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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赋-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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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歌原本是五侯爷府的旧人,十几年前尚且年幼时便入了窦家为婢。自小也是见惯了这位南筝小姐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见到她愈加沉默,时常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的样子,便觉得心尖泛起苦涩。
  在过往窦家盛世的时候,南筝小姐何曾这般委屈过。
  所以说这位姑爷啊,到底也不过是一颗凉薄之心。他也许早就忘了,当年南筝小姐是如何纡尊降贵才嫁给了他的。
  子歌的眼眶又有些红了。
  “怎的?”窦南筝瞥了她一眼。
  子歌忙地将头一低,摇着头:“小姐,夜风凉。”
  南筝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子歌低垂的脸,蓦然间指尖抚过她的眉梢:“我刚刚嫁到这儿来的时候,你也还未及笄,这么些年过去了,才觉得你也不是以前的模样。”
  “我也曾有个妹妹,如若她还在的话,也不知如今是如何样貌。”
  子歌惶恐地抬起头,却只看到南筝痴痴收回的指尖,已然转过身去。
  “如若……”
  “小姐莫要担心。若是姑爷问起,子歌定当应付得来。”子歌垂眉,却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若是端和郡主仍在,她不会愿意看到小姐如今苦累消瘦的模样,所以,即便是为了亡人,也请小姐,多加珍重自身。”
  窦南筝推开窗,一阵冷风袭来。
  她动作蓦然止住。
  呆呆地望着门前,那连呼吸都没有分毫声音的人。
  此人一袭里赤外墨的官服,穿得如此正统。眼眸却并没有看着她,而是若无其事地捋着袖口,被她定定地看了一会,才转过眸子来:“想去哪去便是了,在府里还有人敢拦你不是。只是,怎的还有吩咐个侍女来糊弄我呢?”
  他嘴角的笑意如同深井之冰。
  子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俯身行了大礼不敢起身:“姑爷……”
  “耿峣。”窦南筝缓缓抬头,“值此深夜,你来此为何。”
  “阿筝。”耿峣手伸向她耳畔,她定然看着他,然而,悄无声息地微偏过头,耿峣轻笑,指节一节一节收拢,“你想想你是打算做什么,便该知道,我是来做什么。”
  “看来九个月前借着洪涝为由,会兵交接而绕道已故大将军旧时封地的事情,你是早有斟酌。怎么,在那里知道了些什么风言风语吗?近些日子来,就这么按捺不住吗?”耿峣冷笑一声,眼睛微微眯起。
  窦南筝眸色微微一变:“你暗察我行踪。”
  “阿筝,你是我妻。窦家倾颓彼时,我便和你说过,你是我耿家人,无论窦家如何,我必护你平安。”耿峣眼眸里似乎又多了几分曾经的温柔本忠,窦南筝却心猛然一沉。
  “可是啊,你嫁我整整七年。阿筝,这七年,你究竟是姓窦,还是姓耿呢?”
  唰——
  窦南筝利剑出鞘,寒光一闪已然将剑刃对准耿峣的喉头。
  “那么,我只要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耿峣嘴角笑意更甚:“我还有什么回答了,能够令你相信的话吗?”
  “七年多前。我……”她心中一滞,默不作声地顺了气息,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话头稳住了,刀尖却颤抖起来。耿峣垂眸,望着刀刃上冰冷的剑光。
  她指节泛青。
  “我借你的兵符,你,做何用了?”
  “这是什么话,我自然是去救大将军去了……”
  “那么,你能告诉我,我兵符上的摩葛血玉璎珞哪儿去了吗?”窦南筝缓缓地从怀中掏出血红的坠子,眼眶却猛然充血一般地红了起来。
  她的指尖颤抖着。
  “为什么,在封地幸存的当年窦笃叔父亲兵副将孙栋的遗孀手里,会握有这个璎珞?你拿着我的兵符出城,用它面世时,这兵符面对的,究竟是谁的兵马?”
  七年来,她一直都在查这件事。
  但是当九个月前,这赤红的璎珞落在她手中的时候,她却觉得仿佛握着沉甸甸的鲜血亡魂。
  孙栋的遗孀哭着告诉她,就在深夜未见黎明的时分,窦笃将军的兵马,是被这兵符困于雒阳城之下,血溅城墙。
  而孙栋正军厮杀时削落了兵符上璎珞,将之交给当时拼死救下的随军的亲侄,并口嘱他,这事情诡谲蹊跷,绝对不可能是窦南筝副将的意思,务必将这个为信物交给窦副将,告诉她,有谁借用她,扼制住了窦笃的的兵力。
  而孙栋的遗孀却选择带着侄子避世于封地,若不是窦南筝询着线索一步一步查访过去,这事情竟然就如此掩盖得不为人知。
  “耿峣。”
  窦南筝赤红的眼眸里,满是罗刹一般的锐利。
  “七年前,你从我手中接过这兵符时,说的是什么,你可还记得。而你一转身,却用我的兵马,将我叔父窦笃归京的兵马,堵在了城门外,是吗?”
  “我兵符上,沾的……是我亲叔父的血,是吗?!!”
  耿峣嘴角的笑意,终于一点一点变淡。
  

  ☆、第九十七章。结发之妻

  耿峣嘴角的笑意,终于一点一点变淡。
  “回答我!!!”窦南筝刀剑猛然逼近,耿峣险险一避,刀锋却致命地扫过他脖下,没有丝毫犹豫,他踱退半步,她却迅速松刃反手一接,又以左手疾风之势劈向他的眉心。
  刀刀致命。窦南筝根本就没有在等他的回答。他只要慢退半步,一定一招死在她手下。
  耿峣眼底狠光闪过。
  她杀他,是那样轻易就可以下的决定。
  幸而盛怒之下,她的刀法也并非密不透风。他看准了时机,以手中刀鞘巧力一阻,堪堪化去力道后,扼住她手腕猛然一用力,刀匡当一声落在地上。
  “阿筝,难道你还在坐着窦家鼎盛春秋的大梦。我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窦家走的是一条死路。短暂的繁华不过是云烟即逝。因为我从始至终都知道你们窦家用滔天权势也无法隐匿起的那无可补缺的漏洞——你们并非当今陛下的亲族,而是他的杀母仇人。”
  “一切都是有因有果的。当年窦家以巫蛊之罪陷害,强抢了梁贵人之子,逼其自尽。尔后又逼迫当年的废太子殿下退位,让彼时年仅三岁的当今陛下,坐拥东宫……”
  “如果不是我们窦家!”窦南筝脸色苍白,目光如蛇般怨毒,“当年陛下凭借屈屈梁氏之子的地位,如何能够让东宫废旧立新?你们耿氏如若不是依附我们窦家,这十数年来又是如何安保荣华?!即便是我们窦家惯用了手段,又何曾亏欠了你们分毫?!”
  “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亏欠和偿还。还有衡量与抉择。十数年前耿家选择了窦家,换来了十数年的繁荣。如今,耿家选择了别的,依旧光耀……”
  “下作东西!”
  嚯——
  唰——
  子歌被霎时间的静谧而惊到,由伏身的姿态缓缓抬起头来,却看到血不断低落在地板上,溅起刺目的色泽。
  再往上看。
  耿峣单手扼住窦南筝的脖子,指尖深入她的肌肤。而他的手臂,却被一把细长的刀刃所贯穿。
  窦南筝猛然一拔,鲜血几乎喷射出来。耿峣另一只手制住她非分的手,扼住她脖子的手用力一推,她狠狠地撞在墙上,头部猛然一撞,一瞬间几乎什么也看不清,眼前乱星一片,只觉得耿峣的手越来越用力,她已经一丝气息也入不得。
  “阿筝。事情不要扯远了。如今,就该说如今的事情。我说过,只要你安分地当我的耿家的儿媳,我一定保你平安,这句话,如今依然不作废。”
  “原本这兵权在你手中也没什么,但如今,你好像胡思乱想得太多,对我也不是从前了。那么,就把你的兵权交出来,如何?”
  他话说得轻柔。
  她原本已经有些涣散的目光霎时间又凝在一处。
  “你竟然……还妄图……”她声音几乎是从唇边堪堪溢出,“我绝不会……”
  “你总说别人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可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蝼蚁吗?”耿峣更加用力地掐住她的脖子,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耿峣的另一只手,握住利刃,对着窦南筝的心脏,手略略松开,让她缓了口气。
  “你曾说将命交给我,你忘了吗?如今我只是要你的一点兵权而已,你也如此舍不得吗?”耿峣恶毒的话,深深地扎在窦南筝心口。
  “我只记得,我说你是个懦夫。”窦南筝胸口起伏着,声音不大,却凌厉,“现在,依旧如此。”
  “哼。”耿峣微微眯起眼。
  抵在她心口的那一把刀,如烈火将她心底的什么给焚烧殆尽了。
  腾空落地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紧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和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哥……哥!”耿峭腿一抖,险些就这样跪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走近耿峣,“我求你,你答应过我,只要我缄口不言,你就不会伤她!你答应过!”
  “晚了。小峭,你太不了解你嫂子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若不让她彻底跌入深渊,只要揪住一丁点的机会,她对我们绝对不会手软。你以为,如若今日易地而处,她不会杀了我吗?或者说你,她也并不会放过。”
  “哥!”耿峭苍白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早在七年前……如果,如果我在你手下护住窦家的小郡主……”
  窦南筝脸色狠狠一变,雷霆之色骤现。
  耿峣望着窦南筝的脸色,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
  “啊,是呢。”耿峣面对窦南筝质问的神色,毫不隐晦地承认道,“七年前,我也是这般,抵着你妹妹的心口。”
  那时候,窦归荑被软禁在他家高楼之上,跌落下被耿峭所救而未重伤。他拿着利箭对准她胸口刺入,那孩子如若不是被耿峭推开而只伤及肩胛,一定当下死在他手里。
  而窦南筝只会以为,那一箭是自己所射。
  转侧阴影处,黑靴不禁挪动半步,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黑衣披风笼罩的颀长身影,在夜风中蓦然僵硬了半分。
  步履无声地转过身去,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的人示意,身侧的人行一礼表会意。两人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如同无声的鬼魅一般出了耿府,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心中的荒芜却陡然更甚。
  “陛……”
  猛觉失言,郑众改口:“公子。”
  “原来当年,她肩胛处的重伤,是这样来的。”声音和缓的,听不出悲喜,如同隔世的感慨一般。
  “已经那样久了,公子又何必总是去回想。”郑众深深地忧虑着。
  “她那样怕疼。”他停下脚步,熙攘的人群在他身边擦肩而过,摩肩接踵,猛然一个人撞上他的身侧,郑众当下就要出手,被他迅速一手拦下。
  撞他的是个豆蔻女孩,手上还握着几个糖人,赶紧回过头来赔礼道:“公子莫怪……”一抬头,瞥见他黑帽笼着的俊秀容颜,脸微微一红,又行了一礼,复而离开。
  “夜风凉,公子可是要回去了?”郑众细想,不由得问道,“老奴以为公子近日来便是要给窦副将提点一二的。但是,又将耿公子引去阻止她,又是为何?”
  “提点窦南筝,自然是望此番祸事将至,她能逃过一劫。但也不愿白白帮了她,需得要她记着才好,对日后之事,想必也是有裨益的。而耿家的人,见风使舵惯了,何等敏锐,若不事先紧紧将窦南筝压制在手心里,怎敢贸然出手。”
  郑众似懂非懂。
  但话该说几分,那自是陛下自己拿捏着分寸,他不愿一个做奴才的琢磨透的,自己自也是不必费心去揣测的。
  七年前窦家败落之时,耿峣没有杀了窦南筝,那么如今,便也没有理由会轻易动手。也许,只要他觉得窦南筝并不能够真正地威胁到他,便是不会下杀手的。
  那么,如今耿家已经将窦南筝压制住,想必以这万无一失的境况,很快就要对窦南筝的兵马做出动作。
  “窦副将被扣押了,无妨,自还有人替她跑这一趟。只是,想要事情妥当,只怕朕还不得这么快回宫。”他淡淡地说道,微微侧过头,“素来听闻邓府的藏酒绝妙堪比贡酒,今日,趁兴去尝上一尝吧。”
  -
  邓府。
  扶桑再一次陷入沉睡中,又似是被梦魇所扰,眉头若有若无地蹙起,有所呓语。
  屋内只有一盏小小的烛火照明。
  邓骘望了一眼青铜香炉中袅袅的烟雾,眼眸一点一点变深: “她在耿府,见到了窦瑰。”将目光挪回床榻上,“那时开始,她消隐了七年的记忆,忽然间就开始恢复了。”
  身后,紫衣女子恍若鬼魅一般,无声无息。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见过窦南筝明明都没事,为什么一个窦瑰让她如此……”邓骘手缓缓攥紧,偏过头去,“烟罗,你可知为何?”
  烟罗低垂了目光,然后缓缓抬起。这表明她有所知晓。
  她利落地比着手语:将军。当年梁氏女的旧事,想必在她心中始终是一片逆鳞。
  邓骘若有所觉。
  当年年幼的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促成了窦瑰与那梁氏女的姻缘,却不想,最终是这般惨绝人寰的结局。也许在她心里,一直都认为是她自己毁了她五叔叔的一切。
  烟罗说得对,也许这件事情始终是她心中的逆鳞。
  有些动静,扶桑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眼。
  邓骘挥手,烟罗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似是许久,扶桑才恍过神来,当她看到邓骘的时候,瞳孔猛然一缩。
  “别乱动。”邓骘出手制止了她的翻身,她抬眸凌厉如刀的目光扫过他的脸。
  “我倒是没有料到,一曲出而百鸟落,你竟然还会传说中的朝凰曲。”邓骘淡淡地说,“你吹得不错,但是,你不该在清河王面前吹。”
  她口中血腥气与药味混杂着,疼痛令她并不能开口反驳什么。
  “我知道你查到了许多事情,包括那个名为西绒的女子。但我以为你费尽心机地找到了她的亲妹妹,便是用来拉拢清河王的。却不想,你是想要把你自己献上去。”邓骘站起身来,沉默了一会,然后才说,“你以为,你凭借朝凰曲,便可以在他面前站得住脚了吗?”
  至少,我现在已经在你面前已经毫无立锥之地了,不是吗?扶桑用眼神淡漠地示意。
  “你眼明手快,但是,你毕竟知之甚少。你只知那西绒姑娘曾被这位清河王宠上了天,是他心尖上的人,只是奈何红颜薄命,佳话难续,是不是?那一段风月之事在你的臆想中,已经如颂歌一般,是不是?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清河王,有那样爱那个名为西绒的女子?”
  当年。在清河王迎娶如今的清河王妃之前,立过一位乐姬为侧妃,那乐姬便是西绒。一时之间,清河王府夜夜笙歌,王爷甚至数日连缺朝堂,这位西侧妃想要什么,王爷便搜尽了这世间每一处角落讨其欢心。
  那时权贵们朝清河王府送礼,竟是都琢磨着这位侧妃的性情投其所好,其盛宠可见一斑。
  但是,清河王娶了如今的正位王妃,也颇为优待。而这西绒姑娘也许是清高之人,便是日益憔悴,开始缠绵病榻,大约是六七年前,重病之身不治,终于驾鹤西去。
  如今的王妃身份尊容,受到清河王优待那是理所应当。但是那位西绒姑娘不同,即使是昙花一现,以如此卑贱的出生能够盛宠如此,扶桑笃定,王爷是真的将心放到她身上过。
  而妙就妙在这西绒已死。如果是曾深爱过,却又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的人,心中的眷恋必然是无可言喻的。 
  然而,那一日王爷的反应,也是如同她的预料。
  但是此刻,邓骘的话却让她疑惑了,她微微眯起眼,细细地思索着什么。
  “这位清河王着实不是什么长情之人,若是说深爱,我看这深爱之人,只怕不是那个什么西绒,而是他如今的正室王妃,耿姬。你只知道他迎娶了这位耿王妃后,自命清高的西绒就开始缠绵病榻。但你却并不知道,其实西绒身康体健得很,整整数年,她被清河王赶到雒阳城外肃山隐云观清修,早已算不得清河王府的侧妃。而这位西绒,想来也是使了不少手段,想要重回王府的。约莫七八年前,她想办法怀上了清河王的孩子,但是此事让清河王妃十分不满,清河王为了讨好王妃,即便是西绒身怀六甲也不让她回王府。
  使尽手段地怀上了王爷的孩子,却得不到王爷的半分眷恋庇护。这样的女人,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应该猜得到。但是,即便清河王妃那般猖狂地害死了西绒与腹中的孩子,如今的清河王同王妃依旧是那般恩爱齐眉。所以,你只看到表面上西绒曾被盛宠,却不知她悲惨的结局,其实,清河王不过是极尽凉薄之人。你想要从西绒这一条路子下手,从一开始,就是行不通的。”
  邓骘娓娓道来,扶桑的脸色却几番变化。
  “所谓的盛宠啊。说到底,只是他一时游戏人间之意,而非真心。”
  如果邓骘早就知道这一条路行不通,那么早在两年前又何必暗示她深查此事?不尽是些白费功夫的事吗?
  扶桑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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