。
窦南筝猛然侧过头来,却看到一袭黑影一掠而过,翻窗入内。
她猛地朝前快步,掌风急急而下,却被对方一个侧身躲开,顺势扣住她的手一带,另一只手覆上她的腰,两个人如风从窗口飞出。
待到隐秘之处站定,行夜亮出了腰牌。
窦南筝斜睨着他:“陛下究竟是在打的什么算盘。”
“当年陛下暗示您暗查旧事,便是想让你明白,窦家族灭是有蹊跷的,莫得错怪了陛下,也可安得下心来。但事到如今,副将大人似是查得过多。陛下的本意,并非要副将大人对清河王做什么……”
她负手而立,踱步而开。
“副将大人。”行夜绕至她前,“属下此番,便是要护送副将大人出城。如今……”
如今,正是窦五侯爷为您背了冤罪,是您逃脱的上好时机。
这句话,却不得轻易说出,行夜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如今,副将大人交出手中兵权,陛下自有打算,必会护得大人周全出城……”
她挥手制止。
“本官的确要出一趟雒阳城。你若是愿送便送,不愿送,本官自行行事也可。”
“大人!”
“无需多言。”窦南筝起步无声,越过行夜,微微侧过头,说,“你可以告诉陛下,眼下这个关头,我是决计不会远离雒阳。还有一人,如若陛下愿意,倒是可以稍加商讨试探,必有裨益。”
“谁?”
她嘴角微微勾起:“当朝廷尉,宋氏箫者。”
行夜稍稍思量:“大人是否已经查到了什么确凿的。否则,怎的要无缘无故同耿家翻脸。”
“因为我今后的行踪,不能让耿家探听到半分。”她垂下了眼眸,“故而这耿府,我是不可再住。且宋箫始终对我有疑,这亦是我承诺他的,一点诚意。”
她的脚步,稍有迟疑。
良久,回过头来。
“窦某自知,行事果决却也鲁莽。事实上,却也是没有十分的把握……倘若,倘若事有变故,告知陛下一言即可。”
行夜朝着她行了一礼。
她微微抿嘴。
“东郊天梧,许有萧墙祸起。”
…
邓府。
邓骘坐在正座下的那几步阶梯之上。略垂着头,眼神几分空洞,却又好似只是在深思着。
烟罗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手缓缓放到他的肩膀上。见他没有丝毫反应,走到他的面前,用手势打着:“将军?”
邓骘却只是静静地,眼珠子也都不见转动。
烟罗缓缓蹲了下来,伸出手,指尖触及他的手背的冰凉。
“不是的,将军。”烟罗一只手蓦然间紧紧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打着手语,一时间,只恨自己无法出声,如果邓骘不看着她,便无从知晓她想要表达的。
邓骘这才把目光一点点移向她。
“时间,是可以改变很多的。”烟罗打着手势,“将军,上天给了您和她那六年的时光,可见,您同她并不是毫无缘分的。将军不是如此怯懦之人,怎么如此,竟是被三言两语所击溃呢?”
“如果,她是将军可以放下的人。那么,就此放下吧。如果,不是可以放下的,那么,可以为她做到什么程度,便尽力去做。人生,便是求个无憾,不是吗?”烟罗紧紧地攥住了邓骘的那只手。感觉到那只手一点一点地在回温。
烟罗脸上的铜玉面之内,嘴角一点点勾起。
但是,却是带着寂寞的弧度。
邓骘的眼中一点点聚焦。
“在烟罗看来,陛下会说出那样的话,恰巧是说明了,他的心其实并非实打实地稳实。”烟罗垂下了眸光,“不过,事到如今,倒是有了新的转机。若说陛下当年对于这位郡主,还有仍有旧情的话,那么,她也不至于会总攥在清河王手中了。陛下说不定会想办法将她救出来。”
“旧情……呵。”
邓骘蓦然间,轻嗟叹。
“刘肇啊刘肇……”
“若此旧情当真深厚,那阿绥又该身立何处?”眉头皱起,邓骘的眼神莫名地些许感慨,眼眶却微红,眉头一点点皱起:“难道,要把我此生最重要的两个人的生死,都依托给一颗诡谲凉薄的帝王之心吗?”
“将军,就算陛下对公子依旧念怀。可您仔细想想公子的身世与处境。”
烟罗向邓骘打着手势。
“你和公子之间有不能在一起的鸿沟,陛下和公子之间,更有。”
“现在,还没有走成一盘死局。将军。”
门外,管事蓦地接到一份手信,将捆好的细绳抽开布帛摊开后,神色骤变。
急急地叩门三下,也不待里头回答,便推门踉跄而入:“不……不在清河王府!”
“什么不在清……”
“公子!扶桑公子……不在清河王府!”管事跌跌撞撞地前行,将手中的信件高高挥起,“将军,廷尉府密信,请求将军急召御医……”
邓骘霍然起身。
廷尉府?
什么廷尉府?!
“公子旧疾复发,寒热之症不歇……”管事老泪纵横,猛地抹了一把眼泪,看着将军的神色。
“宋廷尉之意,朝不保夕啊!”
…
廷尉府。
几位雒阳城里的名郎中查探着她受伤蛇咬的发黑伤口,又看了她腿部血肉模糊景象,相互诧异着对视一眼,那眼神里的不约而同的深意交接过后,都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其中一位郎中,几根银针扎在脖处,手臂上。再揭开她胸口处的衣襟,盖上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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