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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赋-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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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年的警敏让耿夔不由得起了疑心。
  他细细一思索来,蓦然间问耿峭:”邓夫人今日来,是因为阴家次子的引说?”
  耿峭点点头,说道:”我本来同那阴家的人交往不深,也不知是哪时说漏了嘴,竟让他知道我手里有这么一幅前朝古画,我虽说不愿住在这府里,可这东西依旧是我的东西,可由不得将我的东西作人情去和邓家……”
  耿夔似是没有听他说后面的,只是沉思了片刻,陡然转过头,对着那兵士说:”带一队见过那贼人的,直接往阴府外去盯着,莫要打草惊蛇。只要盯准了,那贼人同阴家有无关系。”
  “这事,怎么会和阴家有关……”耿峭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摇着头。
  “哼,你们两兄弟,一个尽是自以为是,一个又愚钝不堪,老夫上辈子是有什么冤孽今生要如此为你二人受罪……”
  门外,管事领着大夫踏入。耿夔又望了一眼扶桑,转身离开。
  此非小事,甚是蹊跷,还得往清河王府去一趟才是。
  耿峭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扶桑,往书房旁的厢房而去,仔仔细细地将她安置好,将大夫招至屋内。大夫说屋内不宜嘈杂,耿峭又将屋内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自己在厢房内。
  耿峭听着屋外的脚步声,合适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好了。”
  扶桑缓缓睁开眼,眸色清明。她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坐起身揉着胸口,拔去卡在胸前木板上的机关匕首,道:”烟罗那力道倒是不轻,只怕是青了一块。”
  “夫人受累了。”佯装大夫的的邓府中人,朝着扶桑俯首行了一礼。
  “耿夔定是往清河王府去了。”她垂眸,将木板下蓄血的皮袋也取了出来,稍一用力,血又从皮质的血袋中涌出,“这点小伎俩竟真蒙骗过他,看来你父亲如今也是惊弓之鸟了。窦南筝的事情,他倒是当真忌惮得紧。”
  “没有时间了,一定要在父亲赶回来之前移花接木,没有这梁禅也在此处,耿峭,这件事情还有一些麻烦。你要多费些心思了。”
  -
  邓府。
  飞雀展翅而去,看过手中的布帛,管事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对邓骘说道:”一切进展顺利,将军。夫人和耿公子已经在耿府里了。”
  “半柱香时间后,命烟罗再入一次阴府。”邓骘望着渐升的日光,伸出手,掩起了窗,屋内顿时昏暗不少,“这一次入耿府是攻其不备,自然不易被擒。但下一次,要她务必仔细着些,不仅要防着阴家,耿家的人,只怕是清河王的人也会参合进来。”
  “烟罗姑娘虽是言语不便,但是骨骼清奇,将军也说过,她的轻功是上上乘,人如其名,人影去留犹如烟罗飘散,悄无声息。将军不必过于忧虑。”管事沉吟片刻,却又还是问道,“只是,老奴听说,那梁家的人也在那里,不知……”
  “这老狐狸走了,留一只小狸猫,抓不住蛇事小,只怕,还要被咬上一口呢。”邓骘勾起了嘴角,“窦南筝的我可是打过交道的,虽说如今窦家势败,但凭一个梁禅,是拿不下她的。”
  “既然将军对窦副将有如此信心,为何此事还要如此复杂地筹谋呢,这弯路,未免绕得远了些……”管事满脸疑惑,百思不解。
  -
  “你懂什么。”
  耿府内。
  已然换上一身男儿装束的扶桑,斜睨着那位所谓的”大夫”,勾起了嘴角说道:”救人容易,藏人难。耿家背后的人是清河王殿下,想要藏得住人,那么至少,得让清河王殿下对此不出手。阴家,耿家分别为清河王的左膀右臂,若是两只手为了抢烤红薯而打得不可开交,清河王殿下是不会插手裁断自家事的……毕竟,于左右抑或右手,最终,都是吃进一张嘴里。而事情若是处理得偏颇了,却只会惹的其中某一方心生怨气。”
  “可是,藏起窦南筝的毕竟并不是阴家呀,就算耿家和清河王殿下都有所怀疑,阴家难道就不会解释吗?”他蹙眉,还是有些不解,“这一解释,不就要穿帮了吗?”
  扶桑到了一杯水,略笑了笑。
  “我要证明我有这琉璃杯盏,只需将它拿在手里给你看即可,可我若证明我没有此杯盏呢?”她喝了小半杯水,笑道,“给你看空空的手,你便会信了吗?”她喝完了水,将空杯子放入了他的手心,说道,“若要证明我并未拿有此杯,只能让别人清清楚楚地看到,这杯子是在你手中才行。”
  清河王是有逆反之心的人,也就是说,在他眼里,如今的陛下,并不是永远的陛下。那么,阴慎柔,也并不是永远的皇后。但是,他唯一的儿子的母亲,是耿家的人。阴耿两家同清河王的亲疏一眼即明,阴家虽看似受益最多,但实际上,耿家才是清河王真正的心腹。
  比起阴家,清河王必然更信耿家的猜测。
  却不想,书娆告知她的这些事情,竟然让对于她来说原本该是一团迷雾一般的朝局形势,霎时洞若观火一般明朗起来。
  “因此,只要短时间内清河王和耿家把疑心放在了阴家一流。那么我们真正要防备的人,就由原来的耿家,阴家,还有清河王殿下,变为了只有阴家一方。只要阴家的人拿不住窦南筝藏在我们邓家的把柄,此事一时间就不会有进展。陛下若是追查起少了这么个人,那该收拾烂摊子的也是耿家,同样牵扯不到我门邓家。”
  他似是恍然,不禁在心中暗暗震惊,然而良久,他又有了新的顾虑: “阴家,毕竟有个阴慎柔为国母。就算只有一个阴家,邓家也未必……”
  “这个呢……阴家,只怕从此以后,可要自顾不暇了。”
  扶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个雨夜里,令她回想起一切的那个人。
  当今陛下。
  “清河王再权大气盛,那也不过是个王爷。阴家费尽心机当上皇后,以为攀扶着清河王这大树便可扶摇直上。合了王爷的心意,却失了陛下的圣心。可笑的却是,若论契合王爷的心意,阴家做得,却还不如耿家。如此一来……”扶桑思虑得愈加深远,下巴微微扬起,眼眸注视着前方,却又似是目空无物。
  陛下欲削势清河王,必从阴家下手。
  而清河王倘若陷入两难之境,也必然舍阴保耿。
  阴家,不知是否觉察到了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陷入了如此尴尬两难的境地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叮咚——
女主智商已经上线。

  ☆、第一百零六章。安俟刘宣

  哐铛——
  门瞬间被打开。
  刺目的日光让扶桑看门口那人的身影有几分看不清楚。
  扶桑心猛然一跳,缓缓地转过头去。
  窦南筝受了伤,又中了迷药,神智浑噩,身体也虚弱得很,扶桑望着她身上的血心骤然一缩,望着耿峭:”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可是不知当时的境况,我到时,那地牢里简直是地狱一般,横尸四处,哪里还有她的踪影,一路追过去,她以刀挟持梁禅,都已经快走到府门外了。幸而我一撒迷药一下把他迷晕过去。你可不知道,为了封锁你重伤的消息,府门外早已是卫兵重重,一出府门只怕就难逃生天了……”耿峭将她安置在床榻上,然后顺手脱去自己一袭黑衣,这么说着的时候,心底都是一阵后怕。
  扶桑深深地望着床榻上的人,许久,一动也不动,只是那般望着。
  “扶……”耿峭一回首,望见了扶桑的神色,倏然愣了,原本要说的话也哽在喉中,忘了是什么。
  扶桑这才往她床榻边走来,一步步走来,却好似踩着刀尖,尽是染血的痛楚。
  同血同脉的,她这世上唯一的亲姐妹啊。
  八年前,墨车红绸,秉烛前马祥迎,朱红的灯笼挂满了雒阳城大大小小的街巷。窦氏南筝,贵胄皇戚之脉,却掌得兵符受副将之职,在十七之际,花一般的年岁,嫁与粟邑侯耿夔之子耿峣。
  而次年,窦家却被耿家背叛,家破人亡,血溅荒山。
  扶桑蓦然间跪在她床边,抓着她的手,一颗泪却砸在她的手背上。
  她曾,那样厌恶过,同为爹娘所生,姐姐南筝那一颗恍若淬毒的铜铁一般的心,暗杀青釉姐姐,对马家毫无怜悯之心,甚至是对邓家,下手也毫不留情。
  可是啊,可是。
  那一颗心,正因为坚如铜铁,才能够在七年来的日日夜夜里,经受住刀锋剑刃一般的伤害。
  才能够,毫无疲倦地,无论多么绝望的境地之下,固执而孤独地守卫着窦家。
  这世间,没有谁生来无情。
  只是有人,为了守住更重要的东西,一直以来,选择割舍与生俱来的柔软的心。
  “这一次。”扶桑伸出手,抚摸过她的鬓角,声音沉静,“换我来守护你们。”
  “无论要舍弃什么,承受什么,皆无妨。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也许有幸还能活在这世间,就是为了再一次守住绝对不能失去的人。”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宁静而坚定。
  回过头,对耿峭轻声说道:”带她走吧。”
  耿峭却犹豫了一下,与另一人对视一眼后,望着她的背影,追问到:”你有把握全身而退吗?或者,我可以……”
  “放心,府门外便有接应者,只要你们二人能够不露出马脚,将她扮我而出了这耿府,那么此事,必是完善。”扶桑点点头,再一次深深地望着南筝,语气中也沉重了几分,“姐姐,就托付给……你们了。”
  -
  女孩吹笛的背影,在漫漫杏花中若隐若现。
  他一步一步走近着,脚步越来越急,最后几乎是奔跑过去。他扣住她一侧的肩膀猛然一个拉扯,惊惶地大喊:”西绒!西……”
  话却猛然哽住。看到的并不是想象中的面庞。
  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瞳眸空洞洞地望着她,刹那间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如同握住炽热的炭火一般剧痛,他下意识惊惧地缩回手,后退两步,女孩的眼中却滑下两行血泪。
  她软软地跌跪,继而倒在地上。他心蓦然剧痛无比,想要接住她,她却不知为何,在他触手所不能及的地方。
  女孩倒在地上,血泪犹在,稚嫩的面容,漆黑的瞳子已经没有神采,却直直地望着他所在的方向。
  “宣……宣儿,宣儿!”他腿一软,几乎是爬滚着想要到她身边去。
  然而。
  从足尖开始,她一点一点化作烟尘。
  “不,不,宣儿……母妃,你救救宣儿,我求你,我求求你!”
  回过头,衬着无尽的烈火,却是父皇伟岸挺拔的身姿。他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听到他语气里的沉重肃穆,每一个字,如同千斤巨石之下镶着刀,直直刺入他的心窝中。
  “庆儿。宣儿不会白死,你会成为太子,庆儿,你必须,是朕唯一的太子。”
  他摇着头,喉咙嘶哑着怒吼:”我不要!我不要当什么太子,我要宣儿我要宣儿!为什么,我认罪,我认罪还不可以吗,父皇,放火烧了重郢台的是我,死的那个,也应该是我!”
  那身影里,蓦然伸出手狠狠扇在他脸上。
  “放火烧重郢台的是宣儿不是你,你最好给朕牢牢记住。”
  “父皇!”
  “安俟!”父皇的声音蓦然难以抑制地激烈几分,甚至,带着几分颤抖,“是朕最疼爱的女儿。是出生起便被朕视若珍宝的孩子!但,如果要朕选,活下来的……必须是你,你记住,一定要好好保护你的母后……”
  父皇蓦然间又消失不见。
  皇兄……皇兄……
  娇柔的声音在四周不断回响。
  皇兄。
  蓦然间,那声音似是近在耳侧。
  “宣儿,宣儿,你在哪?”他四处张望着,能看到却只是一团漆黑。
  在漫漫的黑暗中,他长途跋涉,日以继夜。
  然而,有谁带着明艳的光芒,又靠近了他身边。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同于宣儿的娇柔,那是如冰又如火一般,再熟悉不过的,西绒的声音。
  “传闻双生子素来天赋异禀,都是能以心度心。那么,不知在安俟公主刘宣死前的那时候,你就没有读出她心中所想吗?”
  那深印在脑海的漆黑空洞的眼神,再一次浮现眼前。
  “你固步自封些什么,那位殿下死前,是多么仇怨的吗?”
  仇怨。
  不,不。素来,宣儿最是乖巧可人,笑起来眉眼弯弯,那神态如同三月里初开的桃花一般。
  宣儿,是他孪生胞妹,是从最初最初,就和他紧密相依的人。与性子些许古板执拗的他不同,她,虽然有时胆小维诺了些,却是最为乖巧和善的孩子。
  那样的宣儿,怎么会有和仇怨二字沾上关系。 
  她死时,他的心肺如同被瞬间冰冻继而碎裂成齑粉一般,疼到令人发狂的地步,那是心意相通的双生子见才有的异感啊,体内寸寸骨血都浸了毒一般汩汩流淌。
  “皇兄……”
  “我代你身赴黄泉,你也代我,守至亲血肉啊。”
  -
  再一次从冷汗中醒来。却发觉自己竟只是在凉亭中小憩了片刻。
  然而这一次的梦,却愈加令他疼痛不堪。
  侧身问身侧摇青扇的侍女:”今日十几?”
  “回王爷,今日已是十四了。”侍女垂眸,他摆了摆手,两个仅有的侍女也福身告退,凉亭中瞬间,只剩下他空空一人。
  风吹来的时候,湿衣贴背,凉意入体。
  今日十四,那么明日,就又是宣儿的忌日了。
  当年,他成为太子却并不是一切的结束,而是开端。
  用宣儿的性命换来的太子之冠,在那之后,却又是如何在始而未消的重重阴谋诡谲之下,戴在了谁的头上。母妃一步步的隐忍退让,窦皇后自己生不出儿子,附庸于窦家的梁小贵人,在其授意下生下皇子,被抱到窦皇后处抚养,对外宣称,这是窦皇后之子。
  梁家同窦家狼狈为奸,算计孤立无援的母妃,褫夺他太子之位后,还不肯收手。
  而新太子,竟只是三岁未满的那个孩子。
  窦氏同梁氏,重重谋算下出生的那个孩子,却也成了她们祸起萧墙的根源。梅花烂熳的时分里,梁氏暗自作画唬得陛下为之落印题字,梁氏携子肇,建初四年冬,九洲池作。此画提诗,凤起云水怜暗香,花色绯影瑞无疆。
  因而得名,凤怜花影图。
  继而,梁氏又暗自笼络史书文吏,写下书笺为据,等待着日后有朝一日,母凭子贵。
  此事被窦家察觉,至此,两位因利而合的同谋者,竟相互厮杀起来。
  最终的结果,梁氏族灭之。
  说到底,每一个人,不过都是狼子野心,自食恶果罢了,又有谁是真正的纯善,除了他好静恶争的母妃宋灵妆和极尽柔善的妹妹,安俟公主刘宣。
  然而,她们的下场,又是什么。
  还有,还有……
  他缓缓闭眼。
  西绒。
  猛然一拳砸在墙壁上,眼中的戾气乍现,如惊涛顿起。
  当年帝都里的无数伪善的面孔,如同皮影一般□□纵着生死去留,荣辱胜败,他和她的母妃,不过也只是在那么多人不见血光的厮杀飓风里不幸被撕成了碎片。
  所有人,都是自食其果,包括此后的梁家族灭,到如今的窦家被屠。
  没有野心,没有仇恨,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只有他的母妃和妹妹,从始至终都是纯白无暇的,却为什么在当年,连立锥之地都不复存在。
  所以啊。人性,本来就是贪婪的,恶毒的。些许利诱,些许威逼,就可以把人变成鬼刹。这十几年来,雒阳城里的风风雨雨,倒真是一场好戏啊。
  他暗自庇护梁氏余孽,让原本烧灭的真相再一次死灰复燃,激化陛下与窦家的矛盾,斩断他们最后的退路,饶是权倾朝野的窦家,也最终分崩离析。
  他娶了耿家的女儿,承诺她日后自己所得的一切,都会属于他们的孩子,继而与耿家笼为一船之上。而在他的布局下,耿峣娶到了窦氏之女。
  梁禅是他藏起来,雒阳城舞乐笙歌的挽金阁,是他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成为梁家立足雒阳的眼耳所在。梁贵人身边化名风若的金夫念为朝月璧接近他的时候。也是他将之交与窦家,继而进一步,牵扯出了梁家的孤女,梁玥。
  这,算得上是剿灭窦家的伊始。朝堂中任何一个氏族,都不被他们窦家放在眼中。但一个早灭族的梁家人的出现,让他们开始自乱阵脚。
  千斤鼎倾而不倒的窦家,却可一针致命。
  窦栈是他命耿峣暗杀,惴然之气在窦家无端蔓延之境下,窦宪拥兵自保围城,却得窦太后从中调停。
  此事,他诱阴氏逼死窦家唯一的赌注窦归荑,没有人有退路,让一切不再有半寸转圜的余地。
  是的,一切都是他。
  伸出手,望着掌心,他微微勾起嘴角,他甚至从未亲手杀过谁,但这双手,却以微妙的助力,将世事一点一点挪向他想要演变成的地步。
  人只要有心,就有想要得到的,和决不能失去的。因此而衍生出的取舍利弊,就是最锋利的刀刃。
  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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