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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赋-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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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又开始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莫语为公子打起了伞。
  他却伸出手,莫语立即意会,伸出胳膊令公子搀扶着。然而他的手看似轻轻地搭在莫语的小臂上,却只有莫语自己感觉得到,他的这只手极为用力,几乎撑起了他半边的重量。
  公子的腿疾……
  莫语微微蹙眉,抬头望着阴暗的天色。
  将军素来不肯公子出门,如今已经大半天没有回府,不知将军发现了没有。
  若是让将军知道公子在阴雨之天出门,以他的秉性手段,那还不得把苑都给拆了。
  怪就怪这将军和公子都是脾气太难将就的人,他这个做下人的,两边都无从阻挡,也难以劝谏。
  在多年前将军带回公子的时候,公子还是搀着一根镶玉红木拐杖的。如今这腿疾似是慢慢好了起来,但是阴雨天,还是疼得要了半条命。
  这公子的腿,莫不是以前……重创过。
  就算跟了扶桑这么多年,但是将军从不让人打听公子的过去。就算是跟着公子极久的莫语和岩溪,也知之甚少,若是说最了解公子的,也许是苑里服侍的那个哑女,烟罗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千多字送上:)

  ☆、第九十章。祸起萧墙

  岩溪略垂眸,目光中流转过几丝困惑的光。并不是别的什么,只是他隐隐地觉得,公子这一番行事,竟有几分故意惹怒耿峤的意味。
  他总是琢磨不透这个人。
  耿峤眼眸里原本是燃烧的火焰,此刻却暗沉了下去,更显现出盛怒的气势。
  扶桑略撩起些许蓑帽上的轻纱,暗色绰约里,眸光若隐若现。
  然而,似是听到一声熟悉的玉铃铛的声音。扶桑回过头去,似是瞥见了人群里一抹墨紫色的身影。
  见之闲暇左右,耿峤默然锐声道:“你倒还真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这便扣了你回府,我看那姓邓的是保得住你保不住!”
  然而侧方又传来一声长长的马嘶声。
  入目的是一匹如白雪一般的马,马额上赤色的额带鲜艳而刺目,马身高而挺拔,气宇轩昂。扶桑眸色一变。
  那是雒阳城里有识之人皆知的名马,名为九风的。
  窦南筝的爱马。
  扶桑目光一点一点上移,傲然临风的身姿,冰冷如霜的面容,一双如鹰的深邃的眼眸却又似是初融的雪水一般净透。乌黑的长发被赤色的发带高高竖起一丝不苟,戗风吹来,发带在空中扬起。
  扶桑一瞬间不知为何,脑海里空白了一下。
  窦南筝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看着耿峤。耿峤见了她,暴烈的性子收了几分,甚至有些像孩子置气一般,转过身去。
  “峤儿,你兄长极为担心你,却不想你竟在这里。”|窦南筝并没有下马,而是策马缓缓走进人群,而四周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为她气势所摄,原本堵得水泄不通也愣是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来,“随我回去罢。”
  “嫂子你不用管我,我早就说过,就当耿家没有生过我这个孽子好了。我不愿回去。嫂子,我知道你为人,我最不愿的便是同你吵。”最后一句,声音颇为诚恳,窦南筝神色也柔缓了几分。
  “那么理由呢?”窦南筝已经走到他的身侧,声音便也如同耳边轻语一般,“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怎的会变得如此误会家人?你可知,和你血脉相连的人……是多么的珍贵。”
  窦南筝语气未变,耿峤却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去,看到了窦南筝眼眸里来不及收起的一丝落寞,一瞬间,心更是重重地坠了下去。
  “嫂子,就算是我不认我的家人。但你永远是我耿峤的嫂子。我甚至……甚至可以把我的命给你,但求你,不要让我再回到那个压抑得如同牢笼一般的地方。”耿峤转过身来,面对着窦南筝,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混账东西!”人群后的轿子来一声呵斥,耿老爷子在侍从的搀扶下下了轿子,却也不走近,声音洪亮如战鼓一般,“你刚刚说,什么是牢笼?你有种……有种再说一遍?!”
  耿峤见着了老爷子,却再不是对着窦南筝一般的姿态,立刻如同小豹子一般张牙舞爪起来:“那不是牢笼,那是邢台!你们都要把我凌迟处死!我才不要回去!”
  耿老爷子几乎要气晕过去:“反正你也不要当我耿家的子孙,我现在便打死了你这混账!”
  没有想到来这一出闹剧一般的戏,扶桑静默地退到人群中,目光却依旧在窦南筝身上。
  窦南筝若有所觉,回过头来在人群中扫视一眼,却并没有看到什么。
  “你打死我!打死我也遮不住你们那些下作的旧事!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嫂子她……她那么好,你们……”
  窦南筝若有所觉,神色变得几分淡漠,看向耿峤:“你是说你兄长吗?那些事情,我都不在意,你又如何比我还在意呢?”
  当年,窦家三位侯爷被遣送会封地,兵权尽收,窦家树倒猢狲散,那些平日里低头哈腰连大气都不敢出的鼠辈们一个个都在她面前昂首挺胸起来。而她名义上的丈夫,耿峣,竟也如同这些庸人一般,对她态度渐渐改变。
  而一年多前,窦太后的驾崩,对窦南筝来说简直就是冰锥刺骨一般的噩耗。
  太后娘娘新土未凝,耿峣便不再如素日里一般起码给她面子上的敬重,一口气纳了三房妾室,还接了好几位舞姬在府里养着。
  若是在当年,窦家权倾朝野之时,莫要说纳妾,就是被其他公子哥拉去风月地里寻花问柳之时,耿峣也是规规矩矩,一点油水也不敢揩的。
  府邸里,那些扑风捉蝶之流平日里对窦南筝,有几分怕,但更多的,只是背地里的嘲讽。
  然而窦南筝也并不在意。她常常不在府邸,依旧握着兵权的她,并不需要任何人怜悯。
  但是耿峤面色却依旧沉郁着,良久,才说:“嫂子。唯独是你,耿家无论如何也对不住。”
  扶桑眉头缓缓的挑起,眼眸里一瞬间多出了狡黠与些许兴奋,刚刚抬起右脚欲往前迈一步,整个肩膀却被人往后用力一扯。
  “我刚刚想好的,你若是有胆子再往前迈一步,我便要把你这条腿弄折,彻底地。”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扶桑略一侧眸,一旁的人群里,这时候清晰地看到了那一抹墨紫色的罗裙,就在三四个人的后面。
  “烟罗,你若是再……”扶桑的话还未说完,猛然又听到身后一身嗤笑。
  “你倒是还有空威胁别人,恩?”
  穿着墨紫色罗裙的烟罗走到扶桑面前,为之温柔地披上一件外衫,然后才比手,道:公子,烟罗一直都是听命于将军,这您是知道的。如若下次想要瞒过将军,烦请公子再用些心思,瞒过烟罗。
  所谓祸起萧墙,所谓家贼难防。
  在府中其他人看来,和公子一样带着几分神秘的烟罗姑娘是扶桑最为亲近的人,甚至超越了岩溪和莫语。哪里知道,烟罗一直都是扶桑最想要赶出去的人!
  人如其名,她真的如烟罗一般性子轻柔,同时,也难以捉摸。
  “去寒月坊打什么主意,我清楚得很,既是为我邓家办事我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半路上掺和进耿家的事里,只怕又是另一番盘算吧。”身后的声音里那几分傲气,不由得又让扶桑心中微怒,然而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邓骘今日一袭淡蓝色长衫,玉冠束发还配着一把题字的折扇,倒是书生意气。
  “这雒阳城里哪个不是盘算这盘算那,这耿家同清河王那也必然是有所牵扯,我已经知道一些,你莫要……”
  “别说我听着,你说着都牵强吧。”他用一只手禁锢住那瘦弱的肩膀,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之拉出人群,塞进不远处的马车里。
  “邓骘!”扶桑拔高了声音道,“我当初同你的交易我一定想办法达成,但你也不也制约我用其他的方法去达成我自己的目的,你这是……呜……”
  话都还没说完,嘴巴里被塞上一块布。
  放下门帘,马车里顿时昏暗了不少,邓骘伸出手触摸到那几乎湿透的衣物,乜了扶桑一眼:“耿家的事情你不需要去插一脚,就算是查,你也查不出什么。你以为进了耿府你就能够通天了?你知道的,当年救你的是我,除了我,谁也不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东西。”
  “呜……”那几乎是怒不可遏的眼神,却另邓骘怔了一下。
  “你知道吗,你以前也这么瞪我。”邓骘勾起了嘴角,好心地扯下她嘴里的布,“你可别骂我,否则……”
  “你这无耻宵小,尽是些下作手段,我告诉你,你迟早……”
  邓骘恨铁不成钢地瞥一眼后,把布又塞回了嘴里,见扶桑讪讪然不做挣扎了,才又取下。
  霎时间又安静得出奇。
  扶桑猛然间咳嗽了几声,邓骘微微蹙眉,伸出手取下蓑帽,想要探探其额头。
  “你不明白,没有过去的感觉。”扶桑眼底暗潮涌动,“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总是,颐指气使地……邓骘,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卑鄙?”
  “嗯。我卑鄙。”邓骘如同被赞美一般地重复。
  “你说过,我替你完成你最想要做的,你便也让我知晓,我一直探求的。”扶桑轻咳两声,“我保证,终有一日让邓绥成为皇后。但我却不信你,等到那个时候,你会告诉我什么。”
  “你是如此的狂妄,握着我的一个把柄,就想着,要利用我一世,对不对。”
  邓骘身子似是僵了僵。
  “没关系啊。”一只手猛然拽上他的衣领,因为些许发热而显得清癯苍白的脸凑近他,神色却是如此讥讽与苦涩,“就利用一世好了。我可以成为你的刀刃,反正与此相对,你也会给我荣华富贵。”
  “但是在此之前,我还是那个问题,你只要回答我,我承诺,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目光如同星夜一般死寂,同时又熠熠生辉。
  这个问题,仿佛已经问过无数遍。
  最初,只是伴随着撕裂一般疼痛,还有莫名的草药的香气,以及盛夏里聒噪不止的蛙声。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很久,大约,有千百年那样长一般。
  再然后,又似是永无至今的混沌。
  然而,在一切混乱与黑暗之后,在她记忆的伊始,是灰旧的房梁,大约有一片秋天的落叶飘进了窗,略过她的鼻尖,朝着她身侧飘去。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转过头去。
  少年深褐色的发,凌乱地铺散在她床榻边,她只是这么轻轻一动,他便猛然间坐起。
  坐起后,却是愣愣地看着她,看了许久。
  然后,才发颤着,喊了一句:“你……可是醒了……”
  这话问得多傻。
  到后面,扶桑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初那个傻傻的,红着眼圈像个孩子一样邋遢的少年,哪里去了,怎的可以变成这个鬼样子。
  “嗯。”
  长久没有发声的嗓子,如同硌着沙一般哑然。
  他冰凉的指尖,摸过她的眉眼。
  啪嗒一滴眼泪,落在她的脸上。
  扶桑至今都没有相信那滴眼泪是事实,之后也从没有问过邓骘,当时为什么会落泪。
  她真的不信,邓骘这样的人,也会落泪。所以,大抵只是梦靥太真。
  以扶桑如今的思路回想,那时候的自己简直就是一句错句句错。倘若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望着他许久,连他唤一声自己名字的时间都不给,就呆呆地问——
  “你……咳……你是谁……”
  只这么一句还不够,又想了想,还问道:“我……是谁……”
  原来,还有更傻的问话,不,这已经不叫傻,这是奇蠢无比。
  扶桑曾在深夜里幻想过无数次,若是再来一次……若是再来一次!
  她一定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淡定地和他说:嗯,我醒了。
  然后再观察观察他的神色,继续淡定的试探:嗯,那些事情都怎么样了?他们呢?
  然后她大概就能够轻松无比地听到这么多年绞尽脑汁都没能探寻出的东西。
  可恨人就是喜欢悔不当初,又无力更改。
  她只记得,那时候,邓骘的脸色登时就如同沙漠里的天色一般,变了又变,嘴唇愈加苍白。
  我……是谁。
  一切都从这一句开始。最初的这一句,一问,就是这许多年。
  但他始终都不肯告诉她。
  

  ☆、第九十一章。记忆碎片

  六日后,邓府。
  岩溪再一次高价买回十数年前的古图,布帛都已经染上尘埃泛着旧色,扶桑默默的注视了许久,转过头问莫语:“怎的和上次那幅有些不像?”
  “还是有七八分的,约莫是画匠不同的缘故吧。”莫语轻轻咳嗽一声,解释道。
  “那你觉得,从这来看,同她,像是不像?”扶桑这句话虽说是淡淡的疑问,但其语气里,又似是笃定什么般的叹息。
  莫语这下猛然咳嗽两声,也不再说话了。
  “公子,你确信没有找错人吗?可是这书娆,当真是和当年的西绒姑娘丝毫也不像啊。真的会是姐妹吗?”岩溪心直口快地说出了口,一拳头砸在手心,“不只是这样,就连丝竹音律的天赋,那也不过是中庸之辈,若是当个普通的乐人还有些希望……公子如此煞费苦心莫不要到时候竹篮打水……”
  提到乐律之事,扶桑不由得问道:“那有名的师傅可是替她找来了?”
  “会吹朝凰曲的那位师傅吗?找到了呀,可是那位书娆姑娘,学了这样久,那是半分门路都没入到。”岩溪叹息一般的说道,良久,犹豫了一下,望着公子说道,“其实,我已经隐约知道公子想要如何,但此法……”
  “什么?”莫语蓦然间震惊地望向岩溪,看了看公子,赶紧追问“我陪着公子做这许多事都不知道,你不过找了两幅画,怎的就……那,公子究竟是想要如何?”
  岩溪无奈地瞥了一眼莫语:“公子一直以来,不都是在筹谋着一件大事吗?”
  “可是,煞费心机地找到这个书娆,还要她学什么朝凰曲,这些和让邓贵人成为皇后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其中的关系,就算抽丝剥茧地和莫语细细说来,只怕他还是一知半解。
  当年阴家的女儿同邓绥一同入宫,实在是在一个微妙至极的时刻,外戚窦氏之乱刚平,那实在是一场动辄根本的动乱,直接导致了朝中权利重新分配。然而实际上在这一场新的分配中,阴家并不是最有利的。
  但是最终,却是阴家的女儿成为了皇后。
  前几年的时候,扶桑也也一直没有想透这个问题。听说其中还有个小缘故,就是邓骘当年不知如何开罪了阴家,陛下似乎是为了安抚阴家护住邓骘,给了阴家这么个皇后的位置。
  但是皇后之位是可以这般草率决定的吗?听说陛下极宠邓绥,为了邓绥而去保邓骘,不惜以后位为筹码,的确是有这个可能性。
  然而还有一点,当年邓骘又是为了什么而开罪了阴家,让阴家抓到了致命的把柄?或许,这个把柄也能够成为自己的转机,让她有注可押,从邓骘口中套出些什么。扶桑曾经是这么想的,所以也曾在这方面下了狠功夫,但最终无功而返。
  她最终还是只能够通过替邓骘完成他想做的,这唯一的途径来换取关于自己过去的一点点消息。
  那便是让邓绥成为皇后。
  所以,在挣扎了两三年费心于“如何抓住邓骘的把柄”之后,她还是乖乖的地把心思放在了“如何让邓绥成为皇后”这一目的上去。
  如此一来,所看到的问题结点便又不一样了。
  当年手握重权的窦家,究竟是如何顷刻坍塌的?而窦家的兵马,在窦家没落后究竟又是如何分配的?
  而且让她一直致力于思考这些的动力也包括,她对于自己身世的怀疑。
  她记忆的初始,是永元四年夏末秋初。
  而那时候发生的唯一的大事,就是半年前的外戚被诛。也许,这和自己有几分联系也不一定。
  深入了解过后,她逐渐开始怀疑起一些人。首要的,便是耿家。根据当年的形式,窦家兵败的可能性并不大,更何况是短短数日之间,杳无声息地兵败。
  当年陛下年纪还极轻,手握虚权。但与握着兵权的清河王关系不浅。
  然而同时,清河王妃正是耿峣的亲妹妹。
  这几分关系脉络,暧昧得令人不禁浮想联翩。
  邓骘曾经暗示她,一切的算计之中,伤人最重的便是背叛。当年窦耿两家是亲家,自是更亲一些,如若耿家有预谋地背叛,用某种巧妙的手段,将之各个击破——即使是如此,以耿家的兵力,也根本不足以抗衡当年窦家任何一位将军呀。
  如果说他们早有预谋,一定会去拉拢握有闲置兵权,并且封地靠近雒阳,便于调动兵马的权贵,不论是哄骗,还是诱劝,也要加大手中兵权。总而言之,最有给予过他们支持的,就是清河王刘庆。
  但是如果清河王同耿家是这般的关系,为何当年立后之时要力荐阴慎柔?
  还有,即便是有清河王的鼎力相助,耿家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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