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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赋-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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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在她惊骇地即将叫出的刹那,眼前的男子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抬起膝盖将她压制在床铺上动弹不得。
  房间的窗户开着,风呼呼地吹进来,一时间,房间寂静无比。
  他另一只手握着火引,拇指一挑,揭开引盖后,火焰猛然燃气。他将微弱的火光靠近她的脸,细细地端详许久。
  同时,书娆也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这个人,干涸深陷的双目,几分凌乱泛白的胡须,这个人,眼中似是还有泪光闪烁。
  “婳……儿?”沧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书娆浑身一震。
  书娆本名为左小婳,然而来雒阳城后便是以艺称书娆栖身寒乐坊,应当是没有人会知道她的真名。然而此人唤她一声婳儿,这是何故。
  书娆仔仔细细地看着来人,他不再压制着她,而她伸出手,拨开他凌乱斑白的鬓发,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脸,猛然倒吸一口凉气:”爹!”
  姐姐书信里不是说,爹早就死了吗?!
  为何?
  “婳儿,当真是你……你,你为何要来雒阳?!”左父几乎是气急败坏地低声一吼,”你给我回去!我不许你留在雒阳!”
  书娆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拽着左父的衣角,开口便是哭音:”爹爹,爹爹你还活着?!为什么你不会来找我为什么?!娘病重而亡,只盼着死前能够再见你和姐姐一面。当年你带着姐姐入京,你说会重振我们左家,可是为何一去便没了音讯,你可知娘亲在家思你念你,日子过的有多苦……”
  “姐姐呢?爹爹。姐姐在哪里?”书娆左顾右盼,抬头又问道,”姐姐没有来吗?”
  左父一刻泪抖落下来,猛然间一巴掌拍在她头上,她跌趴在地上,就听到他气急败坏地一句:”给我回去!马上就给我出雒阳城去!”
  左家,当年也算是在雒阳城官家门楣,只是前朝行差踏错,被株连流放苦寒偏远之地。当年的左父不甘心云泥之别的生活,带着一家人逃离了流放地,九死一生后,决定带着十二岁大女儿重新入京,隐姓埋名再拼一番。
  若是谋得出路,就去将妻子和年仅四岁的小女儿一同接到雒阳城来享福,原本,当年他是这般打算的。
  奈何刚来雒阳,他一个无钱无势之人,根本难有出头之日。更糟糕的是,不足半年,他竟然被人认出来是左家逃脱的囚犯。
  他又开始了逃亡的生活。然而,他的女儿还小,他带着她,始终觉得累赘。
  于是,他将女儿卖给了当时雒阳城里声名鹊起的寒乐坊为乐姬,拿着那笔钱打点上下,再一次逃出了雒阳城。
  左小婳面色苍白地望着眼前明明才年过半百却好似七旬老人一般的父亲,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把姐姐……卖了……”
  等等,而且,是卖给了寒乐坊。
  “原本,我觉得我这一生是没有什么指望了。”左父摇摇头说道,蓦然间望着窗外的月色,”可谁知道,老天爷兜兜转转,总是要将人一番番戏弄。你的姐姐,极通乐理。半年则挂牌为乐人,又得蒙当时与窦侯爷颇有渊源的司乐大人的提点,此后一年后便推举成了宫中御用的乐姬,那时候,你姐姐还未满十三岁岁。”
  “宫中有一位宋贵人,性情温婉极好音律,她颇为喜欢你姐姐,时时召她入宫。有时候,一连好几日都留她在宫中留宿。婳儿,你可知那宋贵人是何人。她名为宋灵妆,乃当朝议郎大人亲女,她的孩子,可是当年的东宫太子殿下!”
  左父回忆起这些,依旧觉得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婳儿,爹爹只是想要求得一官半职,好早些给你们安定的生活啊。你姐姐那是阴差阳错,却给了爹此生最大的机会!所以,爹再一次入了雒阳城,但是,你姐姐却不认我这个亲爹。她还劝我早些离开雒阳城,她说,无论再如何掩盖,我此生此世都是罪人,只求保命,何求富贵。”
  那时候,左父几乎是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良孝之心何在。
  “那姐姐呢?姐姐现在,还是在宫中当乐姬吗?还是已经嫁人?”书娆看着爹爹满脸的皱纹,一阵心疼,劝解道,”姐姐的话不无道理,爹爹,咱们去找姐姐可好?我们一起回去可好?”
  “她……嫁人了。很久之前,就嫁人了。”
  左父忽然哭了起来。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着书娆的肩膀,泪如雨下:“是我,是我逼她嫁给他的。她说我……说我此生都是罪人,无资格谋求富贵,我就想,就想……”
  他的话终究哽咽在喉间,半个字也未能再说出口。
  良久。
  “我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你姐姐心有所属,我还是想尽办法逼她……”左父的声音苍白无力,如同这世间再无何眷恋,“嫁给了当年的被废还没多久的,前太子殿下。”
  “当年的……废太子殿下?”
  当年的废太子殿下。如今的……清河王?
  书娆猛然间觉得似乎有什么被她忽略了,仿佛有暗处的,某些她应该注意到的地方,被她忽略了。
  爹爹手中的火引砸在地上,他痛苦地捂着胸口,大口的喘着气:“不是我,不是我的话,你姐姐现在一定活得好好的,她不会死得那样惨,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我啊!”
  “爹爹。”
  书娆蓦然间想到了什么,声音忽然安静下来。
  “你说,隐藏了姐姐的身份,那么姐姐定然不是名为左小娥,你告诉我,她在雒阳城叫什么?”书娆思索了一下,又追问道,”她入了寒乐坊,那么,她可是也有艺称?”
  左父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你的姐姐,就是当年清河王殿下宠冠一时的西侧妃。”
  “西北之西,绒花之绒。你的姐姐,在雒阳城中,名唤西绒。”
  书娆猛然站起身来。
  扶桑公子轻若云烟的话在耳畔回响。
  ——你可知,西绒这个人。
  “爹爹,那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如果她贵为清河王殿下的侧妃,为何还会落得惨死的结局?!
  “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清河王殿下,还有那个清河王正妃,当年的窦家,耿家……”左父的眼中,猛然间精光闪过,“你姐姐死后,我没有回乡的原因,就是因为你姐姐死得太蹊跷。你姐姐一生苦痛,当爹的,不能够再让她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你的意思是?”
  “我一定,一定会杀了耿家那个女人!”左父咬着呀,望着书娆,说道,“婳儿,你走,离开雒阳。我这个一生都无用的爹,最后一定要为你姐姐报仇雪恨,才有脸去黄泉见你姐姐啊。”
  西绒的死,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包括当年西绒骤然失宠,再到移居寺中,这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
  “七年前,窦家覆灭不久,你姐姐因难产而死。”
  “本来那个时候,我还未多想什么,但是,七日后我在寺庙里,就是在你姐姐尸骨未寒的时候,那畜生……那两个泯灭人性,天理不容的鬼刹……”
  他看到了!!!
  那一个晚上,他躲在窗外,透过门缝看得一清二楚,却来不及阻止!
  清河王殿下坐在桌案上,而清河王妃耿姬,坐在床榻边,手中抱着那个孩子,他的外孙。
  “殿下,你说过的,我的祜儿,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唔,可这个孩子娘亲已经死了。他的存在,如何会阻碍到祜儿分毫,如果,你愿意收养他的话……”
  “你忘了那天师怎么说的吗?这个孩子,命硬得很,已经克死了亲娘,下一个克的,是我们的祜儿!你舍不得他死,你要我们的祜儿死吗?!”
  然后,不容分辨,女人的手捂上了孩子的口鼻,如同捻起一朵花那般轻巧。
  而清河王殿下,烛光隐约里,静静坐着。
  孩子的声音渐渐小去。
  “殿下,我知道殿下心中的宏图大业。我会永远都在殿下身边,殿下想要多少个孩子,我就为殿下生多少。这天下,原本就是殿下的,殿下忘了吗?”
  “殿下再一次君临天下那一日,臣妾一定会带着祜儿,亲手为您穿上那九天龙袍。我们耿家,一定会为殿下鞠躬尽瘁,绝不背叛。殿下,你一定要记得当年的承诺啊。”
  “有朝一日,您俯瞰天下。我们的祜儿,会是唯一的太子殿下。”
  哐铛——
  左父手中的水盆落在地上撒了一地。他几乎要冲进去,可是周围顿起的士兵跑来的声音,房屋内,女人警惕如狼的眼神。
  他含着泪,后退两步,然后撒腿跑开。
  如今回忆起那一幕,他依然肝胆俱裂,痛入骨髓!
  清河王为了拉拢耿家,竟然丧心病狂到可以看着自己的亲儿子被掐死!
  女儿啊,爹爹当年究竟是逼你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左父伸出手,触摸着书娆的脸:”爹爹现在只有你了,婳儿,找一个正直坦荡,不谋名利的人共度此生,这是爹此生对你唯一的奢求。”
  书娆面色一片惨白。
  她蓦然间想到了什么,豁然起身。
  “爹爹,你今夜便在此处歇下吧。我要先出去一趟。”书娆猛然间拿起床边屏风上的衣物,迅速穿好,披上了鹅黄色的斗篷,拿起一把墨色梅花图的伞,就要出门去。
  “你去哪?孩子,你别乱跑,婳儿……”左父担忧地望着她,”婳儿呀……”
  “我要去找一个人。”书娆打开门,门缝与窗对流之下,寒意肆虐而入,她的发吹得有些凌乱,”我决不能让姐姐,死得这样冤屈。”
  -
  -
  踱步到苑外,青伞边缘水流如注,夜色朦胧清冷,一袭颀长的身影静静伫立。
  郑众穿着蓑衣,为刘肇打伞,眼光却悄无声息地瞥向了身后的邓骘,却见这位将军大人的脸色并不好。
  “陛下,夜雨微凉,还是……”邓骘声音微沉。
  “想不到邓将军府里头还置有如此风雅的内苑,不知里头可是住人?”如今已经听不见笛声,但是刘肇心中有几分笃定,如若方才不是错听,那么应当是此处传出。
  那曲声。
  刘肇脑海里,梨花漫漫纷乱里,女孩执笛吹曲的模样忽而闪过,似远似近。
  他微微侧首,目光悄无声息地撇过邓骘的脸色,心中若有所思。
  “也并不是住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不过是府中的几个门客罢了。”邓骘神色悠然,但是说话时,眼神却有几分僵硬,“陛下方才所说的笛声,臣下倒是并未听到什么。”
  这口气,是有些硬了。
  刘肇低眸,暗光流转一瞬后,嘴角微微勾起:“原来如此。”转身的瞬间,目光与郑众交汇。
  郑众若有所觉,背过身去,朝着暗处某个方向,悄无声息地眼神示意苑内。
  然而一位小厮不知从哪里跑来,对邓骘耳畔说了几句话,邓骘脸色微微一变,转过身去问道:“她在哪?”
  “一来就被公子……接到里头去了。”小厮唯唯诺诺地说道。
  邓骘直接一脚踹在他膝盖处,那小厮一下倒在地上,还哆嗦着说:”将军饶命……”
  “尽是些废物,滚下去!”邓骘往刘肇处瞥了一眼,然后才说,“陛下,夜雨的确生凉。陛下还是早些回宫吧。今日陛下所提之事,臣下会仔细斟酌,必定给陛下一个准确答复。”
  刘肇微微颔首。 
  刘肇转身,四个提着灯笼的奴婢便随之迎上,为之照路,然而步子还没走出两步,苑内猛然起了一阵骚乱。
  刘肇神色一凝。
  -
  苑内。
  夜雨淅沥,有下大的趋势,雨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竟显得吵闹无比。
  此刻,屋内的白衫公子正坐在木雕的轮椅之上,腿上盖着一张同为白底灰斑的雪虎皮,面色沉静而略显苍白,额角有细细密密的汗。
  这位年轻公子,此刻眼眸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黑衣人。
  黑衣人的刀,此刻正架在书娆的脖子上。
  她同书娆的方才的对话,不知道被这黑衣人听了几分去。扶桑在脑中迅速地思索着。而身后的烟罗也已然利刃出鞘,一瞬间气氛犹如箭在弦上。
  书娆深夜前来,然而却还并未来得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完全全地说清楚,便被烟罗感觉到了门外的异常,缠斗几招之后,便是现在这般胶着的场面。
  扶桑额头的一滴汗又滑落,她默无声息地从袖中掏出丝绢轻轻拭去,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这里,可是邓将军的府邸,若你惹恼了我,我必教你半步也踏不出邓府的大门。”
  然而那人却把目光凝滞在她脸上片刻,并没有说话。
  邓骘推门而入,望见此刻的情景,又看到了黑衣男子,猛然间脸色黑了下来。
  黑衣男子向邓骘行了一个官礼,扶桑眼睛微微一眯。
  “御前密卫,行夜。你这般无礼,可是你上头的意思?”邓骘的语气,也是风雨欲来之势。扶桑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个人是谁,御前密卫,为何会在她苑中,刚才书娆说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听到什么?
  “臣下不敢,误入了邓将军的苑中,还望将军……”
  “行夜,你我之间七年前的旧账还没有算清,你倒是急着来结新仇是不是。”邓骘狂傲地一笑,走到了扶桑身边,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扶桑身上,将帽檐也拉起耷拉在头上。然而他的披风对于她来说过大了,这风帽一盖上,整张脸就只瞧得清人中以下的部位。
  “眼下这情况,如若你解释不清楚。我可就要两笔帐一同算清了。”邓骘的笑意变得冰冷危险起来。
  

  ☆、第一百章。强弩之末

  扶桑额头的一滴汗又滑落,她默无声息地从袖中掏出丝绢轻轻拭去,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这里,可是邓将军的府邸,若你惹恼了我,我必教你半步也踏不出邓府的大门。”
  然而那人却把目光凝滞在她脸上片刻,并没有说话。
  邓骘推门而入,望见此刻的情景,又看到了黑衣男子,猛然间脸色黑了下来。
  黑衣男子向邓骘行了一个官礼,扶桑眼睛微微一眯。
  “御前密卫,行夜。你这般无礼,可是你上头的意思?”邓骘的语气,也是风雨欲来之势。扶桑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个人是谁,御前密卫,为何会在她苑中,刚才书娆说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听到什么?
  “臣下不敢,误入了邓将军的苑中,还望将军……”
  “行夜,你我之间七年前的旧账还没有算清,你倒是急着来结新仇是不是。”邓骘狂傲地一笑,走到了扶桑身边,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扶桑身上,将帽檐也拉起耷拉在头上。然而他的披风对于她来说过大了,这风帽一盖上,整张脸就只瞧得清人中以下的部位。
  “眼下这情况,如若你解释不清楚。我可就要两笔帐一同算清了。”邓骘的笑意变得冰冷危险起来。
  “看来,邓将军是误会了什么。”行夜望着邓骘身后的门外,静静站着的刘肇,沉静地说道,“臣下这只是无心之举,如有冒犯,自会谢罪。但是,邓将军,这个人的存在,邓将军是不是也应该同陛下稍作解释呢。”
  刘肇踱步而入,望着地上行夜长剑所指之人,走到了她的面前,细细看了看她的脸,开口却问道:“方才,可是你在吹笛?”
  书娆哆嗦了一下,一时脑中一片慌乱,猛然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刘肇略抬指,剑撤下。他神色温和静默:“那首曲子,你从何处学来的?”
  “陛下,此女子是寒乐坊的乐姬一名。是当年清河王侧妃的亲妹妹,邓将军想来已经将她养在府中多日。臣下刚刚听闻,这女子正在请求将她送入清河王府。”行夜不卑不亢地说道。
  刘肇眸光微微一抬。
  缓缓地起身,望着邓骘复杂的神色,蓦然间轻轻笑道:“没想到邓将军果真是左右逢源,在清河王身上,倒是下了不少功夫。”
  邓骘往后走了两步,恰巧挡在了刘肇和扶桑的正中间,行了一礼,说道:“陛下说笑了……”
  刘肇瞥了一眼地上的女子。看来,这邓府里手眼通天的本事也是不小的。
  一旁的行夜,目光紧紧地盯着扶桑披风下露出的小半张脸。
  邓骘余光注意到了这个,对烟罗说道:“带公子和她出去歇着。陛下若是不愿走了,今夜就憩在这苑中罢。”
  烟罗行了一礼,推着扶桑的轮椅。自始至终,扶桑一句话也没有说。
  行夜还是多看了扶桑两眼。
  “慢着。”刘肇蓦然间凉声道,“邓将军,你当真不打算就再多说些什么吗?”
  闻言,行夜一伸手拦下了书娆的去路。
  烟罗看到原本毫无反应的扶桑,手指蓦然收紧。烟罗将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那么陛下想要臣下什么样的解释?”邓骘耸耸肩,“臣下也好音律,所以也喜欢没事听个曲子,这样的解释行不行呢?”
  “邓将军不想解释也无妨。”刘肇嘴角微微勾起,余光扫过书娆,“朕也好音律。那么,这个乐姬……”
  邓骘望了一眼就快要出门外的扶桑,咬了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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